秦翀赶到小别墅的时候都快五点了，天空的星星已经暗下来了，别墅里却是灯火通明，很显然是刻意在等他。
一开门秦翀就懵了，除了搬不走的中庭水景以外，其他摆设已经都搬空了。步道里栽种的植物在寒冬腊月里全靠暖气撑着，蔫蔫的毫无精神。
刘铭宇在墙角躺着缩成一团，手机扔在地摊上，已经完全没电了。
秦翀慢慢凑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他下巴冒出的胡子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刘铭宇这个人很讲究，况且他知道秦翀很迷恋他的脸，每次见面之前多少要花点小心思。现在他忽然狼狈到这么不修边幅，秦翀不觉得嫌弃，只觉得心疼。
刘铭宇忽然睁开眼睛，那情景就像一匹被逼到绝路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孤狼。
秦翀轻声喊他：“是我。”
刘铭宇眼睛里的敌意忽然淡下去了，什么话都不说，伸手搂住秦翀的脖子又躺了下去。秦翀也没反对，顺着他的力气靠着他躺下了。
即使隔着地毯又开足了冷气，地板还是又冷又硬。
秦翀把胳膊紧了紧，刘铭宇干脆蜷起身子挤到他怀里，脸庞有种像玻璃般脆弱的易碎感。
两个人已经足够默契，默契到什么都不用说就能明白彼此的需要。
四周一片空寂，两个人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怀抱那么大，除了彼此的呼吸和体温以外一无所有。
睡是肯定睡不着的，但他们就是这样彼此相拥，谁都不肯先说话。好像只要没有人来打破这一刻的宁静，他们就能这样躺着直到地老天荒。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翀抬头看了看窗户外面淡淡的晨曦，忍不住缩了缩躺麻了的腿。刘铭宇立刻翻身起来了，托着他的腿开始轻轻按摩：“我忘了你的腿不能受凉。都怪我，我就不该拉着你睡地板。”
“我乐意，今天不睡以后也睡不着了。”秦翀试着安慰他，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了，赶紧给自己找补回来，“我的意思是，下一次咱们再躺的肯定不是这儿了。”
“你别难过，这幢房子卖了，以后咱们再买更好的。”
“你看我像难过的样子吗？我是怕你难过。”秦翀停了停，“其实也没什么，两个人的未来就该两个人一起拼，下次咱们一起买。”
“不行，我买，写你名字。”刘铭宇笑起来，“这样你就跑不掉了。”
“神经病。”秦翀又好气又好笑，“你能不能别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根本不需要用任何方式困住我。除非你先放弃了，否则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刘铭宇没有说话。
“给你。”
“什么东西？”
“除去房租水电和日常开销，我就剩这么点儿钱了。我知道可能不太够看，但我还是想尽力帮你渡过难关。”
刘铭宇笑得更开心了：“嫁妆？”
“聘礼！”秦翀瞪了他一眼，“赶紧拿着，别磨叽。”
“行，我收着，这样你就没法反悔了。”刘铭宇立刻把卡装进兜里，好像生怕他要抢回去似的。
秦翀看他心情好点了，自己心里也没那么压抑了：“天亮了，我去楼上收拾东西，免得耽误了下午交房。”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秦翀不常来住，尤其是被刘铭宇妈妈撞见之后他就更加刻意的避免出现在这儿，衣服之类的日常用品就那么几样。
那三幅海报已经取下来了，严严实实的打包好了靠在墙角。
秦翀本以为自己对这房子没什么感情，可是收拾的时候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憋得难受。不管这房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失去的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
下午中介带着买方来验收房子，买方那对中年夫妇直接带了装修师傅过来，一路指指点点：“这步道和水景占地方又没什么用，都拆了吧。侧边装个风水鱼缸，又好看又喜庆，不比这强？”
秦翀本来不想掺和，一看刘铭宇黑了脸，就怕他脾气上来了当场跟买方翻脸，赶紧让刘铭宇待在楼下休息，自己跟着上楼验收。
中年夫妇把整个屋子都挑剔了个遍，终于开始总结陈词了：“这房子格局不错采光也挺好，就是设计怪了点。小伙子，这房到底是谁买的？”
秦翀想了想：“我朋友。”
“你朋友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结婚吗？这么大的房子，空间全将就主人房和书房了。这里头全是大人的生活空间，连儿童房都没预留。”
秦翀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陪着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不打算要孩子吧。”
“那你可得劝劝他了。现在玩得开心，将来老了也没个一儿半女在身边，看看新闻上那些孤独死的老头老太太多可怜，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有子女还是比没子女来得安心……”
“有子女收尸，我就能复活吗？”不知道刘铭宇什么时候跟上来了，开口就是一句生怼。
秦翀使劲憋着没敢笑出声来。
中年夫妇没接茬，絮絮叨叨地走开了：“真是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年青人真是得过且过，一点也不为将来考虑……”
秦翀憋不住了，笑得双肩发颤。
刘铭宇迎上来，伸手就要抱他。秦翀皱着眉头躲开了：“别当着买家的面发疯，你这房子还想不想卖了？”
刘铭宇站住了：“你是不是想要孩子？”
“我什么时候表现出想要孩子了？”
“他们说儿童房的时候，你浑身都不自在。”刘铭宇好像忽然醒过味儿来了，“还是……你怕被他们歧视？”
