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挚从一中回来之后，一直处于一种特别兴奋的状态，一方面是因为和许榭说开了，另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这次复赛发挥得很不错。
学霸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自己预估的和事实基本不会有太大出入，要是没有意外，方挚觉得自己能拿一等奖。
就是不知道许榭能拿几等奖……话说自己发的微信怎么还没有回复？
方挚自打上回被没收手机之后就格外注意这一点，但等不到许榭消息，他又实在着急，于是趁赵诗诗转身写黑板字的时候，偷摸抽出手机，给许榭发了个问号。
这个问号一直持续到两人约定的晚饭时间，也没有被新的消息顶上去。
而且许榭也没有回来。
……拿什么东西需要拿这么长时间？
江岸收拾完东西，见他还坐在座位上对着手机发愣，过去叫了他一声：“方哥，不去吃饭吗？”
“昂……走吧。”方挚边起身边拨了个电话给许榭。
嘟嘟声沉闷有节奏地响了一会儿，最后因为无人接听自动变为了一个甜美的女声：“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暂时……”
方挚皱着眉按了挂断。
他停下往食堂走的步子，前面的江岸回过头，疑惑问：“怎么了？”
方挚抿嘴不语。就在刚刚嘀声结束的时候，他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很突兀地抽了一下，并不很疼，倒像是一种预示般的提醒。
他没怎么犹豫地调转脚步，没管身后江岸追问的声音，边朝校门口那边快步走边继续给许榭打电话。
但就跟那个没有回复的问号一样，接连四五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打到最后，方挚的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了机。
傍晚时分，火烧云热烈嚣张地铺满了天空，校门口人群熙攘，有人赶着去吃饭，有人因为景色驻足，嘈杂又吵闹。方挚就在这繁盛间，捧着没电的手机，忽然失了方向。
他在想许榭为什么不接电话，又想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担心害怕，想到最后，又想回到了最初的问题——谢雯究竟让许榭拿什么东西，要拿这么长时间？
周围人来人往，方挚僵立其中发了好一会儿愣，才想起来许榭其实并没有答应他会在晚饭前回来。
……所以，再晚一点，自己再等一会儿，应该就能等到许榭了。
他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然后抬着步子往学校里面走，却没有去食堂，而是回了教室，蹲在门边角落的插座边上，拿着已经充上电的手机等待开机。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方挚却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
大部分是有关谢雯的。就算没有见过真人，他也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窥见这人的疯癫。对许榭占有欲控制欲这么强烈的人，如果知道许榭在跟他谈恋爱会有什么反应？
方挚不敢深思，却突然在这个猜测里感觉到一缕彻骨的寒意。
……如果，被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好像突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解释谢雯好好的为什么让许榭取东西，解释为什么许榭突然失联，解释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停止的心慌。
他死死摁着开机键，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点开通话记录最上面的那个联系人，心里默念着接电话，与此同时，屏幕上面弹出来一个消息提醒。
你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方挚心静了一下，顺势点开那个框框跳到微信聊天界面，却不是许榭的消息。
[林与风]：你跟许榭是不是有个情侣戒指？
[林与风]：今天在一中校门口的时候被谢雯翻到了。
方挚看着这两句话，感觉心脏被高高举起，又被重重扔下，回到胸腔时带起的动静令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电话的嘟嘟声还在不间断地响着，声音在空荡无人的教室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方挚没回复林与风的话，也没有力气去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跟许榭的关系。他沉默着回到通话界面，一手捧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掐捏关节，期待又害怕。
屏幕闪动了一下，却不是电话被接听，而是那个熟悉的方框又跳了出来。
方挚以为是林与风的消息，没打算理，但无措了很久的手指还是下意识点了进去。
这次，他的问号得到了回复。
简短的三个字，没头没尾，没理没据，却震得方挚好像连心脏都空了一块，凉得发冷。
[男朋友]：对不起。
