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快乐不快乐>第23章 台风

  陈莫的书出版了。肖雨说到做到,在某一个闷热的午后,她亲自送了一套书到我的店里。她说这套书的销量一定不会差,到时候参加优秀童书的评比肯定能获奖。我翻看那套书,爱不释手,因为书籍本身制作得十分精致,也因为这是陈莫认真尝试的结果。我和肖雨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他身上。

  “哪怕只是得个象征性的肯定也好,总之陈莫以后的路子就宽了,机会也多了。”

  我笑:“看来他真的要当大作家了。”

  “那我和你都是大作家的老板。”肖雨眨眨眼,笑道,“说真的,一开始他跟我说要回你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不干了呢,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我笑着看她:“你舍不得放他吧?”

  “那当然!我跟他说死了,决不会轻易放过他,以后他就是我的御用写手,他要是真的成了作家,我那工作室就是作家的摇篮。一人成仙,鸡犬升天,我们也沾沾光。”她嘿嘿坏笑。

  这个人实在太可爱,我也忍不住笑。她又说:“你这里也一样啊,作家的饭碗。”

  我笑笑:“破碗一只。”

  “怎么会呢?陈莫真的很喜欢这儿啊,还特别认真地征询我的意见问我介不介意他继续呆在你这里……”

  我立刻问:“你介意吗?”

  “怎么会!他不是编辑,不用坐班啦。”说到这里,她忽然神秘兮兮地看着我,“娜娜,你可别说我八卦……你们俩之前是吵架了还是怎么了?”

  我不解地望着她:“怎么?”

  “因为我看陈莫前一阵总是心不在焉的,自从他看到你和那个夏什么风在一起……”

  我正喝着的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她立刻圆睁杏眼:“啊,果然!”

  果什么然!“别乱说!没有的事……”我忙打断她,否则不知道她又会自行发挥想象到哪个地步。

  她却嘿嘿一笑:“我随便说说,你别生气啊。”

  这类的随便说说也很让人头疼。这不怪她,她不知道我们的事,而我也不想解释。

  她又开玩笑地叹道:“唉,娜娜,好男人可不多啊,你要抓紧时间。”

  我哭笑不得,知道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玩笑而已,只好说:“暂时没这方面的想法。”

  “赶快想,不然被有想法的人抢先咯。”

  于是我学着她的语气问:“怎么,难道你有想法?”

  谁知她却哈哈笑道:“可惜啊,就算我有想法,也没机会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冲我眨眨眼:“你还记得那次书友会上和我一起干活儿的人吗?”

  那个见到肖雨就躲的帅哥同事,我当然记得。

  “很不幸,那家伙就是我工作室的合伙人——也是我的老公。”我瞪大了眼睛,肖雨耸耸肩,咧嘴一笑:“我们都结婚好几年了!”

  我讶然。

  陈莫来的时候,肖雨正准备走。“天气预报说今天半夜台风可能会过境,早点回家,可别舍不得走哦。”她的眼里透着狡黠的笑意,我只能报以干笑,而陈莫则是一脸不明所以。

  肖雨走后,我问起陈莫知不知道她已经结婚的事。陈莫说他也是听工作室的同事说的,不然还真看不出来。

  “他们一点不像夫妻,更像死党。”陈莫笑着说。

  我也笑,这倒很像肖雨的性格。

  陈莫忽然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但我还是注意到了:“怎么了?”

  “没什么……鬼天气太闷了。”他抱怨。

  天气的确很闷,让人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这样的天气倒有些台风将临的样子。但我并没把台风放在心上,我只是想着这样的天气会让他不舒服。

  “腰疼吗?”

  “还好……”但是我用不相信的眼光看他,他只好笑了笑,“真的还好……你还是早点关门吧,看这样子真会有台风。”

  我说:“没事的,每年都有台风,可有几次真的刮到这里?最多在沿海停一下。”

  他一笑:“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这次就刮过来了呢。”

  真没想到居然被陈莫说中了。

  还没到黄昏,天色忽然之间阴沉下来,黑云压顶,几乎眨眼的工夫,暴雨倾盆而下,铺天盖地的雨水砸在马路上、房檐上,溅起的水花如一条条蜿蜒游走的白龙。陈莫还想趁雨小一些回家,可左等右等,雨势却越来越大,现在出门一定会被浇个透心凉。他盯着门外的雨幕,直后悔没有早一点走。

  屋外刮起了强风,紧闭的店门被尖啸而过的风声震得嗡嗡作响,听上去这座小屋马上就会被吹垮似的。路上的行人很快都不见了,只剩下被风刮成歪脖子的树。从天色已经无法判断准确的时间,好像直接进入了午夜。我看到门上的招牌被风吹落了一角,挂在那儿摇摇晃晃地悬垂了一会儿,终于掉落在地。我怕它被风吹跑,立刻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一出门自己却险些被风刮走。陈莫摇着轮椅顶着风出来,跟在我身后大声喊我要我回去,我却毛毛愣愣地在那里搬那块招牌。

  好容易安全返回屋内,一关好门,陈莫就开始怪我:“万一吹过来个花盆玻璃什么的砸中你怎么办!多危险!”

  我瞪他一眼:“乌鸦嘴!”

