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已经很多年没打过架了。

  在他最叛逆的高中那一段时期,他是小渔村那一块地界有名的学霸兼校霸,靠自己双手打下了一片赫赫威名,至今仍被不少小渔村老人挂在嘴边。

  单程本人是不太喜欢打架的。

  在高中之前,为了不让外婆操心,他努力扮演着乖乖生,学习从来都是学校前三名,每天放学就乖乖回家帮忙做家务,是附近所有家庭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

  高二那年,因为母亲当年新闻被有心人传扬出来,他与外婆成了众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他打小性格冷清,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根本不在乎这些流言,但外婆不行。外婆打小学中医读私塾的,接受的是四书五经女子贤良淑德价值观,受不得流言蜚语。

  在某天提前放学回家,遇上外婆在给他用小瓦罐熬海带排骨汤时,偷偷对着瓦罐抹眼泪,还努力装着若无其事,不想让他发现时,单程沉默片刻拎着酒瓶子就出门了。

  他花了一个月打服了那些人,硬生生凭武力遏制了这一阵流言的传播。

  外婆不知其中究竟,只看着最近没人议论这件事,还在某天晚餐时说漏嘴似的和单程提了一句:“这小城的人都挺好的,都知道给人留点情面的。”

  单程当时其实刚打服了几个嚼舌根的,背上还留着有伤,却只笑笑没说话。

  至死外婆都不知道这件事原委。

  “离开小渔村后,这是我第一次和人动手。”单程揪着单浩弘衣领,将他怼在墙上,用手掐着他脖子,“单浩弘,我发现你真的非常欠打。”

  单浩弘肚子脖子都火辣辣地疼,面色紫涨地直咳嗽:“单、单、单程,无故打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告你的……”

  单程又狠狠揍他一拳,冷冷地看他:“我等着。”

  “……咳咳……”单浩弘看着人挺精壮,平时也算颇有气势,却抵不过专为《撤侨行动》特训过的单程,被踹了一脚,又挨了一拳,连撂狠话的力气都没了

  ——人就和死狗似的蔫了。

  单程厌恶地将他丢了下去。

  单浩弘软软坐在地上,仿佛终于活过来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郁伶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关系,要是被我发现你再多传一句这种话。”单程抽出三张雪白纸巾,嫌恶地擦着手扼过单浩弘脖子的手,“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单浩弘似是被打怕了,只低着头一句话没说。

  单程将用过的纸巾扔在垃圾桶里,转身出了洗手间,去找了何珊珊。

  他这一番又是和人动手又是洗脸的,不仅妆花了衣服都乱了,需要重新拾掇一下,否则肯定会被眼尖的媒体瞧出端倪。

  可能是因为顶楼被包场了,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让单程松了口气。

  走出几十米远后,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着他,目光是带着审视与考察的。

  他仔细看了一圈却没看见到任何人影。

  错觉吧?

  在何珊珊处补了妆简单换了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后,单程重新悄悄入场。因为有导演与陈一纶等其他主创的遮掩,他的短暂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又简单玩了几个游戏,欣赏过大笑江湖的花絮,引来满场笑声后,终于迎来了庆功宴的重头戏。

  ——导演裸泳。

  单程跟着众人哈哈大笑着起哄,却不着痕迹看了眼大堂正中的挂钟——十一点四十七。他和郁伶约好若他没十二点前及时回去,郁伶会来接他的。

  这时候应该快到了。

  说到郁伶,他想起了方才单浩弘的话……

  变态。

  精神病。

  反社会人格。

  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朝观众与媒体们露出一个完美笑容。

  且不论单浩弘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是存心想挑拨他和郁伶间的关系;便就算单浩弘的话是真的,他也必须要得到郁伶的亲口承认后,才肯信肯接着考虑接下来的一切。

  ——给恋人足够的信任与尊重,不轻易听信他人挑唆,单程觉得这是合法伴侣间最基础的义务。

  况且就算郁伶是精神病又如何……

  他的心理又何尝正常过……

  在观众喝彩声催促声与媒体闪光灯声和剧组上上下下起哄声里,导演裹着一条浴巾站在了游泳池旁边,紧张娇羞忐忑地捂着重点部位,可怜巴巴地问:“真要跳啊?”

