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述>第74章 不安

  “许大才子,别不说话啊……”

  面馆开在地下室,身处其中,雷鸣电闪的声音就遥遥模糊在了远处,不仔细听,便会以为外面依旧是晴朗天气。

  所以余由在看到浑身湿淋淋从面馆门口走进来的许榭时,着实惊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外面下雨了?”余由走上前去,把垂着脑袋不说话的许榭迎进来拉到椅子上坐下,偏头去看他的脸,“你怎么都不打把伞?”

  许榭摇摇头,不说话,余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一时间,寂静无声的面馆里只有许榭身上的雨珠,滑落到地面上发出的轻微滴答声。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面馆里没有客人。王老板收拾完厨房,擦着手从里面走出来,瞧见这副场景,也不似平时那般大大咧咧,悄悄招手示意余由过来,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余由抓抓后颈,“过来了之后一直没说话……对了老王,有毛巾吗?他那个样子再不擦擦得感冒了。”

  “有,我给你找去。”王老板把余由往许榭那边推了推,“好好开导开导他啊,他们这种学习成绩好的小孩儿心思重压力大,指不定心里压着什么事儿呢。”

  余由心说老王你还是不够理解许大才子,谁都可能有学习压力,就他不可能有。

  不过这回余由还真是想错了。

  许榭是真的开始有学习压力了,不过不是普通正向如何提高成绩的那种,而是反向的那种。

  他想着半个小时前在车站,方挚带着哭腔,向他发泄自己忍了好多天的情绪和压力。

  “我们之间有什么未来?Z大吗?你是年级第一,成绩那么稳定,只要你想,就算不参加竞赛你也可以稳稳过线。可我呢?我的成绩是飘的,运气好能上运气不好就不能上,就算参加复赛,我也不能保证我能得奖,我也不能保证我能拿到降分优惠。”方挚混乱地说了一堆,最终推演了最坏的那个结果,“我很有可能考不上Z大。”

  “就算退一步,”许榭刚要说话,又被方挚急急地打断了。他似乎压抑了很久,终于忍受不住了,一股脑的想要全部倾诉出来:“我不上Z大,我考去跟你同一城市的另外一所学校,一起度过四五年,大学毕业,然后呢?许榭你想过然后吗?”

  ……然后,就该是工作,恋爱。

  “到时候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和我叔说?”方挚忍得眼眶发红,终于说出了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事情,“说我有个男朋友,然后得到他的一句‘难以接受’吗?”

  话赶话说到这里,许榭总算意识到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又或者方挚向他隐瞒了什么,他满心惶恐,却假装镇定地握着方挚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方哥,方哥,是不是……是不是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方挚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嚼碎了嘴里的糖,狠狠咽进了肚子里。

  他不喜欢这种糖,含到最后总是会剩下黏腻的一层,贴着口腔和嗓子,怎么也化不开。方挚扫开握在肩膀上愈发用力的手,偏开头不去看许榭的眼睛,说:“其实你很清楚,这跟我叔说了什么根本没有关系……对不起,我现在很乱,我们稍微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吧……别跟着我。”

  ……他当然清楚,只不过一直刻意忽略,似乎这样便可以装作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反复强调未来,其实就是给他和方挚在催眠,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未来并不如他所说,那么坚定,那么没有意外。

  就光是谢雯这一个因素,就足够把两个人的关系毁得彻底。所以他从来不敢在谢雯面前提及有关方挚的任何东西,把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推到悬崖边,一退就是深渊。

  许榭机械地接过余由递过来的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自己还在滴答往下落水滴的头发,心里又闷又疼,一会儿想到方挚眼底的泪光,一会儿想到谢雯温柔微笑的模样,混乱繁杂的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最后什么也想不清楚看不明白了。

  余由坐在边上看着他,忍了很久,终于没忍住,问道:“你跟……方挚吵架了?”

  这问话里的小心翼翼明显得有些异常,许榭脑内的想法暂时停止了跳动。他抬眼,看着余由心虚的表情说:“你发现我俩的关系了?”

