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爱死你了,我的角儿!>第57章 藏头诗

  江野和面, 汪橙剁馅,高压锅里压着牛棒骨。

  “馅要剁成连刀的,吃着才有嚼头。葱要切碎点, 待会儿好包, 姜打成汁最有味。”江野早已使惯了这个不要钱的劳力。

  两人伤了的胳膊虽还打着石膏,手已经可以帮上点忙。汪橙按照吩咐剁完了馅去打姜汁,“你刚刚和太爷爷说对剧本有什么想法?”

  江野洗了一大把青葱, 放在案板上,甩甩手上的水:“结局不好, 我想改结局。”

  汪橙嗯了声, 表示愿意听他说下去。

  江野边切葱边说:“元稹的原著里, 张君瑞始乱终弃,没娶崔莺莺。”他对汪橙一笑:“总不能叫你演渣男。”主要是他演崔莺莺,不想被人辜负。

  汪橙说:“大多只演到张生赴考就结束了,也没谁演始乱终弃那一折。”

  “因为咱要往下演,所以得改, 非得叫他俩结婚不可。”切葱切得江野两眼泪, 他哈了一口气:“真辣。”

  汪橙抽纸巾在他眼角摁了摁,“别哭, 听你的就是了。”

  “滚!”江野笑骂:“你切也得哭。”

  汪橙把姜汁倒进肉馅里, “骨头差不多了吧?”

  “关火吧。”江野说:“我给你捋捋剧情。”

  汪橙打开高压锅气孔放气,提醒道:“你可是想包揽金银铜三个大奖。”下话是认真点。

  “你也信!”

  “牛吹出来了, 至少得努力。”

  “那咱先把剧情给捋好。”

  “你说。”汪橙接过他手中的刀, 帮他剁葱。

  “我想把故事情节搞得紧促一点,把好的剧情全压缩进来。”

  汪橙接道:“比如第一场就从张君瑞搬兵开始?”

  “对对对。”江野和他师哥想一块儿了, “开场就是打戏, 然后从唱段里进行追溯, 把崔夫人带着莺莺扶灵回乡遇阻、借住普救寺,后被孙飞虎围困,要抢莺莺为妻,崔夫人情急下许诺谁能退贼兵就把莺莺许配给谁,这几个点都用唱段来交待清楚,不必一折一折演出来。”

  汪橙点头:“挺好。”

  “第二场直接演崔夫人悔婚?”

  汪橙又点头,“一个矛盾接着另一个矛盾,很有冲击感。”

  “第二场布景要唯美,放在日落和月出这段时间。时间线上也对,头天晚上孙飞虎围困寺院,清早张君瑞搬兵,下午退敌,傍晚崔夫人摆宴。”江野入了戏:“日落月初时,我妈让红娘去西厢请你往凉亭赴宴,咱们俩都以为是要许婚姻,谁知道宴席过半,我妈突然叫咱们结成兄妹......”

  江野抽出纸巾给汪橙擦泪:“看,都把师哥急哭了。”

  汪橙吸了吸鼻子:“这葱也太辣了。”

  江野调戏他:“狡辩,明明是你娶不到我......崔莺莺,娶不到崔莺莺急哭了。”

  汪橙说:“没急哭,急病是真的。”

  “嗯,第三场就是张生卧病,我差红娘去看你,你俩定下来半夜花园相会,把我诓到花园。”江野撞了下他的胳膊:“你倾诉衷肠说特别喜欢我啊,不要和我做兄弟要做夫妻啦……又骗我去了西厢。”

  汪橙:......

  汪橙挑错道:“是不要做兄妹。”

  江野清了清嗓子却没说话,呵呵傻笑了两声,将刚刚的口误轻轻一掩。

  “还有,不要把自己择得那么干净。”汪橙说:“崔莺莺心甘情愿的。”

  “也是,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能不心甘情愿么。”江野用手勾了下他师哥的下巴。

  “你要是敢在台上这么勾我,这戏就黄了。”汪橙说完怔了一瞬,这个黄字经不起细琢磨,越琢磨越歪。

  他像江野那样清了下嗓子,很快又说:“想把崔莺莺演出彩不容易,相府的大家闺秀夜半与人私会,既要娇羞又要大胆......”

