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暗述>第30章 谷雨

  听到是通过考试来判定是否作弊,徐戴沉积在心口的一个疙瘩终于松了。

  昨晚他熬了一整夜,把能想到的,或许有能力可以解决这件事情的人通通联系了一遍,可惜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他跟那些人非亲非故,至多也就是碰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实在够不上能在关键时刻出面帮忙的那层关系。

  他每联系一个就多一分失望,到最后,他也没有了力气和精力再去低声下气地恳求别人,迷糊间睡过去之后,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噩梦。

  希望在拿到试卷的那一刻死灰复燃。

  他的成绩就是从一次次的竞赛之中磨练出来,做份竞赛卷并且要做出高分,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早知道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判定是否作弊,徐戴突然就为昨夜四处求人的自己感到不值得了。

  他明明自己就有能力可以解决这件事。

  思及此,他一改此前的颓废,自信满满地翻看起手中还泛着丝丝油墨香的考卷。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徐戴嘴角不及上扬成微笑的弧度就僵硬住了。

  他把整张试卷浏览下来,除了第一道题看完大致有个解题思路,剩余的对他而言都极为陌生。

  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题型。

  完蛋了。

  当这三个字从徐戴脑海中迸出时,他余光瞥见长桌另一头的方挚已经开始着笔写了。

  在他身后,那位秃顶主任的表情由一开始的不屑和嫌弃慢慢变成了若有所思。

  反观他这边,大概是因为他愣神愣了太久,站在他身后的老憨忍不住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定了定神,把慌乱匆匆压下:“草稿纸,没给我。”

  “噢噢,瞧我这记性。”老憨一拍脑袋,脚步匆匆去到办公桌边拿了一叠纸回来分给徐戴和方挚,“行了,赶快写吧。”

  徐戴接过草稿纸,又偷盯方挚看了一会儿才低头开始写题。

  趁着第二节 课早操做完的大课间,许榭和江岸溜到了政教处。

  江岸扒着窗,以各种扭曲的姿势使劲朝办公室里面看,结果扭来扭去,就差把自己扭成个麻花,也只能看见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后脑勺。

  “这窗帘拉得太严实了,瞅不着啊。”江岸扭着屁股换了个角度,“还是瞅不着,看来看去就只能看见个半颗卤蛋似的后脑勺。”

  许榭在一旁看得辣眼,上前挤开江岸:“我来看。”

  许大佬找角度是一把好手,往窗边直挺挺一站,再往窗内看一眼,然后向左挪动一小步,方挚的小半张侧影就映入了他的眼睛。

  小少年似乎正在发愁,嘴角抿得很紧,崩成了一条凌厉的线。

  许榭看着那条微微红润的线,某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忽然闪现进了脑海。

  那是在夜晚时分,在那些混沌梦境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陡然在白天出现,就好像是欲望不甘只于夜晚出现,撕裂出了一个大口,慢慢想把白日也侵蚀掉。

  有点危险。

  “怎么着?看着没?”见许榭像发呆似的半天没有动静,江岸靠在门边问道 。

  “咳……看见了,在写试卷。”许榭使劲抛开脑内的想法,干咳一声回神说。

  江岸一听能看见他方哥,巴巴就要凑到许榭那边去,结果离得近了,陡然就看见某位大佬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他不解:“你脸咋红了?这天也不热啊,都还没到五月份呢。”

  许大佬眨巴眨巴眼,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许榭第一次觉得学校闹鬼般滋啦滋啦的铃声如此悦耳。他戳了戳探头探脑往窗里头瞧的江岸:“先回去吧,下课了再来。”

  “等会儿等会儿,我就看一眼……诶诶,别拽我,我自己走自己走。”

  室内,铃响五分钟后,方挚停了笔。

  这回考试没说有时间限制,刚好这份试卷里有一道题挺对他胃口的,他就沉下心好好研究了一会儿。

  “嗯?写完了?”站在他身后的秃顶见他停了笔,悄声问。

  可惜办公室内空间大,人又只有寥寥四个,所以他的声音虽然放得小,但依然产生了回声效果。

  长桌对面正在写试卷的徐戴和正在看徐戴写试卷的老憨听见声音,齐齐抬头看向方挚。

  “写完了可以先走。”秃顶意识到自己声音被听到之后便也不再压着,抬眼看向对面的徐戴,“你写完了吗?”

