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炀赶回家时,宗逸正靠着客厅的白墙,墙面有许多宗炀幼时所画的涂鸦,宗逸就在一片涂鸦之下,低垂脑袋站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客厅中有宗炀的两个叔叔,以及他们的妻子,竟随意坐在沙发上,也没换鞋。
宗炀冷着脸进来,看见弟弟像罚站一般立在角落里,而几个大人来者不善,不知有没有对宗逸说什么难听的话。
他刚结束一则广告的拍摄,就接到宗逸电话,说几个亲戚突然来家中大闹,邻居全围了过来,场面很不好看。
宗望桥的这两个兄弟,和他们家许多年没有任何来往,宗炀也向来不管宗望桥的破事,只希望他能随便活在世界某个角落,只要别在他眼前就行。
宗炀让宗逸先下楼在院子里玩会儿,也没跟亲戚打招呼,先问他们的来意。
看来几个人是憋了很久,争先恐后都想张口,宗炀听得很不耐烦,招了招手说:“我听不见。”
最后小叔做代表讲话:“你大伯死的时候家里有张银行卡,里面存了十多万,他没儿女,你说这钱该不该我们三家平分?”
爷爷在世时会给大伯寄钱,且大伯单身几十年,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么多年收废品竟也能存到十多万。
宗炀感叹血缘的神奇,这三兄弟全对钱斤斤计较,也没有发财的运气,生活皆过得不如意。
“你们拿去分就好了,为了几万块找上门来闹是怎么回事?”
“诶宗炀,你是不是装傻呢?大哥过世你爸根本没通知我们,自己先回去把钱拿走了,钱没了才通知我们去处理后事,他以为我们不知道那儿有张银行卡?大哥之前全告诉过我。”
宗炀觉得可笑,根本无心管宗家的烂事,也完全没把小叔的话放在心上,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
“你得让你爸把这钱还回来。”
宗炀轻轻瞥一眼小叔,说:“他可能早就把钱赌完了。”
“这我不管,用完了你们想办法还。”
宗炀站了起来,走到小叔的面前,他比小叔高了一个头,几个人都得微抬下巴看他。
“什么叫‘你们’?宗望桥欠你们钱,你们找他要。”
小叔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老婆长得蛮胖,一脸凶悍样,此刻将小叔挡到身后去了,她扯着嗓子说:“你是他儿子,就该给他还钱,不然你让你姐还!她不是跟那么多男人乱搞...”
她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全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宗炀的眼神已经变了,他分明什么动作都没有,但小叔的老婆咽了咽唾液,又不服输地抬起胸脯,像城墙般横在宗炀和其余几个人之间。
“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宗炀暗自咬紧了牙关。
“总之,你们家要把我们那份钱还回来。”
宗炀露出嫌恶的表情,靠后站,背抵住储物柜,不屑地说:“为了几万块,你们嘴脸还真让人恶心。”
“怎么说话呢?没人教你要尊重长辈?”
不知谁又补充了一句:“哦,是没人教你。”
宗炀也不恼,他从小对于别人说他没有父母管教的话,始终保持积极的承认态度,宗俙把他带大,他是姐姐教出来的。
“要钱找宗望桥,你们要是愿意为了这点钱天天来家里闹,我也不太介意。”宗炀把大门打开,手朝外面送了送,“不送了。”
空气凝固了,几个人怒气冲冲跨过门槛,小叔的老婆仍不服气,转过来指着宗炀的鼻子骂:“爸爸赌鬼,妈妈走了,女儿不知道检点,儿子还只和男人乱搞,我看你们全家都烂透了!”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像是想要上下楼层的人都听到,宗炀不太在乎,但他知道宗俙在乎,左邻右舍全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人。
这些话让宗炀回忆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他把她的手从面前拍开了,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楼道下方的颜鹤径提着纸袋走上来。
颜鹤径带着看热闹的表情,不慌不忙地和几个人擦肩而过,站定于宗炀家门前,像个过客一般说:“吵架呢?”
“你谁啊你?”
“刚上楼就听到有人大吼大叫,心想谁这么没素质,决心一定要上来看看。”
几双眼睛轮流在颜鹤径与宗炀身上转,终于有人醒悟过来,像是宗炀和颜鹤径让他们感到十分耻辱,只是看看就会得病。
“还带到家里来,真难看啊!”
宗炀被无形的愤怒和慌张笼罩了,他几乎希望颜鹤径立刻从这里消失,被这几个烦人的亲戚恶心了这么久,宗炀第一次情绪有了真正的波动。
他想从无休止的耻辱中逃脱出来。
宗炀掐着掌心,极力克制地说:“要我赶你们走吗?”
颜鹤径已经踏入门内,宗炀不等回应,直接关上了门。
颜鹤径什么都没问,他就装作没有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容地将纸袋递给宗炀,说他上次和宗逸约定好了,把家中一部分书带来给他看。
之前宗逸不见的那一天,回家路上颜鹤径和宗逸有谈过读书的问题,颜鹤径答应宗逸借他一些他能看得懂的书。
“没想到你也在家,本来只是想来给宗逸送书。”
宗炀看起来很迟疑,显出有些泄气的样子,像对那一纸袋的书无所适从,也像是没有从刚才的争吵中解脱出来。
“他可能不记得这个约定,以为你只是随口一提。”
颜鹤径笑了笑:“我不是随口一提,对小朋友的承诺要说到做到。”
“你看的这些书他能看懂吗?”
