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陆宵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去了趟学校找老师。

  六月底天气已经很热了,即便是清早,太阳刚出来没一会儿, 将将悬在天边刺破云层, 透出的几柱光束也晒得陆宵出了一头汗。

  陆宵单肩背包,一手在脸前扇风,直到进了大楼吹到冷气,脸上的灼热感才渐渐消去些。

  手机震了一下, 是梁怀钰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陆宵去自助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一边喝水一边擦汗没工夫回消息, 随手发了个句号回去。

  那边心领神会, 几秒后电话拨了过来。

  看到来电显示,陆宵嘴角微微扬了扬,拧紧瓶盖按下接听。

  “刚干嘛呢宵儿?”

  清早的大楼里人少安静,隐隐约约能听到梁怀钰那边有敲键盘的声音。

  “没什么,刚买了瓶水,太热了……你还在忙吗?”

  “不忙,你等会儿啊……”

  陆宵站在楼道等电梯,听那边起身衣料摩擦, 再开门关门两声“咔哒”, 最后梁怀钰声音再次出现, 清晰透彻了不少。

  “还不就那些事儿, 你咋样,没热得不舒服吧?”

  “没有, 还不至于, ”陆宵进了电梯按下楼层, “我大概11点前能结束,就是说下毕业设计的事。”

  “那正好啊,我等下来接你吃午饭,想吃啥?”

  陆宵想了想,他其实没什么胃口,“解暑一点的吧,天太热了。”

  “行,我来安排。”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陆宵走出去,“我到了,先不跟你说了啊。”

  “你完事儿了给我说一声,出来的时候贴墙边树根底下走知道吗,别搁那大太阳下面晒。”

  陆宵笑了笑:“知道啦。”

  挂断电话,陆宵打开工作室的门,老师方年已经到了,手里拿着刻刀正摆弄一具初成型的石膏像,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工具。

  “今天心情挺好啊?”

  方年是个有点微胖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无数人说过,比起雕塑家,他看起来更像个中学老师,教语文的那种。

  “有吗?”陆宵摸摸脸,大概是跟梁怀钰聊出来的笑还没退下去吧,“可能有点吧……”

  方年脱掉黑围裙去一边洗手,不忘八卦,“谈恋爱啦?”

  “没有!”陆宵有点羞,想了想,又说:“大概也许可能,快了吧……”

  方年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可得抓紧啊!”

  他擦干手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陆宵:“你方宴姐姐都要结婚了,别到时候你连个对象都没有。”

  陆宵接过来看了下,是封婚礼请柬,眼中溢出欣喜:“恭喜宴姐啊!”

  方宴算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姐姐了,当初他外公还健在,方年作为外公的关门弟子经常带女儿来他们家玩。

  后来陆宵妈妈难产去世,生下的妹妹没几天也夭折了,外公就更是把方宴当成亲外孙女疼。

  后来外公也去世了,方年一家也把陆宵当成小儿子看,陆宵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自己亲爸还要久,过年也回去他们家小住一会儿。

  “可是宴姐不是一两个月前才带男朋友回家吗,这就要结婚了?”

  “可不是吗,”方年喝了口茶,“闪婚,多流行啊。”

  陆宵笑起来,翻开请柬看了看,上面手写的字迹清隽雅致:诚邀姜延先生参加婚礼,很明显是他宴姐亲笔所书。

  下面还有排小括号:不给姐当伴郎你就死定了。

  姜延是外公姜松庭给陆宵取的名字,方年一家习惯这么叫他。

  或许是因为一种隐晦的传承,陆宵做雕塑,在业内也只用姜延这一个名字。

  “小延啊,”方年按住他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下,“你刚说有对象了,什么时候带回家见一面啊,让你师母给把把关。”

  “还没成呢!”陆宵脸一红,“等成了再给您看。”

  “哈哈哈好,”方年笑得看不见眼,“你抓紧……但也别太紧,别整得跟你姐一样的速度,我受不住——对了你喜欢的那小姑娘人品还好吧?”

  “人品绝对没问题的。”陆宵认真道。

  想着方年口中小姑娘,陆宵对比了下梁怀钰那体格,似乎跟小姑娘差得有点远。

  他犹豫了会儿要不要老实交代他和梁怀钰的事,半晌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

  虽然他知道方年对同性恋的态度一向比较温和,但毕竟他和梁怀钰现在还没真的在一起,说什么都是虚的,等时机成熟了,再慢慢说吧。

  “人品过关就行,别的都可以再考虑,”方年喝了口茶聊起正事:“你那毕业设计打算怎么弄?”

