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还在发酵, 周恒落网的事情拥有了一阵非常高的讨论度。程今宵已经很久没有上网,她再次点开私信看到密密麻麻辱骂她的文字,直接又难看, 程今宵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为自己开脱, 她确实与周恒是亲密关系, 那些人会质疑她也是有道理的,所以程今宵想都没想,直接去了一趟医院。
……
程今宵把体检报告发到网络上的时候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她将含有隐私的文字内容打了马赛克,只留下证明清白的那些部分。
她起先只是发了一张图, 没有任何的理性,她只是想自我证明,不想让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绕着她转, 就这么简单。
程今宵本想再澄清一些她与周恒的恩怨过节, 包括周恒对她的逼迫与绑架,她会去结婚又选择逃婚从头至尾的缘由, 她都想说出来, 但她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些事还是不要放到台面上来讲。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选择给许年年的账号发的内容都点了赞。
她选择与周恒割席的方式是简单的。
程今宵做完了自己该做的, 剩下的时间自会定夺。
程今宵没有许年年的联系方式,但她很担心她的安危, 她用微博大号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现在情况还好吗?】
对方没有立刻回。
实则她还并不清楚这个账号的主人是不是许年年,就这样贸然去联系了。
当天晚上, 程今宵收到回复——
【这是我的妹妹。】
她配了一张照片。
这是许年年和另一个女孩的自拍照, 两个人看起来都很青涩, 照片上的许年年还留着齐刘海,两个人嘟着嘴巴,拍摄风格看起来有一些年头了。
许年年旁边的这个女孩很清纯, 但程今宵越看越不对劲,隐隐觉得眼熟。
她想了半天,总算有了头绪,她去搜了一下一个叫许雯雯的艺人。
跳出来的网络照片就是这个女孩。
这是一个小的经纪公司培养的爱豆,当时被和林玉可一起送去选秀,很快就被淘汰了。
程今宵对她有点印象是因为她当时看过那档节目。
原来她是许年年的妹妹。
许年年又说:【她是第一个牺牲品。】
程今宵怔了怔。
许年年和她讲述了许雯雯的一些事迹。
许雯雯从小有个明星梦,当年家里让她考大学她不听,就想着当练习生出道,于是弯弯绕绕最终吃了一些苦头,也算如愿以偿进了一个小公司开始训练,她参加完选秀节目,被她的领导要求和一个小老板喝酒,许雯雯感觉到苗头不对,想逃跑但已经晚了。
她遭到非法手段的潜规则,而经历过这事之后,许雯雯也变得精神不振,她很快被封杀,此后淡出娱乐圈。
于是,许雯雯就这样被毁了。
许年年当初接触周恒就是因为听到周恒能攀上艺文总裁的关系,她早就从小道消息知道,艺文这个公司问题很大,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见了周恒,没想到周恒对她观感极好,就将她留在身边,许年年也很好奇周恒为什么唯独对她放下满身戒备,直到她知道周恒的初恋是当年很有名的设计师赵亦涵。
她也算是凭借着外貌,阴差阳错地接近了周恒。
周恒刚搭上褚宋杨那段时间,她是能够看得出他内心的犹疑的。周恒这人尽管阴险腹黑,但他深埋在心的那一点良知也总跳出来作祟,告诉他:这是一条黑暗的不归路。
可是周恒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他开始接触到一些圈子里一些隐晦的秘密,他开始给他们介绍客户,提供资源。
于是周恒得到了大佬的青睐,他成功地让他的小公司从越身价大涨。
尝到了甜头的周恒自然不懂得见好就收,他多么贪婪的一个人。
他深谙,那是沾了血的地位与名利,因而有一段时日,他性情大变。蛮横、暴戾、不通人情。他的骨子里还是矛盾的。
程今宵想到周恒对她讲述的童年往事,那个枯槁清瘦、孑然一身背着书包上京的小孩周自恒,也早就被他遗忘了吧。
一步错步步错。
程今宵百感交集,最终只回了她三个字:【谢谢你。】
-
程今宵加了个微博粉丝群。
她第一次加粉丝群,也是想接触一些温暖的讯息,顺便安抚一下这些因为她而受伤的女孩子们。
群里的粉丝都很激动——
【姐姐来了!!】
【天啊我快哭死了!】
【宝贝我好想你!!】
【宵宵太不容易了555】
他们刷屏的速度很快,程今宵没办法一个一个看过来,她发送了一句:【谢谢你们。】
又说:【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这里问。】
有人问她公司的情况,程今宵目前还是属于从越旗下的艺人,不过因为公司被查封,她目前也不太能看得清自己的处境。
程今宵说:【如果进到新的公司我会及时通知的。】
有粉丝问:【宝贝什么时候进组啊?】
程今宵:【目前还在调整状态,想解决一下个人的事情。】
粉丝说:【好的姐姐你好好休息,咱们一步一步来。/爱心/爱心】
