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骐换了毛茸茸的睡衣, 身上暖烘烘。
呼吸声音逐渐变浅和均匀,肚皮随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
江钦程放轻动作给他揉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翻身起床, 没开灯, 借朦胧月光往门口走。
转门把手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床上的人。一拉开门, 他却猛地被吓了一跳, 步子后退。
送走向琪贞和路风,程沁左想右想总感觉心里有块地方吊着, 不太放心, 于是悄悄上了楼趴在儿子门边听动静。
门突然拉开, 她踉跄两步, 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 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哈哈那个我……”
“嘘!”
江钦程举手指放在嘴边,扶着妈妈往外跨一步, 拉上门有些气恼地小声问:“妈妈,你干嘛?”
程沁咳嗽两声,暗示性讲:“你向阿姨路叔叔刚走,说骐骐今天累坏了, 我替他们看下骐骐睡着了没有。”
江钦程眼睛下意识往紧闭的门缝瞟了一眼, 回道:“已经睡着了。”
程沁眼神也跟着他看, 继续打探:“你还不睡吗?”
“快睡了, 我还没洗漱, 晚上在外面吃的饭, 得洗个澡。”江钦程回。
“噢噢, ”程沁点头, 踟蹰着踱了两步, 开口说:“那个,宝贝儿啊,妈妈上回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吧?”
你们俩是未成年。
要注意分寸。
江钦程沉默几秒,难为情地撇开眼睛,“妈妈,我记得。”
“行,那就好。我先去睡了哈,你洗漱完也早点睡觉。”程沁拍拍儿子胳膊,“还好你爸今天没回来,不然又得看他吹胡子瞪眼,太讨厌了。”
“嗯。”江钦程点头。
非常同意妈妈的最后一句话。
繁华高耸的写字楼,某扇亮着灯光的办公室里,努力工作的江旭霆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啧,一处理起事情又把时间忘了。
他关了电脑站起来,说好了回归家庭,不能因为忙工作冷落老婆和儿子。
他连夜赶回家,被吵醒的程沁却没有惊喜,反而皱眉问:“这么晚回来干嘛,你不是睡公司吗?”
江旭霆很自然地解领带,“明天再弄,回来陪你。”
程沁毫不客气地回:“谁要你陪?我一个人睡大床不知道多舒服。”
江旭霆:……
他转移话题道:“我看程程房间还亮着灯,不会又熬夜学习吧。”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老公!”程沁猛地惊醒喊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玉白的两条手臂,声音从嫌弃变得发嗲:“别管程程了,他有自己的学习计划,快点来睡。”
江旭霆嘴角勾起折返脚步往床边走,心想都老夫老妻了还玩欲拒还迎。
江钦程的确点着盏灯在熬夜学习,答应了小卷毛明天陪他玩游戏,今天要把功课写完。
江旭霆习惯早起,六点多就醒了,出房门在外面锻炼时吓了一大跳。
路骐抱着肚子,迷糊地眨眨眼睛挥手喊 :“叔叔好。”
他昨天吃太多了,一大早被不听话的肠胃闹醒,有点难受。
江旭霆挥手臂的动作顿住,目光越过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小孩儿,投向他身后大开的房门。
他就一晚上没回来,居然把人带家里来了。难怪昨天他说要去儿子房间,老婆的态度前后转变那么大。
见江旭霆不说话,路骐原地站了一会开始挪碎步,“叔叔我去上厕所了,你专心做运动哦,早上起来甩甩手脚身体好,我外婆就……不是,我外婆也让我爸爸甩。”
路骐一溜烟跑向卫生间,锁上了门,吐吐舌头心想哥哥的爸爸真可怕,一点都没有他爸爸温柔。
而且不礼貌,他打招呼都不回。
做运动?
外婆做的运动?
江旭霆重重地放下胳膊,鼻子里哼了一声,走进房间,目光在地板、床铺、垃圾桶扫视,然后一巴掌拍在熟睡的儿子身上,“江钦程,起床!”
熟睡的江钦程被拍醒,猛地睁开眼睛,看清楚床前站着的人,坐起来。
手往旁边一探。
空的!
