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私奔[娱乐圈]>第51章 周恒,你去死吧。

  程今宵是下午走的, 她没想到离开时,这个小小的酒店门口人满为患。看到这样的场面,还在大厅没有踏足出去的程今宵顿了顿步子。

  她深谙, 都是来看她笑话的。

  蒋柔立刻打电话让恭候的司机进来, 顺便给了程今宵一副墨镜。

  程今宵把眼镜戴上, 很快在司机的保护之下上了车,但有些娱记的吼叫声难免会冲撞到她的耳朵里。

  比如问她和裴望屿的关系,问她和周恒的关系,问她有没有参与到周恒的案件中。

  面对这些越界的质问, 程今宵皱了皱眉。她坐上车后座,将门关上,世界一片清净。

  还有人问她, 裴望屿去哪了。

  程今宵也想问问看, 裴望屿去哪了。

  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她消息。

  程今宵还没作到会因为不回消息就跟对方生气的地步,但此刻也难免怒上心头。

  与其说生气, 不如说责怪。

  责怪他让她无措, 而他昨天明明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怕。”

  到底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处理?

  程今宵低头, 双手绞在一起。

  司机叹了声气,“周总也是时运不济, 遇到这种事情。”

  这位司机是从越的工作人员,不是给程今宵私人配备的, 他有的时候也会给周恒跑腿, 除了许年年, 知道周恒事情最多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程今宵知道他是周恒那边的人,本不打算跟他交涉,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你说周总吗?现在警方也在找他,没有人知道他在哪。”

  程今宵想了想,说:“去公司。”

  司机说:“可是艺文现在被封了,还在调查。”

  程今宵:“我说的是从越。”

  车厢内一阵缄默。

  程今宵看向窗外,上了高速后车速就变得极快,她看着与昨天无异的景色,却完全变了心境。

  -

  周恒果然在从越的旧址大楼。

  程今宵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想了几十种说辞来为自己辩解,也想过几十种周恒可能抛出的质问,然而到了他跟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周恒比她想象得要淡然很多,而这种淡然却更让程今宵惶恐。

  他坐在宴客厅的沙发里,他在喝酒,好好的办公地点被他弄得满是酒气。

  自动门打开。

  程今宵站在门口。

  周恒衣衫有几分凌乱,头发也没搭理,模样几分落魄。他看到了她,面无表情地说:“过来,负心人。”

  程今宵走近,才发现周恒身上还穿着婚礼的衣服。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回过家。

  她眉头皱着,站在他跟前问道:“我负你了吗,周恒。”

  周恒微微一笑,抬眼看她,“我允许你狡辩。”

  “算了。”她声音凉凉道,“事已至此,没有必要。”

  “今宵,你坐下吧,你这样我还要抬头看你。”周恒疲倦地揉揉眼角,苦笑一声:“好累。”

  程今宵在他侧前方的沙发坐下。

  周恒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累,他问她:“喝一点?”

  程今宵没说要不要,问他:“你到现在没回去吗?”

  周恒不由分说给程今宵倒酒,“陈年烈酒,品一品。”

  程今宵觉得她拒绝过周恒太多次了,于是这一回没有再将他推开,她接过酒杯咪了一口,烈得她嗓子口一阵发麻。

  周恒叠着腿,黯淡的表情难得的给她一种很有亲和力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醉了,他此时表现出来的攻击性很弱。

  “你和小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程今宵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所以她选择沉默。

  周恒也不再问,他苦笑一声:“我对你太糟了是吗?”

  “我现在不想——”

  周恒打断她的话:“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爸就走了,他压根没正眼看过我。”

  程今宵心一沉。

  原来在他眼中,更让他气愤的不是她的背叛,而且这场背叛带来的对他面子的践踏。

  “你认罪吧,周恒。”

  程今宵与他对视。

  他那薄薄的眼神里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惶恐,而有一道对往事追思的哀伤。

  她说:“这一些对你来说还重要吗?你已经没有未来了。”

  “重要。”他轻轻地点头,“这太重要了。”

  周恒放下酒杯,轻轻哼起一首歌。

  大概是忘了词,唱不出来,但根据这淡淡的声调,她听出来个大概。

  “听过这首歌吗?”

