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个星期, 江钦程一次不落,每周末都往B市跑。
两人有时候跟同学们一块出门玩,有时候就在学校里转一圈看看风景聊聊天, 还有次借一位男生的校园卡进图书馆, 在里面泡了一下午。
路骐被里头浓厚的学习氛围吓到了,默默缩回想拿悬疑小说的手, 找美术专业课知识相关的书看。
“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没关系的。”江钦程小声说。
“我爱学习呀。”路骐吐吐舌头强调。
“哈哈。”江钦程被他调皮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捏捏脸蛋。
两人找了个有阳光的靠窗位置, 挨在一起安静看书, 路骐看得专注, 还拿笔写写画画。
他今天穿纯白色的高领毛衣, 把脸衬得更白, 纤长脖颈被包裹只露出精致脸蛋,玻璃透进来的黄色光斑在他卷发上跳跃, 侧脸和眼睫也染上一些,美好得不像话,像误入凡间的精灵。
江钦程只看了不到十分钟书,开始偏头认真盯他, 一会端纸杯喂一口水, 并用手指擦去嘴角的水渍, 一会站起来调整窗帘遮阳, 不让光线刺到他眼睛。
当天晚上, 一组两个男生暧昧的图片在学校论坛掀起热烈讨论。
“这眼神拉丝得不要不要, 我要磕死了!”
“图书馆恋爱~好有氛围感~”
“刘秘书, 给你三分钟, 我要知道这两个人的全部信息……”
只可惜两人并不是他们学校的, 所以搜索了半天也没扒出来一毛钱有效信息。
两个当事人丝毫不知被拍照发到了网上,像往常一样度过黏糊的几个小时。
凌晨两点半,路骐窝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刚睡醒声音软软的:“每次都不让我送你,哼!”
他送机的愿望一直没能达成,因为江钦程不让他起床。
“我又不路痴,不需要送。”江钦程边穿鞋子边说。
“这才不是找不找得到路的问题,是朋友之间的仪式感,我呼呼睡大觉你那么辛苦地奔波,张凯童说朋友之间需要平衡。”路骐据理力争。
“那是普通朋友才需要的东西,我只需要你在温暖的被窝里乖乖睡觉,你睡不好或者大半夜出去吹风受凉了,我回去以后更担心。”江钦程站起来想摸摸他的红脸蛋,想到刚穿了鞋又收回来。
路骐觉得也有一点道理,妥协道:“那我给你打电话,这样你坐车时不无聊。”
“行。”江钦程同意了。
于是路骐实现了视频送机,送到一半眼皮合上陷入睡眠。
眼睛睡着了还留着一根神经,时不时吐出句迷糊的“你到哪里了”“下车了吗”。
江钦程默默点开录屏,把小卷毛的可爱模样记录下来。
连续几周熬夜睡不好,他也不是铁打的,回到学校一整天都感觉很疲乏。
终于等来放学铃声,他急切地奔回家想回卧室休息一会,经过客厅时被喊住。
程沁在一边看电视一边敷面膜,脸上涂了层绿绿的东西,问他:“程程,昨晚又没回家哦,去哪个同学家里啦?”
“你不认识。”江钦程简单回答。
程沁走过来,伸两根玉白的手指捻衣角摸了摸,“这两天大晴天,你穿这么厚在学校不热啊?外面还套个校服。反正妈妈走街上没看见这么穿的。”
儿子从小到大除了骐骐家里,几乎没去过别的同学家里过夜,近一个月却发生数次,而且连周末的课也不上了。
程沁从向琪贞那里得知骐骐到外地学习,立马想明白了怎么回事。
没必要拐弯抹角,她直接问:“你向阿姨说骐骐他们集训很辛苦,每周只放半天假,你就趁这半天飞过去找骐骐吗?”
江钦程慌乱地眨了几下眼睛,扯扯书包带点头:“嗯。”
“上午逃课了?齐延也没说老师有打电话找啊。”程沁奇怪地问。
“没有缺课,早晨赶回来。”江钦程解释。
程沁常年飞各种剧组,连夜转场,知道坐红眼航班有多累,眉头不禁皱了些,眼里流露出责备:“真当自己年轻有资本?本来高三学习就辛苦,还这么折腾。”
“骐骐学习画画也需要集中注意力,你向阿姨路叔叔都担心电话打多了会让他分心,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每周去一趟?”