  “甭打岔,我逮住你了。”江野勾着嘴角坏笑,汪橙尴尬他可是第一次捉到,哪能那么轻易放他,“说说呗,怎么就黄了?”

  汪橙端起高压锅,挑出骨头倒出汤:“调馅吧。”

  江野不依不饶:“少来,你岔不开的。”

  汪橙被逼,盯着江野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江野一愣,汪橙说:“别说崔莺莺勾张生下巴,张生敢这么挑逗崔莺莺,这戏黄不黄不好说,反正西厢记演成了斗庆杀嫂。”

  斗庆杀嫂就是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故事。

  汪橙又抬了下他的下巴,“懂吗?”

  汪橙直视的目光里是那种坦然自若的神情,偏多了些较真。尽管如此,江野被他挑的是下巴,更是心思,脸一点点烧了起来。他别过脑袋逃脱掉,点点头,很乖的样子。

  都是自找的。

  这人刚才还那么大胆,这会儿又娇羞了。汪橙说:“我收回刚刚说的话。”

  “嗯?”

  “崔莺莺这个角色,我觉得你可以本色出演,毫无压力。”汪橙完成会心一击。

  江野:......

  有时候,他确实不是他师哥的对手,他师哥能把他降得服服帖帖的。

  “调馅吗?”

  江野赶紧说:“调。”

  江野做的肉馅里没有杂七杂八的调料,除了葱花和姜汁,只放了盐、滴了点香油。用长勺把棒骨里的骨髓掏了出来,拌进馅里,顺着一个方向搅拌。撇了浮面骨汤分三次加进去,等肉馅吸饱肉汤、上了劲才算调好。

  这样包出来的饺子,馅跟丸子一样,肉也鲜嫩,一嘴咬开,汤汁四溢。

  对于吃这方面,汪橙非常信任江野,“看起来很好吃。”

  “这叫灌汤饺子,这种调法能把肉香充分体现出来。开包?”

  “你擀皮?”

  “行。”

  江野搓面掐剂擀皮,汪橙管包。他捏出来的饺子很好看,老式的捏法,肚子圆圆的,还带着两排褶子。

  汪橙说:“还聊剧本吗?”

  “你要是正经点,我就聊。”江野低低说了一句,好像蛮委屈的。

  汪橙瞥他一眼,到底是谁不正经了。

  “第一场搬兵,第二场摆宴,第三场西厢。”汪橙捋了一遍,说:“很紧凑了,每一场都是一个小高潮。”

  江野说:“那么就让红娘把第四场推到顶峰。”

  “拷红?”

  “对,第四场就演拷红。”江野抓了把面粉撒到案板上,继续掐剂,“崔夫人发现西厢事后,拷打红娘,逼红娘交待实情。崔家说到底也是相府门第,红娘知道老夫人嫌弃张生没有功名才悔婚的。她巧妙周旋据理力争,最终说动了老夫人。将莺莺许配给张生有个条件,张生要赴考得中,有个一官半职才能迎娶她的女儿。”

  “很多剧团演到这里就结束了。”汪橙大致算了下四场戏的时间,说:“按你的故事情节,到这里顶多一个多小时,凑不出一场戏。”

  “元稹的结局重功名轻爱情,王实甫改编的结局就很好。”江野说:“第五场按王实甫的本子演,张君瑞得中状元,迎娶崔莺莺。”

  “他的本子里,张君瑞是为了爱情才去赶考的,这和咱们的第四场正好上承下合。”汪橙手里的饺子捏了一半,停住了动作,一时间眼神有些发愣。

  舞台上的张生为了崔莺莺去博取功名,因为这是老夫人开出的条件。

  江野给这出戏的结局,虽是功名与爱情同得,然而爱情始终凌驾于功名之上的。

  现实里的江野也是这样。

  他喜欢舞台,又听了爸妈的话要考个好大学,却从来没考虑过将来学什么、要去哪所大学,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舞台之外,还喜欢什么。