  “虫儿飞。”

  “小的时候,我妈妈给我唱的。”

  这是周恒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起母亲。

  周恒的身世对程今宵来说是半个谜,她所能了解到的另一半也是从网络或者道听途说得来的。

  而从他嘴里讲出的妈妈这两个字,竟然是无比温柔的。

  母亲与童年总能触碰到人的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

  周恒也不例外。

  “我小的时候不叫周恒,我舅舅给我取的名字是周自恒。”

  周自恒这个名字出自一首诗——“野渡无人舟自横。”

  程今宵说:“我知道。”

  她知道这个名字,却不知道他的故事。

  周恒生长在一个山区县城叫做文县,那是一个非常闭塞贫瘠的地区,程今宵因为做公益活动去过一次,近些年在扶贫工作之下已经焕然一新,但是不难看出那里的大环境仍旧是落后于现代都市的。山连着山,村子都遍布在山脚下。因为地质环境的原因,要发展其实是很困难。和他们一起去参与录制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吐槽:“被卖到这种地方一定跑不出去。”

  那时心里藏着秘密的程今宵默默地想,周恒的童年留在这里。

  “我妈妈在文县的夜总会工作。”他凉薄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叫裴琰之,就是我爸。”

  他闭着眼回忆往事,声音如泣如诉。

  周恒的母亲周文秀是在夜总会工作时遇到的裴琰之,裴琰之是做基建的,来这里工作是为了给文县修铁路,他比周文秀年长20岁,男人的儒雅风度一下子就勾住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十几岁小姑娘,和很多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结局一样,裴琰之对周文秀始乱终弃,而那时她已怀有身孕。

  因此周恒不明不白地来到这个世界。

  舅舅给了他一个名字,叫做周自恒。

  周自恒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没有父亲。

  “我在山里出生长大。你应该没有过过那样的生活,很艰苦,我得爬山路去砍柴。”

  周恒说到这里,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一些粗糙的痕迹都是在文县留下的。

  “我当时以为世上的小孩都这么辛苦,直到我来燕城找我爸爸。”

  说来荒唐,周文秀因夜总会的一场混乱的械斗案件被误伤身亡,生命草草地结束在了那个她逗留了一辈子的山里。

  那里的人大多如此,生的草率、活得艰难、死得随意。就连葬身的墓地都在悬崖陡坡之上,长满杂草,像个土堆。

  周文秀对周自恒说,文县的第一条铁路就是你爸爸修的,你可以从这里坐火车去燕城。

  于是内向文静又瘦弱的周自恒,在母亲死后一个人静悄悄地坐上火车,也没什么行李,背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包,两天两夜,到了燕城。

  他来的路上满怀期待自己会被接纳,然而没有想到,他等来的是一个私生子的名头。

  周自恒一个小孩当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惊讶原来爸爸还有别的妻子,而且爸爸看起来并不年轻。

  自此,周自恒像个寄生虫活在裴家,他从此不用去砍柴,可以穿着干净地去上学。但他在那个家庭里无疑不能够得到尊重。

  他的哥哥姐姐都是比他年长许多的青年人,他们对周自恒的态度会伪装得稍稍温和些。

  他还有一些童言无忌的小辈,尽管这些小孩不敢在裴琰之面前造次,但他们会在暗地里叫周自恒野种。

  他压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滚出我家啊,野种!”

  “你好脏啊,你别碰我。”

  “你长得好丑,吓死我了。滚一边去!”

  那些尖锐的声音落在他的身上,周自恒变得越发的自卑内向。

  他不停地去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讨厌他。

  直到有一个女孩对他说:“你怎么不爱笑?多笑一笑,你爸爸就会喜欢你了。”

  这个女孩叫赵亦涵。

  她是大家闺秀,爸爸朋友家的孩子。她是全世界唯一不讨厌周自恒的人。

  赵亦涵一点也不排斥周自恒,没有男孩子和他玩,她就拉着他和女孩一起玩,她在学校见了他也不会躲,甚至友好地拉着她一起过去吃饭。

  她带他去见一些新鲜的朋友,也看出他的躲避,于是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去?”

  他说:“我太丑了。”

  赵亦涵讶异地说:“天啊,你哪里丑。”

  她瞪着漂亮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你很好看的。”

  她还煞有其事地去捏捏他的脸,“多笑笑就好了。”

  于是周自恒听了她的话,他开始学着笑,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笑,挨打了也笑,被骂野种也会笑。

  “她帮我改名,说舟自横的意境不好,太孤独。”

  周恒轻轻地掀开眼皮,好似看到那个遥远的像光亮一样的女孩子的笑脸,他忽然放下所有戒备一般轻松地笑了笑。

  她听他说着这些,仿佛在听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程今宵现在对周恒已经没有任何的情感,讨厌、憎恨、喜欢,统统都被弱化了。

  她看着他,反倒剩下了一点点可怜。

  他过去的悲惨也不能成为他伤害别人的理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一出生被抛弃的女孩,要怎么苟延残喘活下去?”