  “啊……嗯。”余由被他看得不知所措,看看天看看地,最后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脚面上,“不是我,何究给我说的。他说你俩……气场不太对劲。就……哈哈,同类人嘛同类人。”

  大概是看许榭又是半天不说话,怕他生气,隔了一会儿后,余由又补充说:“你放心,我们没给别人说……本来我也不想说的,何究说你没告诉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就是,你现在吧……到底怎么了?”

  许榭闷不做声,嘴唇嗫嚅了几下,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余由挠挠后颈,觉得这事儿许榭不对他说,估计也没法对别人说,苦恼了半晌,缓声说:“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但是我觉得吧,咱们这类人两个人在一起肯定都不容易,有什么事情一起承担一起面对,慢慢解决虽然比决裂一点的分手啊什么的要痛苦一点,但却对得起在一起时的不容易啊。”

  许榭被他说得有点哭笑不得:“没到分手那地步……就是,有点迷茫。”

  见他肯说话了,余由悄悄松了口气,再接再厉:“迷茫什么?”

  许榭却问起了别的:“你跟何究,有未来规划吗?比方说,以后告诉家里人什么的。”

  “有啊。”余由说,“我跟何究合计了,以后要是我们两家人不同意,我俩就绝食下跪,跪到他们同意为止……虽然吧,这有点逼迫的意思,也不一定成功,可日子那么长呢,谁说得准。”

  他顿了顿,又有点赌气道:“反正谁让他们摊上我这样的儿子了呢,我就是要带着何究黏死他们。”

  许榭笑了笑,却知道余由这个办法于他而言没有多大借鉴意义。

  他的父母溺爱孩子,何究的父母相对开明,也许真的到了非说不可的那时候,他们真的能靠绝食下跪得到支持。

  可谢雯既不溺爱他也一点都不开明。如果她知道,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被另一个人分了去,恐怕只会生出无限的憎恨。

  而方挚……

  许榭想到了那个“难以接受”,心里又是一阵钝痛。

  他的少年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候遭受了那样的难过,可笑的是他一点都没有察觉,还在自己为自己搭建的坚定未来谎言中沉溺着。

  方挚比他清醒多了。

  地下室突然亮堂了一点,余由起身出去看了看,万丈金光穿透乌云,太阳重新高挂在天边。他匆匆跑回地下室,对许榭说:“放晴了,你要回学校没?”

  长久的一段沉默之后,许榭抬起眼,忽然说:“余由,如果我不考Z大,你觉得老周他们会失望吗?”

  数学竞赛的复赛地点定在一中,三中为此包了一辆大巴,专门接送在这节骨眼儿上容不得一丝差错的金贵竞赛生们。

  “师傅,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一点……好好好……有没有晕车的?不舒服要及时说知道没有?李晓!这么点时间就别看书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了好了,出发吧,辛苦师傅了。”

  学生赶赴考场,最操心的永远都是老师。老憨从上车开始,嗓子就没歇过,眼睛在各个考生间逡巡,一会儿叫这个闭眼睛,一会儿叫那个少吃东西。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所有人,老憨坐在大巴最前面的位置上,时不时还是担心地回头看一眼。

  许榭坐在大巴中段位置靠走道的一侧,身边靠窗一边坐着的是何究,另一边隔着过道和一个放着书包的空位,坐着头靠窗户,手捂着肚子昏昏欲睡的方挚。

  小少年说分开冷静,一冷静就是半个多月,这期间,一看见许榭就躲,实在躲不过就故意冷着脸,冷脸也没用之后就开始骂人,骂人骂到麻木之后就默许了许榭的靠近。

  不过这靠近也只仅限于偶尔探讨探讨题目,一旦话题深入扯到别的地方,或者许大佬不安分地动手动脚,对方就会立刻甩脸子,然后又开始躲人。

  反复循环几次到上车前,由于许榭实在没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了拉方挚的手,小少年立马黑了脸,丢下许榭自顾上了车,并且用书包占座这种幼稚行为无声掐灭了许榭想要同坐的想法。

