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期末，教室内老旧的电风扇尽职尽责地快速旋转着，却怎么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暑气。被期末考试束缚在教室的众人汗流浃背，椅子同裤子布料相接的地方有阵阵潮意，但没有一个人敢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给自己扇扇风。
少年们的固执冲劲，沉默躁动，是盛夏最浓厚的鲜活色彩。
方挚停笔的时候注意了时间，还剩十多分钟，确认有足够的时间检查试卷，他抬眼望向坐在教室里侧第一排首位的许榭——那是排位考试时年级第一的位置，往届还有偶尔轮换的时候，到了他们这届，那里就成了许大佬的专属宝座。
方挚以往都在二班考试，但上回月考，他的语文成绩往上直飚了十分，就是这十分，让他卡着最后一位挤进了一班考场。
他俩一个在教室那头，一个在教室后门这头，形成一条完美的对角线。
方挚眯眼晃着笔，比划了一下他和许榭之间的距离，惊觉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也有些过长了。
他的视线又继续巡过教室内剩余的二十来号人，他们的位置相连组成有好几道弯折的曲线，预示他接下去一年追上许榭的路既阻且长。
是的，他要追上许榭。
倒不是想夺了他的第一，只是想让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变得短一些，好毕业之时更有底气跟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也好更有把握地跟他一起考上Z大。
方挚上次月考的成绩堪堪擦过Z大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一分。
许某人就不一样了，上次月考成绩高出分数线二十多分，保持这个成绩不出意外，上Z大是妥妥的。
想到这儿，方挚郁闷地收回乱转的笔，低头开始检查自己的试卷。
第二天，随着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学生们迎来了长达二十天的暑假。
老杜赶在众人哀嚎前堵住他们的嘴：“你们就知足吧，一中他们就放十天的高温假，你们这算很幸福了。”
毕竟是要升高三了，众人再不愿意却也知晓轻重，嘟嘟囔囔议论了一会儿就跳过了这个话题，边吵闹着等老师发试卷边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
三中的人性化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鉴于再回学校就是连上厕所都要挤时间的高三生，校方决定这次暑假给高二减负，每人到手的试卷都只有薄薄的一小叠。
这可乐坏了一众爱闹爱玩的，隔着大半个教室，方挚清晰地听见江岸已经开始跟严晴单方面讨论起去海边玩的计划了。
方挚搓了搓手边没什么分量的一叠试卷——这点东西，自己最多三天就能写完。
那剩下的十七天……来一场旅行好像也不错。
至于旅伴……
趁着讲台上的老杜被人围着起哄找没找对象，方挚悄悄掏出手机给许榭发消息。
[FZ.]：暑假去旅行怎么样？
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复。
一直到方挚准备回寝室收拾东西，手机都没有收到消息回复的提醒。
他隔着手机屏幕用食指指尖敲了敲许榭许久没有动静的熊猫微信头像，步调一转，转去了高二一班。
学校放假约等于放兽出笼，早在老师宣布可以离校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跑完了。方挚因为方海生说有事会晚点到学校接他就多留了一会儿。
这会儿整栋教学楼空空荡荡，方挚走在其间甚至有种能听见自己脚步回声的错觉。
他站定在一班教室门口往里探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许榭的身影。
恰在这时，方海生发来消息，问他要不要帮忙收拾东西。
方挚边回消息边脚步匆匆往宿舍赶——
既然教室没有人，那么很有可能就在寝室了。
可当方挚气喘吁吁赶回314，面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以及许榭已经收拾干净的床铺。
柔软的黑白格被褥被收走，只剩一层由几条单薄仃伶的木条构成的窄窄床板。
方挚怔愣着站在光影交织间，没由来的一阵失落。他又冲进浴室，里面属于另一个人的牙杯牙刷、毛巾香皂全都不见了踪影。
许某人就这么走了，一声不吭，连个招呼都没打。
方挚默然无言片刻，又给许榭发去一条消息。
[FZ.]：你走了？回家了？
手指在打字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再按下去。
他本来想问问对方怎么没跟他说一声，想想又觉得自己矫情——人家就是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必要事事向自己汇报？
是自己，心里存了别的想法，便觉得自己该是别人那里的特殊。
强盗逻辑。
于是为了自己显得不那么“强盗”，方挚和许榭每次聊天都很克制。
此前的消息隔了大半天才有回复。
[许大佬]：
[许大佬]：有急事就先走了，忘记给你说一声了。
[许大佬]：已经回家了。
[许大佬]：最近有点忙。
彼时方挚瘫在沙发上撸猫，收到消息回复提醒之后立马坐直身体查看消息，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最后那句变相的拒绝。
他知道许榭的生活日常跟他不一样，寻思着他应该是做兼职所以才忙的，便没有多问，回了一个“好”表示知道了。
那之后两人每天都在微信上聊天，频率很高，但聊得不多，而且每次都是以许榭匆匆道别为结束。
方挚起先并没有多想，直至某天两人打语音因为信号问题中断，方挚再打过去时不小心按到了视频通话，等他反应过来，屏幕上已经出现了许榭的脸。
只一眼，他便怔愣住了。
短短不过几日，少年的脸色就憔悴了不少。眼底发青，眼眸无光，眼角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再往下，嘴角长着一颗显眼的大痘，下巴处也长出些许青茬，整个人显得疲倦又颓丧。
等许榭反应过来自己接的是视频，立马就挂断了。
但方挚还是看清了他身处的环境。
输液架，来往的护士，门窗玻璃上贴着的“急诊”红色大字。
……医院。
视频挂断的瞬间，方挚没有犹豫地给对方发消息。
[FZ.]：你在医院干什么？
[FZ.]：生病了？受伤了？
[FZ.]：别装死，给你五秒回话。
许榭卡在时限的最后一刻给了回复。
[许大佬]：有点中暑。
小少年的质问紧随其后。
