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因为转弯提前放慢了速度, 一脚刹车踩下去并没有刺耳的声音,稳稳停下,刚好在路口禁止停车的警示牌前, 引来几个路过同学的侧目。
江钦程没注意这些, 握方向盘的手骤然用力,指骨凸出, 嘴唇抿得失去血色。
大脑度过了十几秒空白。
随后反应过来, 蓝眼睛里的情绪从疑惑、震惊,到一点点蕴满怒意。
为了准时接到人, 他特意提早了半节课出发。
小卷毛现在应该在教室, 而不是跟一个捧着鲜花的女生出现在校园路边, 被称为情侣约会圣地的雅致四角亭里。
两人相谈甚欢, 女生的表情放松自然, 似乎很熟稔。但江钦程很确定,这个女生他没见过, 更没听小卷毛提起过。
“同学,这里不能停车。”路过的几个男生敲了敲车窗提醒,并指警示牌给他看。
“好,谢谢。”
江钦程收回视线, 动了动麻木的手指, 尽量忍住想再回头的冲动, 启动车子开走。
还好拐弯后不远处靠操场的地方有停车位, 江钦程熄火、拔钥匙、下车, 加快步子往回走。
被冷风一吹, 他脑子清醒了些, 开始思考别的可能性, 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比如小卷毛提前下课, 偶然碰见同学聊几句天。
比如那束花是美术课的道具……
转过灌木丛,江钦程再次看见亭子里的两道人影,这回映入眼帘的画面打碎了一切可能性。
路骐今晚制造小浪漫的计划并不太顺利,他原本带林念汐在操场散步,不知道为什么,平常人烟稀少的操场今天人格外多,走了四五圈也没找到安静的空隙把花拿出来。
从操场出来,路边送也不太合适,于是他提议去亭子里坐坐,经过鹅暖石小道时,林念汐穿的高跟鞋底卡在了石头缝里,经过一番努力鞋子□□了,但鞋跟破损严重。
扶林念汐到亭子里坐下,路骐有些自责:“对不起呀,都怪我带你走小路。”
“没关系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是我不应该大晚上为了美丽穿高跟鞋。”林念汐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直接问:“路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啊?”
“啊?你怎么知道!”路骐反问了一句,随即从书包里拿出花,递过去,笑得腼腆:“这束花送给你,祝贺你比赛又拿第一。”
他的笨脑子好不容易才想到用这个理由送,不显得唐突,女生不会觉得突兀或被冒犯。
“这几朵是我自己挑的……”
路骐指其中火红的几朵玫瑰,“其他是卖花的小姐姐帮我搭配的,她说向日葵和满天星的寓意都很好,女孩子会喜欢。”
他说着说着便红了脸,望着林念汐的眼神期待又紧张。
“很漂亮,喜欢,谢谢路骐。”林念汐惊讶了一下,开心接过。
她伸手指拨弄被挤压出褶皱的花瓣,心想把花藏书包里,还真是呆萌小男生才做得出来的事。
笑意从心里蔓延到脸上,她状似不经意问:“路骐,你第一次送女孩子花?”
“嗯嗯,我没有送过给别人,所以不太会挑。”路骐立马答,然后补一句,“除了我妈妈,我妈妈喜欢康乃馨。”
林念汐笑得两眼微弯,“那还好你没送我康乃馨。”
“怎么会。”路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知道那是送长辈的啊。”
“哦~”林念汐点点头,随口说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送玫瑰给女生代表什么啊?”
路骐当然知道。
爸爸每个纪念日都会给妈妈送,陈梦告白时送的也是玫瑰。
要这么快告白吗?
学姐问这话的意思是有希望?
路骐放膝上的手掌悄咪咪握成拳头,慌乱纠结得直抠手心。
思考得有点久,林念汐仰头直视他,缓慢眨了眨眼睛,清澈秀丽的脸庞笑靥如花。
“代表喜欢。”
路骐晃了心神,几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霎那,被一股涌上心头的奇怪感觉制止住,心跳也陡然加速。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解心慌,没直接回答,舌尖的话换成:“女孩子好像都爱收玫瑰。”
“这样啊。”林念汐了然地笑了笑,伸手摸眼前纯情小学弟的脑袋,蓬松卷发软软,手感超好。
“你怎么这么可爱,我还以为……”
“路骐!”