“这些书不难懂,我选了很久。而且你弟弟思想挺成熟的,”颜鹤径停顿了一下,“大概像你吧?”
宗炀无言地看着手中的书,想说宗逸其实不像他,十二岁的弟弟似乎比自己更加懂得爱是什么,懂得如何温暖他人,让人觉得幸福,而宗炀恰恰学不会这些。
宗逸很快从外面回来,他想要颜鹤径和他们一起外出吃饭,颜鹤径愉快地答应了。宗逸似乎很快就喜欢上了颜鹤径,一直跟在他身边,听他讲许多有趣的事,多半是书中的故事,宗逸很久没有这样显而易见地快乐,所以即使宗炀插不上话,也颇为舒心。
宗逸是个很乖巧的男孩儿,在餐厅点餐时,颜鹤径让宗逸点,他选了最便宜的菜,并且还用眼神征求宗炀的同意,才敢放心地说出菜名。
颜鹤径在旁边说:“你哥哥经常请我吃饭,所以可以放心点。”
宗逸点点头,但仍不会点太多。
可能因为身体不太好,他的食量也不多,吃饭非常慢,不过话比较多,可以一直说个不停。
颜鹤径想起小时候在家吃饭,父亲不允许他们吃饭时讲话,家里规矩比较多,对于颜鹤径的性格来说简直是折磨。
等待宗逸吃饭时,颜鹤径与宗炀闲聊:“你们家应该管得很宽松吧?”
“以前我姐总害怕我误入歧途,但我现在成长得挺好的,我姐似乎就觉得她的教育是很成功的。不过对宗逸的要求多一些,可能不希望他像我一样不会人际交往吧,已经有个弟弟不怎么爱理人,另一个总要活泼点。”
颜鹤径的手肘支在桌面上,小指贴着嘴唇,好像在笑。他说:“其实你的人际交往能力没有那么糟糕,你还挺会控制自己情绪的。”
“是吗?”宗炀说,“我总觉得某天自己的情绪会彻底失控。”
饭后,颜鹤径带着宗逸逛了一会儿书店,到宗俙下班的时间就将宗逸送回了家。
宗逸站在楼道里,恋恋不舍地给颜鹤径挥手,说希望颜鹤径以后能经常来跟他一起玩。
宗炀在车里坐着,假意不服地抱怨:“看来他想换一个哥哥啊。”
颜鹤径对此表示异议,一本正经道:“他应该叫我叔叔了。”
“好吧,”宗炀无奈,“你想做叔叔就做叔叔,你喜欢自己老一点。”
颜鹤径扶着方向盘,侧过头问:“做吗,今天?”
傍晚十分湿热,到处都能滋生热气与暧昧,在昏黄的车内,颜鹤径听到宗炀说想做,于是他开车回了家。
那晚宗炀有些不近人情,动作很重,颜鹤径像根极易折断的树枝,在宗炀手中颠来倒去,总在濒临断裂的尽头。
他们有段时间没发生过关系,在那次接吻后,颜鹤径觉得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平衡点,处于可掌控的范围内。
宗炀不退出来,就和颜鹤径对话,他们在过程中几乎不说不关于性的词语,但宗炀今天说了其他的。颜鹤径半眯着湿润的眼睛,手指掐着宗炀的脖子的肉,感到奇怪与不安。
“你为什么不问那些人来找我的原因?”
颜鹤径有十秒钟的失神,他从宗炀的腿上坐了起来,喘着气平复了一会儿:“不做了,用手帮你吗?”
宗炀扫开了颜鹤径的手,直直盯着颜鹤径,像处于不开心当中。颜鹤径感到无聊,起身点了一支烟,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吸烟。
烟雾升起又散开,像颜鹤径说不清楚的心情,混乱苍白。
“看到了又装作没看到,害怕伤害我的自尊心吗?”
“说看到了能怎样,你会告诉我你全部的事情吗?”
宗炀被扑面而来的烟雾遮住了双眼,他感到一种模糊的情感,从指尖涌到了内心。他说:“你对宗逸那么好,想要他离开你就会伤心吗?”
宗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他就是无端愤怒,极力想找到一个宣泄口。
“我为什么一定要伤他的心?我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颜鹤径,你其实很同情我,对不对,所以你对我很好,是因为你极富善心。”
颜鹤径没说话,拿烟的手却抖了抖。
他对宗炀好,是因为同情吗?是因为某一时刻忽觉宗炀像他所写的阿朗,所以对他有了难以言表的亲切之感吗?
“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同情,”宗炀捏住颜鹤径的下巴,磨着他脸侧的硬骨,“可是每次你这样看着我,我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可怜得我都开始同情我自己。”
——
来了!一家三口带娃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