他称呼都顾不得喊,用刚睡醒的嘶哑声音问:“骐骐呢!”
一大早,本应乖乖睡在他身旁的小卷毛不见了,爸爸出现在房间,很难不让他产生最坏的联想。
心里迅速涌上焦急和担心。
没耐心等回答,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江旭霆看到他睡衣睡裤穿得整整齐齐,放心了些,心里却因为先前那句质问不是滋味:“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江钦程没管他,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最后拧开卫生间的门看见人。
没哭,面色正常,在玩放腿上的卫生纸。江钦程心里的石头落下,吐出一大口气。
路骐听见动静转头看,慌忙一手捂屁股,一手捂前面,惊恐地问:“江钦程你干嘛?”
“我,我尿急。”
江钦程别扭地移开视线,俊脸爬上一点红晕。
“你等一会啊,我还没上完,你去另一个卫生间呀!”路骐脸蛋皱成一团,生气地说。
“好,你慢慢上。”
江钦程说完,退出去把门拉好。
“奇奇怪怪……”
路骐的抱怨被隔绝在门后,他噘着嘴巴想哥哥家卫生间的格局设计得不太好,一进门就对着马桶。
又想哥哥果然很尿急呢,急出满头汗。
上完厕所路骐回房间,看到江钦程已经穿戴整齐,奇怪地问:“你不睡了吗?”
他半眯着眼睛,瞅了瞅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七点,没啥事的话两人一般不会起这么早。
“嗯,睡醒了。”江钦程回。
实际上是被吓醒。
他走近些把小卷毛睡得飘起来的几撮头发往下压,轻声问:“骐骐昨天睡那么早,还没睡醒吗?”
“没有呢,”路骐搓搓眼睛摇头,坐在床边栽倒在枕头上,“前几天都没有睡好,我还要睡。”
他说完就抱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江钦程犹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门口,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反锁,又回到床边拉被子给小卷毛盖好,俯身拍拍:“你睡吧,我九点钟叫你起来吃早饭。”
“嗯呢。”路骐迷糊地应声。
江钦程实际上也没睡醒,拍着拍着就挨在旁边躺倒,将睡未睡之际手臂冷得一激灵,又坐起来把衣服脱了钻进被窝。
江旭霆在楼下吃完早餐也没见儿子下来,上楼拧门把手却拧不动,气急地让秘书把工作发到他私人电脑上,直接在家里办公。
两人的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
路骐先睁开眼睛,摸手机看了眼,用力推江钦程,“都快中午啦!大懒猪!”
“嗯?”
江钦程缓缓掀开眼皮,没回过神儿来,只觉得眼前的白嫩脸蛋很诱人,和梦里一模一样,贴近想亲,被路骐一巴掌拍在脸上。
“快起床!我胃都开始咕咕叫了,还说九点叫我,睡得比我还沉。”路骐撅着嘴巴数落。
江钦程清醒了,摸摸被打的脸颊,心想今天什么日子。早上被爸爸打,中午被媳妇打。
两人起床直接吃中饭,两顿合一顿,路骐又毫无节制地吃了许多。
只顾着吃,他一点都没注意到餐桌上奇怪的气氛。
比如一个劲给他夹菜眼神慈祥又和蔼的程沁,比如黑着脸眼里射出刺人冷光的江旭霆。
吃完,江钦程拉着路骐散了半小时步消食,然后陪路他在客厅打游戏。
路骐馋瘾一发不可收拾,趁哥哥专心盯屏幕,偷偷拿起一包薯条拆开。
然后在哥哥转头看过来的一瞬间说:“就一包!吃完我一个下午都不吃东西。”
“嗯。”江钦程勉强同意。
路骐开开心心地边吃边往江钦程嘴里塞一根。
没多会,他注意到几米外餐桌边办公的江旭霆的视线,举到嘴边的手放下来,舔舔手指重新拿起手柄,在游戏音效的掩护下小声跟江钦程说:“你爸爸好像想吃,要不要给他一点。”
江钦程动作顿住,回:“他不想吃,你别管他。”
“真的,你看呀!他一直在偷看我们吃东西呢。”
江钦程没转头看,嚼完嘴里的东西问:“骐骐,你打累了没?要不我们回房间玩?”