  他有可能并不清楚自己有多么喜欢舞台,因为他不曾像汪雅梅那样,想上台的时候失去过舞台。

  得不到的时候,才会渴望。

  假使有一天,某个巧合激发了这个点,那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巧合,也许是高考后填志愿的那一天,也许是某个突发事件。无论是什么,骨子里存在的东西终会爆发。

  但抉择的那一天远未到来的时候,他遇见了汪橙,喜欢上了汪橙。

  汪橙的目标很明确,要去北大学医。

  所以江野也要去北大,学什么不重要,甚至可能选择学医,为了天天和汪橙待在一起。

  汪橙不知道这是对是错,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他不能过多干涉,更不想去干涉。他同样贪恋与江野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愿错过,他尽可能的陪江野去演他想要演的戏。

  他说过“你不该去北大。”

  江野回答,想和他在一起。

  如果有错,留给时间去扳正就好。

  “愣什么呢!”江野说了半天剧情,没听到汪橙吱声,转头看他时,那人已呆了好久。

  “没什么,这种结局挺好的。”汪橙顿了顿,又说:“我喜欢。”

  江野接过他手里半开的饺子,帮他捏好,托在掌心给他看:“师哥,我喜欢的结局应该就是这样。”

  团团圆圆的,像饺子。

  *

  江野做的饺子薄皮大馅,专治吧唧嘴,嚼的时候不能张嘴,不然汤汁就会流出来。

  周阔海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爷仨吃得很香,汪橙吃了一大盘,江野看着他笑:“炸酱面好吃还是饺子好吃?”

  这种刁难人的问题,汪橙向来拒绝回答。

  周阔海瞅着俩人,笑眯眯地问:“吃饱了?”

  两人齐点头,周阔海说:“那就说正事吧。”

  一个月了,天天晚睡早起,好不容易逮到个完整的周末,周阔海又偏来搅和。

  江野尝试着问:“如果能睡个午觉……”

  话没说完,老头的脸立马绷了起来。

  见风使舵的家伙忙改口:“我把思路给您汇报汇报哈。”

  江野坐直了身子,真如汇报工作那样,把五场戏说给周阔海听。

  老头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表情严肃沉吟良久。

  江野心里直打鼓,这样安排剧情,通不过?他偷瞄汪橙,汪橙很有信心地对他点点头。

  周阔海却摇了摇头。

  这下连汪橙都有些懵了。

  江野塌了气,身子靠在椅背上。

  周阔海边思考边说:“张生橙橙来演、你演崔莺莺,雅梅的红娘、翠萍的老夫人,大柱演孙飞虎,张君瑞解围搬来的白马将军杜确,你爸来演。你这剧情里就这么点人物,你妈和你小叔演谁?”

  江野汪橙:……

  “你吓死我了太爷爷!”江野又坐了起来,“我把本子安排的都这么好了,以为还不过关。”

  汪橙对着江野笑:“太爷爷真是奔着三个奖杯去的。”

  老头想把所有王牌在一出戏里亮出来。江玉堂那一房儿人,哪一个跺跺脚都是不小的动静,同台一出戏,还全给人当绿叶,这是要疯。

  不像是去比赛,更像砸场子。

  江野扒着餐桌问:“我就问您,剧情这么安排,好是不好?”

  “好是好。”周阔海捏着白须,心有不甘:“可是……”

  “您活一百多岁了,哪儿有十全十美啊我的太爷爷!”江野夸张地说:“就这演出名单列出来,资历浅的评委都得站起来看。”

  汪橙挺他师弟:“要加人物就得加剧情,不必要的剧情多了显得冗长,画蛇添足。”

  周阔海板起了脸,老头演一百年戏了,反让俩小的一通说教。

  江野不怕他,据理力争:“太爷爷您别看我那天吹得挺大,说实在的,咱出发点就是给姑姑摘个寒梅杯玩儿玩儿,所以红娘出彩就行,这本子从头到尾都是以红娘来穿针引线。我和师哥嘛,我俩能留下个经典剧目就成!”

