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出意料,酝酿在云层里的大雪在日落之前降了下来。

  雪不断落在车窗上,被车内暖气迅速转化为雪水,但时熠和陆景明依然能感觉到些微寒冷。

  郊区的山路本就错综复杂,风雪又忽然这么大,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沿着原路返回福利院。

  “只能先回福利院了。”陆景明说,“晚点儿等雪停了,我再重新带你出去。”

  “嗯。”时熠点头。

  陆景明于是打转方向盘,宾利向着来时的路开去,车灯打开,在大雪的掩盖下,傍晚五点的天色黑得就好像是入了夜。

  车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车载音响没有被打开,时熠又开始昏昏欲睡,看着视线模糊的前路发呆。

  就在车往回驶了有十五分钟路程的时候,两人一齐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从路旁护栏背后闯了出来——

  是个人?还是……鹿?

  时熠瞌睡瞬间清醒,其实他们在雪天车速不算很快,但这个黑影离他们实在太近,已经无法提前将车子刹停。

  千钧一发之际,陆景明迅速向右侧打转了方向盘,车子随即偏离原本的行驶轨迹!

  预期的碰撞没有发生,但他们还没来及松口气,车轮就因为雪地路滑多向前了一段距离,撞过形同虚设的护栏,冲下了矮坡。

  时熠一颗心被失重感高高抓起,大脑在短短数秒内一片空白。就在车子轰然撞上坡底一棵大树之前,陆景明一手控制着方向盘,脚踩刹车,另一手将时熠的头给用力扣下。

  “嘭——”

  巨大的碰撞声伴随玻璃破碎的声音灌入双耳,冲撞带来的剧痛传遍全身,时熠从小到大都没遭遇过车祸,在那一刻几乎以为车子会爆炸起火。

  然而并没有,车内的气囊已经弹出,车厢内很快静得只剩陆景明的喘息声。

  “陆哥……你怎么样?”时熠发现自己声音也发抖,他迅速解开安全带,想查看陆景明的情况。

  遭遇了这么大的危险,时熠自己竟然几乎毫发无伤,但保护了他的陆景明却不那么幸运。

  借着隐约的微光,时熠看见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沿着陆景明的额角淌了下来。

  “陆哥,你流血了!”时熠顿时心狠狠攥紧,手忙脚乱找东西止血。

  他在这一刻恨自己没有足够的安全意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处理这种事故,慌忙中直接用自己的围巾捂住了对方出血的位置。

  如果不是看见陆景明眼睛里映射出的光,时熠只会以为对方失去了意识。

  而陆景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就是……你们爱玩的垂直过山车?”

  时熠却没空细想陆景明怎么知道的,他先从被撞瘪的车头爬了出来,然后走到驾驶座门外接应陆景明。

  “我没事。”对方摆手,脚落地瞬间却是一阵眩晕,根据他以前的经验,这应该是轻微的脑震荡。

  时熠赶紧一手托住了对方的腰,让他能靠在自己肩头。

  原本想让对方缓个几秒钟,陆景明却轻推着他说:“车好像漏油了,别在旁边待着,危险。”

  于是他们远离了宾利,走出了有上百米,时熠才让陆景明坐在了另一棵粗壮的大树下,能勉强抵御一部分的风寒。

  时熠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先打电话求救,结果发现竟然一格信号都没有了。

  “紧急电话可以打。”陆景明依然微喘着气,一手捂着伤,另一手摸索着拨通了电话。

  即便气息不稳,陆景明讲电话的时候依然有条不紊,交代了事故原因、大致位置以及受伤情况,并说明了一些他们现在能够利用的周边条件。

  “必要时请联系仁爱福利院,我们就在距离它大约十五公里的山路上。”陆景明最后说,“是通往市区的路,从那边派车过来会比较快。”

  时熠听着他讲电话,又一次从陆景明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属于年长者的成熟与冷静,陆景明的态度让他很快从刚才事故的冲击中平复过来,这让他感觉到无比安全。

  电话挂断,时熠挨着陆景明坐下,皱眉:“陆哥,你头还晕吗?”