  “没……还没……”

  岂止是还没,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有大半题目没做出来。

  他几乎能感觉到,站在他身后全程监考的老憨,眼神里面已经有了怀疑。

  方挚等秃顶收了试卷,甩着手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路过徐戴,他眼角余光瞥见摊在桌面上空白大半的试卷,突然有些想发笑。

  动作快过意识,当方挚对上徐戴惊慌中略带憎恶的眼神,才忽觉自己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勾起来了。

  他也不心虚,反而在徐戴的怒视中无比恶意地把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刻意夸张地做了个嘴型。

  “活该。”

  做完以后,他也懒得看徐戴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空气是清新的,天空是透亮的,草地是清新的。

  朝他走来的许榭是温暖的。

  “嗯?没去上课?”方挚转着手中的笔迎上去,惊诧问道。

  “猜你差不多快做完了,跟老师说上厕所就跑过来了。”许榭递给他一瓶拧开的水,“怎么样?”

  方挚全身通透,浑身舒畅,脸上的表情也生动鲜活起来。他挑起一边眉,带着点小得意:“很爽。”

  “心情好了?”

  “嗯哼。”方挚哼哼一声,接过许榭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十六七岁的少年,似乎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气质。

  更何况是方挚。

  常年冷脸的少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么一点少年气耀眼得过分,炸了许榭满眼。

  心底欲望顷刻间烧起。他咽了咽口水,几乎失了智般地上前一步,伸手将方挚嘴角的水渍用拇指抹去。

  这天正好是谷雨,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一朵阴云突然遮住了太阳,没几分钟,小雨就淅淅沥沥下下来了。

  温热柔软的触感停留在嘴角,令方挚整个人都呆滞了,唯有心脏,突兀清晰地在雨滴顺着脸颊滑落时搏动得越来越热烈。

  犹如什么东西被浸润,破裂而出。

  一个小时后,干坐在政教处办公室的徐戴终于崩溃了。

  他不知道是哪里除了问题,明明不过是换了几种题型而已,曾经信手拈来的答案却不管换多少种办法怎样证明,都做不出来。

  秃顶早就没有了耐性,催促了他好几次。

  “都是跟复赛卷差不多类型的题目,甚至计算量什么的还没那么复杂,你那份试卷都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做完,没道理这份要磨这么久。”秃顶摇了摇头,不管徐戴还闷头在草稿纸上列式子,强行要收走他的试卷,“时间给得够多了。”

  “等等……我快写完了!”眼看试卷要从自己手下被抽走,徐戴急得额头开始冒汗。他使劲压住试卷不让秃顶抽走,嘴里不断反复念叨,“快好了……快写好了……”

  “别挣扎了。”秃顶没给他继续赖着的机会,手腕用力抽走了试卷。

  笔尖顺势一滑,在试卷上留下了一道狰狞扭曲的黑线。

  秃顶把他这份试卷和方挚做的那份试卷整理好收拾进了密封袋。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低垂着脑袋的少年:“具体的处理情况,等我们这边通知。”

  “砰。”

