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不怎么太平。

  就算是星期六,白妤通常也习惯早起。家里的大人素来两手一摊不管事,她和时貅二人轮换交替做家务,今天正好轮到她。

  他们家是普通的三室一厅平层,除去公摊面积来讲不算大也不算小,对于一家四口面积适中。

  早些年房价不高,再加上房子建成有些年头,且所处楼层谈不上抢手,价格更是比现在低廉得多。

  主卧由时父和白母共住一间,白妤住一间,时貅住一间,没有多余的客房,更没有单独的书房,只有客厅、厨房、盥洗室和一个小阳台。

  一张供全家人一起吃饭的宽大饭桌放置在客厅,紧挨着沙发的旁边。

  长沙发对面的墙壁上安有一台14寸的数字电视。它引以为傲的功能早就被淘汰很多年了,但从饭桌的角度看过去液晶屏幕一览无遗,下饭解闷绰绰有余。

  打扫的正确步骤是先将橱柜、电视机等物品上的灰尘掸到地上,再用扫把将所有的脏污扫去,最后才是用拖把地板拖干净。

  白妤做家务活的时候非常细心,每个相当容易藏污纳垢的细小角落也不放过。单从打扫的方面也能看出她这个人生来就仔细认真,想必待人处事也不会含糊。

  扫地的时候在扫把上沾一点点水,这样做的话细微的灰尘便会自己吸附在扫把表面,可以省下很多力气。

  好好地打扫到一半,白妤感到人越来越没劲儿,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宛如火烧,一个劲儿地连咳嗽带喷嚏。

  这个季节本就流感肆虐,每天上学接触这么多人,她多半在哪里染了病毒性感冒。

  饭菜变得异常难以下咽的时候,她很确认自己是发烧了,便找出体温计测量,结果数字直接从36.7℃起步蹿到了37.5℃,又一路慢慢爬升了38.7℃。

  家里常备的处方药没有了,时貅出门给她买药,独留白妤一个人在家。

  从家长会之后,时父和白母谁都没再回过家。看来这是一场持续性的决裂,大致不能再形容成简单的冷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各自带走了钱,时貅找了家里很多平时放钱的地方都空空如也。

  他们终于决定要离婚了吗?……

  白妤烧得面颊通红,迷迷糊糊地想:如果他们离婚了,小貅一定要分给她。

  其他的什么也不要。

  困倦侵蚀着仅存的神志,她艰难地在沙发上挪动身体,想要上床去躺着,却感到眼皮越来越沉,身体也变得越发不受自己操控……

  时貅一路飞奔回家,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滑落在地上的白妤。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被吓得漏了一拍。

  快速反应过来,他赶紧捞起她的膝盖,将她抱了起来。

  白妤真的很小只,这么抱在怀里也一点儿也不重,而且感觉不到什么骨头,只能触碰到柔软的肉。

  时貅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到床上,又细心地掖好了棉被,贴上退热贴,最后叫醒意识迷离的她喝药。

  其中一味药是用热水冲泡的中成药,药粉由各种味道苦涩又怪异的中药材组成。

  时貅的怀中,她微微向后瑟缩着,口齿不清地呢喃:“这水有问题。”

  “不行!不想喝!你拿走!”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拿开!拿开!拿开!”

  白妤本身就很怕苦,此时又烧得糊涂,耐心的弟弟哄了难得任性的姐姐很久才让她喝干净。

  用完药后漱口,白妤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时貅坐在地板上,以仰视的角度端详她的睡脸。细细长长的的睫毛盖住眼帘,炽热的呼吸浅浅喷洒在他耳侧。

  这个时候的白妤不含有一丝平日里表现出的早熟和老练,她现在是脆弱的、是需要人保护的。

  她深陷梦境,他潜藏在心里的感情由此更加隐秘。

  她单纯地把时貅当弟弟,时貅不止把白妤当姐姐。

  那么些年,时貅都以“弟弟”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理所应当地浸泡在最亲昵的爱里。

  但他心里清楚这属于亲情。

  他渴望更加亲密的关系,渴求不一样的身份,却害怕失去,迟迟不敢迈出一步,多年来只能停留在原地。

  感情这种东西是一簇诡谲的火——越是想去扑灭它,它就燃烧得越旺盛,直至把残存的理智燃烧殆尽。

  在短暂又无趣的生命里,时貅第一次见到白妤是在酷暑难耐的夏日。

  灼灼烈日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炙烤大地,蝉声聒噪,空气中浮动着的一阵阵热浪似乎把远处的景物折射成扭曲的样子。

  时貅在放暑假,他的父亲和一个女人——也就是白妤的母亲谈得火热,你侬我侬堪比盛夏炽热的温度。

  他的父亲说要跟那个女人结婚,还说他以后会有一个姐姐。

  什么啊?自说自话就决定了这种事。

  家里将要一下子多出两个陌生人,年幼的时貅只感受到了烦躁与憋闷,打心底的不自在。

  可他那时毕竟年龄太小,能做到的事情比现在少许多,时貅想方设法,用各种计谋与手段阻止这场婚姻耗费了不少的时间与耐心。

  时貅信心在握,但那时的他还无法理解“爱情”这种东西意味着什么。

  当两个人双双沉浸爱河的时候,就算被粘腻的蜜糖溺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应当又自相矛盾的事。

  ……

  有一天,时父说要让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一顿午餐。

  哪里是一顿饭那么简单?这相当于是一发尘埃落定的信号,代表着两个家庭即将合而为一。

  这个消息对他来讲堪称噩耗,时貅却很自然地答应了。

  只是去看看的话也无所谓……反正他肯定不会喜欢那个什么“姐姐”。

  那场见面的目的主要是撮合两个孩子的关系,使得婚后的家庭生活不会过于生分和尴尬,所以用餐地点选在了酷受儿童喜爱的KFC,可以说非常贴心和仔细。

  ——时貅在心里诚实地评价。

  他和父亲踏进店门的时候,她们两个已经到了。

  时貅父亲未来的妻子化着淡妆,身着米黄色的纱裙,有心妆点出的优雅和高贵与快餐店嘈杂的氛围格格不入。

  而一个留着短发的,穿着黑白条纹连衣裙的女孩子坐在她旁边,看上去很安静,很温柔。

  这是时貅的第一印象。

  两个大人随便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些吃食,孩子们则一人一份儿童套餐,每份附赠了玩具。

  时貅早已不记得那天的儿童套餐吃的什么,是裹了很厚淀粉的鳕鱼堡或是味道大同小异的奥尔良烤鸡;送的玩具是一辆小塑料车还是多啦A梦的发条玩偶……

  他只记得,破坏父亲这段感情的千方百计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全部土崩瓦解,心中消极的情绪通通消散一空。乃至于他沉浸到了和当时的父亲一样的,名为“幸福”的一种心情里去,期待着和她生活在一起……

  回忆完毕。

  时貅冰冷的手掌贴上她异常温润的脸颊,好像一用力就能将她揉碎。

  苍白的手指往下游移,抚上脖颈。

  梦中被烈日灼烧的白妤忽然死死扒住唯一的清凉不放手。

  尽管具备的原因不同,他们都在贪恋着对方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