江钦程垂下头不说话了。
程沁注意到儿子眼下一圈淡黑,有些心疼,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赶紧去休息,作业睡醒了再写……等一下,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
江钦程摇头:“还不饿,睡醒再吃吧。”
他困得不行,回房间倒在床上秒睡,没做梦,眼睛一闭一睁过去了几个小时,睁眼时已经夜间十点。
晚上书房里,江旭霆听老婆说了这件事,眉头皱得能夹死一条虫。
“他不上课是去找那小孩了?”
“这么激动干嘛?”程沁语气平静,“俩孩子关系好,骐骐一个人在外地肯定不适应,程程担心他,去陪着玩一玩也能理解。”
“玩,俩人凑一堆只知道玩,小时候这样长大了还这样。还学会撒谎,撒了一个月,你倒是看得开。”
江旭霆当即想起身,被程沁按住,捏耳朵威胁:“儿子补觉呢,你别去打扰,我已经说过他了,你少小题大做。”
“你轻飘飘地说两句管什么用。”江旭霆无奈地揉揉耳朵坐了下来。
处理工作时,秘书发来一份银行流水,他顺口道:“XX银行副卡近两个月消费记录也调出来发我一份。”
程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查儿子花销干嘛?”
江旭霆憋红脸:“我看看他两地跑钱够不够用,不够用我把额度升高一点,免得订不起头等舱!”
“这还差不多。”程沁满意地点头。
秘书办事很麻利,十分钟后就给他发来了电子档,江旭霆点开查看,“我没猜错,他还真都订的经济舱。”
程沁走过去瞅,心疼地说:“那你赶紧给他升额度吧,我们最没钱的剧组都不会这么抠搜。”
“我哪里抠了,从来没在花钱上管过他,不知道从哪里学的省钱,给那个小孩花钱倒是很舍得……”江旭霆眼睛瞟到了某条退款记录,商品交易备注里注明……
字有点小,他眯眼看清后脸色骤变。
“怎么了?”
程沁凑近了些,看清鼠标位置显示的一行字,神情讶异:“这……”
这条前面挨着的是同一家酒店记录,交易大字备注:
高级情侣浪漫圆床套房。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赶紧更加仔细地翻看。
订房信息大同小异,特殊用品倒没有其他记录了。
程沁松了口气,拍几下胸脯:“应该是搞错了,俩男孩用安全套干嘛。”
江旭霆没她这么乐观,思索半晌说:“沁沁,你还记得我们刚谈恋爱那会吗?不管你在多远的地方拍戏,我都会每周抽空去见你一面。”
程沁:……
“恐怕没有搞错!”
江旭霆掷地有声地扔下这句,黑着脸起身朝外走去,程沁愣了几秒连忙跟上。
楼下,江钦程吃了两大碗饭,正在一边喝骨头汤一边和小卷毛打视频,手机在光滑的桌面放不稳,他索性用左手举着对准自己。
“……那么热闹?”
路骐蹲在床边削铅笔,“是啊,操场上全是人,衣服可好看了,还有穿裙子的呢,我看着都觉得好冷。”
“我们买了面具戴着玩,有个女生过来问我们是不是美术系的,因为我们背着画架,然后我们说是高三,她们就一直笑,”他放低声音,“张凯童加了好几个人呢……”
“那你有没有加?”江钦程皱眉问。
推开卧室门没看见人,江旭霆往楼下走,楼梯上看见了坐在餐桌边的背影,气冲冲地大声喊:“江钦程!”
江钦程握着陶瓷小勺的手一抖,和碗壁碰撞,发出叮地一声响。他抬头,看见爸爸满脸怒气走过来,后面跟着的妈妈也花容失色。
“我没有……谁在叫你啊?”