  “称得上大师的人,一辈子也就那么三两出经典。哼,你好大的口气,十七八想留经典?”周阔海话是这么说,心里却高兴得很,少年人该有这个狂劲儿。

  江野一对儿傲气的眉毛挑了起来,虽没还口,那意思是走着瞧。

  周阔海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参与了。”

  江野立马变得低眉顺眼:“别介啊太爷爷,怎么还真生气了?您不给我把关,我心里可真没数。”

  “这样。”周阔海做出了安排:“既然你俩定好了框架,就抓紧写,写完后发给你爸,咱们两边排。他们的戏你爸导,你俩的戏我来抠。差不多的时候把他们喊回来,真刀真枪碰几场,我也瞧瞧你们俩小的能不能接住他们的戏。”

  江野从没和那群艺术家们飙过戏,确切地说,从未正经演过整场戏。

  如今起点居然这么高,上来就和老戏骨们对飙,他一点不怯场,反而跃跃欲试,“没问题!”兴奋地用胳膊肘碰着汪橙,汪橙说:“好。”

  周阔海到底还是遗憾,“到时候排演职表,你妈得是艺术顾问,逸臣定妆。”这是老头最后的底线了。

  江野配合着:“设想一下,编剧我和师哥没名气就不说了,导演周阔海江玉堂、艺术顾问李清芬、定妆李逸臣,不说主演,就后台班底亮出来都够吓人的。”他是真怕周阔海坚持加人物。

  “说正经的吧。剧情虽然很紧凑,我有几个要求。”周阔海笑道:“留经典嘛,就得有个经典的样子。比如第一场打戏为重,不能搬套路,得打出花儿来,打出不一样来,叫观众评委念念不忘,都是武打套路就没意思了。”

  江野:……

  汪橙点头,很赞同。

  周阔海又说:“一出戏有经典唱段的,不一定是经典剧目,但经典剧目必有经典唱段。要求不多,张生莺莺红娘,每人给我写出个能广为流传的好段子。”

  江野:……

  汪橙又点头。

  江野皱着眉看看他,怕这人不知道这得有多难吧?

  周阔海继续提要求:“出彩的还得有对唱,给我弄出三大段。第一个就是莺莺和张生的对唱,俩人相爱又不能在一起,那种难舍难分的情意绵绵……”

  老头忽然看向江野,“小子你谈过恋爱吗?这可不是凭空能写出来的,你没生活……”

  江野的目光很快从他师哥脸上移开,低头咬牙说:“我试试。”

  周阔海持怀疑态度:“你真行?”

  江野心说,难道我现在这个状态还写不来崔莺莺和张生?

  他找理由憋红了脸,半天才说:“不行问我妈,她不能空挂个顾问的头衔。”

  汪橙腹叹一声,憋半天憋出这么个法子,可把他师弟难为坏了。

  “再一个是张生红娘的对唱。”周阔海道:“一个是小机灵鬼,一个抓耳挠腮急着要见莺莺。红娘得故意拿乔,勾着张生把思慕莺莺的感情表达出来,这才能顺利成章地定下夜半相会。”

  江野愁眉苦脸去瞅他师哥,汪橙依旧在点头。

  “最重要的,是红娘和崔夫人的对唱,一个固执己见,一个巧妙周旋。你想,老夫人是封建社会相国的夫人,她能同意把闺女许配给个穷小子么?”周阔海想了想:“书情戏理,恒古不变的道理。这段即要合情合理,又要出彩,还要文戏武唱,把观众的心勾住,把观众带进来、融进去……”

  江野头疼,他已经不想再看汪橙,那人肯定又在点头。

  周阔海说的确实是精髓所在,又实在是难为人。

  寒梅杯、经典,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饭后两个小时,老头都在提意见,汪橙怕有遗漏,用手机一一记录。

  最后周阔海说:“行了,别的什么想到再说。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把本子给赶出来。”

  “半个月?!”江野跳了起来,又要上学又要给人看病,他和汪橙每天能抽出一个小时已经不错了。

  江野央道:“一个月吧。”

