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宁南嘉原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倒不是因为他大方,只是他觉得邹子康的性格向来如此,虽然冲动了些,但是一旦知道自己错了就会很努力去补救,更何况他也没什么损失,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等着邹子康倒豆子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完了痛快了,宁南嘉才应了一句,“知道了。”

  只是一句知道,没说什么别的,邹子康有些忐忑,正想问清楚宁南嘉的意思,耗子就拍了一下他的背,笑着说了一句,

  “行了康子,别瞎矫情了,嘉哥哪有怪过你,你就别挡着他做正事了。”

  他意有所指,邹子康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宁南嘉身边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姜北玙。

  对着宁南嘉,他是能够毫无负担地忏悔,但是面对姜北玙,他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嘴,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含糊地说了一句,“那嘉哥,改天,我再和你说,我,我去看看裴昕。”

  说罢,也不管宁南嘉还有没有话说,邹子康就连忙转身往病房跑了。

  他走了,耗子也跟着走了,长廊里又剩下了宁南嘉和姜北玙两个人了。

  低头看了一眼姜北玙手上拿着的病历本,宁南嘉问:“医生怎么说?”

  双手举着把病历本递过去,姜北玙乖乖回了一句,“很健康,不信你看。”

  医生的字向来比鬼画符还难认,宁南嘉看了两眼就放下了,“现在走回去问问吧,对不起,我刚刚不该没说一声就走开。”

  “没关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小段,行至无人的拐角时,宁南嘉正心无杂念地想着接下来该往哪儿走,就感觉走在后头的姜北玙忽然伸手握住了他修长的五指。

  冰凉瘦削的手指顺着他的指缝摸上来,然后用掌心轻轻贴着他的指腹。

  宁南嘉转头,目光略微有些疑惑地看过去,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姜北玙忽然张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刚刚裴昕哭了。”

  眼眸微微扬了扬,宁南嘉越发不解,“什么?”

  握着他长指的手微微紧了紧,姜北玙抿了抿嘴巴,一双狭长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低问了一句,

  “她刚刚哭了,你没安慰她,也没有答应她,所以你不是因为可怜我,才喜欢我的,对吗?”

  心尖后知后觉地漫出一丝酸麻的苦楚,看着姜北玙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宁南嘉这才发现,原来姜北玙一直都误解了他的意思。

  这个傻子,还以为他当初是一时心软才答应了他的追求。

  嘴巴微微张了张,他刚刚说了个“你”字,姜北玙就倾身抱住了他,双臂环着他的肩头将他紧紧搂进怀里,有些着急又有些惶恐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回答我,当我什么也没问过。”

  他没收住力气,过大的力道勒得宁南嘉的骨头多少有些生疼,恍惚间他才惊觉原来姜北玙的身量已经长开了那么多,肩背虽然看着瘦削,但是很宽阔。

  偏偏胸膛单薄又空荡,抱着他的时候尚且是温热的,没有了他,整个人摸上去都是冰凉的,宁南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毕竟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姜北玙话音刚落,迎面就有两个人路过。

  这里是医院,两个男生抱在一起虽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但是姜北玙抱得这么紧,而且情绪又激动,难免会引人侧目。

  为免引人围观,宁南嘉只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暂时地安抚了一句,

  “回去再说吧,先带我去见医生。”

  眼底起伏剧烈的情绪还未完全平复下来,姜北玙却是很听话地松开了他,垂着头很乖地低低应了一句,“好。”

  两人去到心理科的时候,给姜北玙看诊的医生正好送走一个病人,他以前是宁傅原的学生,因此对宁南嘉一点儿也不陌生,见两人去而复返,他连忙朝宁南嘉招了一下手,

  “小嘉,你来得正好,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你了解一下。”

  “好。”

  进去之前,宁南嘉扶着姜北玙在外头长椅上坐下,掌心抵着他的肩头叮嘱了一声,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姜北玙点了点头,扬着眼眸一路目送他进去。

  关上了门,徐医生抬手示意宁南嘉在他对面坐下,“关于你同学的问题,如果他没有家里人的话,我觉得跟你谈谈也行。”

  眼看着徐医生那么严肃,宁南嘉不免心里一紧,有些担忧地问:“姜北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拿起搁在桌上的文件看了看,徐医生摇了一下头,“各类数据显示都没问题,但是我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