  他一脸委屈。

  两人互相看看,都成了浑身湿透的落汤鸡,又忍不住笑起来。我跑到楼上找出干净毛巾,想了想,又拿出几件男式衣物。那都是卫东的,我一直把它们留在原处,很久没动过了。没想到今天却有了用处。我把毛巾和衣物交给陈莫,他看到卫东的衬衣,有点发怔。

  “要帮忙吗?”我问。

  他回过神来,摇摇头。于是我跑到楼上去把自己弄干,等了一阵,再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物。看到他的自理能力越来越强,我在心里暗暗为他高兴。

  我们胡乱吃了点东西当晚饭。看外头的风势雨势,这台风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路上开始积水,陈莫怎么回家成了难题。陈莫的爸爸来了电话,说要来接他。但我觉得这种天气又是在晚上,陈莫坐着轮椅出门实在太危险。稍作考虑,我建议陈莫留宿。陈叔叔犹豫了一阵,同意了。陈莫虽然不太乐意,但也别无他法。

  “太麻烦了……”他有点不安。

  “麻烦什么。”我笑说。看到他的头发还湿着,我拿过毛巾就着他的脑袋胡乱擦了一通,然后看着他的新发型呵呵直笑。他伸手拽拽头发,也笑起来。

  前一阵我特意在楼下挤出空间来新放置的沙发,这回派上了用场。我在一边帮忙,他用双臂撑着身体从轮椅挪到沙发上。沙发对他来说小了点儿,他的双腿很难放平。可他却毫不介意地笑笑:“没关系,它们又没感觉——我终于发现瘫痪的一个好处了。”

  他轻松的神情真让我难受,我又跑到楼上拿了被子,还找了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腿上。“够不够暖?”

  他微微一笑:“足够了。”

  那天晚上,我几乎无法入睡。窗外呼啸的风声,击打屋顶的雨声,搅得人心烦。陈莫就睡在楼下,不知道他是否也和我一样,被这台风吵得睡不着觉呢……

  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却听到楼下“咕咚”一声,我立刻神经质地跳起来跑下楼。原来是陈莫裹着被子从沙发上滚了下来,见我开灯,他讷讷地望着我。

  “啊……睡糊涂了,我还以为是在家里,想去床头拿水喝……”

  我忍不住大笑。扶他重新坐上沙发之后,我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上楼去继续睡觉。可一笑之后睡意全无。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楼下传来几声咳嗽声。我起身往楼下探了探头。

  “睡不着?”

  “嗯……摔清醒了,瞌睡摔没了。”

  我又笑:“我也是……笑醒了。”

  “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睡不着就别睡了。”

  下了楼,我抓了把椅子坐在沙发前。他也撑起身子,靠着沙发扶手坐直了。

  “现在干什么?”他问。

  “嗯……听风、听雨、看书、聊天……”

  他笑:“秉烛夜谈。”

  我忽然灵光一现:“要不还是帮我温习童话吧?很久没听你讲了。”

  他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你知道今天最适合讲哪个故事?”

  “哪一个?”

  “《风先生和雨太太》。”

  屋外的风雨声仿佛为了配合似的忽然狂啸了一阵,我们都笑起来。

  “在布列塔尼的南山顶上,住着风先生,他每天差遣微风和精灵给大地送去吹动风车的风;在海岸西边的洞窟里,住着雨太太,她每天差遣晨露和云朵给大地送去浇灌农田的雨……”

  我找出了那本书,也坐到沙发上和他一起看插图。但陈莫总喜欢打乱了顺序,用自己的方式讲给我听。我听着就忍不住笑。

  他问:“笑什么?”

  我说:“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讲故事就像在哄小孩。”

  “是吗?”

  我点头:“是不是给孩子写童话写成这样了?”

  “这样是指什么样?”

  “你……越来越可爱了。”

  他笑:“可爱?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勉强认了……”然后他真的用更加可爱的语调讲起故事来,把我笑得不行。

  故事讲到一半,我忽然想起从前看这个故事时就有的一些想法。于是我提出来:“其实,那个男孩根本不可能把风先生和雨太太囚禁住,他们绝对能逃出去。”

  陈莫看看我:“怎么逃?风会停,雨水也会干。他把门窗都关紧了,不留一丝缝——就像现在这个屋子一样。”

  我笑。这里还真像故事里说的,门窗紧闭,只不过我们是为了把风雨挡在屋外。

  我说:“风和雨是关不住的。”

  他微笑:“你有什么好主意帮他们越狱?”

  “跟着人逃跑就行了。”

  “人?”

  “风先生藏在人的呼吸中,雨太太躲到人的眼泪里。”

  他笑:“……看不出,你有时候还挺浪漫的。”

  “既然你说我浪漫,我就勉强认了。”我模仿他的语气,“其实还有很多不浪漫的办法……”

  “比如?”

  “比如咳嗽啊、喷嚏啊,都带风;汗水啊、口水啊,都带水……当然还有一些很不雅的方式就不说了……”

  他听了不禁大笑:“好好的童话怎么被你一说就……有伤大雅!”笑到后来他咳了几声,一手捂住腰:“哎呀,你可别让我笑岔了气……”

  我忙说:“不敢。要不你还是躺着吧,别太累了。”

  “没关系,不累。”他双手撑着沙发想调整一下坐姿,可一时没坐稳,身体往一旁歪倒。我忙伸手揽住他的腰想让他坐稳。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们靠得很近,视线交汇了。我望着他,他的嘴角还带着尚未退去的笑意,眼里有什么在闪烁。

  “谢谢。”他轻声说。

  “不用。”我也轻声回答。

  风声在屋外呼啸,风和雨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小店,想要敲开紧闭的门窗。

  “风先生和雨太太在抗议了……”他低声说。

  “是吗……”我喃喃地答,感觉像在梦呓。

  “他们是不是想进来?”

  “也许吧……”

  “他们进不来……”

  “是啊,他们进不来……”

  我们的唇,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