  他很担心刚才的冲撞影响到了陆景明的头部,所幸对方意识似乎还很清醒,就是冷得隐隐在发抖。

  车已经没法用了,他们两人只能待在冰天雪地的室外,雪下得不那么大了,但风还在呼呼地吹,因为地处郊外,气温比市区更加低,恐怕只有零下十几摄氏度。

  时熠没多想,背靠在树干上,拉下了白色羽绒服的拉链,将陆景明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陆景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动了动,时熠手臂稳稳拦住对方腹部,让他靠在自己身前。

  “陆哥,刚才谢谢你保护我。”时熠圈着他说,“我其实也有驾照,高三暑假考的,但没什么机会开,改天借韬哥的车练习一下好了……”

  刚出了车祸,就想着要练习开车,这人的心理素质确实很不错,陆景明垂着眼心想。

  “陆哥,你别睡过去。”时熠晃了一下他。

  “没睡。”陆景明慢慢应了一声,头又晕起来,“别晃我……好着呢。”

  时熠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救援队的电话打来了,带来的却是不太好的消息:“总算打通电话了……大雪引发了山崩,路被堵了我们车子过不来,你们二位情况还好吗?”

  被堵的应该就是他们刚才掉头的那个地段。

  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时有时无,时熠心里逐渐焦灼起来,他们还要在这种情况下等待多久?

  天气太冷了,风雪不知道还会不会加剧。

  “仁爱的车子今天到镇上去了……”通话中的电流音频繁出现,仿佛随时就会信号中断,“你们认得路的话……请优先往仁爱……沿公路不走小路……随时保持联系。”

  这回通话真的中断了,可能是矮坡底下信号更差。

  时熠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五点四十二分了。

  距离他们摔下来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小时,然而人在极度寒冷中,对时间的感知似乎真的会放慢。

  “走吧,我认得路。”陆景明挣扎着起身。

  “头还晕吗?要不我背你吧。”时熠跟着起身,顺势确认了一下陆景明头上的伤——似乎只是被玻璃碎片划破了,伤口不深,血在寒冷中已经凝固了。

  “没事,以前伤过比这重多的……”陆景明颇不自在地别过脸,结果没走两步路,人不仅是晕,甚至还有了恶心想吐的感觉。

  他强行克制住这种感觉,跟着时熠一起爬上了不算陡峭的矮坡。

  刚一回到公路上,陆景明就差点儿真吐了,极其痛苦地眯起眼,用掌心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时熠连忙扶住对方前倾的身体,手抚上对方背脊,陆景明可能是肚子里太空,吐倒没吐出来,只硬生生呛出了一层薄薄的眼泪。

  这下他没办法拒绝了,时熠打定主意要背他。

  “先说好,很重。”陆景明皱眉,他恐怕有二十年没有被人背过了。

  “没关系,试试呗。”时熠面向着他,径直伸了手,环住了对方。

  ……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直线路,车开的时候不觉得有多远,走起来却大不一样。

  “时熠。”陆景明在双脚悬空的情况下,手臂只好老实地环住男生肩颈,他将脸藏在时熠肩头很久了,终于忍不住道:“这不叫背。”

  这是抱。

  是那种面对面的抱起,一种陆景明别说二十年前,恐怕是三岁后就没经历过的抱法。

  “我知道,过了这段路就换成背,好不好?”这段路身后来的风太大了,时熠总不可能让一个又晕又吐的人给自己挡风。

  因为天色足够黑,时熠并不能看见对方害羞得浑身不住蜷缩的模样。

  时熠只知道,自己抱陆景明抱得比想象中更轻松,不禁问:“陆哥,你有120斤吗?”

  对方不吱声,隔了会儿说:“我只是骨头轻,身上还是有肉的。”

  时熠忍不住笑了,他笑的时候胸腔震动,让紧贴着他的陆景明被痒得又一次眯起了眼,“陆哥,我发现你喜欢逞强。”

  “不可能。”陆景明说完,时熠又笑了。

  到了下一段路,风不再是从背后来了,时熠果然给他改成了背。

  “路比想象中要远啊。”时熠将人背好,稍微加快了脚步。

  “后悔上我的车吗?”陆景明在背后问,“如果不坐我的车,不去看红梅,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背着人走在冰天雪地里了。”