那声音把路骐耳朵也吓了一跳,往床头立着的手机看了眼问。
江钦程脑子刚睡醒脑子转速有点慢,有点懵,不过还是迅速反应过来,猜测妈妈把自己周末去外地的事情告诉了爸爸。
他在心里准备应对措辞,同时快速对小卷毛说了一句,“骐骐,我晚点打给你,有点事。”
然后迅速挂断,手机面朝下放好。
江旭霆走近了,克制怒气问:“你和姓路那小孩怎么回事?”
江钦程沉着应答:“爸爸,学校前两周都有考试,我给班上同学送试卷去,顺便看望骐骐……”
“放屁!”江旭霆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天然大理石桌面抖了几抖。
他直接问:“你对路骐那小孩是不是有男女之情的意思?”
江旭霆活了四十年,情情爱爱看过不少,回想起两个孩子同时出现的画面,儿子表现出来的感情实在太明显了,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怪自己没早些警觉。
程沁没来得及阻止,责怪地看了一眼老公,目光转到儿子脸上期待地等答案。
江钦程定住。
思维和心跳都停滞了几秒。
爸爸妈妈目光灼灼,余光里厨师叔叔和阿姨似乎在看热闹,安静的气氛里,江钦程没有过多思考,唇瓣微张吐出一个字答:“是。”
耳边响起惊讶的抽气声。
江钦程肯定地补充道:“我喜欢骐骐。”
虽然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知道的 ,但他一点儿也不想否认。
对小卷毛的感情。
他从来没想藏着掖着。
江旭霆脸黑一阵白一阵,提高声音骂:“混账!”
随即操起手边的靠椅和桌面碗碟一股脑砸过去。
“旭霆!”程沁后知后觉地阻止。
江钦程迅速站起来躲闪,碗蹭着脸边擦过,火辣辣的疼,椅子也直直砸到膝盖和脚面。
“嘶!”
瓷碗破碎、椅子落地的声音和痛呼一同响起。腿失力弯曲,江钦程俯身扶住桌面才避免了跪下去。
“江旭霆!你发什么疯?”
程沁重重地推了老公一下,转身焦急地问:“程程没事儿吧?”
二十分钟后,家庭医生连夜赶来,给江钦程包扎脸上的伤口,膝盖也擦了药。
俊脸上颧骨靠眼尾的位置擦了几道有点深的血痕,膝盖和脚背淤青了一大片,迅速肿起来。
程沁看着全程沉默一言不发的儿子,想到过往种种,心里百感交集。
她身处演艺圈,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甚至参与过同性电影拍摄,早看出来了两个孩子的感情比一般朋友更深,只是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自己和江旭霆都忙事业,疏于陪伴,担心儿子对感情认知不清晰,她试探着问:“程程,妈妈知道你很喜欢骐骐,大家都喜欢他,但是你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可能只是把骐骐当弟弟……”
江钦程打断妈妈:“没有当弟弟。”
“我喜欢骐骐,是爸爸妈妈之间的那种喜欢,只喜欢他。”
他语气坚定,眼神认真。
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程沁下意识摇头,急切地说:“可是骐骐是男生呀……现在这个社会对违背主流的感情包容度很低……”
她脑子里不禁闪过曾在娱乐报刊上看过的一些相关男星私生活报道,甚至圈内有艺人承受不住舆论压力被逼跳楼。
她紧张地抓住儿子胳膊,艳丽脸庞爬上担忧神色:“这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你和骐骐会过得很辛苦,可能一出门就会被指指点点,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妈妈,我不在乎那些,你别过度紧张。”江钦程拍拍妈妈的手安抚:“你不是也经常被别人胡乱谈论吗,没见你受什么影响。”
程沁愣了一下,拍他的手,“去你的,你老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也一样。”江钦程直视妈妈的眼睛,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从小就喜欢,没有做什么坏事,不怕被别人说,我也会保护好骐骐。”
程沁接收到了儿子话语里的坦诚与笃定,一瞬间鼻头泛酸,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曾今手臂那么长点的小孩确确实实长大了,而且没长歪,是一个有担当有魄力的好青年。
什么流言蜚语,去他的!
有个骐骐那么乖的儿媳妇也不错,还省了当恶婆婆的风险。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拍拍儿子肩膀:“行!你已经长大了,妈妈尊重你的想法。爸爸那边你别担心,我慢慢给他做思想工作。”
江钦程眼睛一下子变亮,声音高昂了不少:“谢谢妈妈!”