粉丝问:【《倾城》什么时候播?】
《倾城》是程今宵去年年末拍的一部古装片,因为是大女主剧,制作班底也不错,所以粉丝都比较看好,很庆幸这部戏不是从越制作的,她当时也是自作主张地去接了这个外戏,没有周恒的投资就不会被牵连。
程今宵回:【应该快了,具体还是等通知。】
又有人问:【姐姐你和裴望屿是真的嘛我还是不敢相信】
弹幕虽然溜得很快,但裴望屿这三个字让程今宵觉得敏感,她一下就捕捉到这条消息,又慢慢地划回去找到这个问题。程今宵反复地思考了很久,打下了两个字:【不是。】
又补充了一句:【他人挺好的。】
粉丝群的对话无疑会被搬运,程今宵澄清的事也快速地上了热搜。
一牵扯到裴望屿,评论就是打架,粉丝打,黑粉打,cp粉打,各种打,打得不可开交昏天黑地。
她回复这一条倒也不是刻意去拆cp,只不过想着实话实说,毕竟裴望屿又不可能开口澄清的,她只好主动这样做。
裴望屿没有联系过她。
程今宵看着他的对话框又陷入那种进退两难的焦灼。
其实挺想主动一次的,可是裴望屿的沉默让她觉得怪异。
是不是私奔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还吻了她,在那一去不回之后就一切都变了。
程今宵这次倒没有犹豫太久,她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过去试探一下。
五分钟,没回;半小时,没回;一小时,没回;三小时过去,他还是没回。
程今宵也懒得再说什么,她梳洗完就去睡觉。
她梦到了裴望屿,不出意外,她这几天梦里全都是他。
程今宵在婚礼前夕去找简天明的那一次,她在他的帮助下最终打开了那道门。
同时儿时那遥远的记忆被唤醒了一部分,然而这些细枝末节总是颠三倒四在她脑子里乱窜,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脉络。
她想起了小石头这个名字,这个人,可是怎么也不记得他的样子。
直到那一天周恒对她说:裴望屿和她一样,都是在孤儿院长大。
程今宵一下就想起了所有的事,小石头的模样在刹那之间被勾画得非常清晰,小石头就是裴望屿,裴望屿就是小石头。
她强忍着心脏的钝痛才没有让情绪在看守所里崩溃。
小石头小的时候脸是圆的,程今宵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个脸圆圆肉肉的小宝宝,那是她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的人,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小石头。
她还隐约有些印象,那所孤儿院叫春芽。
小石头被抱来院里的第一天,他们一群人蹲在那里围着他看,因为院里大多数收留的是残疾小孩,今宵当时也跟着蹲在白白嫩嫩的小石头面前,帮他擦掉了鼻尖的一点点灰尘,她在想:这个小孩这么干净好看,他的身体会有什么疾病呢?
他是不是听不见?
不会说话?
不会走路?
还是——
她趁着院长和老师们不在跟前,偷偷掀开小石头的衣服和裤子看了看。
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的男孩子。
那一段时间被捡回来的残疾儿童过剩,他们这个孤儿院的规模太小,没有那么多空床位,院长就让今宵带着小石头睡。
于是小石头慢慢地在今宵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了。
嗯,他听得见。
也会说话。
走路也没问题。
吃饭睡觉一切正常。
小石头三四岁的时候,今宵判断出来,他是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
因为院里健康人太少,那时候今宵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好小石头,让他茁壮地成长。尽管茁壮成长这个词在他们这个孤儿院听起来是很奢侈的。
他们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碗饭。亲密无间。
春芽的条件很差,并不是公办孤儿院,从环境到设施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最过分的是,他们的院长不让他们外出。那种感觉,好像并不是在救济他们,而是像一个监狱一样把他们困在里面。
她在梦里看到了裴望屿的脸和小石头的模样完整地重合。那张圆圆的脸到如今已经瘦削得棱角分明。
他小的时候闹腾又顽劣,跟现在的嚣张跋扈的个性真的如出一辙。
所有被打乱的珠子都自动地被串联起来。
所有的往事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就像近视眼戴上了眼镜,她终于看清了她全部的人生。
同时,程今宵又感到自责。
她怎么会把他忘了呢。
她怎么可以把他忘了……
八年。
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八年。
而为什么裴望屿对此只字不提?
