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顺着人群往外走的时候,似乎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祁妙实在是自谦了,虽然这次宣传力度不够导致观众席空余了几处,但通过身边人兴奋的眼神、潮红的脸颊,以及持续不断的掌声来看,这次的舞剧非常成功。

  裴茹被祁妙特意交代了,结束后不许走,要再一起聚聚。

  “得了吧,”陈歌之笑道,“都是他们舞团的人,咱又不熟。”

  “他们好像不聚,”裴茹盯着手机屏幕看,“这种演出人家每个月都好几场,看得很淡啦。”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周铭居然没有犯困,但也在纠结是跟着陈歌之他们继续混,还是回家睡觉,还没等他张口,就听见了对方的揶揄。

  “想什么呢,不等你那季老师一起回去了?”

  周铭头也不抬:“你大爷。”

  “咋了,你们不是邻居吗?”陈歌之振振有词,“一块回去不是顺路,你想哪儿去了?”

  人流已经渐渐散去,周铭站在后门外的台阶上,目光所在之处全是淡白色的梨花,这个剧院有些年头,树也长得高大,细碎的花瓣浮在月色如水的地面上,被偶尔的鸟雀叫声衬得更为幽静。

  周铭懒得搭理他,刚刚坐得久也有点不舒服,干脆信步往外走去,随便溜达溜达。

  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吃和溜达吗。

  多惬意。

  外面的马路被路灯照得一片柔和的黄,远远驶来的汽车远光灯把周铭的影子拉得逐渐变小,他走得很慢,耳畔却传来有些嘈杂的戏曲声,他转过身发现街角处有个老太太,守着个高大的圆桶炉子在卖烤红薯。

  这个季节的红薯不算甜,但时值深夜,总容易被那一口热乎所吸引,周铭个高腿长,几步就走了过去,俯身问道:“奶奶,这个怎么卖?”

  老太太靠着三轮车打盹,老年机里正唱着穆桂英挂帅的选段,随着那一声“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时,粗糙的大手一挥:“红瓤蜜薯,十块一斤!”

  “给我挑两个吧,”周铭笑道,“闻着挺香的。”

  老太太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发出“吱呀”一声,上面绑着固定的布条已经被磨得很薄,就像她那稀白的头发一样,被风吹得有些飘。

  她手脚麻利地抽出烤炉的屉子,已经烤的焦黄渗蜜的红薯露了出来,香甜的味道瞬间四散。

  “还剩四个,小伙子你要哪个?”

  周铭笑笑:“全要了,您给我包一下吧。”

  他这会不饿,吃不了太多,就拿回去给陈歌之他们当夜宵了,还有季云青也是,明明晚上打包了一桌子的吃食,那人就捡了枚虾饺吃,估计也该饿了。

  “……一共三十六!”老太太用塑料袋把红薯一个个分别装好,又在外面裹了报纸防烫手,才递给周铭,“尝尝,真的可甜啦!”

  周铭递过去一张五十元:“行,奶奶不用找了……”

  但下一秒,老太太就缩回了手,那张和气的圆脸蛋上有了点怒容:“干嘛呢小伙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铭有些窘迫,他看到老人卖东西,向来习惯多买一点,或是多付一点钱,好让对方能够早点回家,“您别生气。”

  老太太哼了一声接过钱,从兜里掏出零钞还给对方后,才重新递上烤红薯。

  “没事,我就是在家闲得无聊,”她把小马扎收好,才回头笑道,“人老了,心却不想闲着呢。”

  “就是晚上自个儿在外面还有点怕,得听这壮壮胆。”老太太麻利地坐上三轮车座驾,老年机里的穆桂英正铿锵有力地念白。

  “拜拜了小伙子!”老太太一拧把手,潇洒离开。

  周铭嘴笨,见着生人更是话少,烤红薯被他捂在怀里,热腾腾的。

  眼看有些起风,他看了下时间就准备回去,这里有点偏郊区,马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路边的便利店还开着,穿机车夹克的老板在门口啃冰棍。

  勇士……周铭默默地在心里为其竖了个大拇指,就继续往回走,可没走两步,就看到前面路灯下有两个女孩蹲着,围着地上一个姜黄色的东西讲话,时不时还焦急地翻看手机。

  周铭养猫,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是只几个月大的幼猫,小小的一团瑟缩着,他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去,发现那小东西脏兮兮的,眼睛灰蒙蒙地黏在一起,身上的毛也打结成缕,四肢都细得不像话。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

  一个女孩抬头,声音还带了哭腔:“它从树上摔下来了!”

  “我们正走呢,就看到几个小孩围在树下朝它扔石头,”另外一个女孩继续道,“还没等我们过去赶人,这只小猫就被打中摔下来了,那帮小孩扭头就跑……妈的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晃悠啥!”

