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川流复始>第78章 简单来说就是:我黑化了。

  我从来没觉得十分钟的时间这么漫长过。

  就算杨复一直在手机那头跟我说话、努力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仍旧深陷恐慌绝望,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应几句, 脑子里乱哄哄的全在想别的东西。

  我甚至都想到了行云会不会因为我是个杀人犯而被迫退学。

  但转念一想, 他是我儿子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全世界就我和杨复知道,那学校应该是不会因为他的资助者是杀人犯就连坐到他吧。

  突然,我听到了沉寂夜里的汽车声,不多久,杨复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川儿, 是我, 我开门进来了啊,别怕。”

  我定定地看着门, 直到它被杨复从外面推开,然后杨复走进来。

  他十分镇定, 先看了眼我,然后看了眼不远处的杨桂强,把门关上反锁:“川儿——”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扶着一旁的鞋柜子起身, 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 扑到他怀里抱住他。他再晚到一分钟我都要撑不住了。

  杨复回抱住我,拍了拍我的背, 然后摸我的脑袋:“没事儿, 没事儿……你没事儿吧?哪儿伤着了没?”

  我摇头,大口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 这能令我安心。

  杨复在这里, 他什么事都能解决。也许本来杨桂强被我杀了, 杨复来了,杨桂强就能原地复活。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相信杨复能做到的。杨复除了不能遵守他对我的承诺外,其他的事他都做得到。

  “乖,先松下我,我去看下他。”杨复说。

  我犹豫了几秒,慢慢地松开他。

  他安抚地亲了下我的额头,松开我,走过去蹲到地上,皱着眉头把杨桂强翻过来,手指探到他鼻子下,眉头瞬时松了松。

  他拉起杨桂强的上衣,把手贴在他心口,十来秒后,说:“别怕,有气儿,心还跳着呢。”

  他开始检查杨桂强的身体,边问我:“你捅他哪儿了?”

  “就胳膊吧……”我颤抖着声音说,“我没捅他,只打了他……还用花瓶砸了他头一下。”

  “你真是能把我吓死,还以为你捅他肾了,那是有点儿难办……”杨复越发镇定,把杨桂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两遍,眉头彻底松开了,站起身,抬脚踹了他几下。

  我忙说:“你别把他踹死了!”

  “那就算我的了,你就别管了。”他说着,又狠狠朝杨桂强的肚子上踹了几脚。

  “杨复!”

  他这才停下,瞥我一眼,说:“你胆儿也忒小了……别怕!死不了,活得好着呢。”

  他捡起刚刚我和杨桂强的打斗中掉在门口的水果刀,走回去抓起杨桂强的手使其在刀柄上留下指纹,然后把刀放回去,接着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打电话给村长,说杨桂强半夜偷偷跑他家来,他以为进强盗,一顿打,打晕了,让村长带医生和村里警察过来。

  打完这个电话,他给镇上派出所也打了过去,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打给了律师。

  打完这些电话,他低斜着眼,冷漠地看了杨桂强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收回目光,把我带去沙发上坐着,抱着我安抚道:“没事儿,等下人来了你什么都别说,我来说,我说什么你认什么,我没说的你都别认。问你你就哭,说你被吓着了,再问你,你就说你头晕。”

  “他真没死?”我问。

  “没死。别说没死,就是死了也不关咱的事儿,”杨复说,“他大半夜的跑别人家来,手上还拿着刀,我他妈不反杀等着被他杀啊?说到哪儿去都是我有理。”

  “但是……”

  “没有但是,你胆儿别这么小,没事儿,信我的,我骗你干嘛。”

  我不说话了,靠在他怀里努力呼吸。

  他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嘀咕:“说你傻还老是不认……再别瞎跑了,就你这又胆儿小又傻乎乎的,要没我看着怎么得了,被生吞了。”

  也许,他说得对。我就是个不能没有他的废物。

  不多久,村长带着人急吼吼地来了。

  他们一进屋,还没来得及开口,杨复先发制人地吼道:“怎么回事儿啊?老子小的时候欺负老子家,现在了还欺负老子家啊?”

  他们被杨复吼得懵了下,医生先反应过来,赶紧去查看杨桂强的伤势。

  俩村警是本地人,杨复的叔伯辈,跟杨复的关系还行。杨复打小会来事儿,瞅着他们人不差,有意拉拢。小时候这俩对杨复不冷不热,如今杨复发达了,每次回村都给他们家送点礼,却又不求他们办事儿,这关系就近了起来。

  此刻,他俩的语气都很平和,带着安抚,对杨复说:“复子你先别急,癞头什么人我们都知道,成天偷鸡摸狗,他家里人都嫌……他叔,怎么样啊?”