  其实按陆宵在业内的名气和得过的奖,足够支撑他跳过毕业设计和论文的部分,直接毕业。

  但之前他们商量过,陆宵还是会做一个作品,就当回馈母校,最后成品会被摆放在B大的校史展览厅。

  陆宵说:“我准备就做一个人像吧。”

  方年点头,“可以,你自己打算吧,我也插不上什么手了。”

  “哦对了,”方年手指了指门口,“今早我来开门,看你有个邮件寄到这了,还是个拍卖行寄过来的,怎么你要卖什么东西吗?”

  陆宵去门口拆开邮件,确实是封邀请函,“对,这是个慈善拍卖,所有善款都会捐给贫困山区的孩子。”

  他拿着邀请函回到原处坐下,“我准备出一块去年雕的玉佩。”

  方年想了想,“那可是好东西啊。”

  陆宵笑了笑,又说:“这个拍卖结束后,我们还可以一起跟去山区看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老师您要一起吗?我记得您喜欢去乡下玩。”

  方年眼中流露出向往,却摆手作罢:“算了,我哪有时间,你姐结个婚闹得急吼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性子,又急又作,婚纱已经挑了十几个店了。”

  “倒是你,”方年坐正,“你去乡下的话,那婚礼能赶得上吗?”

  “当然可以,我去乡下最多待一个星期,宴姐婚礼还有一个月呢。”

  “那就行,”方年松了口气,“你要是不来,她指不定怎么念叨呢。”

  陆宵把婚礼请柬和邀请函都收进包里,“宴姐的婚礼我说什么也要来啊,伴郎当定了。”

  “知道你俩感情好,”方年起身拍拍陆宵的肩,“行了小延,你先回去,等下越来越热。”

  陆宵闻言看了眼窗外,日头确实大了起来,便起身告辞。

  出大楼时差几分钟到十一点,陆宵给梁怀钰发了消息,就贴着墙边的树荫下走。

  到了快中午,学校里人也多起来,迎面走来一群穿志愿者大褂的学生给陆宵发了几张传单,请陆宵多多参与一个什么活动。

  陆宵接过来边走边看,竟然是和梁怀钰他们学校的联合活动,还取名叫“破冰联谊”。

  要知道A大和B大虽然就隔了一条街,但关系其实一直很一般,除了两边男男女女会跨校谈个恋爱以外,明面上两边建校百年来从没一起组织过什么活动。

  今天真的是活久见,竟然能看到两个学校冰释前嫌。

  传单上写着,“破冰联谊”旨在促进两校团结友爱,增进学生之间的感情,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为祖国作贡献。

  陆宵看得稀奇,走路没注意,冷不丁和对面的人一撞差点摔一屁股登儿,幸好有人从后面拉了他一把。

  那人握住他胳膊的手力道极大,瞬间就把快要跟滚烫大地亲密接触的陆宵拉进怀里。

  陆宵猛地撞在那人胸肌上,脑袋都震懵一瞬间,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摔着没?”梁怀钰搂住他的腰。

  “没事没事。”陆宵从他怀里分开,去看和他撞一起的人。

  “你还好吗?”

  那人是个姑娘,不过她运气好些,靠近大门口,身边就是竖起的告示栏,她撑在告示栏上,倒也没摔着。

  姑娘摇摇头,十分愧疚,“我没事,不好意思啊,走路没注意。”

  她也拿着那张“破冰联谊”的宣传单,眼睛一瞟看到陆宵手上同样的单子,笑起来,“你也是因为这个吗?”

  这个破冰实在破得稀奇,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低头看着单子,他们不是唯一撞到一起。

  两人都没伤着,互相道歉一番也就各走各的,梁怀钰不大乐意,“啥破玩意儿啊,差点把你摔了。”

  陆宵晃晃手里的单子,“我们两边学校要搞联谊了,还不够稀罕吗?”

  梁怀钰直接抢过单子放到陆宵头顶给他遮太阳,“我早知道了,这事儿大半年前就在筹划了吧。”

  陆宵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梁怀钰没说为什么,拿纸给陆宵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说:“之前两边校长去上头开了个会,上面的意思是他们一直这么暗戳戳搞对立影响不好,让赶紧解决。”

  “这不,”梁怀钰努力努嘴,看着那张单子,“搞得多大张旗鼓啊,做作得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俩学校关系变好了呢。”

  “甚至啊,”梁怀钰摸出自己的学生卡,“现在只要出示我们学校的学生卡,可以直接进到你们学校,也多亏这个,不然我刚才就没法拉住你,你又得摔着。”

  陆宵倒不想管这个活动内部有多少门道,只觉得如果梁怀钰以后能自由出入他们校园了,那他是不是可以也可以带梁怀钰到处玩玩。

  正想着,他余光瞟到告示栏上的话剧宣传海报,眼睛亮了亮。

  梁怀钰一心搂住陆宵往校门走,不想让他晒太阳,陆宵却停了下来。

  “咋了?”梁怀钰贴过来。

  陆宵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全都是笑意,“你想不想来我们学校看话剧?”