  “不错,我是准备一个月弄好剧本。”周阔海不等人喘口气便说:“不过另外半个月是用来改剧本的。”

  扑通一声,江野跌坐下来。

  汪橙心疼地拍拍他的膝盖,多少送去点安慰。

  “不打扰你们了。”周阔海起身走到门口,强调了句:“明年三月份参加比赛,没时间了。”

  江野无力挥挥手,要死不活地说:“太爷爷再见。”

  汪橙一直把老头送下了楼,聊了几句才回来。

  江野撅着屁股爬沙发上装死,他坐了过去,“什么感觉?”

  周阔海的话挺消食的,江野委屈兮兮地说:“饿。”

  汪橙站起来要走,江野问:“干嘛去?”

  “煮饺子。”

  “你傻么,回来。”

  汪橙又坐了回去。

  江野说:“你知道太爷爷提了多少要求?”

  汪橙掏出手机给他看:“二十八条建议。本来是二十六条,刚刚楼下又说了两条。”

  “……”

  “你知道这些有多难!”

  “知道。”

  “那你还一个劲点头?”

  “我能摇头么?”

  “唉——命运呐!”

  “谁说的要经典?”

  “噗—”江野作喷血状,“你竟还补刀!”

  从某方面来说,汪橙和江野是一类人,要么不做,要做就要最好。

  补完刀的汪橙对他温和地笑,“没事,还有我。”

  平常师哥对他微笑他都受不住,还加了这么句撩人的话,江野的血槽瞬间加满。

  爱情的力量……哦不,暧昧的力量。

  江野爬起来对他师哥说:“走,咱俩去屋里头弄。”

  汪橙眼角挑了下,江野敏感地捕捉到了:“弄剧本!!!”

  “我说什么了吗?”汪橙单纯地看着他。

  江野冲他呲呲牙,想咬人。

  他俩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已被磨成了透明的,那句话仍旧不肯说出口。

  好像也不单单是为了李逸臣那句“水到渠成”。

  好像总是少了一个恰当的契机。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不用说那句话就要发生些什么?

  弄剧本、弄剧本,江野提醒着自己。

  两人回了屋,屋里头是新格局。

  两张桌子并排放在床尾,朝床的坐向。

  这也是江野的小心思,汪橙左手写字慢,他想躺床上看汪橙写作业的样子。

  汪橙坐下后说:“分分工?”

  江野:“你想写哪段?”

  “我先写张生的段子,你写崔莺莺和他的对唱。”

  “凭什么!”

  对唱比较难写,何况周阔海还那么多要求。

  “我觉得你会写得很好。还有……”汪橙偏头看他,“我想看你写。”

  两人的对唱是爱慕对方互相倾诉,江野突然觉得他师哥动机不纯、良心很坏,这个段子似乎变成了自己的倾诉。

  你会写得很好——你最会表白。

  我想看你写——我想听你说。

  江野挣扎着:“我不!”

  *

  汪橙自己写自己的唱段,能很好的代入人物。江野不上当,他不写那段倾诉爱慕之心的对唱,至少现在不写。

  江野抻着两条长腿,压起凳子,心里没闲着,按部就班从第一场戏开始想。

  脑子里渐渐浮现出画面,每一个动作都很流畅。但想起来周阔海的要求,又皱起了眉毛。

  这是文戏、是一部爱情戏,武打不能喧宾夺主,还要打出花儿来……

  “太难为人了。”他不觉说出了口。

  汪橙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去写。

  江野入定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汪橙写写改改好几遍后,咔一声合上了笔帽。

  江野抬头看他时,才发现自己脖子酸得厉害,他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太久了。

  汪橙随手把笔投进笔筒里,江野只觉得眼前一亮,脱口叫道:“想到了!”

  汪橙看着他欣喜的样子,还没做出反应,江野激动地按住他的腿:“师哥你太牛逼了!”