秦翀没答话。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个群体是自然群体中的极少数，在大众的眼光里如同洪水猛兽。把这个秘密好好藏着，才能保护他们，也保护身边的所有人。
刘铭宇好像被他的反应刺伤了，也跟着不说话了，只是用那种哀怨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行了，我没想要孩子。”秦翀最终还是投降了，“就算想要也生不出来。”
“那等情况好起来，咱们领养一个。”刘铭宇立刻开始顺杆爬，贴着耳朵轻声问他，“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中介已经带着买家下去了，回头不见卖家，拉开嗓门喊起来：“刘先生？刘先生！麻烦您下来一下！”
秦翀立刻准备下楼，可那个不知死活的刘先生又拽住了他：“说啊，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秦翀无奈：“男孩女孩不重要，反正我不喜欢像你这样总在紧要关头发疯的。”
刘铭宇笑开了：“可是我喜欢像你的。”
房子卖了，家没了。
秦翀打了个车回到自己的小公寓，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一头扎进被窝就秒睡了。还是自己的地盘好啊，这地方虽小，却能给予他莫大的安全感。
睡了没多久，他就感觉被子被人掀开了。
“别闹！”秦翀向来是有起床气的，下意识地伸脚就踹，结果把自己给疼醒了。
“翀哥，你轻点踹，小心腿啊。”罗威一低头就钻进了被子。
秦翀懵了几秒，只感觉到一阵冰冷把自己团团裹住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让他往里头缩了一段：“干什么你，出去出去！”
罗威一脸哀怨：“翀哥，冷死了！”
“我不冷啊？出去！出……”
“我们两个人挤在一起不就不冷了？”罗威使劲挤到他怀里，还特别刻意地拱了拱。
罗威跟刘铭宇一个德行，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软的不行就耍无赖，耍无赖不顶事就再来硬的，无限循环到对方举手投降为止。
这个相互拥抱入睡的姿势太像刘铭宇了，可是罗威体格大，肩背宽厚，抱起来是另外一种感觉，压迫感十足，秦翀浑身都不舒服。
罗威一点也不拘束，真当这是自己家似的：“翀哥，你家暖气该修修了，一点不给力。”
“关你什么事？”秦翀努力地和他保持距离，“你大白天的跑来干什么？没工作吗？”
“暂时没有……”
秦翀一眼就看穿了他在瞎扯：“别跟我说瞎话。”
“我就是不想干了，想休息几天。”
“想休息就往我这儿跑，这里是度假酒店？”秦翀忍不住怼他，“前几天找你，天天给我甩脸子耍性子，需要的时候又来摇尾巴，要脸吗？”
“我生气不行吗？明明说好了替我看着位置，为什么要给别人坐？就算那个人是刘铭宇吧，答应了别人的事是不是就该说一不二？你自己没有契约精神，我凭什么不能生气？”
罗威一通数落，秦翀完全插不上话，给怼得又好气又好笑：“别给我上纲上线的，就为了一个座位你就气到今天？幼不幼稚啊你！”
罗威不依不饶：“别不承认，这事不是你错了吗？”
“这……”秦翀哑口无言，“好，我给你道歉。我错了，行了吧。”
“道歉道得那么痛快，就不是真心的。”
“还没完了，这臭脾气谁惯的？成天没事找事，我也不管你了。”秦翀翻了个身懒得理他，可是刚翻过去就觉得怪怪的，立刻又翻了回来。
还好钢铁直男罗威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一门心思的犯委屈：“连你都不管我，还有谁管我啊？”
“多大个人了，你委屈什么？”秦翀觉得好笑，罗威在他眼里就是有一层亲弟弟滤镜，容得下他瞎胡闹，也能忍他的各种任性。
“翀哥，我被骗了。”
秦翀彻底懵了：“被骗了？谁骗你？怎么骗的？”
“顾亚柔跑来跟我说她怀孕了，可是我知道那孩子绝对不是我的！我们那天明明有避孕措施，我记得一清二楚，她怎么可能怀孕呢！”罗威狠狠地捶床，眼睛瞪得通红。他在几句话之间切换到了狂暴模式，自顾自的发火，好像情绪彻底失控了。
“你先别着急，再跟她沟通一下……”
“她是个骗子！骗子！如果不答应跟她结婚，她就要把事情抖出来！她知道我不会答应，还直接绕过我，先去找我爸告状！我爸答应给她三千万封口她还不干，她到底想干什么！不对，她根本没有怀孕！假的！都是假的！”
“罗正气，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我也不是好惹的，等着吧……等着看我怎么收拾她！”
罗威好像根本不在乎秦翀会做出什么回应，只是单方面的发泄而已。
“你那天不是喝懵了吗，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罗威忽然停下来，转脸望着他，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
秦翀被他盯得发憷，在他脸前面摇着手喊：“罗正气？罗正气！你又闹什么妖？”
“翀哥？”罗威大梦初醒一般，眨着眼睛缓过神来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我好像也忘了。”秦翀说了一半就不敢往下说了，罗威刚才的状况太吓人了，他从来没见过罗威这样。也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还是哪个举动触发了这件事，从可爱体贴的小天使瞬间切换成暴怒的恶魔，他实在不想再看到了。
“哦，我在说顾亚柔的事……就是我被我爸臭骂一顿，心情不好，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总之你别替我烦心，我自己会处理好的。”罗威现在彻底正常了，低着头又往秦翀身边挤，“你别不管我，我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