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快乐不快乐>第17章 低热

  第二天本想直接开店门的,但一早给陈莫发了短信,想问问陈叔叔有没有从医院回来,莫阿姨有没有好点,他的手要不要紧……却一直没等到回音。大概他还没起床吧,可心里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他不会有事吧?要不现在去看看他?顺便给他带点早饭?万一陈叔叔已经回家了呢?那就顺便看望一下莫阿姨?可是……

  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也不知怎么了,好像成了个操心鬼,我暗骂自己:秦小娜,要你那么多事干嘛?人家还嫌你啰嗦呢!

  可是,一旦有了一个念头,就很难轻易放开了。既然已经想到要去他家看看,这件事便老在脑海里打转,怎么也挥不去。

  我又试着打他的手机,没开机。要打电话么……会不会把他吵醒?

  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于是就这么往他家走去,还顺道买了白粥。我觉得自己是稍微有点不正常了,不过……算了,管他呢!

  甩包袱的好习惯在关键时刻开始发挥作用了。

  按下陈莫家的门铃,好一会儿屋里边才似乎有了点动静,但等了半天门还是没有开。我又按了几次门铃,然后开始拍门。“陈莫?……陈莫!”我有点心急,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天他坐在书店的地板上手上裹着沾血的桌布的情景。心里慌起来,又想用力敲门。

  就在这时,门却开了。

  “别喊嘛,急什么呀?”陈莫皱眉看着我,那神情绝对称不上欢迎。“门都给你拍烂了。”

  我一愣,觉得很不好意思,嘴上却说:“谁让你这么久才开门……”

  “喂,我开个门容易吗?”陈莫拉着一张脸。

  我尴尬极了。我怎么搞的,应该想到他行动不便啊……“呃,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

  “是吗,没电了吧。”

  原来是没电了,我怎么没想到。

  他看了我一眼。“你怎么来了?不用看店么?”

  “我联系不上你,所以……来看看……”

  他有点无奈地看着我,“真不知道你是这么性急的。”说着把我让进屋里。

  我脸上有点热,赶紧找话题。“……你妈怎么样了?回家了吗?”

  他摇头,“还没呢。住院了。”

  我一惊:“啊?这么严重?”

  “也不是。医生要我妈继续输液,以防万一,我爸怕她累着,干脆住院算了。”

  我松了口气。“那她好些了?”

  陈莫点点头。“没事的。”

  “你爸回来过吗?”

  “半夜回来了一趟,马上就走了,留我妈一个在医院他不放心。”

  我点点头。“那你……怎么样?”

  “我?”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很好啊。”

  看来他是刚睡醒,头发还乱蓬蓬的,脸上还带着困意。我忽然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之前还因为害怕会吵醒他而不敢打电话,可我竟然在门口又是按铃又是敲门的!既然想到电话会吵醒他,怎么就没想到人来了会更加打扰他呢!让他这么辛苦来给我开门,我还像催命鬼似的在外面闹腾……

  好吧,我承认我在犯傻。

  于是我很内疚地对他说:“对不起啊,把你吵醒了……”

  “唉……没什么,今天是睡得有点晚了……”他伸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我一眼看到他右手上的纱布,本来就是被我胡乱包扎的,经过一晚已经接近散架了。

  我说:“纱布都松了,我帮你重新包一下吧。”

  他一愣,看看右手。“要重包么?不用这么麻烦吧。”

  “不麻烦。家里有纱布吗?”

  “有……我自己弄就行了。”

  “自己怎么弄得好?”我把买来的早点搁在一边,把纱布找了出来。坐在沙发上,小心地拆开他右手上的纱布一看,伤口愈合得还不错,没有发炎,很好。我问他:“你爸问你了吗,受伤的事?你怎么说的?”

