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离平洲太远。

  以至于那边雨雪纷纷, 这边却是天干地燥。

  或许因为平洲在北方,温度上没有那么冷,入冬也比较迟缓, 没有雨雪, 少了点冬季的味道。

  飞机停在平洲的机场上,早上六七点的机场人少的可怜,天还是黑蒙蒙的, 机场的灯光点亮着唯一的出口,稀稀疏疏的人影往那束光靠过去, 他们人手一个行李箱, 有办公事的,有回家的, 那里面唯一不同的是什么也没拿的裴云廷。

  裴云廷手上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 却并不比别人轻松,也许他此时的压力大过机场里的任何人,因为他既不是来办公的,也不是回家休息的。

  他是来接受他的审判的。

  他迫切地想见到那个人,又害怕见到那个人,就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恶事,正等待着最后的通牒。

  可是他的步子不能慢, 比起那些审判来,他最想知道的是他的Omega怎么样, 一天一夜了,他从没觉得时间那样漫长。

  比这七年来中的任何一天都要漫长。

  初靖跟他打了电话, 问他到了哪里, 裴云廷交代了自己的行程, 初靖说正在等他,到门口就能看见他,裴云廷没有多耽误时间,打了车很快过去。

  他碰到初靖的时候,初靖正如电话里说的那样,坐在小区的花坛边抽烟,花坛上放着手机,初靖两手搭在膝盖上,从形象上就能判断出他少年时的性子。

  大清早的小区里也是安静,周围有轻微的猫叫声,绵绵无力,传在耳里却闹得人心慌,初靖的烟丝融进浓浓雾气里,他透过雾气看裴云廷,对方的身影孤寂而又落寞,不由得的,他对裴云廷产生了一种怜悯。

  世事无常,什么时候,那些顶级alpha需要他们来怜悯,可是初靖深知裴云廷接下来的遭遇,又怎么能视若无睹呢?

  初靖没有第一时间让他见人,而是问道:“你和薛京墨是真的假的?”

  他也曾有过怀疑,可总是不信,初靖对裴云廷的直觉很奇怪,他一直很认可他,即使知道他是个艺人,在糜烂的娱乐圈里混迹,也不怀疑他的人品怎么样,他和薛京墨的事初靖也没相信过,因为他和裴云廷有过接触,他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浓厚爱意,对自己的弟弟。

  可他也会忽视一点,裴云廷是演员,一个拿过大奖的专业演员,他想给你看见的一面,怎么就不能演了呢?

  初靖得亲口问了,亲自探实了,心里才能安。

  面对初靖的质问,裴云廷没有长篇大论的解释,他看着房门,心不在焉地回应道:“假的。”

  初靖上下打量着他,在这个时候还能这样镇定,这么坚定地回答他这一声的,也只有裴云廷了,换做别人,恐怕唾沫星子满天飞也要解释得清清楚楚。

  该不该说裴云廷自负呢?

  就这么一句话就算是解释清楚了?

  初靖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并不着急说,依然在提问道:“那和钟家呢。”

  初靖目光冷了下来:“你认识钟延?”他可从来没把这两个人牵扯在一块过,初靖不喜欢钟延,也鲜少跟钟家的人来往,但要说裴云廷跟钟延有来往,他可不信这里面有这么单纯。

  “知道名字算认识吗?”裴云廷低头看着坐在花坛的初靖,眼神没有一点力气,像是被人抽干了灵魂。

  初靖看出他的状态不好,也站了起来,终于关心了一声:“你一夜没睡?”

  现在是凌晨六点四十,他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裴云廷还在容城,初靖以为起码得明后天才能看见人了,没想到裴云廷今天就到了。

  他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裴云廷也已经没力气和初靖周旋:“什么问题我晚点再回答你,现在我想见见他。”

  他都不知道初浔怎么样了,匆匆赶来的一路备受折磨,并不是对初靖有意见,他现在放在心上顶顶重要的只有这一件事了。

  初靖掐了烟,看着地面说:“他就在屋里,但现在没办法见你。”

  裴云廷不自觉地握紧双拳,语气低迷:“到底怎么了?”

  “别担心,他没什么大事。”初靖说:“遇见了一对老夫妇,也算是幸运吧,没出什么事,他们把他送回来的,发情期比较特殊,我也没办法接近他,母亲在照顾他,不愿意出来见人。”

  裴云廷心情沉重:“没受伤吧?”

  初靖摇摇头:“没有,命大,那对夫妇给他用了抑制剂,中途也很照顾他,人倒是没受伤,只是精神状态不太好,把母亲吓了一跳。”

  昨天初浔糟糕地站在房门前,把前去开门的初母吓坏了,初浔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脸色发白,浑身也有水渍,还有血迹,害得初母匆匆将初靖叫了回来。

  一个发情期的Omega走在路上会引起多大的骚动?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Omega不抵alpha,他们柔弱无法抗衡,在发情期更加脆弱,任何一个人都能撕碎他们,且发情期的信息素能够影响一个alpha的状态,也容易唤起alpha的冲动,才导致于每个发情期的Omega都要躲进安全屋里避难。

  “问他什么也不说,最终还是母亲问出来的,他的反应不太好,就是……”初靖长叹一口气:“不愿意提起你。”

