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隔壁的杀手先生>第43章

  黏在疤脸身上的眼神狂热到无法直视,裘世焕表现得像发现了猎物的豹子,新奇地舔了舔嘴角。

  江彧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壮年男人在这个少年模样的男孩面前,也只是一头连胎盘都没剥离的小鹿。

  他只好默默将对方握着餐刀的手拢进掌心。

  嘴唇靠近耳坠耀眼的光芒。

  “到时候再说,好吗?现在,我们得把重点放在逃出去上。”

  “不做的干净点吗?”

  “听着,没必要杀他。他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裘世焕只缩了一下瞳孔,逆时针旋转起鲜红的餐刀。

  他似乎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

  “同情心泛滥可不好,大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关于这个,我另有打算。”

  江彧手撑桌面,缓缓站起身。

  后厨间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从地板、墙壁到桌椅,到处都是密集的弹孔。

  光是视觉冲击就能够突破一个正常人的心理防线。

  声音、气味甚至场面,全都在唤醒他潜藏内心的东西。

  那是种烟酒都难以消除的病态。

  从前在FSA服役的时候,其实没少遇到这些事。

  和警署职责不同,FSA负责维护联邦的国土安全。因此,他们遇到的对手一次比一次狡猾,隐秘,也更具威胁。

  有一次,江彧被都民灿安排,利用信息手段追踪一名涉嫌泄露军事机密的前同事。

  这个人开的是套牌车,信用卡在多地登录,反跟踪能力强,且故意混淆视听。

  当江彧抽调出关键监控录像,向行动组提供对方实时位置之后,都民灿通过电话联系他,称对方已在中央公园被捕。

  就在江彧真的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下楼去买一杯咖啡提提神的时候,他突然遭到了广场上某个人的枪击,那可能是个女孩,很年轻,个子也比较矮小,以至于江彧没有对这个年纪的孩子产生防备。

  他在血泊里躺了近五分钟,每一秒都在为心跳挣扎。

  好在同事及时赶来,将他送到医院。FSA也很快宣布逮捕了那名政治犯,但他的同伙却始终没有抓到。

  那一枪,以及和朱鹮科技对抗的一年间,江彧身上或多或少留下了不少毛病。

  因为巨大的声响、疼痛、弹孔,甚至肾上腺素的飙升都可能引发应激。

  当然,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一点小小的创伤,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更加严重了。

  江彧忍不住掏出一支贴身存放的香烟,三根手指在枪械后坐力的影响下微微痉挛。

  等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嘴唇边,嘴唇便着急忙慌地凑近打火机火苗。

  不敢想象。

  如果裘世焕没有及时赶到,或者自己抓错了时机。

  就不是被一枪打穿脑袋这么简单了。

  江彧抚过右边上臂,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他抬起脚,想从一地狼藉中抽身离去。

  “等等。救救我,警官,别把我留在这里!”这时,疤脸挣扎起来,眼睑闪动着哀求的泪水,“金常务真的会杀了我的!”

  “听好了,想活下去,就绝不能和我们扯上关系。”江彧将手枪藏进内兜,施舍给疤脸一个眼神,“不出意外,这件事会牵扯到警方势力。”

  “什么?”

  “在抓到犯人前,证人保护会使你免遭杀害。所以你知道,有的时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办法。”

  “那、那之后怎么办?我会死吗,警官?”

  “作为FSA-06前雇员,我没办法跟你保证。”江彧拉起裘世焕的手,头也不回地跨过一具死状凄惨的男尸,“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走廊至大门的那一小段路,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值得确定的是,枪声第一时间引发了民众骚乱。不远处,爆闪灯在成片的土褐色大楼之间穿梭来去。

  人们在一片惊惧中加快步伐,到处奔逃。他们偶尔会撞成一团,偶尔会涌进没来得及关门的商店。

  有时候,混乱正是天赐良机。

  江彧用右上臂夹住裘世焕的后颈,形成一个标准的保护姿态。

  这么做能很好地避免嫌疑,也避免被沿途监控直接拍摄到面部。

  两人近乎无声地融入四散的人潮。

  很快,他们在下一个拐角处转入安全地区的暗巷。

  江彧低声问。

  “你遇到金佑喆了?”

  “显而易见。”

  “我看看,你受伤了吗?”

  裘世焕像是听到什么值得高兴的话一样,愉悦地翘起嘴角。

  身体自然而然窝进他怀里。

  “没那个必要。他没那个胆子弄伤我,大叔。但你就不一定了,连金佑喆那种水沟里的蟑螂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你猜猜,为什么?”

  “我猜想,裘昂下达了某种命令。但具体内容还不清楚。”

  “Bingo!知道吗,大叔?现在最让我开心的一件事是,他们总算拿出真本事了。金佑喆想用麻醉枪对付我,要知道这玩意的最大剂量可以瞬间放倒一头鲸鱼。”

  “你怎么对付他的?”

  裘世焕古怪地笑了一声。

  “我只有十五分钟——杀死一头棕熊,剥下它的皮都需要至少一到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倒是来得及对付一个全身瘫痪的退役士兵。”

  “别卖关子了。”

  “我失手了,不解风情的大叔,你非得要我承认吗?虽然我也很想杀了他,可操作起来太费劲了。他杀过的人比我学过的汉字还要多。想砍掉他的脖子,得先剁了他的手,想剁了他的手,得想办法让他心脏停跳,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看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江彧眯起眼睛。

  “大叔,我有一个问题。”

  “嗯?小朋友想问什么问题?”

  “大叔,还记得躺在你的脚边,那个断了腿的大叔吗?你的枪里还有子弹吧?为什么不杀了他?难道开枪很费劲吗?”