一声压抑的暴喝打断了林念汐的话,她收回手朝声音来源看,逆着光,隔七八米,隐约是一个高大男生。
像无数被家长河东狮吼全名的孩子一样,路骐一瞬间定住,听出了声音主人,并且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刚才心跳加速不是因为紧张心动,而是即将倒霉的第六感。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想缩成一只鸵鸟把脑袋埋进亭子的彩色石子地面。
但学姐在跟前呢,不能怂。
他鼓起勇气转头,看清了正朝这边走的人,举手挥,大声喊:“嗨,江钦程。”
动作和语气都略显僵硬。
然后转头跟林念汐解释:“遇到室友了,我就是跟他一起租房住,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江钦程眼见小卷毛看了他一眼又转头跟那女生讲话,心里堵得快要冒烟,三两步小跑进亭子,将他拉起来,克制怒气问:“你不上课在这里做什么?”
“干嘛啊。”
路骐被拉得踉跄了一下,拍拍胳膊说:“我上完课了啊,八点四十就上完了。”
“两节?”
江钦程问,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嗯嗯。”路骐胡乱点头,眼神飘忽地转,有点心虚。
余光捕捉到林念汐疑惑的神色,心里纠结要不要给两人正式介绍一下。
没等他纠结出答案,江钦程先发问了,“好,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是谁?”
他的语气实在不友善,路骐担心冒犯学姐,连忙拉他想往外走,嘴里转移话题道:“你晚上又没课来学校干嘛,有什么事情吗?”
江钦程纹丝不动,甩开他的手,声音拔高:“来干嘛?不来怎么发现你撒谎逃课?你说我来干嘛?!”
“你不要这么大声,没有逃课呀。”路骐小声辩驳,生气地跺了下脚。
见拉不动哥哥,他转身抱歉地跟林念汐说:“对不起,我朋友找我有事情,要不我先送你回寝室可以吗?”
“你有事就先去忙,没关系。”林念汐捧着花得体微笑。
“那不行,要送你的,这么晚了而且你的鞋……啊!”
路骐话还没说完,被猛地扯住胳膊,踉跄往亭外走。
江钦程这回用的劲很大,挣不开,手骨甚至传出痛感,路骐止住泪意,一边迈步子一边转头对林念汐挥手:“拜拜,明天见!”
林念汐站起来追了几步,见状停下,也挥挥手,心里疑惑地想路骐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朋友。
走出了学姐的视野,路骐开始边挣边喊:“江钦程你放手!抓痛我了!”
江钦程停下,松了劲但没放开,深呼吸几口气,继续拉着他走。
一直到车前,开口声音低沉:“上车。”
“啊?”路骐看着眼前陌生的黑色小车,有些摸不着头脑,愤怒暂时让位,奇怪问:“江钦程,你气糊涂啦?上别人车干嘛?”
不止糊涂。
简直快要失去理智。
江钦程从衣兜里摸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解锁,拉开门不由分说将人塞进副驾驶,然后绕一圈到驾驶座也坐进去,关门时嘭地一声,一点也不像对待新车的态度。
路骐捂了下被声音惊到的耳朵,讨好般打开话题询问:“哥哥,这个车是你买的啊?多少钱?挺舒服的。”
他好奇地上下左右看,摸摸椅背又摸摸坐垫,“咦,这个坐垫和家里的一模一样,也是阿姨寄来的吗?”
车子已经启动,操控盘发出滴滴滴的声响,江钦程没回他的任何一句话,冷声提醒:“安全带系好。”
“哦!”没得到回应,路骐哼了一声重重答。
拉安全带和扣上的动作都很用力,发泄不满似的。
被攥过的手腕隐隐发痛,他也有点生气了,自己揉了揉,侧身朝窗外,一声不吭地撅着嘴巴玩手机。
就知道欺负我,又凶又没礼貌。
讨厌死了。
江钦程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和梳理思绪,一路上没关窗,任凉风拍在脸上。
路骐被吹得有点冷,却赌气地没讲,缩脖子蜷缩在座位上,鼻头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没一会便通红。
十分钟后,公寓楼下。
路骐没察觉车子停了,在手机上打字跟林念汐解释,问她安全到寝室了没。
丝丝缕缕的凉风仍往里灌,车里温度和气压都极低,江钦程心里的怒气散了些,静静等他发完,一开口的声音有些发飘:“骐骐,那个女生是谁?”
路骐不想答,沉默几秒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回:“同专业学姐,叫林念汐,我跟你说过的。”
江钦程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想起来小卷毛确实和他提过,但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刚开学那会。
“你跟她很熟?”江钦程继续问。
“还好,她画画特别厉害,我有时候跟她请教一些课程问题。”路骐挑不重要的信息回。
“请教课程问题。”江钦程重复了一句,声音骤然变冷:“请教问题不在开着暖气的教室,跑到室外凉亭?明天见?天天请教?”