  这段日子的亲密已经让裴云廷忘记被初浔躲着的感觉了,今天一下全找了回来,是了,就是这种无奈感,被他排斥着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甚至比从前还糟糕啊,从前,他至少不会连句话也不要跟他说了。

  “那就好,”裴云廷喃喃自语,“只要他平安,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了。”

  关于他以后还能否再拥有初浔,关于他年后还能否拥有跟他的婚礼,关于以后无数个黑夜里他是不是还要看那段录像带,关于自己憧憬的未来,得不得到,都已经没什么关系。

  因为这些和初浔的安全比起来,还算什么呢。

  如果让他一无所有,换初浔这次平平安安,他又会有什么迟疑呢?千万个不甘心,在初浔的人身安全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呢?”裴云廷脱力地问:“只是看看。”

  初靖无奈道:“他情绪不稳定,再等等吧。”

  “那又是什么时候呢?”裴云廷看不到希望,他甚至觉得,再也见不到初浔了。

  他把他带到自己的城市,却让他遍体鳞伤的回来,即使初浔不恨,他家人也不能饶恕他了吧。

  “裴云廷,”初靖给出忠告,“你现在该做的不是来向他解释,你没有办法向一个发情期的Omega解释什么,我知道你的担忧,我会替你做好这些事情,你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你和钟越的事……已经闹得满天飞了,现在关于你的舆论遍布全网,解决你自己的负面新闻吧,否则你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了。”

  说完,初靖抬步离开,走向小区里,将裴云廷一个人留在了门前。

  关门的时候,裴云廷看见,初靖回头盯着自己,他也在考虑是否让他进去,但最终的理智决定他没能进入那扇门,也没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着的人。

  突然眼前一切都模糊了,那规划好的未来,在他面前一点点消失,他再也抓不住属于他的人,那扇门隔开不止是距离,还有七年多的苦恋。

  周围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深渊,裴云廷感到双腿无法抽离,他深深地陷了进去,没有谁要拉他一把,因为谁都无能为力。

  裴云廷狼狈地离开了这个小区,回到那个他在平洲的唯一容身之地。

  那个别墅里没有了别人,欧阳蒙他们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离开,这栋房子像一座荒原,它又回到了从前的孤独。

  裴云廷打开门走了进去,这里藏着他无数的秘密,没有一条是和初浔无关,他这辈子最不耻的秘密,就是爱上了有家庭的他,爱上了别人的恋人,从年少,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无数天。

  裴云廷感到有些累,他靠在了卧室的墙上,坐在凉冰冰的地板上,破晓的光线不够强烈,一身疲倦藏在昏暗里,他闭上眼,有些想睡。

  初靖告诉他,他应该去看看自己现在的情况,他想还能怎样糟糕呢?被全网讨伐?还是被舆论攻击?不过就是那样而已,跟他现在的失去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裴云廷闭上眼,没照初靖的话做,任手机铃不断地响着,他的经纪人和媒体不断的轰炸他,他也没有半分的回应。

  埋头在膝盖上,裴云廷的意识渐渐薄弱。

  他又开始了近日的噩梦,不过这一次,初浔没有嫁人,可他还是没有抓住他,梦里,初浔对他哭,说再也不要他了。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求,他的Omega都不要他了,初浔离开的身影决绝,连头也没有回一下,裴云廷的怀里抱着一个肉团,他知道那是他们的孩子。

  “初浔!”入眠不久的人瞬间惊醒,裴云廷醒来大口大口地喘息,彼时,太阳光越来越亮,他才看清空旷的室内只有自己。

  裴云廷靠着墙面,一点点恢复平静,他的手上没来由地渗出了热汗,裴云廷粗糙地抹掉,然后想站起身,却发现四肢无力。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裴云廷抬头看过去,那个影子很小很小,却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那是梦里的身影,那是他的噩梦,也是他的欢喜。

  裴云廷想站起来,迅速地站起来去拥抱他,他有无数的话要说,有无数个真相要告诉他,他准备了无数的挽留,他想求他大发慈悲,可怜可怜自己,不要离开他。

  可是,他没有用到。

  身着白色毛衣的初浔一步步接近了裴云廷,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和平常并无两样,他走到裴云廷的面前,似乎知晓这个人此时站不起身,初浔体贴地跪在地上,跪在他的双腿之间,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捧起裴云廷的脸,给了他一个从未想到的吻。

  初浔的唇冷,一点温度也没有,像是行尸走肉的躯壳,裴云廷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以为他们见面爆发的应该是争吵……

  可是,他所有的疑虑都被这个吻给打消了,他回吻初浔,将无数话语藏进火热的吻里,他咬他的唇,咬他的舌,重到像是带着恨意,轻柔的吻已经不能够抚平彼此躁动的心情,只有这样深刻的拥吻才能让对方知道,彼此的情深不悔。

  “裴云廷,”初浔抚摸他的耳畔,眼角带着一滴热泪,从精致的面庞下滚落,他哭着说:“……我们结婚吧。”

  裴云廷睁大了眼睛,黎明打在他的面额,他的意识瞬间清醒。

  他的怀里一切全空。

  原来,是梦中梦。

  他的手心没有热汗,他的双腿依然有力,空寂的房间里,依然只有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处的补充。

  复制的时候没复制全。

  很抱歉让你们白高兴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