[FZ.]：你不是帮那个叫王姿然的小女孩儿补习吗？怎么会中暑？不是在室内？
[FZ.]：你怎么回事儿？
小少年的关心咄咄逼人，许榭轻笑一声，紧绷几天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扭了扭肩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肌肉，斜靠在医院供人休息的联排座椅的椅背上，眼底含笑地给方挚回消息。
[许大佬]：学生要减负，课后开小灶行业不景气，我就辞职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页面顶面的“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了好几次，最终，许榭收到了他的回复。
[FZ.]：我不减负，你来给我补习吧。
[FZ.]：别人给多少，我给双倍。
小少年抛出的橄榄枝没有得到对方的接受。
屏幕亮了一会儿又自顾寂寞地熄灭，许大佬又一次在微信上不告而别了。
方挚怔愣地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出神，隔了几秒，像是陡然回神似地轻颤了一下。他急急摁亮手机，找到林与风的微信给他发消息。
[FZ.]：许榭在医院这事儿你知道吗？
许榭那张嘴有多贼方挚是知道的，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没把许榭说自己中暑的事说出去。
说白了，他就是不相信许榭。
果不其然，对面林与风一句话就戳破了许榭的谎言。
[林与风]：我知道，他妈出车祸，他在医院照顾嘛，那天还是我给他打的电话。
谢雯仰躺在病床上，出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一寸一寸地感受自己的身体。
脸、脖子、胸腔、肩膀、手臂……一直到小腿。
还好，都在。除了一阵阵自关节处蔓延的钝痛和仿佛从脑内深处迸发的激烈刺痛，并没有其他不适。
被头疼刺激到涣散的神志模糊地忆起车祸发生之前的几个片段。
那天许榭期末放假，她心血来潮想去学校接他，于是收拾好东西下楼，准备拦辆出租去三中。
她身体不是很好，又常年待在室内，所以乍一暴露在烈日之下，一瞬间袭来的眩晕眼花让她措不及防，堪堪稳住自己身形的同时人已经站在了马路中央。
紧接着，一辆急驶的汽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霎时到了她眼前。
血色，慌张下车的司机，瞬间靠拢却不敢离太近的围观群众……纷纷扰扰，形形色色，所有一切突然地涌入她的视线。
但她却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因为强烈撞击而导致的短暂失明让她眼前飘满了雪花点，浓烈色彩的物件落入眼里只是一团团模糊的色块。
她就在这样杂乱缤纷的世界里看见了许立楷的墓碑。
于是刹那，恐惧在昏沉意识里辟出了一道清明。她挣扎着抬起头环顾四周，想要看见那个一直被她绑在手里，代表着她永远不会被抛弃的寄生物。
可惜支撑没多久，她就被满身疼痛刺激得昏了过去。
记忆戛然而止，那时的茫然无措却像从回忆中撕扯出来，瞬间爬满她的神经。她艰难地转动脖子，眼睛以自己所能做到最大程度的灵活四下转动，想要找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好在对方没让她等太久，几乎就在她目光转向门口的瞬间，许榭就推门而入了。
两人直直对视半晌，谢雯先打破了沉寂。她微微抬起手，手指抽动着蜷了蜷，示意许榭走过去。
对方看懂了她的指示，上前轻轻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期间一直看着她时而轻眨的眼睛，唯恐自己一个不注意，那双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
时间倒回至放假那天，他接到林与风的电话，大脑当场宕机成了一片空白，连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室赶到医院的都不知道。
林与风早早在医院门口等着他，絮絮叨叨在他耳边似乎说了许多，但他有些耳鸣，零星听见“抢救室”几个字眼就急急往医院里面冲。
兵荒马乱地跑了一阵，期间甚至签了一份病危通知书。
颤抖着手落下笔尖，许榭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八岁的事实，是一个已经足够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年纪。
艰难地在抢救室外不知捱了多久，直至被告知谢雯没有生命危险，许榭一颗失了心率狂乱跳动的心脏才渐渐趋回平缓，脑中纷乱复杂的糟糕想法也才慢慢止住了。
林与风去帮忙办理住院手续，许榭手脚冰凉地瘫在座椅上缓神。缓了几分钟，被谢雯车祸占满的大脑才想起做其他事情。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最先看到的是置顶小少年发来的消息。
他耐心地回复了对方的消息，而后往下翻，看见老周早方挚半小时发来的消息。
[老周]：你学校东西我都给你收拾了。
[老周]：先放我家，你有空来拿。
后面是好几条“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许榭知道周老妈子的想法。估计他是想问问现在什么情况，但顾及许榭的心情，没敢问，这才反复好久，也没问出什么。
许榭自觉把现在这边的情况给他说清楚，接着又回复了几个同学发来的零散问候关心，最后转回到和方挚的聊天界面。
小少年回复了一个干巴巴的“好”就没有下文了。
他手指抬放好几次，最终也没再发过去什么。
这样就可以了，点到为止，收放有度，已经决定的事情没有次次都动摇的道理。就像他回绝方挚旅行邀请的理由一样，自己很忙，事情很多，他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关乎感情的事情。
……也没有道理把方挚拉进自己这个乌漆嘛糟的世界。
他摊平四肢仰躺在座椅上，直盯着头顶的白灯，直至眼睛酸疼，生理性地挤出几滴眼泪，他才收回视线，微微叹了一口气，而后起身去找林与风。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通知！因作者个人原因，作品将改日更为两日一更！
因作者个人原因，作品将改日更为两日一更！
因作者个人原因，作品将改日更为两日一更！
（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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