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第三节 晚自习结束，方挚挥别了许榭，和江岸严晴结伴去校门口。
“我今天就不跟你们走了，有点事。”方挚低头给林与风发了条“我下课了”，边对江岸说。
这几天他回家，坐的都是江岸家的车。原因无他，方海生敏感过度，不放心他一个人晚上坐地铁。
“行，注意安全啊。”
“嗯。”
方挚看着手机屏幕上林与风发来的一个“您的豪车已就位”的表情包，应了一声，加紧了脚下的步子。
三中这边的交通还算便利，校门口对面就是公交车站，隔了两百米左右的地方还有一个地铁站，所以一般情况下，三中门口来接学生的家长并不会很多。
方挚挤过人群，站到一片空旷的地方张望，很快就看见了靠站在公交站牌边抽烟的林与风。
林与风也看见了他，随手在垃圾桶盖上灭了烟，朝他招着手走过来。
“好久没在校门口看学校放学了，有点怀念啊。”林与风领着方挚往停车的地方走，“你们学校人还挺多……对了，你回学校住没？”
方挚意外地看向他。
“你别看我啊，这事儿你怪许榭去。他就是个漏勺，你俩之间有点啥事他都跟我们抖落。”林与风无辜地对上他瞥过来的眼神，眨了眨眼，而后又扯开一个不正经的笑，“不过说真的啊，你别晾他晾太久，一个人住宿舍蛮可怜的。”
方挚抿了抿嘴，垂眸看脚下的路，没有回话。
直到坐上车副驾，他才偏头问驾驶座上正在系安全带的林与风：“去干什么？”
“现在才问……你可真是，不问清楚就敢上车，也不怕我把你卖了……”林与风嘀咕着系好安全带，然后边看后视镜倒车，边回答了方挚的问题，“做苦力去。”
方挚：“？？？”
路上，林与风细心解释了找上方挚的理由。
“老周去外地了，余由那个混小子，不知道参加了个什么活动，前两天进山去了，现在是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完全失联的状态……喏，草莓，吃不吃？”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林与风伸手从后座拿了盒草莓递给方挚。
方挚还处在懵圈状态，摇头拒绝了。
“不吃？挺甜的。”林与风收回手，自己尝了一颗，接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说，“不好说是不是让人骗进传销了，反正过两天要是还没有他的消息，我就去报警……”
绿灯亮了，林与风暂停说话，开动车子快速通过路口后才重新开口：“至于何究，那货眼里就两样东西，学习和余由。除非事关这两样，不然他老人家是不可能出山的。”
“本来呢，我是不太好意思找你帮忙的，但是哥哥我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而且这是关于许榭生日的事情，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
“许榭生日的事？”
“嗯。”林与风话赶话地叨叨了一路，总算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们几个瞒着许榭把驻喜二楼那个小房间给扩建了，但是还没来得及装修……哥哥老了，要是没人搭把手，肯定赶不及在许榭生日前把那里收拾好，到时候总不能让他面朝着灰土许生日愿望吧？”
方挚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许榭的惨状，忽然觉得自己使命重大。
既然提到了这一茬，方挚顺便就想问问这几天一直困扰着他的一件事。
结果一张嘴，他根本不知道该喊林与风什么。
倒是林与风心思敏感，从后视镜看见方挚面朝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好心先开口：“怎么了？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就，那个，许榭……他喜欢什么？”方挚有点不好意思，避开林与风的视线，转头看车窗外。
“哦~在纠结送什么礼物啊……”林与风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
这人在体贴和禽兽两种性格下切换自如，自顾咂摸了一会儿后，十分坏心眼地丢给方挚四个字，“自己决定。”
方挚：“……”
他想打人。
方挚是个要面子的，这四个字的威力着实有点狠，以至于接下来的路程中，无论林与风找什么话题跟他搭话，他都半耷着眼皮看窗外，把装聋进行到底。
“嘿，小孩子家家气性还挺大……到了。”林与风咕哝着，方向盘往右一打，转过最后一个路口，把车开进了一个老小区。