程今宵想不明白。
–
第二天早上程今宵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裴望屿居然还是没回。
这个时候都日上三竿,他总不能一眼手机都不看吧?
她就不信了。
程今宵出发去了一趟c大,路途稍有些远,她一边开车一边回忆那段尘封的往事。
她和小石头后来是怎么分开的呢?
春芽是一个闭塞的环境,他们这群孩子日夜待在里面寸步不离,但是有个奇怪的现象,那些孩子到了十四五岁就会消失,今宵并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但她很忐忑,因为她快到年纪了,下一个被送走的很有可能就是她。
今宵隐隐有预感到,他们的结局一定是糟糕的。
春芽这个阴暗破败的地方,压根不会给予她任何一丝温暖的希望。
这件事情程今宵至今没有弄明白,她只记得某一天晚上是小石头把她摇醒。
他说:“今宵,我们逃吧。”
今宵大惊:“小石头,你疯了?!”
她清晰地记得他说——“你不能待在这里。”
今宵预感到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一边为小石头的疯狂而惊讶,一边又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下一步计划。她从床上下来就蹑手蹑脚跟着他走。
小石头长得很小,他躲藏得并不吃力,走的路线也非常巧妙,他把今宵带到一个菜园的一角,站在那左顾右盼了一下,确认没有人,他指着角落里那个狗洞说:“从这钻出去。”
四周一片寂静,应该还没有人发现他们正在密谋逃亡,今宵顿时觉得非常刺激,她说:“你先过去。”
小石头却说:“你试一下,我怕你钻不了,我可不想我自己走。”
今宵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她将身上的棉袄脱下来,只穿一件薄薄的单衣,今宵虽冷,但想着她很快就可以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了,便激动不已,她趴下来贴着地面非常积极地蠕动着身子,从那个洞里钻了出去。
今宵很瘦,因此这个洞虽小,她还是顺利地钻出去了。
“小石头你快出来!”
小石头把她的衣服从洞里递了出去,他正要弯腰出来,突然又顿了一下,在那洞口表现出几秒钟的迟疑。
今宵见他要改变主意的样子,有些无措,“怎么了,不是说一起走吗?你愣着干什么?”
小石头的声音颤了颤,说道:“我有个东西没拿,我得回去拿一下。”
今宵急了:“什么东西有那么重要吗?!你赶紧给我出来。”
她在外面听见冬夜冷风的呼呼声响,顿时觉得墙内的世界离她万分遥远。她急得不行:“小石头你快点出来啊!!”
他说:“不行,我得回去拿一下东西,你先走。”
今宵说:“我得跟你一起走,我跟你一起回去拿。我给你打掩护。”
小石头也急了:“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
今宵说:“可是马上天都亮了,我怎么能自己走,万一你——我不能对不起你。我得跟你一起。”
小石头跟她好说歹说她不听,他突然很凶很凶地骂了她一句:“笨蛋!你回来才是对不起我!!”
今宵被他凶得愣住了。
他拉了一下她的手,说道:“去有灯的地方等我,我肯定会来的。知道吗?”
今宵点点头。
他吸了一下鼻子,说了一句:“今宵,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宵觉得小石头此刻抓着她的手极为用力。
今宵说:“好。”
她转身往外面走。
小石头在后面喊:“快一点,跑快一点!”
今宵听话地迈开步子往前走。
她突然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他们的氛围为什么那么像诀别。
小石头是后悔了吗?
他不想出来了吗?
她又慢下了步子,她在黑夜里看着这座孤儿院的样子,阴森得像在地狱里一般。
“不要回头!!”
今宵听见小石头吼她的声音,她愣了一下,随后听话地加快了步子往前跑去。
她想着,跑到亮灯的地方去等他。
她会等到他的。
他们马上就可以在外面相遇了。
今宵撒开了手脚一路狂奔,她异常的兴奋起来。
她自由了。
今宵并不熟悉外面的环境,她隐约察觉到自己在沿着水路走。果不其然,她看到的第一处亮灯的地方是一艘船上。
那艘渔船靠在岸边,船舱里有几个男人在打牌,她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人,有些害怕,于是悄悄地走到甲板上在那坐下了。
她在心中祈祷着小石头快一点找到她。
那一天很冷,今宵坐了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她看着远处的灰蒙蒙似亮非亮的天空,很快就睡着了。
今宵一觉醒来已经是白天。
她当下还有几分恍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旋即爬起来,然而头顶的那盏灯灭了。
今宵吓坏了,她跑去拽那船上的男人,“你把灯打开。”
男人是个长得清瘦的渔民,他看着这个小丫头一脸疑惑:“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今宵着急地重复了一遍:“你把灯打开呀!!”
