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雅芬坐在一边刷短视频。她的男友将小孩子拎在半空抖了抖:她没声音了。

  涂雅芬拿着手机过来:我要拍照了,你把她拉一下。

  男友:那人真会给我们钱?

  涂雅芬:还没完呢,我们还要拍个视频,说女儿从寄宿学校被带回来之后浑身的伤。你记得演得难过一点。

  男友把涂小盼丢地上,准备去跟她对剧本。他们欠了太多债,但是有人找上门,提出一个计划——让涂雅芬把女儿接回家打一顿,再拍视频传到网上,说孩子在寄宿学校被虐待了。

  只要他们这么做,就可以拿一笔数额不菲的钱。涂雅芬尤其兴奋,觉得还能顺带涨粉。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衣柜那有声音——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娃娃脸从柜子里钻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散了包装的蛋糕。

  两人惊呆了,永季对他们尴尬地笑笑,想先把黏糊糊的蛋糕放桌上。

  永季:我说啊,就算当人渣也要有个限度吧?你们两位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男友就站起身来;永季更不客气,几步上前,狠狠把蛋糕盖在他脸上,再一脚将人踹开,跑向涂小盼的方向。

  他把孩子抱起来,准备直接带去医院;这时,身后的涂雅芬发出恐惧的尖叫。

  永季笑了一声:老姐,你现在再尖叫是不是晚了点?

  他回过头,才发现她不是对着自己尖叫,而是对着身边满脸奶油的男友。男人被蛋糕盖脸、挨了一脚,不知为何倒在墙边不动了……

  傅永季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再折身回去。男人瘫在那,偶尔抽一下,情况不太好;他把那堆黏糊糊的蛋糕扒开、丢开蛋糕底盘,才发现问题所在——

  他从学校厨房带着蛋糕冲出去前,因为担心它在奔跑中散掉,特意嘱咐黎子薰帮自己把蛋糕加固一下。

  本来以为孩子会扣个碗啥的,结果没想到,黎子薰采取了非常简单粗暴的方式。

  ——他往蛋糕里面插了根筷子,尖头筷子结结实实插在了木底板的缝隙里,再结结实实跟着蛋糕,被拍进了男人的右眼眶。

  黎子薰,这个孩子才几岁,但是给他和升卿添的麻烦数量,已经比白家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了。

  永季手忙脚乱想替他止血,涂雅芬还在尖叫,连滚带爬想逃跑;男友突然经历了一阵激烈的抽搐,不动了。

  下一秒,涂小盼转醒了。她睁开眼睛,刚好看见母亲跨过自己的身子的双脚;这个孩子直接伸手拉住她的脚踝:妈妈,你去哪……

  涂雅芬尖叫一声,被倒在地上的女儿绊了一跤,啪唧趴倒在地。这边永季还头皮发麻地拍着男人的脸,转头就见涂雅芬嘤咛地撑起身,又无力扑倒下去——

  她摔倒的时候,头刚好撞在被丢弃的蛋糕底盘上。那支筷子结结实实再次插进她的眼睛里,成为人类历史上插入脑部次数最多的筷子。

  屋里转瞬之间就死剩下永季和涂小盼两人。孩子醒了,她完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局面,只是因为身上的痛,哭着要永季抱:傅老师,我痛,抱抱……

  永季抱住她,孩子更委屈了,嚎啕大哭起来。

  永季:嘘、嘘!小盼乖,不哭哈,咱们不哭……

  眼见怎么都哄不住,他只能咬牙从残留蛋糕的底盘上扯了一块蛋糕下来,塞进孩子嘴里。吃到甜食,涂小盼安静了,睁大了眼睛,嘴里嗯嗯地吃着蛋糕。

  永季打了升卿电话:升卿……我……、

  葛升卿正在课上,拍案大骂这周英语默写的成绩,接电话也是没好气的:怎么了?你送个蛋糕都能送出事?!

  永季沉默了。

  葛升卿完全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不是死人的事别喊我!——我告诉你们,我看到你们的成绩我差点要死过去——

  永季:……死了……

  葛升卿近乎歇斯底里:我现在也快要气死了!死了就埋!——玉冬雪,你这个3分是怎么默出来的,啊?你把我也埋了算了!

  -

  五个小时后,城郊公路边。

  夕阳下,两人对着车后厢的两具尸体发呆。

  升卿先给自己点了支烟,看着车后厢,突然呛了口烟,咳得差点吐出来。永季替他拍背,被他啪得打开了手。

  葛升卿:傅永季你想过没有,再这样下去白山县就要埋不下了。

  永季点头:我想过的。

  葛升卿:你想过个屁!给老子挖!

  永季很认栽地拿起铲子开始挖土,升卿靠着车,抽烟放风。这场景太熟悉了,十年前,他们也曾经这样,无数次深夜在公路边,搭档着掩埋那些人。

  挖一个两人体积的坑,大概需要四个小时。一人放风、一人挖,两小时换个班。

  永季挖得很快,时不时和他搭个话哄哄他:咱们今晚吃宵夜去吧……

  葛升卿望着无车的公路尽头:我看你像个宵夜。

  永季:什么宵夜?烤串?

