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刑侦:三分野火>第32章 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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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言不发, 喇叭也跟着沉默了几秒。

  谢予的反应大概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凡是个十几岁的未成年,被绑过来之后肯定慌乱不安, 就算不害怕求饶, 也会追着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才能放过我”。

  但透过监控摄像头却能看见, 坐在幼儿园桌子上的这个男孩似乎并不慌乱。

  哪怕是听见了和自己死去的母亲有关的话,他也没动一下眼皮,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

  谢予的反应不太对, 导致喇叭那头的小丑似乎也不知道这场戏该怎么演下去, 没有了配合的观众, 小丑接下来的话就显得有些生硬。

  “你不想知道吗?”小丑的语调放的很轻, 像是哄小孩儿吃糖一样, 慢慢悠悠的飘下来:“你应该知道的吧, 杀死你母亲的人,已经逃了十年了。”

  十年这两个字,说起来好像轻飘飘的,舌尖碰一下上牙,一秒钟都用不到, 但成长起来却又格外漫长,谢予的眼前突兀的飘过了一些人影和一些事,好的坏的,都在转瞬间如同走马灯一般飘扫过。

  他幼年时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天真可爱的小孩儿天生就很容易得到大人的好感, 更别提他这种长得好看的小孩儿了, 每次妈妈抱着他出去,都会引来一大帮家长给他塞好吃的, 他的姥姥特别疼他,经常给他做一种用山楂做的小零食,小零食要细细的捣成泥,姥姥常常要做上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他每次都要让姥姥喂他,然后坐在小木马上看电视。

  和朋友们出去玩儿的时候,父亲的警察身份让他十分有面子,那时候的男孩还都很崇拜警察,互相拿着手指头比成枪,互相假装射击,或者去花钱买水枪来打,他的十年前,是整个大院儿里面最幸福的孩子。

  后来,一切就都变了。

  姥姥和姥爷因为丧失独女,把父亲恨到了骨头里,也连带着厌恶了他,大院儿里的家长们觉得他们家死过人,不吉利,也不让孩子和他们玩儿了,他父亲为了找到杀害妈妈的凶手,疯了一样扎进了警局里,很少回家。

  谢予很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什么叫做不吉利,也不太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攻击他,后来大了,他也就懂了,那些家长们兴许也是怕被他们家连累,已经死了一个母亲,再死几个邻居好像也有可能。

  从那时候起,谢予仿佛明白了,他身上被打上了标签,就理所应当的在被排挤。

  小时候的邻居,小时候的朋友,长大些的老师,脑子里的画面一个个闪过,最后,谢予的眼睛定格到了那张照片上。

  小丑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谢予也从来不是需要别人点明的人,他的脑子转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叫什么?”

  喇叭那边的人顿了顿,继而极快的吐出来了几句话。

  “岳龙,男,48岁,内蒙古兴安盟人,早先在D市活动,31岁那年因为贩毒,被你父亲抓进局子七年,进去之前,岳龙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三岁,在他进局子之后,他的妻子和他离婚,改嫁,他出局子之后,女儿也不认他,他出来之后凭借着以前的朋友开始重操旧业,又被你父亲抓获,但他在你父亲抓捕的过程中跑掉了,跑回了G市。”

  说到这里,小丑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古古怪怪的笑了两声,微微拔高了似得,透过一个喇叭直直的压过来:“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母亲吗?因为他认为你父亲连着抓了他两回,毁了他的一辈子,所以他也要毁掉你父亲一辈子,他杀了你母亲之后,还想杀了你,然后直接自杀,但是你跑掉了,他的计划失败了。”

  “再然后,他因为你父亲的抓捕,一路逃亡到了一个深山里的小村庄里,你想不到他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他从一个毒贩,变成了一个好丈夫,他在山里娶了一个寡妇,靠种地过活,深山里没有网络,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甚至还有了一个小儿子,今年才八岁,算一算,你出事儿的那一年,也才八岁。”

  变声器的声音透过喇叭传过来,有些许电流滋滋的响着,刺耳的钻到了谢予的脑袋里。

  谢予的脑袋里突兀的想起了他八岁那年的夏天。

  西瓜,电视,妈妈,刀,红的血。

  不知不觉中,他的指甲已经掐烂了照片,将照片上的人脸掐出了一个深深的凹陷进去的弧度,他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抬起头来,看向喇叭。

  喇叭的后面有一个闪着光的监控,谢予能清晰的看见那一点红光,他盯着摄像头看着,像是透过摄像头,看见了摄像头后的人。

  足足过了几秒钟,谢予才重新垂下眼帘。

  随着谢予的安静,四周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喇叭后的人想做的,无外乎就是挑起谢予的情绪罢了。

  如果坐在这里的谢予,是一个半月前,对一切一无所知,愤懑不平,每日沉沦在酒吧,和酒精与烟头作伴的谢予,那喇叭后的人还有可能得逞。

  那时候的谢予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身怀一腔孤勇满心愁苦,却又没有能力做任何事,不管小丑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他都会上当。