男人好笑道:“天亮了开什么灯?”
“小石头会找不到我的,我不能让他找不到我。你把灯打开!”今宵气得哐哐跺脚。
“好好好,给你打开。”男人的脾气极好,不知道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今宵此时再去看四周的环境,她霎时间蒙了。
这不是她上船的地方。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他们在一条很宽阔的江中央,周边是繁华的大楼林立的都市。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漂亮。
不过今宵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她执着地拉着那个男人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说:“这是江城。”而后笑嘻嘻地冲着她:“没来过?”
今宵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她说:“我从春芽来的。春芽在哪里?我要回去。”
她太笨了,小石头说的没错,她真的好笨,她怎么会想到上一艘船呢。
船一动,她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太笨了!!
男人很是不解:“春芽是什么?”
今宵说:“就是我上船的地方,你可以把我送回去吗?”
他说:“我都不晓得你什么时候上的船。”
今宵登时绝望了。
她坐在船上大哭了起来。
男人很是好心地给了她一些吃的。
后来一整天,今宵都在给他讲述她的遭遇,男人听明白:她这是死里逃生跑出来的,还有个小伙伴在等着她。最后在今宵的软磨硬泡之下,他开着船带她往回走了一遍水路。
可是今宵压根分不清春芽在哪个地方。她只记得那里很荒凉、周围都是村庄,然而这样的地方太多了。
今宵就这样跟小石头走散了。
再后来,这个渔船上的男人收留了今宵,成为了她的养父。她跟着程父在渔船上飘摇来去,将这条水路走得很熟稔。
只要今宵在船上,程父都会贴心地把那盏钨丝灯亮起。
灯泡坏了,再换新的。
一个又一个,一年又一年。
可是今宵永远也想不起来春芽在哪了。
就好像那个阴森的孤儿院永远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与春芽一齐消失的,还有她的小石头。
-
程今宵不知道裴望屿在哪里,给他发了消息他没回,她打了一通电话也没接,程今宵合理怀疑他在上课,就没一直骚扰了,她把车开到c大,到了表演系教学楼下逮了一个小姑娘就问裴望屿在哪。
“你问他,他知道。”女孩子指了一下旁边舞蹈教室走出的男孩子。
程今宵借机看了一下门缝里面,“你们在上形体课?”
“对啊。”男生点点头。
程今宵接着问:“裴望屿是你们班的?”
“是啊。你找他?”
“嗯,有点事情。他在里面吗?”她指了一下教室。
男生说:“他没来。”
程今宵:“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好久都没来上课了,可能去拍戏了吧。”
程今宵在来之前也怀疑裴望屿是不是进组了,但是全网都没搜到他接戏的消息,哪怕行踪再隐蔽也不至于这么密不透风,她有些纳闷地皱了下眉。
她从教学楼出来后又给裴望屿打了个电话,他仍然没有接。
程今宵再次打,第三次打过去之后,在通话自动挂断之前,电话终于接通了。
她没说话,他也没开口。
半晌,那头悠悠地:“嗯?”
“你人呢。”
“家里,怎么。”裴望屿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打你电话一直不接。”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问她:“找我有事?”
程今宵问:“我能去你家吗?”
“……”裴望屿沉默。
“行不行?”她又问。
他问:“你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
“……”那头再一次沉默。
程今宵不想继续无效聊天,直接跟他说:“地址发来,我过去。有事,重要事情。必须当面说,必须今天说。”
怕被拒绝,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久,裴望屿听话地发来了地址。
在过去的路上,程今宵在想他为什么躲躲闪闪支支吾吾,该不会是金屋藏娇怕被她撞见吧?她觉得刚才那样固执有些莽撞了,万一真是她想的那样,岂不是坏人好事?