  汪橙不牛逼,汪橙一脸懵逼。

  墙上挂着把练功用的宝剑,江野几步跳过去摘了下来,扬着声音问汪橙:“舞台上有个动作,叫做‘君瑞飞剑入莺鞘’听说过吗?”

  汪橙回想了下,摇摇头。他多少有点怀疑,行业里的名词似乎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但这个听都没听说过。

  江野哈哈大笑:“我也没听说过,现编的。”

  汪橙:……

  江野把剑柄递过去:“□□!”

  汪橙不知他卖什么关子,握住剑柄刚抽出来,江野又说:“插进去!”

  汪橙瞄准了,剑尖对剑鞘噌一声插了进去。

  仍然一脸迷茫。

  江野抖着眉毛看着他,像在调戏人,其实就是在卖弄、炫耀,“还不懂?”

  汪橙说:“不明白。”

  “来,□□!”

  汪橙只好又去拔剑。

  “插进去!”

  剑又还鞘。

  “还不懂?你是张生,我是莺莺,□□、插进去,君瑞飞剑入莺鞘——□□、插……”

  江野话没说完住了口,汪橙剑插一半停了手,他俩的表情有点呆,又有点难受,不约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我他妈是在说什么……

  江野磕磕绊绊地解释:“可能你……你有点曲解我的意思。”

  “我,懂。”

  “不,你没懂。”

  “……”

  汪橙稍稍安静了下,说:“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想表达那个意思,我没那么……色。”最后一个字他说得半吞半咽,又不得不说,不然汪橙会怎么想自己。

  脸上绯红一片。

  “你……先冷静一下。”

  “我不冷静,不不,我不需要冷静……没,我的意思是我没慌,很冷静。”江野握着剑鞘,样子很紧张。

  汪橙的剑只插了一半,他刚往前送进半截,江野突然避了一下,很局促又很小声地说:“别插了。”

  汪橙:……

  那人回过神来又说:“哦,插吧。”

  汪橙:……

  就这么一个握着剑柄,一个抱着剑鞘,僵在那里。

  汪橙被他搞得异常难受,忍不住问他:“你这是要把自己难为死?”说罢噌一声,将剑还鞘。他拉出凳子,“坐。”

  江野没坐他身边,远远躲着坐在床上。

  汪橙说:“继续说你的想法。”

  听他语气有些冰冷,江野偷么瞧了一眼,一时琢磨不透他没有表情的表情是怎么个意思,弱弱问道:“师哥你生气了?”

  “没。”

  之后一阵安静,汪橙催了句:“说剧情。”声音不重,却吓了江野一跳。

  床与墙之间也就尺余距离,江野受了一吓后,脑袋抵着墙,可怜兮兮的样子。

  汪橙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抽走他还抱着的剑。

  “桃桃,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汪橙的声音已压得不能再低,生怕又吓人一激灵。

  江野闷闷地嗯了一声,少年在某种事情上还是很单纯的。

  “你是想让张生和莺莺在舞台上多一些互动,对不对?”

  “嗯。”江野做了个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想要打得好看,就要取巧。刚刚你把笔投入笔筒的时候,我猛地想到,最大的彩头就应该是主角的互动。所以张君瑞搬兵回来的时候,莺莺高兴嘛,可以抛剑给他,这是第一个互动。退敌后,张君瑞可以飞剑入......鞘。因为莺莺拿着鞘,所以我顺口起了那个名字。”

  这人还不忘解释一下。

  张君瑞在舞台上的形象,一直是文小生。江野这么一改,变成了文武小生,能给人新鲜感,也更有看头。

  莺莺抛剑、君瑞入鞘,一前一后两个互动,确实是个很好的想法,无形间把两个人的感情在开场时就推进了一步。

  汪橙想了一会儿,说:“开始的抛剑、接剑都简单,退敌后飞剑入鞘很难。不过可以试试,舞台上常使的趟子剑有一招......”

