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外套被当成绳索,缠住铁窗栏杆绞动,硬是用物理方式把它卸了下来。

  没有了外套,在秋季的白山县,人已经能感到丝丝凉意。葛升卿走在街上,朝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他的判断,或许一时之间会被人嘲笑,但却无比准确——如果他不跑,在十分钟后,就会有一系列针对他的调查任务下达下去,让他彻底没有转圜余地。

  白又漆是站在白家的角度在考虑问题——既然仓库的事有白家参与,现在暴露了,白家肯定是主动把它压下去的。

  葛升卿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的——因为这事有白家的参与,它现在暴露了,白家一定会找个人背锅。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他知道自己已经难以逃脱了,但就算这样,葛升卿还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

  夜里,县办公室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它目前的地址,是从前的白山校舍。

  一个人在从前的操场,东北角,用铲子在挖掘什么。塑胶跑道被挖得一片狼藉,但还远远没有触及那个真相。

  ——白家白朝宗时期的文件,存放在银行保险箱里,这个保险箱的密码,就连白又漆也不知道,白朝天将它纹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没有猜错,那对姐弟最后绑架的那个人就是白朝天。这个不走运的家伙,最后的归宿就是和姐弟一起被埋在操场底下。

  他需要这个人身上的密码,哪怕代价是身上多一桩案子。

  一铲接一铲下去,葛升卿的手已经发麻了。当初,他们是借助工地的挖掘机来掩埋这些人的,如果要靠人手挖开,至少需要四到六小时。

  就这样,他一点点挖开土层。操场下面的泥土早已凝固,硬得和石头一样。

  凌晨一点了,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终于,在他快要意识模糊的时刻,铲子触及了某个质感特别的东西。已经呈现棕色的皮肤大范围腐烂,整个人的结构都开始了崩散……

  密码,密码在哪里?

  他急切地用铲子翻动它,寻找着自己想要的数字;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办公楼方向传来——

  乔真:葛老师……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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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永季的车,停在雌玉龙的别墅区外。光天化日,他不怕白家动手。

  等了一会儿,一个人背着大包小包出来,这人一脸仓惶,左看右看。

  永季放下车窗,对他招招手:这儿呢,大哥。

  白都梁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包坐进车:现在啥情况?

  永季:小漆我托给可靠的朋友了,她会送他去机场的。我看你也没法再待下去,我也送你去机场。

  白都梁:那升卿呢?

  永季的头痛了起来:他现在遇到点麻烦。你别添乱,你让你那个兄弟童关把嘴巴闭紧,千万别说认识我们。

  白都梁:你觉得可能吗?

  永季:……是不太可能。

  白都梁:我上午还听童关说,有人要抓他?

  永季是个嘴巴很牢的人,只是露出那种面具一样的笑意,敷衍过关。

  白都梁立刻想下车:我我我要去帮他!

  突然,他看见永季从驾驶座回头对自己笑了笑;下一刻,自己被这人一拳打翻,昏了过去。

  傅永季松了口气,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开到大道机场时已经凌晨了,机场外几乎没有人,他把白都梁丢在门外,又把车开往了回白山县的路。

  不知为何,他仿佛看见了车外有一道微不足道的白影晃过。仿佛是白蛇的影子,它通体雪白,唯有额头一点红。

  或许是惨白的车灯,或许是无数白蛇游动的影子。伴着这道白影,他驱车在空旷的深夜高速上,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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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真的办公室里,葛升卿坐在椅子上,微低下头。

  乔真坐在办公桌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乔真:你……做了什么?

  葛升卿没有说话。

  乔真:那个仓库的事,真的是你做的?

  葛升卿点头。

  乔真:那操场上的人……

  葛升卿:那个不是。

  乔真欲言又止,不知道该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他早前得到葛升卿逃亡的消息,其实心里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他只是受惊了呢?一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其实是会害怕的……

  尽管他很早就意识到,葛升卿不是普通人。

  乔真:小葛老师,你如果信得过我,就由我来打电话,带你去自首。

  乔真: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跟他们说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你为孩子们做的一切……

  葛升卿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缓缓退开一步。

  葛升卿:乔县长,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葛升卿:我以前……小的时候,做过很多的错事,你想象不到……我不敢告诉你,你根本想象不到……

  葛升卿:我就是为了钱……我为了钱,曾经做了很多……反正错得很离谱,也很不要脸的事……我不敢要你的原谅,但是,我想请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害那些孩子……

  然而,乔真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的手放在电话上,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乔真:这些事,我全都知道。

  这次,轮到葛升卿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乔真,不敢相信。

  乔真:有人……虽然我们也都知道是谁,把你的照片、你过去的事情发给我看。

  葛升卿:你知道……但你为什么不……

  乔真:因为我知道,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做很荒唐的事。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年轻时候,做的事要比你还荒谬。

  乔真:我们就说,不能仅仅因为一个人年轻时候做下的事,去否定现在的他。你做过很多错事,你也做过很多好的事。

  他将办公室的电话拿起,示意葛升卿坐下。但葛升卿突然大声打断了他:县长,你知道我挖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吗?

  葛升卿:他是白朝天,白家的人,他身上的密码,可以领取白家存在银行里的重要文件。

  葛升卿:如果我们拿到那些文件,我们就可以反过来要挟白家,你就不用调走了,学生们甚至还能转去市级的学校读书……

  然而,乔真根本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兴奋。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宽厚温和的微笑,仿佛能够包容这世上所有不成熟的想法。

  乔真:小葛,你虽然是个老师,但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试着去尊重所谓的秩序。

  葛升卿:县长,尊重秩序就可以拯救一切了吗?周小秋的妈妈因为重污染工业得了癌症,谁给她秩序?涂小盼被丢在女厕所,谁给她秩序?还有我的妹妹,谁给她秩序?!

  葛升卿:这个白山县有谁尊重秩序吗?它就是一块白家嘴里的肉,他们想怎么割怎么割,刀子是一刀刀割在我们身上的,谁给我们秩序?!

  葛升卿:县长,我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待在这里,是没有出路的。

  乔真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看了许久。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苦笑摇头。

  乔真:小葛,秩序这种东西,你可以不遵守,但你必须尊重。

  说完,他拿起电话报了警。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葛升卿已经不在了。

  县办公室的院门外,永季的车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上了车,那辆车很快飞驰而去,向着大道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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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乔真的办公室里多了许多人。

  拍照、记录……人们走进这间朴素的办公室,小心绕过地上的人。

  童关在人群中帮忙维持秩序,他听见有人说,这个人是被电话线勒死的。

  目前已知最后见到乔真的人,是葛升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