他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喊了声正在打量窗外景象的少年：“走了，下车。”
方挚跟在林与风身后七拐八拐，拐了三分钟，眼看周边的路灯越来越少，前面一段路更是没有半点灯光，漆黑一片，他忍不住发问了：“去哪儿？”
“我家。”林与风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侃他，“怎么？终于害怕我把你卖了？”
方挚默默退了一步，离林与风远了点，嘴上却还犟着：“没有。”
“还没有……”林与风笑了一声，然后解释说，“哥哥我呢，在攒老婆本，等攒够了就在市中心买套房子……至于现在嘛，凑合着能过就行。”
“你要结婚了？”方挚诧异问道。
“谁告诉你攒老婆本就是要结婚了？”林与风这回是彻底笑开了，“你这脑回路……我啊，可是连女朋友都没有，单身贵族哦。”
这句之后，方挚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因为他突然记起在一中那棵祈福树上看到的，林与风写的祈愿。
那是青春时疾疾无终的一场暗恋留下的最后痕迹。
不过林与风似乎没有太多的多愁善感，聊起这个话题也没有抗拒：“我要是谈恋爱结婚一定会找我喜欢的，可惜啊，这么些年下来一个也没碰见……到了，帮我拿着手机照一下，这个门比较难开……你站远点。”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一扇防盗门前。方挚疑惑地接过林与风手里的手机，心想门再难开能有多难开，结果下一秒林与风的操作直接给他看呆了。
某位林姓会计的开门动静惊天地泣鬼神，先是狠踹了门两脚，然后以肉眼可见的艰难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拧转几下。这还没完，最后他又拽着门把手狠狠磕了两下，那扇顽固的门才吱呀呀地打开了。
方挚无语片刻，拍拍头顶被震落的墙灰，给林与风竖起了大拇指：“……牛。”
“害，一直没抽出时间找人来修。”林与风装了一路的老大哥，此刻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先进来吧。”
一进门打开灯，入眼是满地凌乱的快递。
“沙发木柜那些重的大件已经在驻喜了，咱们呢就负责把这些饰品，组装的架子啊什么的搬过去搞起来。”林与风给方挚倒了一杯水，“这边路窄，我的车开不进来，只能辛苦你帮忙一起搬出去了……来，先喝杯水，坐沙发上歇一会儿。”
“谢谢。”方挚接过水坐到沙发上，四下打量起屋内陈设。
林与风也接了杯水坐到方挚身边：“怎么样？还挺温馨的吧？都是我自己弄的。”
“嗯。”
“聊聊天呗，别那么高冷嘛。”林与风喝了一口水，默了片刻后说，“你问我许榭喜欢什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们家发生的事？”
谈及许榭，方挚竖直耳朵，点了点头。
“他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啊……”林与风背靠沙发，闭眼放松下来，“他呢，以前喜欢的东西挺多的，篮球滑板吉他漫画，乱七八糟的一堆。后来他们家出事，他妈精神受了刺激，变得有点……偏激，见不得他做除了学习之外的别的事儿，而且他本身，又要照顾他妈，又要养活自己，实在分不出精力在别的事儿上。久而久之，就再也听不见他嘴里说那些东西了，问他，他就说不喜欢了。”
听完这些，方挚若有所思，有一瞬间很不负责地想，要不干脆送钱好了，实在。
“送礼物这事儿你不用太操心，我们之间基本都不互送礼物的，凑一起吃个饭就行。”林与风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水，站起身，“更何况，你人能来，他就够高兴的了……来吧，干活，早干完早送你回去。”
驻喜二楼小房间里面的东西已经全部拆除清空了，连门上的夜店风熊猫也没被放过。
“好了……呼，累死我了。”林与风把最后几件快递拿上楼丢在地上，扶着方挚的肩膀喘粗气，“幸亏有你啊，不然哥哥我这把老骨头今晚就折在这里了。”
两人经过一系列的团结合作已经熟悉了很多。方挚摆摆手说：“没事。”
他的视线在扩大了近乎一倍的房间里巡了一圈，问道：“你们之前那些家具照片什么的呢？扔了吗？”
“怎么可能。家具虽然旧了，但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照片就更不可能了，我想想啊——”林与风边说，边脚下不停地往楼下走，声音越飘越远，“我记得是收在一个大箱子里……啊，找到了！方挚！要不要下来看看？”
