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元虽然直觉总是觉得他哥人品没问题,干不出啥伤天害理的事,但他怕是亲情滤镜遮住了他的双眼,而且名场面太深入人心。

  更重要的是他依稀记得他爸妈出事前他哥就很不着调,不听父母的话去帮他们打理果园,反而总是去外面闯荡,想自己混出个好歹来。

  俞方脸长的刚毅,和他爸爸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一副大哥样,他们家爷三个,都是坚毅性子,硬朗的脸,俞元是个omega,随妈妈一些,稍显柔和,但也比别的omega英挺许多。

  哥俩和他们爸爸一样,都是不爱哭的性格。

  俞元在有限的儿时记忆里不记得他爸爸哭过,那时他家的果园步入正轨赚了一些钱很是遭人妒忌,总是有人趁夜里去搞破坏,甚至教唆家里的孩子欺负俞元。

  俞爸爸对果园倒是勉强容忍,不想和乡里乡亲起冲突,只是雇人晚上看着园子。

  但是对于有人欺负俞元,他却不能容忍,当时和村里的人打起来,被几个人拿着上山砍果树的长刀差点砍下来半张手。

  但他那时却也没吭一声,留着小溪一样的冷汗,没有血色的嘴紧紧抿着,更是不会留下泪来。

  他把手藏在身后,只是虚弱的叫匆匆赶回来的俞方把俞元抱走,不要让弟弟看见。

  俞元其实并没有看见爸爸的手伤,后来也只是看到层层包裹着白纱布的手,他那时只是看到爸爸身后不停滴落在地上的血,很红很红。

  俞元想不起来关于父亲更多的记忆,父母出事时他太小了。

  他只能想起父亲忍痛却尽量柔和的声音叫他别怕。

  记得他总是沉默寡言的木讷的不会哄生气闹脾气的他,总是会默默把他抱到自己脖颈上,叫俞元小小肉肉的手抓着自己粗硬的头发骑大马。

  他的大手稳稳的握住俞元的两个小脚丫,绕着村子坑坑洼洼不平的土路,一遍又一遍的走。

  直到俞元快要被颠睡着,忘了为啥要生气,妈妈那边包好饺子远远的喊他们回家吃饭。

  对的,妈妈最喜欢包饺子,俞元记得,妈妈总是爱一次包好多饺子,冻起来,吃好多顿,怕俞元吃腻了,她会包好多种馅。

  因为他们忙活果园的事,总是来不及做饭,俞方正是最闲不住的时候也不会学着给弟弟做饭,妈妈又怕外面买的不卫生,所以她最爱包饺子,他们爷仨也很爱吃妈妈包的饺子。

  俞元总是能想起那种味道,胃里满满的暖和的感觉,妈妈去世后,他再也不爱吃饺子了,因为别的饺子都没有那么好吃了。

  对于俞方,俞元记忆里也就见他哭过一次,爸爸从不会打俞元,说话都要注意表情,尽量柔和,倒是打起俞方来毫不手软。

  主要也是俞方那时候太气人了,他比俞元大十七岁,那时候20出头了,村里别的人家里有出息的大学毕业都工作了,没出息的也找到工作娶媳妇,孩子都生几个了。

  他却整天招猫逗狗惹俞元生气,没上大学,家里的活计也看不上,给介绍的工作也看不上,成天在外面混,觉得自己天大的能耐,俞爸爸不揍他才怪。

  但是俞方显然是不会被揍哭的,俞元唯一见他哭不是在父母出事时,也不是在父母葬礼时,而是过了一段时间,俞方带他搬进城里,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因为总找不到满意的家政阿姨,害怕他们对俞元不好,俞方只能中午晚上赶回来给俞元带饭。

  他怕俞元乱跑,要把窗子门都锁好,放在家里的诺基亚手机里存着他电话,叫俞元有事给他打电话,给俞元放好奥特曼的碟片,就匆匆忙忙的走,每天都是如此。

  俞元自己在家无聊透顶,锁着门,他不能像在农村一样,无聊时满村子乱跑。

  他总是趴在窗子上,看窗外的城里世界,从早到晚,外面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地都是平平的灰灰的带着白色,黄色条纹,没人告诉他那是柏油路。

  他只知道那和村里的土路很不一样,到了晚上外面会变得很亮,灯光很多,五颜六色的,比村里过年时候看着还要喜庆。

  他又新奇又害怕,自己孤零零的,奥特曼也看不进去,晚上吃饭时菜油不小心倒在衣服上。

  俞元搬着小板凳去卫生间,踩上去对着洗脸池磕磕绊绊的脱下自己的衣服,他想着妈妈揉搓衣服的样子,第一次尝试着自己洗衣服。

  不过他的手太小了,一次搓不下来什么,洗衣液也没加,手揉的红通通也没见衣服干净。

  俞方应酬喝的醉醺醺,回家想扒着马桶吐的时候,就看见俞元倔强着小脸,抿着嘴,在那里全身被水溅的湿漉漉,笨手笨脚的在洗衣服,他白嫩的小手被水泡的红彤彤,搓的破了皮,小孩子也不知道。