  “他急匆匆的,来了又走,”他说,“我没让他看到。”

  我一笑,“也好啊,省得说谎了。”

  他也笑了笑。但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他似乎没什么精神,面色有些疲乏,眼里没什么神采,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他的胳膊肘一直搁在轮椅扶手上,左手就这么托着脑袋,有点兴味索然地看着我摆弄他的右手。而且,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冰凉的,凉得有点过分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还好吧?”

  “嗯?哦,挺好的,一点不痛。”他以为我在问他的手。

  “我是说……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嗯,是啊,也不知是谁把门拍得震天响,硬把我叫起来,害得我睡眠不足。”

  我愣了一下,越发内疚了。正要为吵醒他再一次道歉,他却笑了。“开玩笑的。”

  被他捉弄了。看他有心思开玩笑,我稍稍安心,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他看了我一眼,那表情明显是觉得我啰嗦。“嗯……”他转而看他的右手,忽然说:“我看你的技术还是没长进啊。”

  我看着新的纱布在他手上乱糟糟的样子,估计自己是脸红了。这家伙,也敢取笑我了。接着我心中微微一动,他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于是我又说:“问你呀,真的没事吗?”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地抽回了右手。

  既然他不理我,我只好自己证实了。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他好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惊讶地看着我。“干吗?”

  我说:“我试试你有没有热度。”

  “我不是说没事嘛。”他的眼神移开了,没有看着我。

  他心虚了。

  我锲而不舍地再次伸手。这一次他转开了轮椅,满脸不快地提高了声音:“别这样行不行!”

  我一愣,尴尬地僵在那里。他生气了。我心里有点不安,心想自己做的是有点过头了,他不高兴也是正常的,于是我对他说了声对不起。他大概也觉得刚才有点失控,态度又软了下来,放缓了语气轻声说:“有你这样的吗……”

  “抱歉……因为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嗯……有点累吧。”

  “你的手也很凉。”我说。

  “一向都这样啊,”他说着,一手抚上了额头,“我还觉得热呢。”

  我心里一跳。这一次由不得他了。刚才拿纱布的时候我看到有温度计和酒精棉花,我立刻不由分说要他量体温。他终于拗不过我,乖乖地接过了温度计。他量体温的时候,我就这么盯着他看,他被我盯得有些局促起来,但嘴里含着体温计又开不了口。他冲我直皱眉,好像想说什么,我立刻说:“别说话!”他只好一瞪眼,摇着轮椅转开去,避开我的视线。

  量完了,我拿过来一看。果然!“37度5,低热。”我把体温计递给他看。

  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是吗?难怪有点头昏脑胀的,还以为是睡眠不足……”

  真服了他了。我瞪他一眼:“当然会头昏了,你在发烧啊。”

  “哦,低烧而已,没关系的。”他随口应了一声,一幅事不关己的神态。

  “怎么没关系?不注意的话热度会升高的!”我好像抓住了他把柄似的理直气壮。

  他看了我一眼,有点不耐烦:“很正常啊,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还正常呢!他这个样子让我气恼。我或许是有点大惊小怪,但我只是希望他能多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陈莫,你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行吗?你这样逞强我看着都累……”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生气了,一双黑眸猛地盯住我,满脸寒霜。“我怎么逞强了?我怎么不当回事儿了?我说了这是正常现象,以前我一天发好几次烧呢!都像你这么大惊小怪的早把自己烦死了!看你这样我才觉得累!”

  我吃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突然翻脸。一瞬间觉得委屈,紧接着就是后悔。我本该想到的,自从车祸以后,他的免疫力下降,隔三差五感个冒发个烧在他来说是很平常的事吧。倒是我在一旁大惊小怪的,倒好像他是多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了。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这两天也不知怎么了,尽说错话做错事……

  我想我又在无意中伤害到他了,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心里却一阵阵难过。能说得出口的也就是那老一套的三个字了,可我却不想说。

  他不看我,同样别扭地抿着嘴不说话。

  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想我还是走的好,可是……我怕我忍不住眼泪了,我可不想在他面前服软。于是我说:“我……去一下厕所。”