  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徐戴满头热汗,垂着一双眼牢牢盯住自己的脚尖。

  他不敢抬头。他害怕,他恐惧,他甚至连手中握紧的笔都不敢松,他生怕一丁点儿的声响就能打破现在这种近乎诡异的寂静平衡。

  他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强烈低气压。

  是老憨。

  他一直很敬重老憨。这位亲切的主任从高一开始就对他赏识有加,更是在曾经有一段他自我怀疑十分严重的时间里,给予他鼓励、肯定和信任。

  可是现在,他注定是要愧对这份信任了。

  愧疚翻涌,尤其是面对自己看重在乎的人,徐戴难受得几乎要被逼出眼泪。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老憨略微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有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是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里成天乱七八糟装的什么东西,我是怎么都不能理解。”

  说完这一句,他像是再难忍受这种压抑的氛围,摔门离开了。

  徒留徐戴,终于在这之后泄力瘫在桌子上,许久之后,从臂弯里漏出一声呜咽。

  处理下来的那天,徐戴在学校出了名。

  “我天!不知道是谁,看年纪应该是他妈吧,拿着把菜刀就冲进校长办公室了!”

  “我靠!他爸才恐怖吧!看着挺斯文的,那一巴掌打得他鼻血都出来了!”

  事情发生在周二的大课间,几乎所有的三中学生都目睹了那一幕。

  一到下课,走廊教室,各处都挤满了议论纷纷的人。

  方挚和许榭因为凑巧去强化班找老师问问题,所以没看着,只从江岸嘴里了解了个大概。

  “贼踏马恐怖!他爸负责揍徐戴,他妈负责威胁校方!我都准备拿手机打110了!”江岸手脸并用比划着说。

  “他这人可牛,一回教室就掏手机,结果正好让过来巡查的老杜给逮着了。”陈木述扶了扶眼镜,补充道。

  这位仁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转了性,游戏不玩了,开始学习了,甚至赶在强化班报名截止前报了个物理强化班。

  隐隐有向学霸方向发展的趋势。

  江岸对此嗤之以鼻:“你可别说我了,你戴着个防蓝光的眼镜在那儿装什么学霸啊?平常打游戏对着个手机辐射,电脑辐射不见你戴,哦,看起书来倒是要戴了咯?怎么呢?知识辣眼啊?”

  “你个单身狗你知道什么?懂什么叫做情侣眼镜吗?懂什么叫做彼此相配吗?”陈木述毫无顾忌地呛了回去,直到说完才后知后觉瞪直眼睛拍了下自己的漏勺嘴。

  江岸愣了一瞬,然后“操”出了声。

  “卧槽?你小子有情况?”江岸一把勾过陈木述的脖子,“哪家姑娘?”

  方挚也有点好奇,拿八卦的眼神盯着低头的陈木述看。

  “哎呀,你们怎么那么八卦?”陈木述让他们搞得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尖,“说出来你们都认识。还记得上回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吗?就一中那个长头发的小姐姐。”

  “靠!你小子怎么骗人家的?那么好看那么温柔的小姐姐能看上你?”

  “我怎么了?我长得帅,身高也还行,游戏打得好,人家怎么就不能看上我了?”

  “你帅?你高?你打游戏好?你问问方哥他同不同意?”

  方挚在一旁吃小熊饼干,看戏看得正开心,冷不丁被cue,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匆匆瞥了一眼身边的许榭后才回说:“我同意。”

  其实自那天许榭抹完他嘴角的水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点尴尬。

  方挚不知道许榭会不会这种感觉,反正他是自那天之后就总感觉俩人做什么都不对劲。

  就像他和许榭一起吃饭,他总是会疑心自己嘴边沾了什么东西,然后许榭会跟那天一样给他突然来那么一下。

  许榭的那个动作像是一种奇妙的魔咒,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时不时就在他脑海里放映。

  甚至还自带倍速和循环。

  魔性到最后,他连做梦梦的都是这个画面。

  在世活了十七年,方大佬第一次碰上这种诡异的事情。

  终于,在连续三晚被梦中的许榭吓醒之后,方挚顶着一身鸡皮疙瘩,在黑暗中怔愣看了对床躺着的许榭好一会儿,决定请假回家躲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小挚!开窍了!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