  周铭没有吭声,试探地检查了下小猫的情况,耳螨和猫藓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定是只在外面流浪了许久的小猫,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判断是否骨折和内脏出血,于是他简单地按压了下小猫的四肢,并没有明显的凹凸不平,而小猫除了发抖外也没有强烈的疼痛反应。

  应该还好,周铭轻声问道:“它能走吗,走路姿势怎么样?”

  “能走,”女孩回答,“姿势挺正常的。”

  周铭还是有些不放心,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好让自己熟识的宠物医生看一下,但是路灯有点暗,小猫下巴和前腿的猫藓拍得不清楚,于是他随手开了闪光灯,拍好后发了过去。

  对面很快回复了。

  “根据你说的情况,骨折和出血的概率不大,但是这个猫藓挺严重的,你也知道,猫藓和耳螨并不难治,主要得有充足的耐心。”

  周铭把语音放给那两个女孩听了,然后才收起手机:“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男朋友马上过来,”一个女孩有些羞涩,“先带它去医院看看,只是学校宿舍不能养宠物……不过他家是本地的,可以养的。”

  看来是附近的大学生。

  “全身检查是一定要做,”周铭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叹了口气,“既然看见了,也有我的一份,我来付检查费。”

  “不用不用,”女孩摆手道,“我们凑凑就够了。”

  “没关系,”周铭轻声道,“我也养猫,就是一点心意。”

  他这些年也时常做救助流浪猫狗的事,但周铭不爱跟生人打交道,就没参加专业性的协会,而是按时捐款捐粮,或者亲力亲为地帮助找领养。

  “并且我有一个条件,”周铭已经拿出手机了,“年龄到后就给它绝育。”

  女孩愣了下,才点头:“这是肯定的。”

  “那就让我出个心意吧,”周铭笑笑,温和地扬了扬手机,“我马上就得走了,朋友还在等呢。”

  他知道对于很多囊中羞涩的年轻人来说,养猫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尤其是生病时的检查,因而对于这俩有爱心的学生,他有心帮一把的。

  女孩有些微微的脸红,打开手机收款码:“好,之后的医院报销单我会给你发的。”

  周铭笑笑,直接给她转了三千块钱:“没事,只要按时绝育,不弃养就好。”

  说完他就站起来准备走,刚刚的话没说错,陈歌之的确在催他了,说人家祁妙都出来了,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于是周铭就小跑起来,还好离得不远,等他到了剧院门口,怀里的烤红薯还热乎着呢。

  几人在剧院的大门口等他,正叽叽喳喳聊天,还有一群舞蹈演员没走,在另一边围着热闹,周铭快走几步到了跟前,冲着祁妙点头:“不好意思,我去买了点夜宵……”

  “真贴心!”祁妙眉开眼笑地接过一个烤红薯,“哇,好烫。”

  周铭把烤红薯给几人分了,才听出来他们的意思是接着下一场,找个地方去唱歌。

  他一听头都大了,立马拒绝:“你们去吧,我要回家睡觉。”

  “少来,”陈歌之揽着周铭的肩,“你天天都老年人作息,偶尔浪一把不成么?”

  “不成,”周铭微笑着扒拉掉对方的爪子,“讲真,你们玩吧。”

  见他坚持,陈歌之和祁妙也就不再勉强,继续开始讨论去哪里接着玩。

  周铭讲完拜拜后就往停车场走,他的指尖上还残留点烤红薯的香,拿出湿纸巾边走边擦,剧场的院内有点黑,只能趁着月光看清前方,刚拐弯,他就看到季云青在棵梨树下站着,正跟个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话。

  哪怕是夜里,也能看到季云青唇边那浅淡的笑意,而下一刻,他就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拧了下对方的耳朵。

  那个西装男人背对着周铭,也能看出来身姿挺拔,被揪住耳朵好像也不生气,乖巧地在那站着。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周铭只觉得有些别扭。

  就,很不舒服,很想冲上去吼一句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唧唧我我成何体统。

  可人家俩也没做什么,只是面对面聊天,揪了下耳朵。

  手机屏幕亮了,是陈歌之发来的微信。

  雪绒花:“你见着季老师了吗?祁妙她们在等着呢,说是也来停车场了。”

  “见着了,可能在忙呢。”周铭心不在焉地靠在墙上,语气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酸涩,“跟人聊天呢。”

  雪绒花:“叫他过来,催催呀。”

  周铭叹了口气,从墙角出来,在夜色里往前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季云青好像听对方讲了个什么笑话,突然愣了下,然后大笑了起来。

  那是个张扬明媚,很灿烂的笑容。

  周铭被那笑晃了眼,鬼使神差的,他掏出手机想要拍下来,兴许是月光太美,大概是梨花正绽,他的心咚咚直跳,人生第一次干这种有些不道德的事。

  我就看一下,马上删。周铭有些心虚地想,小心地打开相机,轻轻按下拍照键。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现,在夜色中瞬间夺走了对面的注意力。

  周铭愣了。

  他居然……忘记关闪光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没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