  医生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说:“外伤没什么,就胳膊上划了几口子——”

  杨复马上说:“他先拿刀的,老子不抢过来还站着等他捅啊?妈的红了眼来跟老子抢刀,他自个儿不小心划到的,别碰瓷老子!”

  这话真信还是假信说不准,总之大家面上是信了。村长帮他说话:“你这是应当的,谁家里半夜进了人都得慌,慌起来谁顾得上?”

  杨复强调:“他还拿着刀!”

  “是是是,还拿了刀。”村长问,“他叔,癞头怎么样了?就划了几口子怎么不动?”

  医生说:“脑袋碰着了,得缓缓。”

  他话音刚落,杨桂强沙哑地“卧槽”了一声,幽幽转醒,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这是……”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了众人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了,尤其是见着杨复的时候,明显慌了,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不是我……不是……他、他、黎——”

  杨复过去对着他就是一脚:“半夜跑老子家来你还有理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哎哎哎复子你别——”旁边的人忙拽住他。

  杨桂强急忙冲村长他们说:“快把他抓起来啊,当你们面他还打我!”

  村警皱起眉头,粗声粗气地对他说:“你先解释下自己半夜入室抢劫的事儿吧!”

  杨桂强一下子气焰萎了:“我……我没……我不是……我……那、那他们打我呢……”

  “正当防卫知道不?”村警教训道,“你大半夜跑谁家里去都得打你!打死了都是你理亏!”

  都不站杨桂强那边,他便越发心虚起来,但还试图支吾下:“但是……”

  “别但是了!没事儿快起来,跟我们回去一趟,把你事儿交代清楚。”村警说着,强横地拽着杨桂强起身,就要把他往外拖。

  杨复开口道:“等下。我怀疑他不止是今晚跑过来,而是趁没人,一直偷着住我这儿。你们去楼上检查下,有什么事儿一次说清楚。我律师从外地过来,估计中午到。”

  大家都愣了下:“怎么还要律师呢?”

  “哦,没事儿。我的意思是,没事儿就没事儿,如果有事儿,我肯定要律师啊。”杨复轻描淡写道,“还有,镇上的警察我也叫了,一次把事儿都弄明白,省得事后碰我瓷儿。”

  村长和那俩村警的脸色不太好看,问:“你这意思是要把事儿闹大?”

  他们肯定不希望事情闹到镇上去。

  杨复平静地说:“我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但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看你们。”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劝杨复道:“都是一个村儿的,癞头打小就不成器,你都知道,没必要把事儿做绝了。”

  村长说:“复子,你看这样行吧,这事儿就当没发生。你看你和黎川都没事儿,倒是癞头受了伤……”

  “我就怕他拿这受伤说事儿,万一以后有个头疼脑热就往我身上赖呢?我又不姓赖。”杨复冷冷地说,“都别走,就在这儿等镇上人来,来了把他带镇上医院去做检查出证明。要有事儿,我现在就认,别事后来说。”

  可这么一来,杨桂强入室抢劫这种大罪就肯定跑不掉了。

  他是村长的侄子,虽然不成器,看村长的样子也嫌弃,但短还是要护的。所以村长刚一直在劝杨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村里肯定不希望往外爆丑闻,比如这儿有个入室大盗、发生了恶性伤人之类。

  他们对着杨复说了一通好话,杨复的态度渐渐软化,最后说:“在场都是我叔伯长辈,我给你们面子。这事儿这样,还是等镇上人来,笔录都做一份——至于怎么做,大家心里有数。癞头呢,还是拉医院去检查,检查出来有事儿,医药费我不会赔,不服气我们就走正规流程,各告各的,他告我防卫过当,我告他入室抢劫,法院怎么判我们听法院的,谁都没话说;检查出来他没事儿,我就放心了,他以后有什么都碰不到我和黎川的身上——你们先别急,听我说完。然后,这事儿你们能说成是他喝醉了走错门了,是一场误会,我和黎川签谅解书,从此之后,谁都别提这事儿,行吧?”

  村长他们互相使了阵眼神,拍板定了。

  杨桂强有点迟疑,被村长骂了一顿,那俩村警在旁帮腔,说他这罪被抓了要坐十年牢,医生则说其实用不着去医院检查,压根没事儿,完全属于自卫范畴内。

  杨桂强本来就理亏心虚,见没人站他那边,就一闷头认了。

  这事儿折腾了个通宵,从村里到镇上,从医院到派出所。村长他们都要撑不住了,杨复还不肯罢休,尤其是他看到医院出结果说杨桂强没脑震荡,就是点儿皮肉伤,他彻底有了底气,大马金刀地坐着,非要等他律师来看过、确定没后患了才行。

  大家拿他没辙,只好陪着等。

  等到快中午,律师来了,杨复交代他几句,接下来的事儿就都交给他去处理了。杨复带着我去我先前住的那家酒店开房,说困了,一起睡会儿。

  我这会儿还惊魂甫定,他说什么是什么,他说睡会儿我就睡吧,反正我也困。

  可是躺下去很久我都醒着,虽然身体很累,可就是睡不着。

  我半趴在杨复的胸前,正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他忽然出声:“川儿,是不是还没睡呢?”