“房间有什么好玩的?”路骐问。
江钦程思考几秒,换了个提议:“那去投影室看电影?新上映的恐怖片。”
这个路骐倒挺感兴趣,他很久没看电影了,于是两人关掉游戏机,拿起买吃完的一袋子零食往楼上转移。
“你们去哪里?”
江旭霆按耐不住了,提高声音问。
江钦程拉小卷毛的胳膊把他挡在身后,冷静回:“爸爸,我们去楼上看电影。”
“电视上不能看?”江旭霆皱眉。
没等江钦程回,路骐抢答道:“客厅光线太亮啦,投影室里黑黑的适合看恐怖片。”
“看什么……”
程沁及时抢过老公的话头:“骐骐你们俩快去看吧,正好我之前连了电脑还没拿出来,你们直接搜想看的片子。”
“好呢阿姨。”
路骐蹦蹦跳跳地拉着哥哥跑上楼。
程沁好笑地拍老公肩膀,“行了别这么敏感,骐骐都被你吓到了。”
“哼!”
眼见管不住,江旭霆干脆收拾了东西去公司,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进了投影室,搜索发现网上还没有片源,只能去电影院看。
他们不太想出门,于是遗憾地搜了另一部电影看。
至于那部电影,原本约好之后去电影院看,但临近期末,高三课程越来越繁忙,一直凑不出时间,最后还是下了院线之后,寒假期间在网上看的。
一步关于宗教的半纪实恐怖电影,拍摄手法让人身临其境,饶是路骐阅片无数也有点被吓到了,连续半个月都赖在江钦程家里,晚上开着灯钻进哥哥怀里睡觉。
江钦程挺开心。
天天在网上搜罗恐怖片排行榜。
江旭霆从一开始的看见路骐就烦,眉头皱得老深,到最后也渐渐有点习惯了,会在他打招呼时回应两句。
但还是格外介意两个小孩的亲密行为,每当看见他们有肢体接触就“咳咳”个不停,或者直接大声叫名字阻止。
路骐在厨房观摩处理螃蟹时,想起这事,跟厨师叔叔说:“明天可以炖止咳的药膳吗?我小时候感冒你炖给我喝那种,江叔叔好像不太舒服。”
厨师叔叔当然知道自己老板因为什么“不舒服”,并不是真的生病,但还是应了小骐骐,“当然可以啦,晚上就做,我下午正好要去市场采购。”
晚上餐桌上的食物都很清淡,好几道清痰止咳的营养餐,厨师叔叔大声介绍每一道菜,然后说:“老板,骐骐说你身体不舒服,特意让我做这些,药膳装瓷盅里用炭火慢熬,骐骐守了俩小时火,你可得多喝点。”
他虽然是江旭霆雇的,但和齐延一样,从小看着两个小孩长大,也很喜欢骐骐的性格,一点也不介意他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他在电视剧里学了个词。
这叫助攻。
路骐却听得有点尴尬,他才没有特意,只是顺便提了一嘴,而且因为外面下雪,他玩了会雪手冻得红彤彤,所以才去炉子边烤火暖手。
不过这会总不好反驳,顺着厨师叔叔的话说:“对呀江叔叔,你这几天一直在咳嗽,最近天气好冷,你要注意身体。”
“谢谢宝贝!比程程这亲儿子还贴心,你叔叔肯定能喝两大碗。”程沁笑着给老公盛。
江旭霆一言不发,任那碗汤摆在手边没动,待最后两个小孩吃完饭下桌了才端起来喝。
程沁白了老公一眼:“端架子。”
路骐小声跟江钦程说:“你爸爸都没有喝呢,等会晚上我饿了去喝掉,可有营养了,不能浪费。”
“好,你下次别管他了,他生病了自己知道吃药。”江钦程点点头回。
晚上,路骐去厨房找吃的却被阿姨告知没有剩饭剩菜,“骐骐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煮碗饺子或面条?”