  B大的剧院全国闻名,不少有名的话剧都在这里演出,他也想和梁怀钰一起看。

  他在太阳底下站久了,皮肤又薄,脸颊红彤彤的,额上全是细汗。

  梁怀钰看得心软软,“好,我们去看。”

  他轻轻给陆宵把汗擦了,“但现在咱先去车上好不好?你不能再晒了宝贝儿。”

  “嗯。”陆宵笑得甜甜的,任由梁怀钰护着他出校门,“这周六下午就有一场,到时候你过来呀。”

  周六下午,离现在还有五天,梁怀钰心里一动,隐隐约约有了主意。

  他还揽着陆宵的肩,手指上滑,捏住陆宵的耳垂下意识摩挲起来,若有所思,“好,就周六下午。”

  陆宵被他捏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从耳垂到脸颊整个人红得更厉害。

  他啪一声打掉梁怀钰的手,“说过多少次了,别动手动脚。”

  梁怀钰刚是真走神了,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做了什么,看到陆宵脸通红,直接软下嗓音开哄:“好好好我不动了,保证不动。”

  嘴上这么说,手却又极度自然地揽住陆宵往外走,“咱先出去。”

  后来陆宵还是有点被晒到了,梁怀钰带他去吃了点凉面凉糕,陆宵胃口也不好,人有些蔫蔫的。

  他看陆宵状态这样,没再继续带陆宵玩,只把他好好送回家,叮嘱他洗完澡休息一会儿。

  目送陆宵进屋后,梁怀钰回到车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爸,我要谈恋爱了。”

  那边沉默两秒,“行吧,明天带回来吃饭。”

  梁怀钰愣了愣,“不是您说啥呢,是要谈了,即将要,这不还没谈上吗!”

  那边又是一段沉默,再开口有些暴躁,“意思是没追到?那你说个屁!”

  “不是不是,”感到他爸似乎要挂电话,梁怀钰赶忙阻止,“我这不是就想跟您取点经吗,您当初跟我妈表白送了啥?”

  梁怀钰握着电话听得格外认真:“镯子送过了,而且那玩意儿多俗啊……他喜欢啥?他就喜欢有点手工那类的玩意儿吧,木雕啥的,是不是像个仙儿?”

  他爸听着自家儿子的傻笑,有些无奈,“木雕我不清楚,但最近有个慈善拍卖,就后天,姜延你知道吧,他要出个东西。”

  梁怀钰眉毛皱起,“姜延?谁啊?我当然不知道。”

  他爸恨铁不成钢,“姜松庭姜老先生的外孙啊,你小时候不还见过吗?”

  姜老先生他倒是知道,国内最具盛名的雕塑大师,但他是真不记得自己见过他外孙。

  “没有吧,我完全没印象啊。”

  “你小时候不是跟你爷爷去过他们家一次吗?当时没看见人?”

  去他家?

  梁怀钰闭上眼,好像……确实去过,在他五六岁的时候。

  记忆中姜老爷子人挺和善,但他外孙,梁怀钰使劲想了想,脑子画面一点点闪过。

  忽然他睁开眼,好像确实见过,那小孩儿怪得很,不出来见人也不说话,梁怀钰还是跑上楼意外看见的。

  有间房的门没关紧,梁怀钰听到里面有动静,就扒着门缝看,结果看到一小孩儿坐地上,满手不知道是泥巴还是黏土,玩得可认真,身边还坐了个比他大点的小姑娘。

  那小男孩长什么样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毕竟他们连话都没说过,那小孩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

  梁怀钰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文静,换成他自己绝对不可能一个下午都窝在房里玩泥巴。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梁怀钰握着手机问他爸,“那姜延是不是有点自闭症啊?”

  “自个屁,人那是艺术家,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成天只知道疯跑?”

  梁怀钰:“……”

  他才不管什么艺术家,他只关心后天能给陆宵买到什么礼物。

  他清了清嗓子,“行吧,所以后天那姜延要出什么?”

  “我记得好像是一块玉佩吧,我现在忙,等会儿把邀请函跟资料发你,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

  梁怀钰笑道:“谢了啊爸。”

  “谢就别了,我只说一句,老子当年是直接就把你妈拿下了,你可别给老子丢脸。”

  梁怀钰胸有成竹,他和陆宵那可是两情相悦。

  “放心吧,我绝对比您快。”

  挂了电话后,梁怀钰很快收到他爸秘书发来的资料,姜延本人的照片没有,据说是比较低调,但出的那块玉佩相当合梁怀钰眼缘。

  玉质通透灵动,雕刻家的手艺也相当出色,是块同心结样式的玉佩,他摸了摸屏幕上的图片,寻思着正好后天买下来,周六跟陆宵看话剧就顺势表白,水到渠成。

  梁怀钰越看越喜欢,觉得这礼物选得可真好。

  他们宵儿最适合戴玉。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明天浅掉个马,先掉马后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