紧接着，一直努力想要接通另一边的等待声音消失了，甜美的女声又一次响起：“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谢雯看起来早就做好了打算，收拾了不到两个小时，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装袋行李箱就摆在了门口。
她没有理会自始至终坐在客厅上垂着脑袋沉默不语的许榭，收拾好一切之后，因为运动而显出一丝红润的苍白面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差不多了……你还不收拾？不收就走了啊，我叫的车快到了。”
许榭摩挲着方挚送他的相册，另一只手攥着项链和戒指，沉默了很久后说：“……去哪儿？”
谢雯报了一个她年轻时候向往的城市名字。
许榭迟缓地点了点头——他对那个城市有印象，小时候谢雯经常跟他提起，也曾经去过一次，很发达很漂亮的地方。
他又一次点了点头，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认同什么。顿了一会儿，他问出了一个自己从很早开始就想问的问题：“妈，你还把我当你儿子吗？”
谢雯看着一地零碎，回答得很快，满不在乎：“当然了。”
“那你知道我刚结束竞赛复赛，马上就要高考了吗？”
谢雯这次迟疑了一会儿，但也没太久：“我知道有什么用呢？关键是你知不知道。既然马上要高考，你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恶心的事情。
“你怨不得别人，你该怪你自己。”
许榭在房子里转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却没能收拾出多少东西。最后，把许立楷的遗照装进书包拉上拉链，许榭背着一个包，推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郑重地锁上了门，下了楼。
他不知道这间他生活了十多年的房子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他忽然响起了不久前方挚的质问。
少年红着眼，问他，许榭，你真的觉得我们有未来吗？
他那时候以为方挚想要放弃，可笑的是到头来，居然是他先放的手。
谢雯正在跟靠在车门上的司机说话。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瘦削的身体挺得很直，曾经的癫狂暴躁此刻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影子，是位很有涵养的漂亮女人。
见许榭下来了，谢雯走过去搂着他的肩，笑眼弯弯地和司机说：“这就是我儿子，帅吧？”
司机也笑呵呵地应道：“确实帅，长得像你。”
许榭对两人的谈话不感兴趣。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从谢雯的臂弯里退出来，抬眼朝三中方向望了望，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漫天的火烧云，灿烂又漂亮。
离他那么远，连洒下的金光都碰不到他。
赶去机场的路上会经过一中，许榭透过车窗，看见有工人正架着梯子，忙碌地在树冠间拆剪着红色祈愿树上面的祈愿丝带。
学生走了一批来了一批，树上的祈愿丝带自然也要跟着系上一批又卸下一批。新的高三生升上来，祈愿树也要给他们的祝福期盼腾地方。
工人们已经工作了一阵子，许榭看见他们脚边密密麻麻地堆了好几堆红色丝带，有鲜艳的，有旧色的，沉默地堆叠在一起，等待自己被遗弃的结局。
他忽然想到他跟方挚挂的那两面旗子，当时因为各种限制，挂得并不高，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最早被拆剪的那一批，大概率就在即将被遗弃的那堆里。
他原本想的是一中的祈愿树真不灵，现在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又觉得只是运气不好。
所以他在上面写的，想和方挚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办法实现，私定的未来也没有了前路。
他倚靠在车窗上，看着那棵红绿参半的祈愿树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目光落在虚空的一点上，像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事情。
就这么过了很久，许榭抽出口袋里被他静了音的手机，摁亮屏幕，无数条未接电话未读消息一下子爆开在他眼里——有林哥的，有老周的，有他喜欢的人的。
他想对每一个人说声抱歉，说明理由。
但到最后，他只是在方挚的来电显示中向上划了一下屏幕，退到微信界面，给他喜欢的人发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拉到我混乱的人生中来，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信守承诺跟你一起去Z大，对不起是我太狂妄，觉得我能解决问题解决一切，但当真的问题来临时，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对不起最初的心动，也对不起后来的相爱。
车辆忽然来了个急刹，许榭猛地往前一扑，头磕碰在前面的座椅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司机骂骂咧咧，等前面货车离开后转了道，顺便安慰了一下后面的乘客。
谢雯微笑着说没关系，转头就那个她向往的城市跟司机攀谈起来。
许榭却在渐渐平稳的车速中保持着那个弯腰埋首的动作，一路上再也没把头抬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