  过了几秒,我小声应了一下。

  他搂着我的手用了用力,哄我道:“还怕呢?别怕,没事儿了,我在呢,不会让你出事儿。”

  “……如果,今天杨桂强真被我打死了呢?”我轻声问他。

  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没死么。死了倒好,社会少个祸害,可惜没死。别想了。”

  我是想问杨复,如果他发现杨桂强死了,是不是会为我去挖坑把杨桂强的尸体埋了,以隐藏这件事。

  我直觉他是这么打算的。

  他去的时候没通知村长,没报警,也没叫医生,没叫他的律师。直到他检查之后确定杨桂强没大碍才打那几个电话。

  如果检查的结果是最差的,他还会打那几个电话吗?

  我不敢问他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他一直把事往他自己身上拉。

  如果杨桂强受伤严重要告防卫过当,我想杨复是会替我认罪的。他踹杨桂强那几下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牵连上他自己、嫁祸给他自己。

  杨复揉揉我的肩头,亲亲我的额角,说:“好了,不想了,真别想了,到这儿就算完了,啊。等歇好了,咱就回燕城去,以后不带你回这儿了。”

  “……杨复。”

  “嗯?”他很温柔地问我,“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哪里都不舒服。

  我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不舒服。

  我以为,时至今日,我足够成熟稳重地处理所有事情。处理姨婆的事时,我有种独当一面的感觉。那时,我觉得我完全可以离开杨复去独立生活,以后的人生我都可以只靠自己。

  杨桂强的出现令我发现那是错觉,只因为我没遇到真正的事。

  当我遇到时,我的第一反应还是找杨复。

  这样的我是可耻的。

  我快三十岁了,我不能是现在这样的。杨复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不,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都比现在的我勇敢、独立。

  当然,他那属于早熟,一般人不会和他一样。可是,一般人至少会在后来成长。

  我却因为一直被杨复保护得滴水不漏而错失了成长的机会。

  这是很无理取闹的想法。可事实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不知道。

  我现在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牢牢地贴着杨复,像一直以来那样,将我的吸血爪盘刺进他的皮肉里,死死地吸附着。我真可怕。

  但是,他是自愿的。他爱我。

  他对我说过的其它话都可能是谎言,唯独他说他爱我,这一定是真的。

  过了会儿,杨复试探着吻在了我的脸颊上,我没躲开,他便进一步地吻到了我的嘴唇。

  我抬眼与他对视。半晌,我闭上了眼睛。

  他又来吻我的唇,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笃定,是攻占,是宣告我的失败和他的胜利。

  他翻了个身,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肩头,在我的灵魂上再一次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我决定放弃挣扎。我根本就离不开他。

  我和杨复回到燕城后,生活恢复了平静。

  过了一阵子,我忽的想起一件事:杨复曾说过要把他的财产都转到我名下,可现在他一直没再提了,不知道是不是反悔了,还是忘了。

  我犹豫了三天,忍不住,主动问他。

  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令我怀疑他之前是在随口开空头支票哄我。

  就在我要那么质问他的时候,他解释说最近事儿多忘了,那就现在跟律师说一下吧,提上行程。

  他跟律师打完电话,问我在旁边嘀咕什么。我说没什么。他说他听到了,他听到我一直在骂他是骗子。

  既然他都听到了,我只能承认。

  “你就是骗子,你自己说都给我,可现在我提醒你才让人提上行程,你那时候就是说了好听,反正你喜欢吹牛。”我说。

  他一副很无语的样子:“你那会儿人都跑了,我还顾得上财产不财产?你要跑远点儿我找不到你,我就直接气死了,你直接继承我遗产了,还转个毛!”

  我不管,反正他就是骗子。

  他只好承认:“好好好!我是骗子我是骗子。”

  他都承认了,我十分伤心,问他那他说喜欢我也都是骗子说的假话吧。

  “你搁这儿套娃呢?”他往沙发上一摊,两眼翻白地说,“川儿,别玩儿了,我要被你玩儿死了,真的。”

  我看着他,心想,如果哪天他再出轨,我就把他从他一手建起来的公司踢出去,连他的车都收走,让他一无所有。

  虽然这并不能挽回什么,但要死一起死。当我失去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的那天,他也要失去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我黑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圈,内心活动中的巨人,实际行动上的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