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故事还是很快就讲完了, 小男孩嗓子已经有点哑了,声音低低的也很好听。
曲玉坚定了要拿水杯来的想法.
“我走了嗷,”小男孩合上书,嗓音温柔地说, “明天见。”
曲玉点头, 想了想, 抬起手挥了挥:“明天见。”
他现在看不到,但能感受到微风吹拂过脸颊, 传来了一点好闻的栀子花香。
“你出汗了。”男孩的声音响起。
曲玉愣了一下, 紧接着纸巾擦试过他的脸颊,把汗水擦掉。
栀子花的气味加重了一些, 有种令人眩晕的蛊惑力,令曲玉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紧接着, 就是紧张。
无处安放的紧张。
无措。
无处搁置的无措。
对方给他讲了两天的故事,在他心里,对方几乎和所有能想到的美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然而现在,对方在给他擦汗。
不洁的汗水。
曲玉大概是有些害羞的,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对方帮他擦完汗,顿了顿, 才问:“你很热吗?”
今天其实温度没昨天高, 但曲玉听到对方的问题后还是掌心出了点汗, 粘腻腻的,不是很舒服。
他抿了抿唇,以为对方是讨厌汗水的气味,毕竟这没什么好闻的。
“明天我请你吃雪糕吧,你想吃小布丁还是小脆筒?”对方又问。
曲玉愣住了。
他像是年久失修的老器械,连转一下脖子都觉得艰难。
对方刚才说什么?
请他吃雪糕?
其实曲玉是吃过雪糕的, 小布丁有一种牛奶的甜味,小脆筒有脆脆的壳子,是巧克力味的。
都很好吃。
曲玉顿时开始纠结,并且懊恼。
对方真的是个很好的小哥哥,给他讲故事,还要请他吃雪糕,但他什么也给不了对方,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看不到。
没来由,曲玉开始厌恶那个人渣父亲。
然而对方并不知道他的一系列心理反应,得不到回答便啊了一声:“我的零花钱还剩两块钱,都买也是可以的。”
因为刚用零花钱买了故事书,所以只剩两块钱了。
但他愿意用这些钱,请他的新朋友吃雪糕。
小脆筒和小布丁都买。
“就这么愉快决定了,我先走了哦,妈妈喊我了。”男孩留下这句话,跑着离开了。
曲玉只来得及听到对方急急的跑动声,以及远远的女人的呼唤。
大概是对方的妈妈吧。
曲玉静静坐在树底下,等了一会儿,他的妈妈也来接他了。
“跟小朋友玩的怎么样?”妈妈语气慈爱温柔,“那是咱们隔壁楼的,好像是跟他妈妈回来走姥娘的,最近都会留在这里。”
她是有意把时间留给两个小孩子的。
儿子被家庭影响,没有同龄人那样闹腾,沉默内敛,让她很心疼。
幸好有个长得漂亮可爱的小男孩在昨天下午来跟玉玉玩,两人似乎很融洽,于是她便故意晚来了会儿。
不管怎么样,大人的事不该影响孩子。
这样想着,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明天我想把那个新水杯带来,他讲故事时间长了会口渴。”
“好啊,等会儿妈妈就找出来洗干净。”她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可惜,曲玉没能看到。
这天晚上,曲玉睡觉的时候做了个美梦。
他梦到自己有了很多钱,可以请他的新朋友吃各种口味的雪糕,他也摘下了纱布,看到了对方的长相,甚至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他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梦里有多快乐,醒来就有多么失落。
曲玉想到了自己余额为零的零花钱,他买不起雪糕回请对方。
怀揣着这样的纠结,他小心翼翼捧着新水杯,坐在了树底下。
他没有等太久,就听到了朝这边来的脚步声。
“喏,请你吃雪糕,”对方坐在他旁边,说着,把雪糕塞进他手里,“先吃小布丁好了。”
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让曲玉身体一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旁已经响起了撕包装袋的声音。
“小卖部离这儿好远,我专门让哥哥买回来的,还被他敲诈了五毛钱的跑腿费。”对方忿忿地说。
曲玉想不到对方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但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对方是他的弟弟,他绝对要放在手心里捧着宠爱,怎么可能会做出要跑腿费这样无礼的要求。
真是可恶。
曲玉在心里暗暗把对方的哥哥绑在柱子上拳打脚踢了一顿。
“我帮你吧。”
许是他一直不动,让对方误会了什么,拿走他的小布丁,撕开包装袋又塞了回来。
“你注意别蹭到脸上哦。”男孩细心叮嘱。
曲玉握着小布丁的棍棍,轻轻嗯了一声,试探着想要把雪糕举到嘴边。
因为他现在看不见,所以准头偏了,第一下碰到了唇角,差点就蹭到脸上。
曲玉感到一阵窘迫,迅速把小布丁戳进嘴里。
甜。
很甜。
超级甜。
这是曲玉吃过最好吃的小布丁。
他轻轻舔了一下雪糕,忍不住抿了抿唇。
“好吃吧。”对方也很开心,“我好喜欢这种雪糕,凉丝丝的,还甜甜的,超级好吃。”
“如果以后的雪糕可以用勺子舀着吃就好了,就算是化了也不会弄在手上。”男孩语气中似乎带了点憧憬,“到时候我再请你吃那种雪糕哦。”
曲玉咬住小布丁,没有办法说话。
但他在心里很郑重回了一个“好”。
吃完雪糕,小男孩又要开始给他讲故事了。
这次在对方嗓子变哑的时候,曲玉拿出了他的水杯。
“哇,好可爱,”小男孩似乎有些惊讶,“谢谢。”
曲玉抿了抿唇:“渴了就可以喝水,对嗓子好。”
这天小男孩讲的故事似乎又长了一点,起码他感觉对方很雀跃,虽然依旧磕磕绊绊。
但对方是他心目中最会讲故事的人。
没有之一。
“天快要黑了。”对方收起故事书,有些遗憾,“妈妈说过几天就要回家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再见吗?”