他继续:
“请教问题需要送回寝室?”
“需要送花?需要摸头?”
短短几句话,江钦程越问越胸闷,每一个问句都化作大石头咕咚一声拍在胸口。
很巧。
听的人也有同样感受。
一句句质问伴随冷硬语气砸在路骐心头,加上莫名其妙吹了一路冷风,他心里也越发不舒服。
联想到江钦程先前的不讲理行为,不加思索反驳:“关你什么事啊?我的事情有必要全都跟你报告吗?你又不是我爸爸妈妈,我都上大学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这么多。”
车里没开灯,但停的地方正对公寓大门,明亮灯光泻出来,把两个人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一个明晃晃的写着生气,一个眼角眉梢都隐忍克制。
江钦程深吸一口气道:“你做错事情我不该管吗?”
“我做错什么了?”路骐立马回。
“你没做错撒谎干什么?撒谎上三节课,撒谎晚一点回家,撒谎和同学一起走不让我接?”江钦程克制的情绪一点点外放,声音和气势压迫性很强。
路骐答不上来,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江钦程注意到他手指尖儿也是红的,移开视线放缓语气:“先上楼,回家再说,你可以再编一会理由。”
你才编理由。
我有什么好编的!
路骐重重咬了下嘴巴扭头开车门,嘴里气急道:“你一点都不讲道理,跟你讲不清楚,我今晚回学校睡,你自己上去吧。”
他推门下车,刚走了几步就被拉住,回头看见江钦程蓝眼睛里像是要喷火,“你还要回学校找她?”
“不要你管!”
路骐用力挣,手脚并用往江钦程身上挥。
江钦程抓他的手,掌心像是被塞进两块冰坨,生气又心疼,直接一弯腰将人扛在了肩上。
“啊!江钦程你干嘛!放开我!”
“我要叫人了!”
楼下没有经过的行人,保安倒是瞅了两眼,因为认识他们,只当作俩学生打闹,又继续看手机。
路骐倒没有真的要喊,头朝下脸部迅速充血,并且随江钦程走路晃动,脑子里像晃出了水,白皙脸庞涨得红彤彤,加上说话间被冷气呛到,开始止不住咳嗽。
“咳咳咳咳咳!”
一边咳一边胡乱拍江钦程的大腿。
电梯很近,江钦程走进去按了关门键就把他放下。
路骐已经咳出了眼泪,长睫毛沾成湿湿的几簇,眼下皮肤泛水光,抬脚踢:“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不想跟你住一起了!”
江钦程没躲,被他踢了几下腿,边拍背顺气,边将他结了冰碴似的两只手放进衣服,贴在肚皮上暖。
语气仍旧冷冰冰:“签合同画手印了必须跟我住,现在反悔没用,你还是想想等会怎么解释。”
“跟房东签租房合同,又没跟你签,又不是卖身契!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解释的。”路骐嘴硬回。
叮地一声,电梯停在中间楼层,进来的两个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好。”江钦程点点头,没再说话,放衣服里的手紧了几分。
虽然在生气,但路骐确实冷,站得离哥哥近了一点,手掌完全贴在他皮肤上。
他吸吸鼻子,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哼哼声。
出了电梯,他的手已经被握得暖乎乎,江钦程牵着他去开门,路骐小狗似的嗅了嗅鼻子,心想隔壁邻居在做红焖大虾。
门一打开,味儿更浓了,似乎是从自己家里发出来的。
厨房就在旁边,路骐按开灯往厨房里探头看:“咦?”
路骐知道江钦程最近在学做菜,刚开始还有一点期待感,不过后来每天回来都只看见垃圾桶里的失败品,期待就被一点点磨没了。
他走进厨房掀锅盖,锅里蕴积的食物香气一下子涌出,直往鼻子里钻。
“哇!哥哥,你做的吗?好香啊。”
看着一只只肥硕诱人的开背大虾,路骐咽咽口水,伸出了白嫩小手。
江钦程眼疾手快地拦住,重新盖好,掰他的肩膀和脸蛋朝向自己:“不着急,全部都是你的,骐骐把事情讲清楚就可以吃。”
“哥哥~”
有美食诱惑,路骐不跟他硬碰硬了,可怜兮兮地撒娇,大眼睛眨巴眨巴。
江钦程不为所动,压下心里的酸意问:“你为什么跟那个女生单独在一起?花是你送的吗?”
