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安全抵达>第6章 一起

  张超超醒来时,往高挑个儿的床看了一眼,这一看吓一跳 。娘嘞,一眼对上个黑黢黢紫红交,肿得跟猪头差不多大的脸。

  细看一番才发现这不就是那个黑汉子么。昨晚下地干活的时候,那黑汉子分明还是一张好脸,结果现在却鼻青脸肿。

  这牛老货真不是什么好人,呸,这他奶奶的得有多大的仇哇,给人打成这么个样子。这都是下了死手才打得出来的呀。

  这来了这么多天,光是他看见的,这人都给牛队长打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惨得看不下去眼。坏根子老货,呸。

  然而他一口气才叹了半边,眼睛就突然瞪得直直的,他望着自己的左边前面不远处,像是看见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看见黑汉子身体在被子外的部分,全是半结痂的伤疤,还有肿的高高的伤口。

  但这不重要,让他吓了一跳的是,那黑汉子正躺在蒋州怀里睡得香喷喷的,两只惨得像猪蹄的大手蜷成圆圆的两团,搁置在高挑个儿白花花的胸膛上。

  高挑个儿崭新的军绿色被子 ,拱成高高的一个小山包。那黑汉子比高挑个儿宽了一个号。他都担心高挑个儿会不会被压死在那黑汉子身下。

  按理说,这要是换个如花似玉的女的娇滴滴躺在高挑个儿身上,那还行,但弄个这么个惨样的不堪入目的大黑汉子,可就有些惊到他了。

  再说这黑汉子干嘛躺人高挑个儿身上。这高挑个儿也不像那种和人搂着睡的人嘛。

  是是非非皆由好奇而来,别人的事少管,张超超收起自己的震惊,他尽力不发出声音,悄悄下床,快速穿衣洗漱好,悄无声息的拉开门出去了。

  这些年见得多了,张超超可是知道个好奇害死猫的道理。他才不会傻到去探查那其中的隐情。对上人高挑个儿那种背景的人,查他,那不找死呢嘛。

  想想那黑汉子的丑样,再想想高挑个儿那一张白白小脸。咦,张超超心里一阵恶寒,赶紧搓搓自己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

  肯定是昨天他睡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儿,高挑个儿收留了那黑汉子,想清楚这一点,张超超心里那阵莫名其妙的膈应顿时去无踪了。

  路上采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张超超悠哉悠哉的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这些天下来,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他和队里的许多人都打成了一片。

  嘿,他悠悠自喜,自己可真是个机灵鬼。

  而机灵鬼并不知道,蒋州很早就醒了,他是军人习惯,早六点准起,只不过今早看着汉子在他怀里睡的很香,破天荒的他又躺下了。

  早上张超超的动静蒋州都听见了,不过在他那里,听见就跟没听见差不多,他从来没有时间关注别人。

  两人昨晚是并排睡的,谁知道今早汉子就躺进了他怀里。干惯粗活的人肯定从没吃饱过,看着粗实,实则浑身都是虚的,也没有多重。

  估计昨天干了活挨了打揍再加上夜里雨淋多了,身上带有一股潮湿的汗臭。

  向来最爱干净的蒋州面不改色的平躺着不动。任由那股潮湿的汗味儿,散发盘旋在两人周身。

  散发在汉子的体温捂得暖和的被窝里,干净整洁清香淡淡的床铺上。

  直睡到中午才醒来的汉子睁开眼,眼里的朦胧的雾气,晕染片刻就渐渐消散。

  他布满疲累血丝的大眼珠转了一下,看着逐渐清晰的天花板,猛的坐起身。

  钻心的酸麻和腿间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失力往后倒,半路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了他。

  他呆楞着,抬头就看见了蒋州,下意识喊了声“老公”。

  昨天他想了半宿的事情才睡着,光想着见过的那些村人结婚的场景,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那些新娘子都要当大家面,叫自己的男人一声,老公。

  一醒来对上蒋州那张脸,他条件反应之下张口而出,喊了声老公。

  随即红色肉眼可见的爬满他的脸,脖子,光裸的肩膀,被子下的肯定也红了。只不过被遮住了,看不见详细的情况。

  蒋州像是没听到,裸着个身子下床,腿间那物翘得高高的,随着走动一摆一摆的,气势汹汹。走到衣柜大镜子前,一眼看见镜子里在偷偷瞄他那物的汉子。

  打开柜门,汉子就看不见了。

  他拿出一套衣服换上,脏的扔在盆里,走回床边时,汉子已经穿好衣服。还是昨天那套,黑色的裤子上面有一片干涸的痕迹,衣服和裤腿上有好些泥点子。

  看起来穷酸又可怜,不过在这里许多人都这样脏兮兮的,到也没什么了,只是看着蒋州干净清爽的模样,汉子不可避免的有些窘迫罢了。

  他支吾着开口,“俺,俺,蒋同志,你叫个啥嘞”,汉子把自己的名字往肚子里咽,没说出来。

  “蒋州”,青年冷淡开口。

  蒋同志的名字这么有文化,这下汉子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名字了,其实还想问问那几个字怎么写,只不过也不敢,没有那个胆子。

