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光景, 周阳醒了。
顾青闻还在沉睡中,她撑着半边脸看了他一会,轻着声音起身来到客厅。
倒了杯水, 走到阳台。凌晨三点, 路灯稀薄, 夜色昏昏, 她一边喝着水,一边望着手边的蝴蝶兰发呆。
四周静悄悄的, 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想了很多。
关于过去, 关于现在,更重要的是关于未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周阳想, 这样的生活是有盼头的。
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让人期待的, 是一种再放松自得不过的生活状态。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也是她梦寐以求的。
夜风徐来, 凉凉的,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袍, 在风中又站了一会, 而后回到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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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城每年的九月初,因为国际投资贸易洽谈会在当地举办,九月六号到九号这几天岛内都会实施单双号限行。
顾青闻的车牌尾数是单号,周阳的则是双号。
到了九月八号这天, 下了班, 周阳开车到临大接顾青闻。轮渡码头有家海鲜远近闻名,所处的位置也不错,晚上的风景很是赏心悦目。两人打算去尝尝鲜。
刚到化学楼,顾青闻发来信息, 他还要耽误一会时间,让周阳在一楼找个地方先休息。
周阳便找了个地方坐,坐了一会,实在百无聊赖,她拿出包里的kindle,找到不知道看了几遍的《米德尔马契》,从头往下看。
看了十来分钟,kindle网络卡顿,周阳不得不退出kindle的微信读书,同时关掉手机热点,等了几秒,再次打开网络,重新刷新一遍。
这次还没看一页,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声音有些陌生,有些熟悉,周阳困惑地抬起头。
贺嘉正笑着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这明明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见,周阳却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寒意。
一阵凉到透骨的冷意,瞬间侵袭了她的身体。
一楼毕竟是开放式空间,空调虽然调得很低,但温度还好。
周阳将这股忽如其来的冷意忽略掉,她想,也许是在空调屋里坐久了的原因。
想罢,她把kindle熄了屏放进包包里,起身。
贺嘉笑道:“我瞧着这边有个人影看着面熟,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熟人。”
周阳礼貌地笑着:“你好。”
贺嘉看了看她,问:“等青闻吧?”
她点点头:“嗯。”
态度不算热情,但也不能说是冷淡。
旁人如若见到,大约会看出周阳的疏离,径而走开。贺嘉却不是,他似乎没感觉周阳的客套一般,熟稔地说:“上次订婚和婚礼你们俩都没来。”
周阳想了想,说:“那两次正好有事。”
“是吗?”
“嗯。”周阳淡淡地应道。
贺嘉也不在意:“那这样,凑巧今晚你和青闻都在,我们几个聚聚?”
周阳没多想就拒绝了:“待会还有其他安排。”
贺嘉仍是坚持:“人不多,就我和我妻子,你和青闻,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聊聊天。”
她正要再次拒绝,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很是悦耳舒服。
“周阳。”
是顾青闻下来了。
忽地,周阳松了口气,她转过身。
顾青闻来到她身旁,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朝她笑了笑。
很安抚人的一个笑容。
贺嘉见到了他,脸上也是盛满笑意:“青闻,今儿正巧,我们一起吃个饭?”
顾青闻看了看周阳,目光挪回到贺嘉脸上,淡声道:“今天恐怕不方便。”
“其实……”
“下次吧。”他说道。
拒绝得这么明显了,贺嘉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那下次再聚,到时顺便聊聊项目的事。”
周阳一听,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去轮渡码头的路上,是顾青闻开车。
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上堵得水泄不通。闲来无聊,周阳打开眼前的置物柜,撕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顾青闻接过,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看了看,说了句:“撕得很有技巧。”
周阳拿过他手中的壳子,抚平,放到垃圾袋中,笑道:“你还没学会吗?”
他坦诚地摇摇头:“是学不会了,只能靠你了。”
这话说得很散漫,跟他平时的认真处事态度很是不同,“怎么,你的专研精神呢?”