  刚刚他在跟姜北玙聊天的时候,顺手让那孩子做了一份心理测试,测试结果出来之后,他发现姜北玙的分数不高不低,刚刚好落在了健康值之内。

  这对于一个受过极大创伤的正常人类来说,很显然是有些异常的。

  要么就是姜北玙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韧心性和抗压能力,要么就是他把自己的病藏得很深,深到让人难以察觉他的不正常,甚至更可怕的,是他在自我催眠,很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

  “心理病是世界上最棘手的病,它不像生理上的外伤或者内伤,可以用药治,或者做手术,往往很多时候,它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理的崩溃和坍塌可以是瞬间发生的,换句话来说,生死只是一念之间。”

  徐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宁南嘉下意识地从窗口望出去,只见姜北玙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位置坐,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了可以看见他的地方,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默又依赖。

  见宁南嘉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徐医生也抬头看了过去,触及坐在长椅上的姜北玙,他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你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刚刚我和他聊天,他的视线一直是偏的,现在看来,应该是在看你。”

  因为一直看着,所以姜北玙才知道他跟着耗子走了,才知道他去了裴昕的病房。

  “很多像他这样情况的病人,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自闭,抑郁甚至是抗拒和排斥跟别人交流的情况,不过姜北玙三样都没有,所以我建议再观察一段时间,一个月复诊一次。”

  问好了徐医生可以安排给姜北玙复诊的日期和时间之后,宁南嘉就出来了。

  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门口乖乖站着的姜北玙,抬手轻轻蹭了蹭他有些凉的颈侧,宁南嘉低声询问他的意思,

  “医生说你的情况还不定,最好每个月能来复诊一次,你觉得可以吗?”

  视线微微垂了垂,姜北玙看着他想了一下,“每次来,你都会陪着我吗?”

  宁南嘉点了点头,“当然。”

  “那可以,只要你带我来,我都可以。”

  看着姜北玙这副依赖又温顺的样子,宁南嘉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明明只是一个只要有人给他一点点好,就会把所有的戾气和叛逆都收起来,乖得让人心尖发疼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的孩子。

  胸腔里酸涩的情绪有些重了,宁南嘉深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压下了心头复杂的情绪之后,他朝姜北玙伸出了手,

  “走吧,回家了。”

  姜北玙怔了一下,然后很高兴地伸手握了上来,长指稍稍一翻,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半个手掌包裹在了掌心里。

  从医院出来,两人就打车回了江水坞。

  因为听刘政鸿提过一嘴姜北玙父母的事情,宁傅原和宋知薇都十分同情他的遭遇,所以一听宁南嘉说他要暂时搬来小住一段时间,不仅没有反对,而且还早早地给他收拾好了睡房,宋知薇甚至还特意准备了一些助睡眠的安睡香薰给他,好让他能早点走出那些阴影。

  得知两人不能睡在同一个房间,姜北玙似乎有些不高兴,整顿晚饭下来都是闷闷不乐的,宁傅原以为他是因为父母的事情还没缓过来所以心情不好,所以吃好了饭就拉着他去下棋了。

  帮着宋知薇洗好了碗之后,宁南嘉就上楼了,坐在书桌前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抽了张白纸出来写东西,正写到一半,半掩着房门就被推开了。

  他原本以为是宋知薇端水果上来或者是什么的,所以没转过头去看。

  笔下的“背单词”三个字刚刚写了个头,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他一回头,姜北玙就因为弯腰动作带来的惯性,嘴巴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

  四目相对,姜北玙垂下了长长的睫毛,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眸透着几分软亮的光泽,稍稍分开了一些之后,他抿着嘴巴,就这么半搂着他的脖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凑得这样近,连睫毛有多少根都可以数过来,宁南嘉不由自主地端详起了姜北玙的面容,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眉眼间的稚气已经褪去了很多,眉骨高挺透出了几分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气息。

  似乎是因为没有特意收敛心里的情绪,此时他过黑的眸色被那白皙的皮肤映衬着,里头幽深的光泽浮浮沉沉,复杂的情绪交织着,像是野兽危险的眼睛。

  不知不觉,小奶狗似乎长歪了,不仅不奶了,而且还越来越像一头压不住野性的狼崽子。

  微微侧目去看那扇已经被关上了的房门,又抬眼看了看跟前有些委屈的小狼狗,宁南嘉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姜北玙的下巴去逗他,

  “怎么,下棋输了想求抱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