  莫名的,无缘由的,汉子有些害怕蒋州,在蒋州面前不敢多说话。

  在他暗层次的认知里,蒋州是站在他头顶好远很远的人物,是需要他把头仰得高高的还不够,要脖子伸得长长的,脚踮得高高的,才能勉强看见一点可怜的脚底的人物。

  高高在上的人物面前是不能多说话的。

  上工时间已经过了好久,其实他一个被打的对象上的工还不是给别人上的,自己啥也留不下,但不敢不去呀,不去就被吊起来打。

  汉子扒拉几下自己被村人剃成类似寸头,东一块光,西一块缺的头,“俺,俺,俺得去上工嘞,蒋同志,你,你不去撒”。

  蒋州停下拉开床边柜子抽屉的动作,看他一眼,“洗漱……”。

  他赶紧点头,嘴里连忙配合自己的头应到,“是是是……”,边栓裤带边去洗漱,慌张的行走间,扯到伤口疼处,小声喊了几声又憋住了。

  汉子是干惯了活的人,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完了。

  两人沿着泥坎子一前一后。

  汉子这次走在蒋州前面去了,还是那条小道,许是昨天是第一次,汉子被顶得狠了,走路有些夹屁股,一扭一扭的。

  到队里的时候,张超超正边敲玉米棒子边和三个女知青说的欢,队里其他人都下地了,让他们收刚挖出来的土豆。

  汉子的工不是这个,他得去挑粪,看见几个知青,知道蒋州要和他分道扬镳了,心头有些失落。

  有些想要和蒋州道别,但因为人多,不敢主动对人开口,还是作罢。

  他埋头朝粪池子走去,路上忽然尿急,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朝路边一处草丛走去,正要解开裤带,手被人握住了。

  他吓得立即转过头,刚要甩手,才看清是蒋州。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汉子脑子开始发蒙,“蒋同志,你不去上工么”。

  谁知道蒋州回他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去厕所里”。

  汉子疑惑的看着他,没听懂,“啊?”,这地的人都不怎么讲究,不管男女,尿急直接找个没人的草丛一通撒了就行。

  蒋州没有说话,但是拉着汉子的手没有动。

  汉子挣了挣,没挣脱,他的尿包子涨的很疼,脸憋的通红,“俺要尿出来了,同志,你松开撒”,他急得蒋同志改成了生疏礼貌的同志。

  这时他看见蒋州脸上有了些变化,什么变化说不清,也看不明白,可他总觉得这变化不是太好。

  但他已没有闲暇去细思那变化。尿憋的尖锐酸痛狠狠刺进他的小腹,汉子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尿出来了。

  他往大腿里侧夹住自己的腿,努力不让尿液流出来,眼里都是恳求,可怜兮兮的看着蒋州。虽然被那点无来由惧怕的变化唬得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尽力恳求。

  “同志,你,我真的憋不住了” ,还是没有变回蒋同志。他那不够用的脑子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握住他的手终于松开,汉子急匆匆的解开裤带,都来不及拉下裤子,扶起自己的家伙什,也顾不得蒋州在场了,淅淅索索一阵尿了个痛快。

  站起来系裤带时他下意识不敢去看蒋州,如果这时他看过去,就会发现,蒋州脸上静静的面无表情。

  汉子站起来,垂着眼,才看见那尿液在泥地上蜿蜒曲折,不仅沾到他自己的布鞋,还沾到了他黑布鞋边上的一双运动鞋。

  蒋州和他站的很近,所以地上的尿有些沾到了蒋州的鞋子。

  “呀”。

  汉子连忙拉住蒋州的手臂,把人拉到离那滩尿液远一点的地方,面上惴惴不安,嘴里连连道歉,“俺……对不起……俺不知道会沾到你……同志你不要怪我”。

  没有得到回应,汉子以为蒋州生气了。也是,人一看就是特别爱干净的文化人,昨天刚刚被自己尿了一腰,现在又弄脏人家的运动鞋。

  那鞋一看就是高级货,估计自己存个几年都不够钱赔的,汉子心里难受极了,悄悄拿眼偷看蒋州。

  结果看见的却是一张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汉子有些蒙头懵脑,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就在他疑惑迷糊,为蒋州那面无表情心底绕圈圈时,两人后面一声嘶哑的叫骂,“哎,掏粪的,干活了,站哪儿干嘛呢?”。

  两人看过去,他们后面不远处有道坎子,坎子高出地面。坎子后面有个老爷子手里拿根锄头,在朝汉子喊话。估计那老爷子早就在哪里了,是被那坎子挡住了,两人才没发现。

  汉子对老爷子怕的厉害,那老爷子每次打他都会到场,总爱用那根长长的大烟杆抽打他,老爷子下手又重,打得他满身青紫,没有个几天是好不了的。

  要是让老爷子以为自己偷懒,下次打他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汉子心中惶惶,试探的缩着头,“同志,有人叫俺了,那,俺,俺先走了?”。

