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合法同居>第48章 

  等到梁瑄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蹑手蹑脚进门,长长舒了一口气,敲着肩背,像是卸下重担似的。他摘了围巾,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烟味都抹去,慢腾腾地拉开卧室的门,疲惫地钻进沈珩的被窝,舒服地将头埋在他胸口。

  那人的怀抱不如想象中的暖,呼吸里带着隐约的酒气。

  梁瑄疑惑抬头,不期然对上沈珩藏着红血丝的双眼。

  梁瑄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惫懒模样,扒着他的肩,眉开眼笑地亲了他一口:“早。”

  沈珩没有笑,没有回应,没有一如往常的揽住他的腰,只是用冷淡到窒息的眼神一直看着他。

  梁瑄怔了一怔,看着沈珩异常淡漠的回应,他有些不知所措。

  从来都是沈珩把台阶摆好了给他下,从不肯轻易让他的笑脸跌在地面上,如今,这样放置的冷淡,对二人来说都陌生极了。

  “怎么了?”梁瑄担忧地看着沈珩,“是不是这几天奔波太累了?”

  沈珩微微阖上眼,眉头轻蹙,似乎在压着什么喷薄而出的情绪。

  梁瑄更加忧虑,钻回被窝,靠在他胸口,伸展手臂轻轻抱住那个沉默不语的人。

  耳畔传来沈珩比往常更急促的心跳声,凌乱,沉重,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压在心尖处一点,沉甸甸地让人心悸。

  “到底怎么了?”

  梁瑄去探他体温,生怕是他手臂伤口感染,可他的手背还没探上额头,就被沈珩轻轻地捏住了手腕,阻止了去势,连同他细瘦纤白的手臂一同藏回了温暖的被窝里。

  梁瑄甚至没有机会触碰到他的脸。

  “刚刚,你去哪儿了?”

  沈珩声音比之前都要更低沉一点,嗓音嘶哑,像是咳了一夜,嗓子被烟燎过,又没来由得带上了点冷肃的杀伐气。

  “嗯?我...我给你买早餐了。”

  梁瑄遥遥指着桌上两袋凉透了的包子,试探与不确定的语气让沈珩彻底闭上了眼。

  “沈珩...”

  梁瑄又担心地喊他。

  沈珩猛地掀了被子,踩着拖鞋,从桌上捏了一个包子。他不顾包子已经凉透了,抬手就搁在唇畔,重重撕扯下一大口,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末了,牵了一个轻嘲。

  “这是中心商场那家包子铺,距离这里往返三四个小时车程。”

  沈珩慢慢地看他,声音带上了一丝悲哀:“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只为给我买早餐,真是...劳你费心了。”

  梁瑄心口一跳。

  他慢慢地从床上起身,穿着单薄的睡意,踩着拖鞋,有些不知所措地去牵沈珩的手。

  “沈珩...你怎么了?”

  大概是梁瑄脸上的表情过于无助,沈珩压了火气,半阖了眼,许久,才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只是,手心的温度格外低,比一贯体寒的梁瑄还要更凉一些。

  “梁瑄,万事有我担着,你只管告诉我就好。只是一条,我不接受欺骗。”

  沈珩的视线深沉,神色不明,只极缓慢地摩挲着梁瑄精致的手指骨,动作温和却又带着极强的掌控欲,仿佛网开一面的猎手,给命悬一线的猎物留了最后的一丝生机。

  梁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说过,我会给予你无条件的信任。可是,这是建立在你对我绝对诚实的基础上。”沈珩用凉如寒冰的指腹抬起他的下颌,逼迫他与自己视线相交,“梁瑄,谈生意要均等价码,一段关系的维持也需要势均力敌。我不是在追求付出的均等,我只求完全的信任与坦诚。”

  梁瑄慢慢地松开他的手,微微垂下眼睫,用以掩饰眼眶的一片薄红。

  他倒退了半步,想要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可腰却被沈珩牢牢地锁住,他动弹不得,只能被囚禁在沈珩围给他的方寸咫尺间,进退两难。

  “...你弄疼我了。”

  梁瑄小小挣扎,眼尾泅着软红一片。

  沈珩看见梁瑄眼底的水色泪光,心微微疼了一疼,接着,被一股巨大的悲哀笼得透不过气。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会因为梁瑄的眼泪而感到心疼。

  他可真是彻底没有人格和尊严可言了。

  “梁瑄。这一个月,我自认为对你毫无保留。而你呢?”