  ——但他现在只要想起被木棍子串起来的东西就胃痉挛,干呕了一声。

  一支烟抽尽了,葛升卿在车头按熄了烟头,他深吸了一口林间微冷的空气,白山的秋来得格外早。

  升卿忽然喊了他一声:永季哥。

  傅永季差点铲到自己的脚。

  升卿:不能这么下去,我们得离开这。

  永季:行啊,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走。

  葛升卿来到坑边蹲下,看着坑里的他:孩子怎么办?

  傅永季呼了口气,把铲子搁在一边:你要带上孩子,那我们走不了。

  永季笑了:别说那么多孩子了,就算我们是一对夫妇加个独生子女,一家三口也走不远。

  永季咬着支烟抬头,示意那人递了个火下来;葛升卿仍然蹲在上边,静静看他。

  永季:十几年前,咱俩路过一家书店,你看橱窗里摆着的原版书,就是这种眼神。

  升卿点头。他看中什么了,就喜欢用这种眼神盯着那东西看。别人说,就好像是蛇盯住了老鼠的眼神。

  永季叹气:你盯着书,我给你买了。你盯着我,我能把我的肉给你吃呀?

  升卿眯起眼睛。车灯的冷光下,他逆着光,唯有双眼里带着亮。这个人微微侧过头,然后按了打火机,递火下去。

  就在那人咬着烟抬头接火的时候,他突然丢开了打火机,跳下土坑,落在他身上。

  待在这里是没有活路的。升卿说。

  只能往远处走,往最高、最尊贵的地方走,或者爬,才能摆脱被下游的漩涡缓慢无声地绞杀。

  白山县这样的地方有很多,它像是漩涡的地步,走不出去的人终其一生留在这里,他们中也许有些人保有美好的幻想,努力就能过得更好。他们以为存款每年增加三万、十年增加三十万就是好日子,以为孩子的存款每年增加三万五、孙子的存款每年增加五万……就是一代接一代的好日子。

  但其实只要一场大病就能消耗掉这些三十万,他们的孩子大概率不会有孙子。就算有,孙子也扛不住第一轮的裁员,然后每年的存款从五万变回三万。

  只要没有爬过那个代表分界的阶级阶梯,只要还在那个阶级下,人类自以为代代传承的一生,和牛羊养殖下的繁衍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在同一个楼层的假楼梯里上上下下、竭尽全力地爬着,终其一生,也无法亲身抵达二楼。

  所以他要带着孩子们、带着这群小兽们“迁徙”。

  就算在一楼竭力攀爬,但只要能增加一点概率,哪怕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去试。

  葛升卿知道面前的人是半个白家人,他问永季,你走吗?

  就像童话故事里带走所有孩子的斑衣吹笛人,把全镇的孩子带离这个毫无希望的地方……就像是个童话。

  永季留下,是有后路的。他可以打通白又漆的电话,说自己想“回家”,他会得到一个比戴优更好的机会,平步青云。

  开豪车、穿西装,搬进雌玉龙楼别墅区里的某一幢……变成“人上人”。

  永季:我为你坐了十年牢,你还不信我?

  升卿:就是因为这十年,我不敢再和你提任何要求。

  永季:什么要求呀?你不说说怎么知道?

  月色下,他捡起打火机点燃,凑近了永季的烟,火苗在烟边轻轻颤动,只是还未触及。

  冷暖二色交织的镜片后,他的眼里第一次露出胆怯。

  葛升卿:我们一起,带着孩子离开这。

  离开这,就意味着不再是“白家人”,无法再享受那条退路,只是个普通的刑满释放人员,很难找到正经工作。

  没有固定住处,全部重新开始……葛升卿不敢看他的眼睛,自己在对永季提要求,而这个人曾经为他坐过十年的牢。应该是反过来的,是永季理直气壮向他要回报才对……

  钱啊,照顾啊……在永季出狱前,他就做好了这些心理准备。

  面前的人低头看着他,等了很久,像是确认他已经提完了要求,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傅永季咬着烟触及了他的火:就这?

  傅永季接过他的打火机,把微热火机在他耳朵边贴了贴:你一直绷得那么紧,就是有话堵在心里,没问出来?

  ——一直横在心头的不安,纠缠成了足以把人逼疯的石头,死死压在他身上。

  今夜,它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倏尔飞散了;葛升卿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向前靠在了永季的胸口。

  那人的双臂轻轻环住他,像哄一个不安的孩子一样。永季轻声说:只要有办法把他们都带走,我肯定跟你一起走。你怎么会觉得我可能选白家……

  升卿:……我……

  突然,一道手电筒的灯光射进坑里。他们都没注意周围的声音,没发现有人靠近。

  两人都迅速抬头,永季反手握住了铲子。坑边出现了两个人影,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白都梁:这这这!人在坑里!……哎?你们俩在坑里干啥啊?

  永季:我、我们……种点东西……你……你怎么会在这?

  就在这时,他们看清了白都梁身边的另一个人影。那是个陌生人,但关键是他身上的衣服……

  ——他穿的是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