  他终于扭头看我了,眼神却像看怪物一样,狂瞪着我。我不管,自顾自径直跑到洗手间。

  又用上这一招了,以前参加聚餐、会议、派对时经常使用的绝招——借故上厕所,逃避眼前的问题,或者干脆直接逃跑——也是常常被卫东取笑的一招。

  可眼泪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流出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好狼狈。秦小娜,你这傻瓜……我发觉自己变得脆弱了。自从失去卫东以后,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变得独立、变得淡然,我也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可如今看来,我反而更软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或许与陈莫有关,也或许无关。或许,我和他确实走得太近了,伤害、迷惑、失去自我,这是我应该时刻提防的问题,可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我忽略了。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曾经争吵后来又和解了吗?所以就误以为可以将这种别扭的关系继续别扭地持续下去?

  错觉。

  就像低热,让你误以为你是健康的,其实却一直烧灼着你的身体,它却始终用暖暖的热意让你毫不知觉。等你发觉的时候,伤害早已深入骨髓了。就是这个道理。

  我逐渐冷静下来,没想到自己还能分析得这么透彻,再往下多想几层,或许就能撇清这些困惑的由头呢。我于是往浴缸边上一坐,发起呆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陈莫在外面拍门。我没理他。停了一会儿,他说:“小娜?秦小娜……还不出来么?你在里边半个钟头了……”

  我应了一声,却不想动。我是想走来着,可又不想跟他照面。最好他自觉地回自己房间,我再趁机走掉……这么想着的同时觉得自己有点毛病,我有什么好怕见他的!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听见他叹了口气。“我……刚刚说得太过分了……你出来吧。”

  都这种时候了,他又说这种话!害得我又得重新忍住眼泪,哪里还敢出去?

  又等了一会儿,“咚”的一声。他猛然捶门,很重的一击。“秦小娜,快出来!”

  我猛地站起来:“干吗!”

  “……我要上厕所!”

  我“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陈莫在门外,双颊绯红,可能是看到我面带笑意,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对我怒目而视。我这时才注意到洗手间的墙上装了金属扶手。看到他移动轮椅,我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顺口问了一句:“要帮忙吗?”

  他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脸却红得更厉害了。

  趁现在离开倒是个好时机,可不知为什么,我又不想逃了。要是就这么走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会尴尬的……要是就这么走了,还会有“下次”吗?

  结果他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客厅里站着。他并不正眼看我,只说:“你回去吧。”

  我说:“好。”可人还是杵在那里,也没有走的意思。

  他好像还想赶我,可估计是不好意思赶第二次,只好说:“我去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嗯,好好休息,最好能把烧退了。”

  “也不是说退就能退的,老想着也没用。”他淡淡地说,听不出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转动轮椅进了自己房间,我下意识地跟上去,又在快要进门时退了回来。我在门外发了一会儿呆,想了想,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拿进他的房间。他已经坐在床上了,身后垫了好几个靠垫。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坐到床上的,看来他已经能像那个理疗师夏晓风说的,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把水杯放在他的床头。“那……我回去了。”

  “嗯。”

  “……等你睡了我再走。”

  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你在这儿我怎么睡得着?”

  “那……我在客厅。”

  他盯着我看,忽然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头倔驴。”

  我一愣,想起昨晚擅自篡改了他的童话。我等着他继续说,他却不说话了。看来他还没有看到我做的修改。昨晚是抱着玩乐的心情,如今想来却有点可笑,在现实面前,童话是如此无力,甚至还有些可悲。童话,终究只是童话。

  随手带上门,一眼瞥见被我摆在一旁的塑料袋,这才想起那份特意买来的早点。白粥早就冷掉了,就算没有冷掉,我也不可能再进屋去问他要不要吃。

  我想走,又想着需不需要给他买点退烧药。忽然又想起,低烧一般不用吃药。

  是的,低烧不必吃药,等着自愈就行。

  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一个人把已经冷掉的粥慢慢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