  “我...”

  梁瑄想要解释这一漫长的故事,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抿了抿唇,想要寻一个出发点去给他好好解释,余光却看见沙发上的那摞文件,瞬间瞳孔一缩,脸色煞白。

  那是...曲文涛留给他的合同!

  沈珩竟然把它翻了出来!

  梁瑄流畅华丽的签名在右下角安静地躺着,被阳光晕得浅淡炫目,此刻却如同一道冰凉无情的枷锁,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敌对阵营的前锋战马上,再也无可辩驳。

  给沈珩下安眠药的是他;盗取芯片的是他;在那份文件上签字的还是他。

  证据确凿。

  “到底,为什么要骗我?”

  阳光从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洒落一片暖黄,将沈珩的侧脸映得清晰灿朗,连同他眼底那抹微不可见的红。

  梁瑄慢慢收起了所有的泪光与动摇。

  他咬着牙,推开了沈珩的钳制,捂着下颌,背靠墙壁站稳,略带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绝对的信任?沈珩,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的关系,不就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吗?我要这信任干什么?能换钱吗?”

  “你问我,我为什么要骗你?答案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他抬手晃晃左手上的银色指环,用右手二指做作地取下,捏着那小小的银环,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晃了晃,仿佛情场浪子炫耀形形色色的定情信物一般矜傲。

  “我和你上床,就是因为钱啊。”

  依旧是熟悉的那句话。

  可这次,彻底砸得沈珩哑口无言,只余浓浓的自嘲与悲哀。

  是啊,梁瑄他早说过了。

  竟然是真的。

  沈珩站在原地,太阳从他额前的发丝穿过,留下斑驳的阴影,垂在眼瞳间,将他最后的希望无情打碎。

  梁瑄又笑。

  “我说过,我为了钱,可以抛弃老情人;为了钱,可以丢弃设计理念;为了钱,可以卖身给你;为了钱,转身就可以出卖你。”

  “我可从来都没骗过你,是你自己不信,抱着固有观念自说自话,还反过来怪我骗你。”

  梁瑄优雅柔软地舒展着筋骨,掌心抛掷着沈珩给他的银色指环,顽劣地在他耳边轻笑。

  “我承诺过你什么吗?不过是你心甘情愿被我绿,被我利用,被我出卖。沈珩,我们的合同从来就不包括爱情,更不必说信任、坦诚那些奢侈品。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的一场交易,你怪我骗你,是不是过分了?”

  银色指环上反射的跳跃光影在彼此眼底闪耀。

  曾经那道光芒是期许未来的幸福,现在叫做言之凿凿的讽刺。

  梁瑄的话比冰还冷,沈珩早知道,那个人无情时的刀刀致命。

  沈珩轻嘲一笑,猛地从他掌心夺过那指环,抬手毫不留恋地将它掷向窗外。

  既然是个笑话,何必再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一道银色的流光倏而远逝,最后化作一个微小的光点消失在远方。

  梁瑄瞳孔有一瞬的紧缩,他下意识地去抢,整个人都狼狈地扑向了窗口,半个身子都要掉了出去。

  可终究,指缝中只留下握不住的冷风,掌中依旧空无一物。

  他慢慢地收回手,用冷白的食指死死地攥着窗框,单薄的背微微发颤。

  他...只戴了一晚而已。

  沈珩不知什么时候欺身上前,将他转了过来。梁瑄柔软的后腰压在窗框上,两个人如同紧密的齿轮,用尽最后的力气咬合一场纠缠。

  “既然不在乎,摆出这样的姿态给谁看?梁瑄,你真的不在乎吗?”