方挚闻言，顺着声音下楼走过去，看见林与风面前有一个大箱子，里头密密麻麻全都是堆叠整齐的照片，最上面带相框的一张是之前他看过，让他爆笑不止的那张。
“这张……哈哈哈哈哈……我天……”那边林与风不知道翻到了哪张照片，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狂笑。
没等方挚凑过去看，林与风就挤过来跟他分享了：“看这张，你认得出谁是谁吗？”
方挚看了一眼，发现这张也是他之前看过的——一棵大树，五个小豆丁的那张。
他凭着直觉和几人的身高年纪，从左往右把照片上的小豆丁一个个点过去，每点一个就说一个名字。林与风在一旁没说话，直到方挚点着第四个说那是许榭的时候他才出声：“你觉得这个是许榭？”
“嗯……”方挚细细观察了一下自己手指头下点着的笑脸盈盈的小豆丁，肯定道，“嗯，这个眼睛和这个嘴，和现在没太大区别。”
“噗。”林与风没憋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要是许榭知道你把他认错肯定得难过了。”
方挚懵了：“这不是他？”
他的目光瞥到最后一个大红大绿的小豆丁身上……
……不会吧？？？
“不是。”林与风伸出命运般的手指，点在最后一个小豆丁身上，“这才是许榭，你点的那个是余由。”
方挚：“……”
“啊哈哈哈哈哈……”林与风一副“你没想到吧”的表情，“他当年有个明星梦，不过就是对自己性别没个准确认知，老穿高跟鞋，背个女式包……诶我天，笑死我了……还这个眼睛这个嘴，分析那么认真……”
方挚在漫天许榭崩坏的形象碎片中无声扯了扯嘴角。
“哈哈……咳……哈哈……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林与风笑够了，因为一张照片解锁了回忆，开始边在箱子里翻照片边和方挚分享他们过去的点滴，“这么一看咱们还挺有仪式感的，干点什么都拍照留念……哎哎，快看这张，这张也巨搞笑，这是咱几个去年暑假坐过山车，在半空拍的，你看何究这表情，啊哈哈哈哈……亏他没上去之前还表现那么冷静，我们都以为他不怕呢。”
“哦哦，还有这张，像不像凶杀现场？我记得也是去年哪个时候吧，余由跟人约玩线下真人吃鸡，自己凑不齐人，就把我跟何究许榭拉过去了。那好家伙，刚到地方，对面四个壮汉齐刷刷站着一排，要多唬人有多唬人。结局呢，你也看到了，全程两个多小时，我们几个完全就是被当成活靶子被对面满场子追。”
“还有啥……挑点好玩的给你说说……”
听别人说故事，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就像现在，明明方挚并没有参与过那些事情，但从照片定格的画面和林与风的描述中，他也能想象出那些场景，甚至能感受到那时候他们或恐惧或喜悦或无奈的情绪。
很神奇的一种感同身受，就像他也曾亲身经历过。
絮叨着挑拣照片的林与风忽然停了动作。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相片，有一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哀伤。
呆了半晌，他才扯着嘴角喃喃：“原来还在啊，我以为丢了呢。”
方挚当然不会不识趣地问他怎么了，但是林与风的倾诉欲显然已经爆了表，没等人问就自己坦白了。他把照片递给方挚看：“看这张，你哥我帅不帅？”
照片的主角是并肩站在一起，穿着校服的一男一女，背景是一中恢弘大气的校门。两人都笑得很灿烂，可惜的是照片上女生的左半边脸有些模糊不清，像是打了一团马赛克，只能依稀看出一点轮廓。
方挚把目光落在女生旁边的男生身上，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林与风，末了点了点头：“像。”
“像个鬼，这就是我好不好？”林与风胳膊一抬，收回照片，没好气地说，“就是可惜，好多照片之前因为收拾不当受了潮，花的花，废的废，不然我还能再多给你找几张我的帅照呢……喏，这几张许榭爸爸年轻时候的帅照也花了……”
许榭爸爸的照片？
方挚心念一动，转头朝林与风伸手讨照片：“给我看看。”
“怎么？”林与风疑惑地递给他，“都糊得看不太清了。”
方挚没说话，把手里的几张照片来回翻看了几遍后收进了自己的书包，想了一会儿后又对一旁懵圈的林与风说：“这种受损的照片都给我吧，我找人看看能不能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