  “嗯……可能是会后悔,”时熠说话的时候,呼出大量的白气,“如果换成别人的话。”

  陆景明微凛的心松了松,沉默着不说话了。

  “陆哥。”又走了有大约半小时,时熠赶紧再次提醒,“不要睡过去,马上就到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提早遇到福利院里出来接应他们的人。

  “不会睡的。”陆景明说是这么说,其实真的有些昏昏欲睡。

  人在严寒当中,体内所有的能量会被大量消耗用于御寒,陆景明本身就撞得头脑发晕,肚子里又没什么存货,因此更容易陷入困倦,就像手机会被冻关机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眼睛生痛,眼里的这副镜片佩戴的时间有些长,寒风吹久了逐渐干涩起来,他已经忍不住眨了好久的眼。

  稍微摘下来一会儿吧。

  反正口袋里还有可以替换的。

  陆景明只手熟练地将镜片摘下,隔了会儿重新开口:“时熠,平时不要和NUT走太近……尤其是他们的门面。”

  时熠愣了愣,脑子里浮现出欧阳琛那张格外精致漂亮的脸,然后又想起他被拳击袋鼠胖揍过的传闻。

  “你竟然知道门面。”时熠开口却歪了重点,声音被冻得有些发抖。

  陆景明于是用手臂将对方裹紧了一点儿,挡住他肩头的寒冷,微微不悦地提醒道:“我是一个娱乐公司的总经理。”

  时熠笑起来,说:“不是,我是说你竟然知道哪个是门面……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帅吗?”

  “没有这种事。”陆景明矢口否认。

  时熠已经在风雪里走了有一个小时,他作为一个南方长大的人,几乎没体验过这么长时间的严寒,为了让陆景明保持意识清醒,他选择将话题继续了下去:“我也……算是门面,你觉得,我和欧阳琛谁比较帅?”

  这个问题问得真不要脸,时熠感觉到冰冷的脸部果然有回温的迹象。

  一道手电筒的亮光在这时照亮了他们的脸。

  有人从远处兴奋大喊:“找到了!徐院长!他们在这里!”

  后面的事情,时熠就记忆模糊了,当他坐上福利院开来的车以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开,他竟然没过多久,就在晃晃荡荡的车上直接睡了过去。

  车估计开了有两个多小时,时熠这一觉不小心睡得有点儿长,停车到地儿以后他人还迷糊得很,听见森然叫他起床,他当是在宿舍里,抱着车上的靠枕不愿意睁眼。

  于是他听见钟文铎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了句“倒霉孩子”,主动将他背了起来,而时熠惦记着陆景明,挂队长背上提醒说“一定要去医院照照脑子”。

  “好好,这里就是医院。”钟文铎无奈得很。

  时熠于是彻底放心下来,发挥自己的特异功能,雷打不动地接着睡了。

  期间他听见过Crush几人与陈韬的声音、陆景明的声音,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声音。

  “没关系的,他只是睡着了。”钟文铎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他平时也是这样的,一旦睡熟了地震也不会醒的。”

  “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扎他一针。”钟文铎最后补充道。

  “就来一瓶葡萄糖吧。”这是森然仿佛看菜单点菜一样的声音。

  忽略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时熠这个觉睡得很安稳。

  等到他终于再次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应该是医院,但却比普通病房要豪华得多,床是宽大柔软的,室内布置如同酒店一般。

  窗外天色大亮,时熠正震惊自己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刚转过头,便在旁边的沙发上看见了陆景明。

  对方头挨在沙发靠背上睡着了,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一身衣服,显然并没有回过家。

  时熠想起对方昨天被撞得头晕恶心,也不知道拍过片子没有,人刚刚坐起来,病床随之吱呀一响,对方就被这种极其微小的动静弄醒了。

  “陆哥。”时熠出声喊他。

  对方睁开眼,人似乎还有几分意识不清,隔着几米距离与他对视。

  窗外此刻耀眼的光照着陆景明的脸庞,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时熠的心脏在意外之中怦然跳动了起来。

  陆景明的眼睛在阳光底下,呈现出了像翠榴石一样半透明的浅绿色。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补充了一下细节,鹿的小隐形摘了以后就忘了,心里挂念的只有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