  这是临渊坠崖前沈珩最后一次朝他伸出的手。

  可梁瑄,松开了他的手,决绝地朝着深渊后退一步,随风坠落。

  “我在乎。”他用冷白的指尖轻戳沈珩的肩窝,一下重过一下,脸上带着嗔怪,“这是我的财产,你要赔给我。”

  沈珩慢慢放开了掌控他腰肢的手,笑了。

  他这次笑得很疏离,很理智,没有那些年为了梁瑄的崩溃失态,只有优雅体面地离场。

  他退开半步,给彼此留了一个极绅士的社交距离。

  “好,我赔给你。”

  沈珩从兜里拿出一串车钥匙,意兴阑珊地甩在桌上。

  “这车,是你的了。你,请自便吧。”

  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烈酒,再也不去看梁瑄,自顾自地进了书房,反锁了门。

  随着锁芯清脆的一声告别,梁瑄仿佛卸了力道,抱着颤抖的膝盖,慢慢蹲了下去。他的双臂并齐搭在膝盖上,喉咙间隐有呜咽哭腔,又不敢肆意哭出声,只好紧紧咬着手臂,憋得眼眶脸颊都是一片红。

  兜兜转转,还是贯彻了最开始的计划。

  该说,老天都在帮他吗。

  梁瑄心头像是被剥下一块肉,疼得他眼泪盈眶。可最后,他努力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压下喉咙间的酸涩,顽强地抹了泪,踉跄起身,随便扯了一件大衣裹在身上,轻手轻脚地下楼。

  北风吹过他单薄的背,他有些站不稳,只抓着门前的一颗树,抵着唇小声咳嗽。

  昨晚一夜入冬,门口的积雪已经盖过了脚踝。

  郊区的房子盖得稀落,没什么人,干净的道路被纯白的大雪覆盖,如同一张柔软的天鹅绒蚕丝被。

  梁瑄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积雪,脚踝倒灌着刺骨的雪,关节处很快就没了知觉。

  他是知道大体方向的,倒是不至于大海捞针。

  只是冷风像是刀子,摧残凌虐着他脆弱的身体,梁瑄只能走两步,蹲在雪里,压着胃歇一会儿,等到疼得麻木了,再勉强站起来,往前挪两步。

  “呼...呼...”

  梁瑄艰难地喘息着,呼出的热气把他眼前视线模糊成一片,他本就眩晕,眼前的物件在他面前重影摇摆,晃得他恶心。

  他捂着嘴难受地深呼吸,忽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猛地一黑,他身体无力地向前踉跄两步,重重栽倒在雪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梁瑄纤长的睫毛也染了雪,整个人仿佛在雪里打滚。他用冻得僵硬的双手往胃里用力地按,背上腰上全是厚厚的雪渍,大衣瞬间被打湿,寒气更是肆无忌惮地向他胃里渗透。

  “该死的...”

  梁瑄忘了带药,整个人无助地蜷在雪地里,极虚弱地打着颤。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愚蠢到没带药就出来找戒指。

  梁瑄浑浑噩噩的想。

  冬天寒风凛冽,可梁瑄的鼻尖额头依旧浮着一片碎汗,脸色与雪别无二致。而胃里的疼痛再次勇攀高峰,他整个手腕都要没进单薄柔软的上腹间。

  “疼...”

  梁瑄终于小声颤抖着叫了出来,可连呼吸也接不上,那一声痛喘生生掐在喉咙间,只疼得浑身发抖。

  蓦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涌起,梁瑄痛苦地皱了眉,没能忍住,张口就吐了出来。

  殷红如红梅碎瓣的血迹溅在纯白的雪地间,热血融了冰雪,露出了寻觅千百度的戒指。

  银色点缀着血红,宛如镶了一颗璀璨动人的红宝石。

  梁瑄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镶嵌在梅花上的指环。他虚弱地喘息着,竟被这美景迷了眼。

  “...真漂亮。”

  直到冬风又起,他才垂了眼,用十指费力地陷进雪里,咬着牙撑起身体,半跪在雪里。此时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微微发紫,手脚也僵硬,更别提胃里那块冰疙瘩。

  他忍着疼坐在地上,无力地握了一抔雪,小心地擦拭着戒指的表面,直到再一次熠熠璀璨,才堪堪停手。

  梁瑄用冻得僵硬的手掌解下自己脖颈间的银白色项链,然后颤巍巍地将戒指穿了上去。

  戒指随着挂链微微摇曳北风中,映着天光闪耀,那光芒依旧暖人。

  他双手互握,满足地将它轻轻抱进怀里,他带着鼻音的呢喃消散在凛冽的冬寒雪场,如风轻吟。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