路骐连忙拒绝:“阿姨我不饿,我洗个水果吃。不麻烦你啦。”
他洗了个苹果切成小块端上楼,奇怪地跟江钦程说这事:“我们误会你爸爸了,他没有浪费食物。”
“哦。”
江钦程回,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
大雪之后,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寒假一眨眼过完了,开学后学习更加繁忙,陀螺似的度过了两个月刷题复习刷题的日子,终于迎来高考。
考试前几天都在飘雨,正式开考那两天却阳光明媚,从考场走出来的人也个个喜笑颜开心情灿烂。
老师给大家发了答案进行大致估分,江钦程和周锌玉分数都很高,罗子园和路骐居然也超常发挥,比平时高了不少。
大家心情好,乐呵呵地一块到处玩。
分数出来后开始报志愿,路骐、江钦程和周锌玉填了S大,罗子园填了个本地的重点学校。
三个月的暑假实在漫长。
之后罗子园应他姐姐的要求去找了个兼职干,周锌玉也帮着廖老师进行暑假美术招生,江旭霆顺理成章地抓儿子到公司做苦力。
路骐一个人觉得无聊,也开始找事情做,刚开始帮妈妈画设计图,画了大半个月。
他画画挺好,但在珠宝设计方面实在没天赋。
向琪贞看不过眼,而且担心他天天埋头画图纸费眼睛,赶他去做别的。
于是路骐又跑去找了份甜品店兼职,只上半天班,每天可以吃许多小零食喝奶茶,他干得可开心了。
他挂着甜甜的笑地站在门口,就有许多女孩子来搭讪或光顾生意,老板也乐得合不拢嘴。
某天下班,他打包了一些吃的去找江钦程。
因为没换工作制服,上楼刚到门口就被前台拦住,不让进,“诶诶,外卖放门口架子上。”
“不是外卖,我找人。”路骐跟她解释。
小姐姐急着忙别的事,随口跟他说:“你直接打收货人电话或者发取餐短信。”
路骐只好拿出手机打电话,但打了两次江钦程都没接。
门口有个人脸识别大屏幕,路骐在里面瞅自己,照得挺清晰的,可惜开不了门。
他等了几分钟,瞅准一个员工出来时偷溜了进去。之前江钦程晚上带他上来过一回,他抱着吃的埋头往记忆里的方向跑。
“啪!”
走廊转角,路骐猛地和一个人相撞。
怀里餐袋被挤压,蛋糕奶油和热茶猛地喷出,随即啪嗒掉在了地上。
秃顶满脸横肉的中年男眼睛一横大声骂道:“你们公司怎么有外卖员!没长眼睛啊?!”
走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连忙上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吕总,谁放进来的外卖员,快赶出去!”
“我这衣服怎么办?全球限量高定,一共就几套!”
路骐扫了眼他身上的褐色西装,看起来很廉价,哪里特殊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衣服钱。”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是上午刚发的工资,肯定不够,他正想摸手机时,信封被男人一把打在地上。
“你这几个破钱赔得起?”
背后围聚的员工小声私语:“不怪人家脾气暴躁,大公司老板,穿的衣服赶上一套房了。”
“看起来像是穷学生做兼职,不伦不类,还烫头。说不定都辍学了,也不容易。”
江旭霆紧随其后走来,重重的步子踏得人心惊肉跳:“怎么回事?围成一堆干什么?”
大家自动让路,七嘴八舌跟老板解释:
“不知道哪里跑进来个外卖员,撞到吕总了。”
“没长眼睛。他又没人脸识别怎么进来的报警算了!”
江旭霆看清了站在人群中间的人,眉头皱起来,面色不善地扫了眼满地狼藉和做错事一脸窘迫的少年。
路骐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被说得红了脸,眼周也浸了一圈红。
张张嘴巴没喊出来“叔叔”。
哥哥的爸爸本来就不喜欢他,还给人家闯祸了,他紧张地绞手指,碰到指尖被热茶烫到的地方,轻轻嘶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路骐:呜呜哥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