“不用客气,妈妈跟你是一头的,你爸不敢拿你怎么样,刚才纯属意外,等会替你打回来。”程沁碰碰儿子脸上的纱布,又看他的膝盖,“行了你早点睡觉吧,明天给你请假,医生说伤得有点严重要好好休息两天。”
“我把这套试卷写完就睡,妈妈你先去休息,晚安。”江钦程心情放松下来,脸上展露掩饰不住的笑意。
“行,你别写太晚啊,都十一点了。”
程沁起身,看到墙上挂着的路骐照片,想到什么,又重新坐下来,犹豫着问:“那个,宝贝儿啊,你和骐骐,你们到哪一步了?”
同意是一方面。
俩小孩毕竟未成年,有些事儿还做不得。
那个套套得问清楚。
江钦程脸上的笑僵住,他反应了几秒,难为情地撇开视线,耳朵尖红了点:“妈妈,没有。”
“没有到哪一步,我们没有早恋。”
那这就是还在互相暧昧没捅破窗户纸的阶段?程沁哑然,心里笑了下感叹小孩子的纯情。
她想了想直接说:“刚才爸爸工作时需要查银行流水,顺便看了下你那张副卡,看到你和骐骐在B市外宿,酒店有安全套扣款记录,宝贝儿你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原来因为这个暴露的。
江钦程无语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沉声解释:“骐骐宿舍有两个室友,我去住会打扰,所以我们才在学校外面住酒店。安全套是……我们俩第一次看见,花花绿绿的,好奇所以拆开看了一下,没有做什么。”
“哈?”
儿子一脸真诚羞赧,看起来没撒谎。
程沁觉得神奇,同时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了,笑笑说:“行,知道了,妈妈相信你有分寸。你们俩还是未成年,尤其骐骐比你还小一些,千万不能乱来,知道吗?”
“我知道。”
江钦程肯定答应,脸却红红的视线飘忽。
程沁在教育小孩方面实在没经验,暂时也想不起来还应该嘱咐什么,让儿子早点休息便关门离开,去哄另外一位。
江钦程赶紧拿起手机,满屏小卷毛询问的消息。
“怎么突然挂了?”
“我听到你爸爸的声音了。”
“好大声!你们不会在吵架吧?”
“你爸爸脾气不好,你要让着点他。”
……
江钦程笑着翻完,打字回:没吵架,他电脑突然黑屏了让我帮忙看一下哪里出了问题,已经解决了。
路骐还没睡,捧着手机担心了许久,每隔两分钟就看一眼,收到消息立马下床,轻手轻脚地跑到阳台上打电话。
“修了这么久啊?”他小声问。
“对啊,中病毒了。”江钦程倾斜手机,只框住自己没受伤的半张脸。
对面小卷毛在黑暗的环境里,只有白脸蛋被屏幕光映亮,大眼睛里倒映了许多个自己。
“前两天我们上课老师电脑也中病毒,多媒体黑板上好多马赛克跳舞,有同学笑出声,然后老师让那个同学把马赛克画下来。”路骐边说边吸了吸鼻子。
“那个同学真可怜。”江钦程评价一句,手指在小卷毛的红鼻头上点了点,“骐骐,你快进屋睡觉,外面冷,不打电话了。”
“好呢,就是准备睡了。”路骐举手指在脸边挥挥,“那我挂啦,你也不要熬夜太晚哦,不健康,晚安。”
“嗯拜拜,骐骐晚安。”
挂断电话,江钦程没立马写作业,点开手机相册看照片和视频。
他手机里有几千张照片几百个视频,几乎全是小卷毛,从小到大的都有。每次换新手机都会买最大内存,全部备份一遍。
没有对妈妈撒谎。
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小卷毛了,从来没变过。
喜欢得想每时每刻捧在心尖儿上。
半夜的别墅区,二楼大窗户边亮着一盏灯,捧着手机的少年脸颊贴着纱布,额上有几道红痕,注视屏幕的蓝眼睛布满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江钦程:心情起起落落起起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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