  俞方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哽咽着想叫弟弟别洗了却说不出来话,抽泣的停不下来,渐渐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俞元那时第一次看见俞方哭,手足无措,不知道哥哥怎么了,犹豫着从板凳上小心翼翼下来,伸出短手,抱住他。

  俞方握住他的小手放在嘴边,哭的喘不上来气,捂着头像要把整颗心都要呕出来,痛彻心扉。

  俞元不知道俞方当时有多崩溃,他们父母都是beta,人到中年意外怀孕生下来一个omega,简直要当心尖尖疼着,就算当时在农村,果园还没盈利,家里有些困难,也要给俞元一切都是最好的,就怕养不活俞元,好在俞元实在是比一般小孩都皮实,好养的很。

  除了他5岁那年发高烧,差点折腾成肺炎,生了一次病以外,几乎没生过病,感冒都很少得。

  记得俞元不到六个月时,竟然就能爬了,俞方在一旁一时不察,他就从床上摔到地上,竟然什么事没有,哭都没哭。

  俞方当时就觉得这个弟弟皮实的像个牛犊子,心里贼开心的被俞爸爸以没看好弟弟为由一顿胖揍。

  俞元不爱哭,除了被俞方故意气哭,基本上没哭过,他被宠着长大,可是这时候叫俞方突然看见自己淘气娇蛮的弟弟,懂事的自己洗衣服,他不觉得欣慰,只觉得伤心。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无能最废物的人,对自己的愤怒和对一直憋闷在心里对父母意外离世的伤心同时宣泄出来。

  他那天抱着俞元哭,哭一会吐一会,再接着哭,将近一个晚上,俞方抱着俞元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看着俞元睡着时小天使一样的小红脸蛋,狠狠亲了一口,擦干眼泪,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给父母无辜葬送在车轮下的生命一个交代,给小俞元一个最好的成长环境。

  ……

  这些俞元都不知道,他还在回想着自己哥哥身边时不时出现的下属,越想越怀疑,俞元感觉他们长得都像是黑社会老大的马仔一样。

  纹身一大片,带着小金链,墨镜不离眼,张嘴就妈蛋。

  虽然俞元觉得他们在自己面前都在尽力装着文雅一点,但怎么看都有着那种混过的气质。

  俞元每每看警匪片,都情不自禁的为自己大哥担忧,怕他一不小心进去了。

  但一方面他又真的觉得自己沙雕哥哥不会是那种作奸犯科道上混的那种人,更没有黑社会老大的气质,俞方的气质长相还是很正派的,这是最矛盾的地方。

  所以俞元做好最坏的打算,想自己要是早些工作,也好跟哥哥说明,不用那么辛苦做危险的工作,做个好市民。

  俞元羞于对俞方直白的表达需要哥哥陪伴和对哥哥职业的不认同,只是与俞方表达自己对于学挖掘机坚定的兴趣,俞方却对俞元对挖掘机的见解嗤之以鼻,

  “小屁孩儿,你以为开挖掘机是什么轻松职业吗,你以为生活是动画片吗,工作像奥特曼打小怪兽那样简单吗,你最好给我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乖乖的去学校念书考大学然后找一个可以坐办公室里安安稳稳的工作。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俞元作为一个尚处于青少年,自尊心极度敏感的阶段,理所应当的认为俞方轻视了他的梦想,像所有不屑于去理解小孩子的大人一样。

  所以他单方面拒绝再和俞方交流,并且拒绝去参加开学典礼。

  但最终当然是被俞方暴力镇压,像拎着小鸡崽子一样把俞元拎到了学校。

  对于及其好面子的俞元来说,他也不好在新同学和老师面前和俞方翻脸,这实在是有些丢人,仿佛他还是不愿意去幼儿园需要家长劝哄的小屁孩。

  总之,俞元最后还是老实的坐在新学校的大礼堂里参加开学典礼,虽然脸臭的像刚踩了狗屎,那狗正好还窜、稀。

  俞元不服气咬着牙在心里筹划着一会儿要怎么逃学。

  校长正在台上发言,另俞元意想不到的是,他新分的班级竟然有他两个发小也是小学初中同学,也就是陆彤彤和熊皓,此时正坐在他的两侧。

  按理来说以他在初中时的平时成绩,他还以为自己和这俩人分不到一个班,没想到中考竟然超常发挥了一把。

  “我就知道这狗还得来上学,之前还和我说要去学挖掘机,呵呵,我压根就没信。”

  陆彤彤朝俞元翻白眼,越过他小声和熊皓吐槽,

  “我是认真的,要不是我哥,我现在没准就在挖掘机里头呢。”

  “你可拉倒吧,别说你能考上,就算你考不上一中,你哥也压根不可能让你去职高,肯定得花钱给你弄国际班去,你突然抽疯干什么,学挖掘机是什么新的梗吗,怪搞笑的,搞得跟真的一样。”

  “我倒是觉得芋圆还挺认真的,不过其实我也不建议你去学挖掘机,圆圆,我觉得,你还是要好好想一想,别太冲动。”

  “还有什么好想的,你们就是不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