  众人异口同声:“跳。”

  导演更攥紧了浴巾边缘,语气哀婉:“可我这身材又不好看,真要露出来岂不是要伤了大家的眼睛,不利于全球环保。”

  众人笑歪成了一团,起哄声七嘴八舌地说着,“我们不在乎”“我就要看”“你自己吹的牛逼规则都要完成”“导演认命吧,叫破嗓子都没人来救你了”

  导演试图寻找援军,目光依次看过陈一纶与单程。

  陈一纶十分爽快:“导演,你先跳了我再跳。”把皮球再次扔给了导演,单程只是哈哈大笑着,假装没听见导演的话,装傻装了个彻底。

  导演只好摆出大义凛然地赴刑场的架势,嘤嘤嘤地卖惨假哭一声后,就地往水里一扑。

  “10亿点击,我来了!”

  巨大的落水声响起,碧蓝游泳池被激起巨大浪花,导演的浴袍瞬间被水流冲开,露出里头的模样。不少女孩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有更多人笑骂声响起。

  “导演你这是偷奸耍滑!”

  “你里头居然还穿着肉色泳裤,这不算是裸泳!”

  “对对对,这裸泳的姿势一点都不标准,一百分满分我给你十分。”

  “导演不带你这样的玩的。”

  媒体们也哈哈笑成一团,主持人打趣声在台上响起,导演从水里钻出来,抹了一把头发,娇羞地道:“人家是比较传统的人,被看人身了子就要以身相许的,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再来一次。”

  顿时又让大家笑成了一团。

  单程因为不太爱凑热闹,一直站在人群外两三层的地方。

  本来见导演要裸泳,他还没什么兴趣,听说导演偷奸耍滑,穿着肉色泳裤,忍不住就想上前一步,看看这一骚操作。

  刚踏出那一步,他的眼睛便被人蒙上了。

  冬日雪后白桦林般的气息笼罩了他,略带冰凉的呼吸声打在了他的耳后,令那里应激性地一阵酥麻,一个清冷又略显强势的声音道:“别看。”

  单程无奈地道:“我就是……”

  轻轻但不沙哑的咳嗽响起,郁伶彬彬有礼地补充了一句:“他太胖了,没我好看。”

  单程:……

  郁伶都说这份上了,单程的好奇心着实没那么强。他扒下那遮住自己眼睛的略显冰凉的手,扭头看了眼大堂中央挂钟时间——十一点五十九分。

  还真是不负郁伶机器人守时作息人设。

  单程与郁伶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说话。保镖们团团将二人围住,一一警告着记者们不要拍这边,并礼貌劝阻误入的观众不要多嘴说错话。

  “这边可能还需要几分钟结束。”单程坐在花坛边上,有些歉意地解释。他确实是计划好和郁伶一起过生日,也和导演等主办方商量好的,可惜这世上最多的是计划跟不上变化。

  “无妨。”郁伶轻轻咳嗽两声道,“我等你。”

  单程低低嗯了一声。

  郁伶替单程整理着衣领,凝视着单程的眉眼,声音轻缓温柔:“只要我们俩在一起都算是过生日,无所谓究竟在哪一个地点,不是吗?”

  单程重重点头扬起了笑。

  见面会在导演“裸泳”一圈后彻底落下了帷幕。制作方特地派了专人互送粉丝离开到酒店休息,导演与陈一纶等几个主创兴奋劲还没过,还想聚一回唱歌庆祝,单程自然地告了假。

  众人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也没多留他就放他走了。

  在十二点半时,单程终于与郁伶一起坐上了回家的车。

  单程与郁伶并肩坐着。

  因为时差没完全倒过来,又在庆功宴上忙活了一通,还和单浩弘动了一回手,单程着实累坏。本来还想和郁伶说两句话的他,在温度适宜的安静环境下,不自觉地就打起了盹。

  他将脑袋歪在了郁伶的肩头上。

  郁伶今天依旧穿着白西服,单程的乌黑脑袋搁在上头时,有种黑与白的色彩对比感。

  望着靠着自己肩膀,熟稔依恋地睡着了的单程,郁伶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清冷眸中沸腾着幽暗的情绪,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着单程眉眼。

  在洗手间里,那个叫单浩弘的男人,告诉了单哥哥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一些他拼命想藏起来埋在土里,用身体挡住,一辈子不给单哥哥看见的脏兮兮的黑暗真相。

  他的确是个天生怪物和变态。

  他身体里留着怪物和变态的血。郁家人仿佛天生受着诅咒,基因天生就有疯子与天才的传统。每一代郁家都会出一个杰出的艺术家、科学家、医生律师心理学家……

  或者表面是杰出的艺术家、科学家、医生、律师、心理学家,内心是不会共情、脑袋里能听到很多小人说话、认为地球是方的,人类是蘑菇的、心黑了的人都是蟑螂需要被清除的怪物与变态。