胡思乱想着就到了裴望屿家楼下。
他住的地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寸土寸金,只是一个普通小区,住宅面积大概一百平左右。她到了之后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再三确认后确实是这里。
程今宵给裴望屿发消息:【几楼。】
裴望屿回得很快:【……真来了啊?】
她笑了下:【紧张什么,家里有别人?】
裴望屿:【没有,受宠若惊。】
他人在家,也没有金屋藏娇,房间里挺清整的,他的装修风格很极简,家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屋里暖和,裴望屿只穿了一件衬衫,在阳光的浸透下,衣衫里的身形若隐若现。
他的衣领没有好好扣上,松开了那么两三颗。
没有做造型,干燥柔软的头发坠在额前,挡住他英挺的剑眉。
裴望屿也没招呼她,直接坐回地上,对着前面屏幕打游戏。
尽管是白天,但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
电视也开着。
手机在放音乐。
不知道他是有一心三用的本事,还是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一个人的家显得热闹一些。
程今宵看着他散漫的样子,说:“我还以为男明星都住大平层呢。”
他说:“我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干什么?”
“你一直都一个人住?”
“有几年了。”
沉默了一会儿。
程今宵说:“这不行啊,无聊死了。”
“说的也是。”裴望屿跟她开玩笑,“改天得找个女孩儿一起住。”
“……”
程今宵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裴望屿说,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在那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冰箱里翻找半天,找了瓶罐装啤酒,开了喝了。
身后悠悠传来熟悉的奚落——“就当自己家了?”
程今宵笑:“我跟你要客气吗?”
“不用。”他坐地毯上,身子斜靠在茶几上,“地也给我拖了吧。”
程今宵翻白眼:“……裴望屿你要点脸。”
他看过来,笑得散漫,一如既往。
她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氛围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程今宵打破沉默,清清嗓子道:“那天在从越,感谢你出手搭救。”
“人命关天,应该的。”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而又说:“我来问你几个事。”
“问。”
“你那天为什么亲我?”
裴望屿按在手柄上的指头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脸来,看向她:“七夕欠你的。”
程今宵回想起,订婚那一天在桌子底下,他躲开的那个吻。
原来他是这个用意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有来有往需要归还的。
他一句话,收回了他们全部的亲密。
程今宵面子很薄的一个人,难得拉下脸来跟他说这一些话,还碰了个壁,她顿时觉得索然。
裴望屿的态度对她有一点点微妙的转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其间发生的事,又或者他曾经表现出来的一切暧昧都是他玩弄感情的计俩,没准他真的只是把她当成合作同事。
程今宵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他一直没有开口,但她仍想为自己争取一下。静坐了一会儿,想解释某一件事情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程今宵犹豫了半晌,开口说了一句:“我发澄清了,你看到了吗?”
裴望屿想了想,领会了她的意思,他嗤笑一声,“看到了,傻子一样。”
“我只是维护自己的清誉。而且,我很介意你会怎么看我。”
出于羞耻和一点微弱的委屈,程今宵不敢看他。她也觉得解释这种事情很是可笑,但是她没辙了,这个男人实在是让她一点摸不透。他的城池壁垒那么坚固,她甚至觉得靠近都困难。
裴望屿看着她。
程今宵脱下大衣,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修身毛衣,将她恰到好处的丰腴与骨感衬得一览无余。
裴望屿忽然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小臂。
他的掌心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服都瞬间让她感到体温加剧。
程今宵咽了一下口水,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莫名紧张。
而裴望屿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好瘦。”
程今宵察觉到他的掌心力气收了回去,便轻轻一挣,脱离了他的拉扯。
她说:“为了婚礼减肥的。”
裴望屿跟她对视,他的眼神不再像她认识的那个桀骜少年那样锐利不饶人,反而和善与温润了许多。
这倒并非只是眼神的变化,就好像一个人的傲骨被掰折了,一把刀的刀锋被劈断了。
程今宵很想问他,他们分开的这一些时候,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然而她正要开口说话,裴望屿抢先一步问道:“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做。”
程今宵说:“我不想吃,你别忙活了。”
“你特地来看我,我能不请你吃饭?”
“女明星要保持体重的,再吃接不到戏了。”
裴望屿看着她失笑,表情里有些无奈,但又不想跟她拗,末了只淡淡说了句:“健康比工作重要多了,傻子。”
裴望屿没有再强求给她做饭吃,又继续打游戏,他此前的热情劲儿完全不见踪影,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程今宵见状,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脸,果不其然,热得惊人。
她嘶了一声。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精神这么差。
-
程今宵就这样不由分说要拉着他去医院,裴望屿虚弱得不行,也挣不过她,被程今宵拖到了医院去挂水,他本来千万个不乐意,不过到了门口意识到也没什么反抗的机会了,就顺从地去排队挂号。
他没让程今宵跟着,一个人轻车熟路地在医院的人流里穿梭来去。
两个人在二楼的大厅找了个角落坐下挂水,尽管有几个小姑娘认出了裴望屿,但被程今宵使了几个眼神劝走了。
裴望屿应该是发现了,毕竟他反侦查能力很强,不过从头至尾也没说什么。
程今宵问他:“你经常一个人来医院?”