  不,不能说是上当,应该说是主动往陷阱里面跳,反正都不想活了,能碰上愿意帮他复仇的人,他心甘情愿。

  但可惜,小丑来晚了一个半月。

  这一个半月里,谢予见到了一个不同的人。

  脑袋里的画面定格到了陈钊的脸上。

  谢予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晚上,他抬着一只受伤的脚,“咣咣”的从台阶上跳下来,下来后就看见陈钊坐在沙发上,侧对着他,脑袋上是一盏昏黄的灯,冲他吹口哨。

  这个人并不好,粗心,邋遢,能跟老鼠共睡一床,烟灰在缸里堆老高,人走过带起一阵风,烟灰都能卷到脸上,衣服四处乱丢,脏了就跟内裤一起丢进洗衣机,有可能洗过三天之后才拿出来挂起来,也从来不好好吃饭,饭碗能丢进水槽丢到天荒地老,唯一可取的优点,大概就是他那张脸。

  看一眼,就能让人原谅所有缺点。

  看两眼,就舍不得死了。

  谢予以前琢磨过,他要是死了,陈钊以后该吃谁做的饭呢?苗华吗?

  这么一想,谢予死了都得被气活过来。

  捏着照片的手指无意间弹动了一下,谢予终于再一次抬起头,这一回,他没有等喇叭那边的人发问,而是微微昂着头,主动问道:“你们把我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服我许愿吗?”

  除了许愿,他和小丑之间应该也没什么其余的交集。

  谢予其实隐约明白为什么小丑会找上他,因为他是谢铭的儿子,是温美案的受害者家属,是一个实打实的“被欺压的”,“受尽委屈”的可怜人。

  他的父亲一生都奉献给查案,他的母亲性格温婉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可他们家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比起来白小龙和赵阳阳,他才是那个最适合“许愿”的人。

  他有一身的血海深仇,比起来白小龙和赵阳阳的那些小打小闹,他的那些,可是血淋淋的仇恨,是扒开一层人皮,都能刻在骨头里的仇。

  而且,他还是个警察的儿子。

  能让他做许愿人,再揭露他的身份,揭露他掩藏在岁月里的血痕,再亲手实现他的愿望——警察做不到的事情让小丑做到了,再加上那些恩怨情仇,能瞬间引爆舆论。

  当然,引爆舆论还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满足小丑的扭曲欲望,小丑似乎对警察和凶手都很仇视,所以才会亲手拿起屠刀。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小丑选他的原因。

  他即是被害人的儿子,又是警察的儿子,是最好的许愿者。

  谢予靠在桌上,又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早就被选中了,白小龙和赵阳阳只不过是前面的开胃小菜,是围绕着他铺垫开的一场大戏,他才是戏中的主角。

  毕竟,没有这么巧的事儿。

  谢予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一点,自然也就没跟陈钊提过,白小龙的母亲以前跟谢予的父亲是邻居,两个人还沾亲带故的有一点亲戚关系,但是很远,后来渐渐联系就断了,要是街上遇见了有可能都认不出来,现在却突然想到了。

  白小龙一个,赵阳阳一个,都在他的生活范围里。

  有没有可能,最开始,这两个目标就是围绕他选择的呢?

  谢予的心越发向下沉了,他捏着手骨,又一次想到了陈钊。

  在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时候,谢予习惯性的会想到陈钊,好像想到这个人,就能稍微安心一些。

  “你不想报仇吗?”这时候,喇叭后的小丑似乎被谢予略显冷漠的态度给刺痛了,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点愤怒似得,从喇叭后面咆哮而来:“你忘了你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吗?她就死在你面前,一刀一刀被砍死,你不想给他报仇吗?”

  谢予捏着手里的照片,微微昂着头,轻声说:“我可以报警啊。”

  “报警有什么用!”喇叭那边的小丑声线越发高昂了,像是猛地划过黑板的粉笔头,刺的谢予微微眯了眯眼。

  “报警,报警!警察,一帮废物!”隔着一个喇叭,那边的人疯狂地吼了起来:“警察能帮你报仇吗?不能!他们只会在事情发生后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凶手近在眼前,他们抓不到,抓不到!温美死了,他们抓到了吗?没有!这十年里,他们从未真的去找过!岳龙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乡下,多嘲讽啊,受害人被剁成几块,受害人家属永远走不出伤痛,可凶手呢?生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这公平吗?谢予,这公平吗!”

  谢予抬起头,又一次看向那个喇叭,问他:“所以,你想要我许愿岳龙死掉吗?”

  “许愿不好吗?”小丑的语气瞬间变得低沉,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站在后台的小丑,笑看荒诞的人世,嬉笑着叹息:“你可以为你的母亲报仇,可以让凶手绳之以法,相对的,你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谢予,难道你不想让凶手遭受到百倍的偿还吗?”

  小丑诱惑着,低喃着,像魔鬼在向无知的幼童递过屠刀:“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公平,你只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那些人欠你的,本就该还给你。”

  谢予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左右,终于开了口。

  “我拒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