  他母亲便是一个国际顶尖画家与一个疯子。

  她是三十二岁时发病的。

  这是郁家病人们最晚的发病记录。那时郁家所有人都以为这一代是特例,郁家不会出现这种疯子了。连母亲也这么觉得,她放心地和一个相爱的人结了婚,婚后一年生下了他,并在产后抑郁同时患了精神分裂症。

  幻觉中她险些砍了父亲。

  父亲觉得郁家人骗了他。

  他本身就是一个赌徒,他‘爱’上母亲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母亲能够给他带来足够的事业上的助力和此生都用不完的财富与名声。

  他却险些丧命于母亲手下。

  这让他觉得得不偿失。

  惊恐之下,他决定结束这一切。当然作为这么多年青春时光浪费在郁家的补偿,他离开时肯定是要找个把柄,向郁家狠狠要一笔钱的。

  他就是那个倒霉的把柄。

  郁伶轻轻描摹着单程的眉眼,仿佛他的世界里除了眼前这一个人,再没有其他任何一点旁的东西……那灼热的目光似要将他的模样印刻在心里,血液里,身体里……

  他却不后悔被父亲带走关起来的那一段时间。

  因为命运给他送来了单哥哥。

  ——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他的宝贝。

  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嘈杂尖利的嘲笑声,有女人有男人有小孩有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成为幢幢鬼影地挨挨挤挤地往他面前挤。

  “看你个可怜虫,你的爱人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他会和所有知道你真面目的人一样,厌恶你立刻选择离开你,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这个天生的魔鬼和变态,没有人会爱你,你活该被所有爱你的人抛弃!”

  “你看他已经知道真相了,他肯定马上离开你的,八年了,你和当年一样都是一个可怜又无能为力的怪物和变态,你天生就不配被人爱。”

  “我怎么会有你这个儿子,你和你妈妈一样是个怪物!”

  “怪物!”

  “变态!”

  他的单哥哥就安静地躺在那一群憧憧鬼影的中间,那么干净漂亮、那么白皙好看、那么完美无瑕,仿佛一束不属于这个阴暗潮湿腐烂世界的光。

  他低下头用略显冰凉的唇,吻了那一束光。

  虔诚的。

  “单哥哥。”郁伶掏出雪白帕子,轻轻擦着单程额头上的轻汗,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自问自答地呢喃,“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哪怕你知道了我是个怪物与变态,是吗?

  单程似乎睡得不安稳似的,轻轻蹙起了眉。

  “可是人类的承诺总是脆弱得如一张白纸……”郁伶仿佛欣赏精致艺术品似的,指尖轻轻划过单程的鼻尖,顿在他略饱满的唇上,“哪怕是单哥哥你的承诺也不例外。为了避免如八年前被你背叛,我要不要提前将你关起来呢?”

  他轻轻地吻上了那唇,似是宣读着恶魔的宣言。

  “这样你就彻底不会离开我了……”

  单程这一觉睡得很沉。

  他醒过来时车子已经行驶到了郁家老宅里,郁伶正准备拦腰将他抱进屋子里。单程忙尴尬地站了起来,摆摆手道:“我自己走。”

  当着这么多佣人的面,被人公主抱也太丢人了。

  郁伶亦不强求,彬彬有礼道:“田禾和妙妙已经在等着你了。”

  田禾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傻白甜,听到自己名字就哒哒哒飞快地跑了下来,一连跨过三个台阶,扑到了单程怀里,汪汪汪地叫着。

  单程被它扑了个满怀,不得不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

  妙妙矜持地慢吞吞地走来,隔着老远就喵了一声,用舌头舔着自己爪子,浑身上下写满了一句傲娇的话‘还不赶紧过来抱我’。

  单程哭笑不得地挠挠她下巴,惹来对方傲娇地一声咕噜。

  单程和猫狗玩了好一阵,才发现自己忽略了郁伶,抬头忙朝郁伶歉意道:“一时忘了时间,我们先进去吧。我定做了蛋糕,我们一起切蛋糕。”

  外婆每年生日都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如今时间太赶加上单程不会揉面,做长寿面显然不太现实。但为了增添一些生日氛围,他让忠叔替他定了一个大蛋糕。

  单程以为郁伶会因为他与田禾和妙妙玩,不小心忽略了他而生气,就如以往想方设法让佣人带走田禾一样。可今天却显然有哪里不对劲。

  郁伶看待田禾与妙妙时,再看不出任何以往的隐隐敌视,唇角反常地带着温和的笑:“不要紧的。要是喜欢,你可以和他们多玩一会儿。”

  等佣人牵走了田禾与妙妙,单程迟疑地站在原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地瞥着郁伶。

  郁伶先进了屋,见他没有跟上来,含笑扭头看他:“单哥哥?”