  江彧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慢慢舔开嘴唇的干皮。

  “——在加入FSA-06的第一天。我记得有一个环节,每个人都要参与,当时我们没放在心上。”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然后都民灿那个王八蛋,居然一人给了一拳。我们鼻青脸肿的向着长官,向着旗帜,发誓我们将永远效忠这片土地。”

  “这些虚无缥缈的誓言将你困住了吗?”

  “我不知道,能困住一个人的东西太多了。”江彧说,“但杀死一个手无寸铁,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是会做噩梦的。你做过梦吗,小朋友?我是说噩梦。”

  裘世焕想了想,反问道。

  “大叔为什么觉得我会做噩梦?梦里有蜘蛛,还是蛇,还是……老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噩梦可以是很多潜意识的东西,也许是物,也许是人,也许是罪恶感。”

  “会有人梦到被踩成两半的蚯蚓吗?”

  裘世焕躲在江彧的臂弯下,卖乖讨巧地笑着。

  “警官。”见后者没有吭声,他又在舌间刻意搓弄音节,轻抬上颚,“我的江警官,你对一条虫子的性命也会百般权衡吗?”

  “你听好了。”

  江彧声音听上去有些愠怒。

  手掌不由分说圈住了裘世焕骨节突出的腕部,一路连拖带拽。

  “大叔,你弄痛我了!”

  江彧没有理会娇生惯养的小朋友。

  等确认他们没有被人跟踪,他才狠下心肠,将裘世焕提起来扔进一个黑漆漆的拐角。

  “无论怎么样,至少我都不会轻视生命。”

  裘世焕被他有力的双臂反扣着手腕,身体自然前倾,肩膀却狠**到了墙上。

  小朋友极度不高兴地扁扁嘴。

  还来不及抱怨,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扶在了左腰致命的凹陷处。

  裘世焕浑身的痒意起来了,声线颤得像虚弱的小猫。

  “大叔!”

  直到现在,小朋友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糟糕。

  上下半身之间呈现一个过分的角度,手臂、肩膀都快按进脏兮兮的墙缝里去。

  双腿为了维持平衡,不得已以别扭的姿势挺起背脊。微微后撤的同时,腰部到大腿位置也高高抬起。

  裘世焕穿的不是宽松裤,而是较为紧身的牛仔裤。

  只要细微动作,腰臀处整道紧翘浑圆的曲线都会暴露无遗。他猛地夹拢双腿,却只是让年轻的身体拗出了更加直观的曲线。

  “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定义任何人,你不是世界中心;不要耍弄嘴皮子,给你不了解的人起什么外号,那叫侮辱;也不要自以为是的觉得,别人应该时刻包容你。”江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头看他,“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知道吗?”

  尽管表情屈辱而抗拒,裘世焕还是没有实质性的反抗。

  他只是小幅度挣动身体,可怜兮兮地望过来。

  “大叔——”尾音撒娇般上扬,眼底水蒙蒙的情绪无辜得像受了欺负的猫科动物,“大叔不喜欢的话,下次我就不说了嘛。”

  “你听上去并没有在反省自己。”

  “我反省了!”

  无视对方的大声抗议,江彧皱着眉头,嘴唇凑近一只充血的耳廓。

  “你该吃点教训了,小朋友。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让你无法无天,让你在我的面前,也说得出这种话。”

  “大叔?”

  那些蓄谋已久、惹人情动的话语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因为布满老茧的手掌,已经向着他的屁股不轻不重地落了下去,一下又一下,抽得软肉如水波般乱颤。裘世焕彻底犯了脾气,身体左扭右晃,就是不肯服软。

  江彧一巴掌下来的时候,是拿捏了些许力道的,一点也不疼。

  但光天化日之下,被当成做了错事的小孩一般对待,实在是要了命的羞耻。

  “不许打我!”

  小朋友也不用力气反抗。

  他气呼呼地咬着嘴唇,急得面红耳赤。

  江彧冷冷地掰过乱扭的腰身。

  “这是你的惩罚。”

  “你敢,我可不会轻饶你,啊等等……不许打了,停下——”

  “知道错了吗?”

  “我没有错!”

  小朋友羞愤得眼泪直往外流,这是故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没人知道,但齿缝里的倔强还是怎么也拉不回来。他正坏心眼地用这张脸,这张睫毛都湿漉漉的,抽泣时也无可挑剔的漂亮脸蛋博得同情。

  “呜,大叔就是在欺负我,我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一瞬间,江彧眼睛里的情绪变得复杂而矛盾,也许是愤怒,也许是狂躁,也许是某种难以启齿的欲望,几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他皱起眉头,手掌无法克制地高高举起。

  “哇啊!”

  剧痛如闪电一般鞭笞而来,他的双腿剧烈悸颤。

  裘世焕的身体小幅度抽搐一下,连着吸了好几次鼻子,好半天都没抬起头。

  看着眼前聒噪的少年突然安静下来,像只挨了打的小猫一样紧阖双目,瑟缩身体。江彧这才意识到自己跟前的是一个吃不起苦的大少爷。

  他可能没挨过一次打,也没人本着教训的名义抽打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心意,所有人都恨不得围着他转。

  像这样早就被惯坏的小孩子,又哪里受得了这种程度的屈辱?

  “怎么了?”江彧连忙掰过裘世焕的肩膀,急切地关心道,“是不是打疼了?”

  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手刚伸过去,小朋友就在抽噎声里猛地扭过头来,狠狠张嘴咬在了江彧的虎口位置。

  江彧疼得下意识想推开对方。当目光穿透游离的尘埃,清晰地看见那张凶相毕露,眼泪却汹涌得前赴后继的脸时,火辣辣的手掌还是无法控制地按在了对方头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江彧看着不肯松口的小朋友,有气无力地说。

  “太子爷,我只是想你明白。决定生命的价值这种事,其实,是很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