  何究这十多天看戏看得非常过瘾,此刻顺着许榭的目光看了看方挚,语带揶揄:“你对象气性真大,这都半个月了,还没消气啊。”

  许榭手肘一顶,如愿听到何究的吸气声后说:“他不是生气,是不安。”

  越是接近复赛的日子,许榭越能感觉到方挚的不安。他睡眠好,一般睡着了就不会轻易醒过来,但这两天却经常被下铺能响半个晚上的翻身声音吵醒。

  周考成绩出来的那天,许榭托江岸去问了方挚的成绩,对方最后是哭丧着脸出来的。

  “没问到。”江岸委委屈屈的,“成绩条一下来他就给撕成碎碎扔进垃圾桶了……不然我去给你翻翻?”

  “……”

  许榭没让他去,事后自己却偷偷摸摸溜到四班翻垃圾桶。

  好在四班的值日生很称职,垃圾桶也很干净,许榭一眼就看到了被撕成几片的成绩条。

  他捡起写着总分的那一块——654分,差Z大去年最低的录取分数线五分。

  当晚,下铺因为翻身响起的窸窸窣窣声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方挚人就废了。胃病卷土而来,来势汹汹,在去吃早饭的路上,他就疼得蹲在路边站不起来了。

  然后那一整天,他都没有再拒绝许榭的靠近。

  路上有点轻微的颠簸,许榭后脑靠在背垫上,侧着脑袋看方挚忽然抿了一下嘴巴,很难受似的捂着肚子缩成了一团。

  他记起那天把方挚送到医务室后,面无血色的小少年躺在床上,也是蜷成这样的一小团,疼得连垂落的眼睫都跟着细密颤抖。

  许榭着急又心疼,举着一杯热水在旁边低声哄慰,另一只手想穿过他的手臂覆在肚子上,缓解哪怕一点点的疼。

  手伸到一半,却被小少年攥紧拉着,捂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干裂苍白的嘴唇无声开合了几下,因为疲惫无力勾起的嘴角耷拉着,更显得委屈可怜了。

  许榭这才惊觉,他喜欢的小少年瘦了好多好多。

  方挚半睁着眼睛,被水光浸过一层的黑眸虚弱地透着一点微光,映着许榭。

  他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缓了好久好久,蓦地一哽,嗓音嘶哑,含混道:“许榭,我……我好像追不上你了。”

  许榭抬手揉了揉心口,揉散了一点憋闷心疼还有不安害怕之后,他带着自己的书包抬步走向方挚,把他占座的书包拿起放在膝盖上,自己坐了下去。

  还没坐踏实,身边人就冷冷开口了:“滚回去。”

  “不要。”许榭挪了挪屁股,坐踏实了以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他,“喝点热水。”

  方挚抿抿嘴,和许榭对视半天,最终动作凶狠地一把夺过水杯,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看窗外风景。

  许榭看他还算听话地拧开水杯一点点慢慢喝水,心里又软又涩,半晌,看他喝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方哥,我不需要你追我。”

  方挚喝水的动作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的表情掩在杯口氤氲弥漫的水雾后,许榭看不清,但他知道对方一定在听。

  “我不需要你追我。”他又重复了一遍,“Z大不Z大的其实没所谓,只要是跟你,哪所大学都没问题。”

  “所以——”许榭赶在方挚转头准备开口前继续道,“方哥,别那么不安,想考什么学校,我控分跟你一起。

  “还有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慢慢的一点点解决。你不愿意面对,把我推出去就好了,我来解决。”

  许榭趁着方挚没注意,伸手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说到最后,语调里隐隐有了哀求。

  “所以方哥,”他颤着声音,望向方挚,眼里满是渴求,“别放弃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跟我一起默念:大巴上的其他人听力不好,大巴上的其他人听力不好,大巴上的其他人听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