  单程实在没发现异常:“来了。”

  忠叔是个很称职的管家。

  他给单程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蛋糕,为了在性冷淡风格的郁家营造出生日的气氛,让郁家全体佣人换上了红色制服,还将整个屋子都彻底装扮了一遍。

  连田禾与妙妙都没逃过脖子上换上红铃铛的命运。

  ——只有两个人却弄出了两百个人party的架势。

  单程哭笑不得。

  与郁伶双手一起切过蛋糕后,单程将最好的一块留给了郁伶,又给了田禾与妙妙一狗一猫一点点尝尝后,将切剩下的蛋糕分给了佣人们。

  期间郁伶一直坐在长条餐桌边看他,不时用帕子掩唇咳嗽两下,染上绯红的眼角目光是不寻常的温和,甚至反常地给了佣人们几个微笑。

  单程猜测不出原因,暗自啧啧称奇。

  不过仆人们显然就不吃郁伶这突然的温柔。

  除却老沉持重的忠叔外,其余人在遇上郁伶温和笑意时,都险些手一晃砸了手里蛋糕,直到得到郁伶冷淡一瞥时,才长舒口气心满意足地走了。

  单程:……

  忠叔:……

  不过显然郁伶也并不在乎这些外人的反应。他自始至终盯着单程,看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单程一个人。

  等看着单程慢条斯理收拾完蛋糕残骸,郁伶才轻轻地推了推金丝眼镜,斯文有礼地道:“那么单程,我们应该休息了吧。”

  单程看了眼客厅石英钟。

  一点半。

  确实应该休息了。

  或许是今天郁伶态度过于异常,让女佣牵着田禾与妙妙去休息,一一和一猫一狗告别后,单程莫名有些紧张。

  嫌弃于自己浑身都是汗,他和郁伶匆匆说了一声:“我去洗澡。”便去了卫生间。

  等他洗完澡出来时,郁伶已经穿好浴袍,坐在床边翻看文献了。他浴袍照例系的很严实,穿戴透出一丝不苟气息,不露出任何多余一片肌肤,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愈发显得斯文。

  单程脚步顿了顿。

  ——这个人真是禁欲系典范,忍不住就想让人扒他浴袍。

  “单哥哥?”注意到单程已经出来,郁伶将文献放下,抬头凝视着单程。这一看就是许久,直到单程不自然地开口咳了一声,郁伶才垂眸推了推眼镜:“单哥哥,你生得可真好看。”

  单程坦然接受了赞美,坐到了郁伶身边。

  郁伶已经重新抬起眸子,神色已恢复以往的不动声色,拿起大毛巾替单程擦起了头发,仿佛是闲话家常似的问:“单哥哥,最近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人?”单程并未察觉到危险来临,反而被郁伶温和力道弄得昏昏欲睡,随口地道,“不算是奇怪的人吧,就今天在洗手间遇上单浩弘了。他最近混得挺不好的,我反正是看着挺开心的。但看见我开心他显然就不怎么开心了……”

  “我们俩发生了一些冲突。”单程简短地概括道。

  “……唔?”郁伶仿佛是随口地应了一声,又用不轻不重地力道擦拭着单程头发,仿佛最不经意地最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单浩弘最近确实运气不大好,且外头没少胡言乱语。单哥哥,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单程下意识摇头:“没有。”

  他不想让郁伶听见单浩弘侮辱他的话,这会脏了他的耳朵。他会和郁伶谈他身上的那些问题,但不是今晚。今晚气氛太好她不想搅和。

  “这样吗。”郁伶依旧仿若擦拭稀世珍宝般,用最温和珍惜的力道,擦拭着单程的头发。在单程看不见的地方,眸间却一片幽暗的黑。

  ——单哥哥,对他撒谎了。

  上一次单哥哥离开前也是这样,先拿了甜甜的零食哄他别哭,再亲手给他擦了眼泪,陪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说让他别怕他一定会去找他的。

  结果他在警局等了两天两夜,单哥哥都没来。

  单哥哥是个骗子。

  他明明已经听见那些话,却不打算承认……他是不是已经觉得自己很恶心打算偷偷离开了,和八年前一样,和当初发现自己真相的父亲和母亲一样……

  无数憧憧鬼影再次出现,团团将他围了起来,尖啸着哭泣着恐惧着嘲笑着扭曲着,想要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令他窒息而亡。

  “看啊你果然是个人人厌恶的恶魔,一旦真面目被发现,你就马上就要被抛弃了。”

  “所有人类的承诺都是不可信的,所以你等着被人放弃吧”

  “变态!”