“不经常。”他答。
护士过来插针头,裴望屿忽然直起腰板把身上的衣服脱了,甩手就搁在程今宵腿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针头已经插.入他的手背,吊瓶被高举起。
程今宵只好说了句:“谢谢。”
“嗯。”
程今宵把他的衣服穿好,裴望屿看着她,又听她说了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你把衣服脱给我穿,还记得吗?”
他嗯了一声:“有点印象。”
裴望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毛衣,手横在椅子扶手上,程今宵盯着他筋脉凸起的手背看。裴望屿的手很漂亮,是就算把脸截掉也是在网络上票选第一的男明星的手,不是平常吸引人的那种书卷气的沉稳风格,而是少年感。
她分明已经习惯他在手腕上带着她为其编织的独角兽,而裴望屿却不知何时将那条手链摘下了。他什么都没有戴。
程今宵的视线从他的手慢慢上移,看向他苍白的侧脸。裴望屿垂着眼,只让她看出病弱的颓然,他生病的样子还挺乖的。
她轻轻地开口说道:“那真的是我们第一次见吗?”
裴望屿回看她:“什么?”
“星光之夜,电梯里。”
他似乎预感到什么,没有接她的话。深邃乏力的眼在此刻显出微妙的恍惚。
程今宵继续说:“不是吧,你早就知道。”
裴望屿慢悠悠别开视线,不再与她对视。
而程今宵的目光紧紧追着他走,她说:“当年在《扶风传》剧组,救我的是你,你为什么不说?”
裴望屿平静道:“你有问吗?”
“……”说的也有道理。
此刻的氛围安静到程今宵都能听见头顶的水流滴答声,她沉吟少顷,再一次问道:“那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生活了8年,你为什么不说?”
裴望屿并没有对程今宵的质问表现出惶恐抑或吃惊,他细思片刻,苦涩地笑了一笑:“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
确实。
如果不是裴望屿闯进她的人生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如果不是简天明在节目中无意透露出他会催眠的小计俩,程今宵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了。
可是他回到她的生命里。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他在襁褓之中出现在孤儿院,脸上还有两团包子一样的软肉,他初入演艺圈出现在《扶风传》剧组,已经是身边跟着一群助理的小少爷,他抽条长高到她要抬头去看,带着满身的荣耀与她在星光之夜相会。
也就是说,他们一共遇见了三次。
他频繁出现在她的时空里,赶也赶不走一样。
裴望屿理所应当是程今宵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说。
“耍我很好玩是吗?”程今宵的话是重的,但她的语气却很轻。
裴望屿仍旧一副疲倦得懒得多费口舌的样子,慢吞吞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照顾一下病人的情绪?”
程今宵揪着眉头说道:“正经一点,裴望屿。”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语调:“我哪儿不正经。”
“为什么瞒着我这些事。”
沉吟半晌,裴望屿振振有词说:“我不想说。”
程今宵还以为她说出这些事会让他们心意相通,不说抱头痛哭,好歹得有些认亲的感人架势。
然而没有。
这条走廊仍然一片死寂,消毒水的气味盖过了一切铺陈在她的鼻尖,冷漠得仿佛所有的人气都消失了。
程今宵又问:“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在春芽,说好一起出去的。”
他轻描淡写道:“我被抓回去了。”
程今宵鼻头顿时涌上一阵酸涩。
她其实有想过一些好的结果,他其实后来也出来了,只不过没有找到她而已。
那样的话,程今宵心里不会那么难过。
“那后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后来我爸找到我了,他们找到孤儿院来把我带回去了。”
“就这样吗?”
裴望屿淡淡的,“嗯。”
他把所有的经过概括得很清晰简洁,程今宵无法想象在那遥远的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百感交集道,“你不应该一个人承受这些。”
他沉默了很久。
“没有什么不应该。”
裴望屿的眼皮疲倦地坠着,他梦呓一般,声音沙哑说,“如果忘记过去能让你过得更好,我可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