路骐可以直接否认,或者照搬跟林念汐那套说辞,因为学姐今天学院比赛拿了第一,送花庆祝。
但他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偷摸发信息,撒谎上课约会,各种避开江钦程的视线……实在是很麻烦。
反正今天已经被骂了,不如和盘托出,之后大大方方安安心心追人。
他捏拳头给自己打气,抬头挺胸,声音洪亮地宣布:“我要谈恋爱了!”
说出来也没那么难,路骐轻松了些,继续道:“送花是因为我在追学姐,不过还没有追到。”
嘭!
像有什么东西兀地炸裂,刺得耳膜生疼。
江钦程听觉和视线同时模糊了几秒,放身侧的手捏紧拳头,定神后声音飘忽地追问:“你再说一遍,你要干嘛?”
“谈恋爱。”
路骐很肯定地重复,打量哥哥的神色解释:“上大学可以谈恋爱了,而且我算虚岁都18岁半了,你不要那么古板。学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女生,热心、漂亮、温柔、善良……”
他说着说着脸庞浮现一抹娇羞,眼睛亮亮的,眼尾爬上动人的神色。
江钦程没听清他后面说的一长串,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骤然凉透,胸口处像有人拿着针在扎,又痛又闷得喘不过气。
再开口时,声音虚弱嘶哑:“你喜欢她?”
路骐娇羞地点头:“嗯呢。”
犹如闷头一棒。
江钦程再找不到借口了。
他浑身脱力,扶了下案台稳住身形,脑袋低垂望向地面,吐出一串由低至高的呛咳。
路骐连忙给他拍背拍胸口顺气,嘴里着急说:“你怎么也咳嗽啊,我又没脑袋冲下抗你,谁让你刚才开车不关窗户逞威风……”
江钦程抓住在眼前晃悠的白手腕,用力收紧,再抬起头时,不知道因为剧烈咳嗽还是其他原因,蓝眼睛居然变得血红,声音愠怒:“你喜欢她?你喜欢女生?路骐,那我呢?我是什么?”
他往前逼近,将人困在身体和案台间的窄缝里,眼睛直视小卷毛,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什么啊?”路骐拍他的手背,“你别老是这么用力抓我,刚刚都被你抓痛了又来,欺负我手劲小是不是!”
江钦程没松手,继续追问:“你喜欢她?那我呢?”
原来哥哥又像小时候一样吃醋。
路骐叹了口气,抿着嘴巴跟他讲道理:“也喜欢你,这是两码事,我喜欢学姐又不会影响我喜欢你,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呀,你不要生气啦,撒谎是我不对。”
“最好的朋友……不是朋友。”江钦程喃喃几句,咬牙道:“骐骐,我从来都没把你当朋友。”
路骐惊讶地瞪圆眼睛,声音提高:“我不就满了你一点点事情吗?你连朋友都不跟我做啦?江钦程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怕你生气。”
两人挨得极近,江钦程能感受到小卷毛说话的热气,视线紧盯开合的桃色唇瓣。
不可以喜欢别人。
只能喜欢他。
江钦程看着他,语气认真地吐出一句:“没有把骐骐当朋友,是当喜欢的人。”
“啊?”路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吓我一跳,我知道呀哥哥,我也喜欢你……”
“我说了,不是朋友。”江钦程打断他,沉声询问:“你知道是哪种喜欢吗?”
路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哪种?”
面前的脸骤然放大,路骐愣住了没来得及闪躲,等反应过来已经被咬住嘴巴,软软凉凉的东西从微张的唇缝探进来。
江钦程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是哪种喜欢。
覆在哥哥胸膛上的手感受到了极快心跳。
路骐顺势一推,抬手擦嘴巴,耳朵脸蛋瞬间羞红,大眼睛又瞪得溜圆:“你干嘛又突然咬人!不可以亲嘴呀!”
差一点就擒住软滑舌尖。
江钦程遗憾地舔了舔嘴唇,声音镇定:“喜欢就可以亲,我喜欢骐骐。”
“不是的!那种喜欢才可以……”路骐着急解释。
“我对骐骐就是那种喜欢。”江钦程盯着他,神情认真,再次强调:“我没有把骐骐当朋友,不是对朋友的喜欢。”
路骐似乎很不理解,淡眉毛拧成两条小虫,嘴巴张大却发不出声音,两瓣唇鲜红欲滴。
好一会,他的脑子缓慢转过弯来,却不太敢相信,满脸爬上震惊与茫然。
“你在……说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路骐:哥哥疯了
江钦程:再不疯媳妇要跑了
——
(明天23:00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