  “你是个怪物,怪物是不会得到幸福的,接受你的命运吧,不要抵抗了,你注定生在阴暗潮湿角落,内心都已经腐烂,不会被任何人接受的……”

  ……

  忽然一个吻落在他唇上。

  温热的甜美的干净的。

  郁伶轻轻抬起头,就看见憧憧鬼影围成的墙里,明亮耀眼干净的单哥哥像看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两下,哄小孩似的道:“好啦别闹脾气了。”

  那笑容像初生阳光般耀眼,令他忍不住留恋。

  他眸中幽暗情绪渐渐退去……

  然后那阳光跨坐在了他的身上,咬住了他的耳朵,轻轻地道:“这样子就不生气了吧?好吧,我不就是骗了你一次吗?我今天和单浩弘打了一架,你是不是看见我身上的伤口了?”

  阳光亲了鼻子一口。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阳光又咬了他的唇一下。

  “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阳光又啃了他的耳朵一下。

  “我保证以后这种事情不会瞒着你了。”

  见他还不打算说话,阳光似乎是下了决心,决定俯下身子……

  郁伶没有让他继续这个动作,反手找到了他的唇,坦荡地全盘接受了这份因误会而生的美意,并肆意地享受了阳光的全身上下。

  单程只觉得今天一切开始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最初只是见背后许久没了声音,擦拭头发的力道也渐渐小了,扭头看过去发现某只雪白大猫情绪不对,还以为自己露馅了,便想着哄一哄它。

  哄猫儿嘛他是有经验的……

  亲亲抱抱说软话赔罪……妙妙最吃这一套,想必同款猫儿郁伶也一样?

  后续走向就有些出乎他把控了。

  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反感?

  尤其今天郁伶格外的温柔。

  与上一次去南美探班时那天晚上的歇斯底里与疯狂相比,今晚的郁伶语气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克制斯文,情绪与态度却判若两人的迥异。

  太温和。

  太温柔。

  太缱绻。

  单程起初还有些庆幸与郁伶这一变化。

  毕竟上次那种饕餮大餐,偶尔吃一回时会让人觉得十分愉快,吃多了就容易伤身体,平时还是要以细水长流来日方长科学持续地发展为主。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衣冠禽兽就算披上了温柔的表皮,依旧是禽兽本性本能难驯令人发指。

  这温柔到了极致同样磨人的很。

  单程一直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很有原则与坚持的。譬如哪怕在上次弄得最厉害时,单程觉得最难受时,他都没怎么对郁伶服过软。

  但这一次他却实在没能忍住,头一次被弄出了生理性眼泪,屈辱地叫了一声‘哥哥’求饶。

  当时郁伶是什么表情,他已经给忘记了,只是在经历过接下来的遭遇,并彻底失去意识前,分外后悔宁愿自己服了这一次软。

  亏到了姥姥家了。

  第二天直到中午单程才醒过来。

  屋内反常的是一片漆黑,单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开。厚厚的墨黑色窗帘遮蔽所有阳光,让室内看起来如同在夜晚。

  单程看了眼手机。

  中午十一点半。

  与郁伶相处这么久,单程已经有些了解他的习惯。他是个很喜欢阳光与白色的人,屋子里全是大片大片落地窗,恨不得让阳光洒满屋子里每一寸角落,不留一丁点阴影。

  因此郁家佣人每天早晨五点半就要准时拉开窗帘,迎接第一份阳光。

  今天是佣人偷懒了吗?

  单程按开了灯,打算自己起床去拉窗帘,一起身就发现腰软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起昨天的事,心里骂了一句郁伶禽兽不如——对,郁伶现在已经升级到禽兽不如了。

  一起身他却听见了叮铃铃的金属碰撞响。

  单程低头一看。

  他赤·~裸脚踝上套着一根银色的锁链,另一头套在了雪白大床的床脚。锁链是一贯的郁伶风格,光滑的银色,冷淡禁欲干净别无他饰,只末端有一个Y字。

  单程:……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郁伶正式又衣冠禽兽升级为禽兽不如,热烈鼓掌。

  郁伶推推金丝眼镜:多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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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我真的很想写真的小黑屋神马的,但是这违反了国家法律,jj不让写。所以他俩只是玩情趣,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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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