  “苏秦背剑!”江野一笑,他俩又不谋而合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样的。”江野站起来抽出剑,甩了鞋子跳上床,脚下呈丁字步,手里挽了两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顺势将剑收在身后,背剑的同时身往右偏,左手捏了个剑诀往前侧一按,威风又潇洒。

  很符合当着崔莺莺面捉到贼首后,张君瑞的心情。

  “我们可以改一下,把剑收在身后的时候,张生托着剑柄将剑推到半空。从张生挽剑花开始,莺莺一手怀抱剑鞘,另一手甩袖花,和他的剑花遥遥呼应。袖花落时将水袖背在身后,掐好这个鼓点,长剑落入鞘中。她可以有个娇羞又骄傲的表示,然后小碎步飘然退场。”想想那个景象,江野满意地点点头:“第一场就很圆满了。”

  圆满是圆满,好看也好看,汪橙提出了本质问题:“你觉得咱俩配合,飞剑入鞘得练多长时间?”

  他接过剑,按照江野说的方式,身前挽剑花,身后将剑推出,江野挺鞘去接,不出所料没接到。

  江野捡起来剑,努努嘴:“一两个月总能练成吧?”

  汪橙说:“那咱就练到比赛,做到万无一失。”

  如果比赛那天没能接住飞来的剑,弄巧成拙,整场戏就演砸了。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两人又多了一项日常。

  吃完晚饭,两人洗洗早早上了床。

  两床相并很宽敞,江野挨墙躺着。半日绞尽脑汁,他此时恹恹的样子。

  汪橙枕着一只胳膊,眼瞅着屋顶发了会儿呆,“咱们把第二场捋一捋。”

  这人不知道累么?江野闭眼装睡,不理人。

  汪橙探手弹了下他的胳膊,那人呼呼打起呼噜。

  确定他没睡着,汪橙说:“崔夫人设宴款待张生,张生来的时候应该是兴高采烈的。这段词要写得欢快些……”

  旁边那人没半点反应,汪橙又弹了他一下:“这段我写好吧?”

  “好!”江野被引诱得开了口,睁开眼爬到他身边。

  “师哥,其实这段好写。”

  “好写你不写?就是懒。”

  “唉,被你看透了。”只要不叫他干活,江野还是很好说话的,并且得寸进尺地说:“第三场会西厢你也写吧,这都是连着的。”

  按这个狗屁逻辑,整场戏都是连着的,干脆全写得了。

  汪橙翻身给他个脊梁,叫他自己体会。

  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如凝脂的肌肤看起来很顺滑,脊沟很深、侧肌很紧,江野体会到心动的感觉。

  他揉了揉鼻尖把心思摆正,爬到人家枕边:“我可以给你提供个思路,咱俩来个情景模拟。你现在就是张君瑞,我是崔莺莺,我妈不让咱俩在一起,你非得娶,我非得嫁,好了,来吧,拉上红娘,想尽一切办法对抗那个老封建……”

  这次是汪橙先出了戏,他没来由地突然问了一句:“桃桃你怕吗?”

  戏里戏外傻傻分不清。

  他是张君瑞,崔莺莺是江野,崔夫人代表了所有会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红娘,大概会是李逸臣?

  江野听懂了。

  汪橙一句话让他猛然明白过来,李逸臣说的“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并不只是想明白自己喜不喜欢他,有多喜欢他,而是这份喜欢足不足以支撑你们去面对所有人的反对。说

  出喜欢再反悔,没人有理由替你承受那些伤害。

  很现实,现实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李逸臣就是前车之鉴,他说,他们在一起了,但是他喜欢的人没有想明白,自己杀了自己。

  江野没问过为什么,他现在有了答案,家庭的反对、别人的歧视、能够包容的人太少太少。

  汪橙背着身,他看不到汪橙的表情。

  他不允许自己有丁点犹疑,回答道:“不怕。”

  安静了一会之后,汪橙抬手关了灯,“晚安。”

  江野把脸埋进枕头里,这人怎么想的。你问了,我答了,不论你再说点什么,怎么能晚安呢。

  汪橙睡着好久了,他还在翻来覆去地烙饼。

  他打开夜灯起身上厕所,回来时扫见汪橙书桌上的一叠稿纸,这是汪橙用一下午时间写的唱词。

  江野拿到床上就着夜灯看,一下午就写十几句?