她打趣他。
“我想了想,”他停顿了片刻,侧过脸来,看着她的眼睛说,“要是一直能吃到你剥的巧克力,必须要舍弃某些东西。”
周阳眉梢微扬。
“你这思想有点不积极。”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是开心的。
道路堵塞了一会,前方终于有了挪动的趋势。
两人不得不止了话题,顾青闻认真开车,周阳则是托腮望着玻璃窗外,眼里掠过一簇簇街景。
只是这车没开出去十来分钟,道路再次堵了,这回是堵在桥上了。
周阳乐观道:“七点多到的话,正好可以一边吃一边赏夜景。”
顾青闻无奈笑道:“刚才应该走另外一条道。”
“不急,不急,”她倒觉得没什么,“刚好聊聊天。”
他便问:“继续聊刚才的事情?”
周阳深深地思考了一会,转了话题:“刚才贺嘉怎么回事?”
“怎么了?”他看她,“刚才我没下来的时候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她说,“就是约吃饭。”
顾青闻了然:“不用理他。”
“那项目是怎么回事?”她自然过渡。
“之前申请了一个项目,最近款项打下来了,他想安排几个学生进来。”他淡淡说道。
周阳皱眉:“这是半路截货?”
话落,惹来顾青闻一阵轻笑。
周阳看他:“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第一次听到的那番话。
“不用担心,”顾青闻声音略为温和,“我知道怎么处理。”
“我就怕你吃亏,”周阳看了看他。
“我看着像很好欺负的样子吗?”他反问她。
她抵着下巴想了一会,点点头:“好像是的。”
他扬扬眉,狐疑道:“是吗?”
她一本正经的:“当然,我不是一直在欺负你?”
闻言,他略为意外,好像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沉默了半晌,他颇为严肃地问:“你要怎么欺负我?”
明明他是一副郑重其事相问的模样,周阳却觉得这话搭上这副样子,有种令人遐想的必要。
她不是很肯定地注视着他,妄图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
奈何顾青闻实在过于正经,观察了一会,在他清亮的目光里,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好在前面的车动了。
她适时提醒他:“开车,待会后面要按铃了。”
他掌着方向盘,注意着前方的路况,用再寻常不过的口吻说:“刚刚的问题你好像还没回答。”
周阳决定耍赖:“专心开车。”
他倒是不再问了,却笑得很温雅,她想忽略都难,干脆转头望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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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所在的餐厅,已是夜色沉沉的时候。餐厅分大厅、包厢、以及观景台三种格局。
观景台临海,夜晚下,海风拂来,倒也不是很热。
周阳说:“那就在观景台吧。”
顾青闻自然没意见。
服务员指引他们到其中一处没人的观景台坐下,将菜单布上,同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柠檬水,做完这些,她拿着下单的iPad在一旁等着。
周阳让顾青闻点菜:“说好的,你来点。”
顾青闻笑了笑,倒是拿起菜单认真地同服务员报菜名。
点完菜,他问周阳:“要红酒吗?”
周阳摇摇头。
意料之内,他便要了一扎青苹果胡萝卜汁。
等了没一会,菜肴陆续上桌。
顾青闻默默挑蟹肉,周阳看着碗里冒出来的尖尖,笑着说:“你也吃,我自己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边笑着边放下手里的刀叉,倒了一杯果汁给她。
晚风拂来,风息里染着些许热意,贴在脸上,说不清的舒适。
周阳右手托着脸,看着顾青闻。
许是看久了,顾青闻朝她看来,默了一会,夹了一个海鲜卷到她碗里:“温度正好,你试试看。”
“哦。”
她答了一声,却很是很敷衍,因为她仍是托着脸,笑意澄澄地看着他。
顾青闻拿纸巾擦了擦嘴角,问她:“吃好了?”
可她吃得并不多。
周阳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轻笑:“味道不合?”