曲玉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
他记得妈妈说对方可能会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但没想到居然缩短了。
“是有什么事吗?”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对呀对呀,要回家解决一些事情,我也不知道,大人的事情好多。”对方毫无防备地回答。
曲玉有些难过:“那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
他不知道对方还能再给他讲几天故事,想到对方快要走了就止不住难过。
他还没恢复视力,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可以呀,明天我们继续在这里见面好了。”对方很快回答。
曲玉犹豫了一下,又问:“我可以碰碰你的脸吗?”
就算看不到,碰一碰也可以。
只是刚说完,他又想到了刚才吃雪糕,有化掉的雪糕滴在手上,虽然用纸巾擦过了,但似乎留下了气味,变得不干净了。
他不想用脏了的手触碰过对方的脸颊,如果可以,他想回家打几遍肥皂洗干净再和对方有肢体触碰。
但对方快要离开了,他不想连对方的大致轮廓都不知道。
这几天的相处太美好,总是让他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像一场美梦。
在这样的矛盾心态中,他听到对方说:“好呀。”
一只柔软的手牵起他的手,对方引导着他,触碰了自己的脸。
曲玉感觉血液似乎在倒流,不然为什么他的心脏越来越胀,热得好像被太阳晒融化了似的。
对方牵引着他触碰了自己的下巴,鼻梁,以及眉骨。
曲玉没有触碰出什么不同,只是觉得指腹下的皮肤细腻柔软,轻轻一按都好像要戳破了似的。
这个过程很短暂,快到曲玉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结束了。
“好了,明天见哦。”对方语调轻快地说。
离开的跑步声又响了起来,曲玉愣愣地转头,凭感觉猜测对方离开的方向。
这天,他有些沉默,回到家也没跟妈妈说太多话。
一颗心满胀胀的,一半是因为新朋友快要离开了而失落,一半是因为触碰到了对方的脸而感到雀跃。
起码,他算是用手指看到了对方的长相。
曲玉有些心情复杂地想。
又是一天。
他早早吃过午饭,让妈妈牵着他去了树底下。
只是这次,他没有等到小男孩,而是等到了一群坏蛋。
那是平时一直看他不顺眼的三人组。
“哟,这不是小瞎子吗?”一个人语气恶劣地说着,伸手推了推他的肩。
“是呀,现在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了,真可怜。”
“不要欺负同学嘛,来,曲玉,吃土吗?”
……
小跟班们叽叽喳喳,语气恶劣地说着。
曲玉平时很少搭理他们,但因为现在看不到,没法把这些聒噪的人全都赶走。
他有些着急,如果待会儿这些人欺负他的朋友该怎么办。
又有些生气,如果自己能看到就好了,起码把这几个人揍趴下不是问题。
都怪他看不到。
曲玉越想越生气,干脆站起来,拧开水杯朝那些人泼去:“滚,都给我滚。”
他的暴起把那些小孩吓住了,怕他再跑过来打人,小孩们站得远远的,只敢扯着嗓子骂他,各种难听的话朝他扑来,像是巨大的漩涡,把他扯进幽深的海底。
曲玉忽然感觉有些冷。
他重新坐下去,瓶盖刚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现在他没法去找,只能抱着水杯,抿直嘴唇等着。
那些谩骂声逐渐消失了,周围又变得安静下来。
曲玉抱紧了水杯。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很狼狈,但他能做到的只有小心翼翼护住水杯,虽然里面可能已经不剩下多少水了。
但是这天,他没有等到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