  蒋州一言不发。

  没有得到回应,汉子不敢看蒋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是慢慢的低着头,往后面小心翼翼退出一只脚,并没有遭到阻拦,他挠挠后脑勺,动作缓慢的转过身走了。

  蜗牛一样的速度走出了十几米远,停了下来,莫名不敢回头看。站了一会儿,没有人来拉他,胡乱的得出人没有跟上来的结论。像是忽然逃跑的逃犯。步子一下迈得又大又快,赶紧快速奔向目的地。

  大概十多分钟后就到达了干活上工的地方。

  汉子走过栅栏,先是去西侧的茅房拿粪桶的粪勺,然后走到粪池边上,刚抬手就撞上后面的人了。

  他都没来得及想自己后面哪里来的人,下意识转身大幅度弯腰,头都快低到地上,焦急的求饶。

  “对不起,俺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俺有错,俺的错”。

  他一直重复这几句话,好像除了这几句话就没有其他词汇了,这其实是他多年被打下来的惯性使然,与其说些五花八门的废话,不如干脆的求饶来的有用。

  蒋州看着一根棍子对折弯成两节的人,腰弯那么深,恐怕那张小口要疼的腿肚子发抖才行。

  “起来”,简短的两个字,每个字都冷冷的。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汉子一愣赶紧抬起头来。

  “蒋同志么,你咋在这儿”。

  蒋州知道对付汉子这种老实人的办法,说不如做。直接去西侧的屋子拿出工具,无需指导,第一次就上手很快,动作利落的把粪从粪坑里一滴不漏舀进桶里。

  这粪坑是胡乱挖一个深坑建出来的,边缘呈不规则的形状,舀粪的人得靠的很近,手里的粪勺才使得上力,蒋州站在粪坑边上。

  离得近了,那粪坑里的臭气扑面而来,现在又是大热天,太阳高高挂在天上烤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一切生灵,这臭气挥发的更多更远,村里人除了挑粪的人,都远远绕着这粪坑走。

  汉子看呆了,看着蒋州利落的动作。没有情绪,冰冰凉凉的,不见嫌弃厌恶的脸。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要去夺蒋州手里的粪勺,手伸过去,却被蒋州一把拉进怀里。

  “别动”。每个淡而无波的字,都不容人违抗。

  蒋州站在粪坑边上,两个人抢来抢去,很容易站不稳掉进那粪坑里面,虽然蒋州对于这臭味能当做没有闻到,但不代表他愿意沾上这坑里的粪水。

  见人,蒋州松开手,冷冷道,“去站着”。

  汉子犹犹豫豫,还是不敢违背人,垂头丧气的,走过一边去站着了。

  蒋州动作利落,将近十几分钟竟然没喘一口气,看起来颇为轻松。

  可汉子是个老实人,人自己不心疼,他先心疼坏了。

  那天牛队长带他去上蒋州他们门的时候,半路可是给他仔细交代过了。人家蒋州可是个大学生,是家里头爹妈金贵的宝贝。

  现在却在这儿旮旯里舀粪呐,还是帮他这么,没人看得起的废物坏蛋做的事呀。

  汉子心里酸的厉害,硬撑了十几秒,还是破功了。抹了一把泪,无声的哭了。

  他低着的头下,传来呜咽的声音,“你,你咋能干这种事儿么,你快放下,那是俺干的嘛”。

  蒋州压根就像没听见,继续挑自己的。十几分钟的功夫,两只粪桶就舀满了。

  汉子心中一喜,赶紧拿着扁担,上去就要挑粪。

  好家伙,这还有人上赶着挑粪的。

  蒋州站着没有动,昨天汉子被进的那么狠,走路都打摆子,要是今天干这一下午,腿就别想要了,他漫不经心说了一句话。

  “你还要不要生儿子,嗯?”。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并不在意的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冷冷淡淡的气息扑面而来。没有暗里的威压, 没有明面的毋庸置疑,但无疑捏住了汉子的蛇窍七寸。

  汉子连扁担的绳套都栓上了,刚要挑着粪桶起身,就听见蒋州淡淡的这么一句话,他顿时僵在原地,磨蹭了秒钟,才把扁担从自己肩膀上放下来,随后怯怯的缩到了一边。

  畏畏缩缩就是七寸被捏住的表现。

  蒋州慢慢走过去。也不在意那转着圈扑动翅膀盘旋,围着粪桶打转,嗡嗡密响的苍蝇。笔直的肩,架上扁担就走。

  留下汉子踮着大脚,脖子都要望长了,看着蒋州越走越远的背影,时不时手背抹掉偷偷流出来的眼泪。

  “呜呜呜呜呜”。

  蒋同志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