她摇头。
突然间,他不明白她此时在想什么。
他噤了声,细致地观察她。
海浪声隐约传来,周围的说话声起起伏伏。
忽地,周阳说了句:“现在挺好的。”
顾青闻扬眉,正想要说什么,却看到周阳拾起筷子,正仔细地吃着他适才挑出来的蟹肉虾肉。
周阳吃得很安静,时不时抬起眼。
他想说的话,不知不觉中便淹没在了她的安静里。
如她所言,现在挺好的。
吃到后半程,周阳实在吃得差不多了,将一些没动的食物推给顾青闻,去了趟洗手间。
洗完手回来的途中,周阳一边避开传菜的服务员,一边有点心神不宁。
今晚不知道怎么了,从在临大遇到贺嘉的那一刻起,她就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
现在,室内的大厅,人声时低时高;靠近吧台的地方,钢琴曲声在一位气质优雅的女人手下不断倾泻出来。
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时刻,周阳叹了口气,也许是她想多了。
只是,这种侥幸,在她走到室外的观景台时,随即破灭。
隔着几步的距离,周阳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在一个多小时前刚跟她说过话,甚至还约过一起用餐。
那个时候,她和顾青闻都拒绝了,可世事难料,他们又在同一家餐厅遇见了。
和贺嘉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和贺嘉一样,背对着周阳,正和顾青闻说话。
女人的声音很低,听得不大真切。周阳猜测,她大概就是贺嘉口中的妻子。
想罢,正要上前,顾青闻注意到她,起身。
周阳朝他无声地笑了笑。
不过,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
大概是顾青闻起身向她看来,贺嘉和他的妻子随后跟着起身,转身面向她。
周阳礼貌性地朝他们点点头。
目光落在贺嘉妻子的身上时,她脸上的笑容一滞,对方也是明显的一愣。
心底的那股不安,此时悉数崩塌。
周阳手贴在裙子侧边,她想往前走,却一步也走不出去。
脚下如同千斤重,她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顾青闻注意到她的异样,几步走到她身边。
“周阳?”
周阳循着声音抬起脸,她的声音几乎在颤抖的边缘:“我……”
她有很多想说的,可到了嘴边,却不清楚此时要说什么。
顾青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舒服吗?”
他手贴在她的额头,没有预料中的烫,反倒是一阵冰凉,他诧异,再摸她的手,冰凉得不像是这季节该有的温度。
“周阳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改天再说。”他当下立马做出选择。
贺嘉闻言,跟自己的妻子说:“世佳,把你的披肩借给周阳。”
周阳听到这个名字后,脸上霎那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下意识地抓紧顾青闻的衣服,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侥幸彻底没了。
那个女人笑意浅浅地拿着披肩,走到跟前,仿佛第一次见到周阳一样。
她说:“既然周小姐不舒服,我们改天再聊。”
说完将手里的披肩递过来。
周阳目光寒寒地看着她,顿了几秒的光景,她没再看那人,也没答话,更是没接过那人手里的披肩。她靠在顾青闻的怀里,一声不响。
怀里的人微微颤抖,手上的温度较之刚才凉得更吓人了。顾青闻一秒也不想耽搁:“她不舒服,先走一步。”说着抱起周阳。
埋在顾青闻的怀里,周阳咬着下唇。
她知道太过顺遂的生活,总是短暂的。
梦总有醒的那一刻。
可是她万万猜不到,这一刻是来得如此地快,如此地出人意料。
顾青闻将她放到车里,从后车座找到毛毯,拢在她身上。拾掇好毛毯,他又替她系上安全带,摸了摸她的额头,仍是低得不像话。
他握住她的手,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我送你去医院。”
话落,就要抽出的手。
周阳却死死地按着。
她眼里一片死寂沉沉,丝毫没有用餐时的喜悦。
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顾青闻柔声安抚道:“没事,待会让医生看看是不是晚上吃错了东西。”
周阳摇摇头。
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正要说话,手上却感到了一片湿意。
毫无防备的,周阳哭了。
他捧起她的脸,替她拂去泪水,却不曾想,她哭得更厉害了。
想了片刻,他解开安全带,把她抱出来,轻声问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摇头。
他忽然庆幸。
随即打开后车座的门。
他先送周阳进了后车座的位置安排她坐好,随后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周阳仍是哭着。
他想问点什么,却在细细的、明显压抑克制的哭泣声里放弃了。
他抱住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他说:“想哭就哭吧。”
就是这么一声,周阳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
她仰起头,看着他。
他朝她温和地笑着,低头,吻住她的眼睛。
他的动作很轻,一下一下地吻着,似要为她抚平所有的悲伤。
放在以前,周阳是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慰。
可现在不同。
她人生中最大的噩梦来了。
她甚至奢侈地希望,时间在这一瞬停止就好了。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感到一种密不透风的绝望将她重重包围。
几乎是一秒的时间,她从平缓的人间坠进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