  他瞧着熟睡的汪橙偷偷笑了下,怪不得老唐说这人作文不成。

  人总该有点弱点,不然还叫不叫别人活了。

  扫了两眼唱词,江野便看了进去。虽然没数量,但是质量杠杠的。

  这是夜会花园,张生盼来崔莺莺时的一段独唱:

  一剪柳叶横翠黛

  两汪秋水染情开

  唇上尤有樱红在

  桃花脉脉映粉腮

  无怪西房相思害

  却是月中娘子来

  江野看完呆呆的,这唱词写得……好骚啊!

  若不是亲眼瞧见汪橙奋笔疾书了一下午,他都不敢相信。脑子里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念头,他这是写崔莺莺还是写我?

  我没有柳叶眉,可我剑眉如翠黛。我有两汪秋水般的眼睛,我有樱红的嘴唇,可我没有桃花腮啊……不管不管,师哥写的就是我。

  那人兀自臭不要脸了一会儿,诗兴大发,伸脚从书桌上夹来一只笔,趴床上加了一首崔莺莺的唱段,一呵而就——

  江潮连涌菩提岸

  野寺春峭月影寒

  喜事顷刻烟云散

  欢心原是一场冤

  汪汪泪目西厢盼

  橙黄桃红许何年

  江野撂下笔时弯了两边唇角,夜灯轻柔,照得枕边人格外好看。灯光幽暗,那双眉眼却分外清晰。

  他匍匐着凑了过去,轻轻亲了亲汪橙的泪痣,像蜻蜓点水那样。

  没有缘由,就是想亲,这颗泪痣勾搭他太长时间。

  偷亲完迅速蜷缩进被窝里,心虚地拉着被子把头和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他双膝抵着胸口,双手抱着膝盖,黑暗又紧裹的空间把窃喜放得无限大。误以为安全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唇,想回味汪橙的味道,只是那么轻轻一碰,哪里能染上什么味道。

  但他固执的认为,还是有的。

  那是偷偷摸摸的、无人知晓的、甜甜蜜蜜的味道。

  汪橙睁开了眼,夜灯还亮着,稿纸放在两人枕间。

  他悄悄翻身爬在床上,看见了江野写的那段唱词。不是并列写的,写得有些乱,读了两遍才读懂这首藏头诗。他浅浅笑了笑,把江野蒙头的被子轻轻掀开。

  他凝视着熟睡的江野,忽然想俯下身去......

  而一瞬之后汪橙克制住自己,尤有不甘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头发。

  那小子倏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毫无防备的汪橙被他吓得一激灵:“你装睡!”

  江野退进了被窝里,闷着头发出鹅鹅鹅地笑声,被窝抖得厉害。

  这人!

  但凡汪橙心脏不好,这一下就吓过去了。

  笑得收不住的江野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钻出来很严肃地质问汪橙:“你什么时候醒的?”

  “......”汪橙说:“刚醒。”

  江野舒了一口气,又看见枕边的唱词。写的时候挺得意,这会儿突然又怕汪橙看明白了。

  “我刚加了段崔莺莺的唱词。”

  “嗯,我看了。”

  “还......行吧?”

  汪橙唇角不明显地动了一下,那是藏得很深的笑意,“很好。”

  江野妄图消灭证据:“不行我改改吧!”

  汪橙把稿纸收了起来:“很好,不用改。”

  江野一阵阵心虚,翻身朝着墙,“我要困死了,晚安。”心里安慰自己,写得那么乱,应该不会看出来。可他要是看出来怎么办?我就这么稀里糊涂表白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江野刚睡醒就感觉左眼跳个不停。他还在想着是左眼跳财还是跳灾,汪橙不动声色道:“眼睑痉挛,多见于精神紧张。昨晚紧张了?”

  “我好好的紧张什么。”江野嘴硬。

  左眼就这么断断续续跳了一上午,中午他俩正要去食堂,方奎来了电话:“你俩快过来,我爸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天使们拜年啦,大家一起到桃子家吃饺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