  周恒抬起脸,看着程今宵。

  她说:“比起凄惨,我只会比你更胜一筹。最起码你被赵亦涵爱过,也被我爱过。”

  “周恒,你的人生从来都没有到山穷水尽那一步。”

  “可是你无法回头看到这些,因为恨意把你吞噬了。”

  周恒闻言,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收不住,到最后,竟笑出抑制不住的悲凉。

  周恒回忆完他的儿时,打量程今宵的眼神变得哀婉些许,淡淡开口道:“今宵,我有两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说。”

  “有一件事你已经知道了。”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救你的人不是我,是小屿。”

  他说的很轻很淡,但猝不及防的坦白让程今宵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周恒遇到程今宵是在《扶风传》那个剧组。

  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为了赚一个花卷的钱在剧组卖力的群演,她压根就不懂表演是个什么概念,人家给她钱,让她演坠马的替身,她穿着厚重的戏服一声没吭爬到马背上,导演喊了一声:“掉!”

  她立刻往后一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组吝啬到不给群演保护措施,周恒远远就听见哐的一声,恍惚以为这个女孩要摔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之际,程今宵一声没吭就爬了起来,她拍拍屁股,拿了钱点了点,笑嘻嘻说:“谢谢啊。”

  周恒见到这一幕,也只是淡淡地看过去,他并没有多想,甚至没有记住这个女孩。

  到了第二天,程今宵仍然在片场,她又去演别的群戏,是裴望屿拉着周恒说:“能不能给她买一点饭和水果?”

  “谁?”

  裴望屿指了指不远处的程今宵。

  周恒还是第一次见裴望屿对陌生人这样大发善心,兴许是因为程今宵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多买一份饭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答应下了。

  然而那晚的饭并没有被送到程今宵手里。

  因为出事了。

  坍塌事故发生之后,剧组所有的工作都停了,那栋楼说高不高,伤者倒是不在少数。救援队来了两拨人才把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拉出来。

  裴望屿赶到现场时,救护车已经离开了,当时很晚,施工队要第二天才能来清理现场。裴望屿在这废墟上打转,急急忙忙地拉着周恒问道:“小叔,那个女孩呢?”

  周恒不明所以:“哪个女孩?”

  他又仔细想了想,才想到裴望屿口中的女孩是指谁,他说:“她今天没有来。”

  裴望屿眉毛揪在一起,“你骗我。”

  周恒淡笑:“骗你?我没有骗你。”

  “她来了,我看到她了。”

  周恒确实在骗他,他并不知道那个女孩的下落,但裴望屿这斩钉截铁的与他作对的语气让他极为不爽,他咬了咬牙。

  裴望屿在废墟之上走得蹒跚,他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周恒站在一侧,又劝他几句,而裴望屿置若罔闻。

  那时天太黑,裴望屿拿着一个快没电的手电筒,一点点地趴在废墟的砖块之上往里面望。

  他太执着了。

  周恒不大管得住裴望屿,他也尽量不去管他。裴望屿这个孩子的思维很跳脱,而且他很倔强,想要做的事情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的气性让周恒很不喜欢,周恒更善于和乖巧听话的人相处。

  裴望屿也是会听他的话的,但周恒看得出他天生反骨,一些口头的应承并不能代表什么。

  周恒静静地站在暗夜里,月光落在他的镜片上,他的脸色在无人的角落里阴沉而晦暗。

  天空开始落雪。

  南方的冬天冷得刺骨,裴望屿穿着一件薄薄的线衫,年轻的助理送来一件羽绒服。

  周恒抬了下手:“不用,让他冻着。”

  助理不明所以,也不敢反驳,于是没有将衣服送过去。

  周恒什么也不做,就看着裴望屿,他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找什么。

  裴望屿在废墟上面转了四五圈,还摔了几个跟头,就在他快要以为这里不会再有任何生存者的迹象时,他忽而听见了一道叩击石板的声音。

  很轻很轻。

  突突,突突。

  轻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今宵!”裴望屿激动地喊了一声,他去回扣那片预制板。

  而里面的声音微弱到他已然听不清。

  “小叔,我找到她了!”裴望屿冲不远处的周恒招了招手。

  他跑到周恒跟前,把他拽过去,“她在这里!”

  而周恒侧耳去听,只闻寂静一片,落雪声凛凛。

  周恒说:“你听错了。”

  裴望屿摇头:“不是的,我真的听到了。”

  周恒神情严肃地吐出一口气,似是不耐:“不要找了,回家。”

  “不行。”

  “小叔,”裴望屿神色哀求看着他,“你帮我报警好不好?你让他们再来一次,这里面还有人。”

  周恒:“我们不能浪费警力。这里没有人,你不用这么执着。”

  周恒往回走,离开了废墟。

  他回头去看抓着他的裴望屿,他惊讶地发现孩子哭了。

  裴望屿眼泪汪汪看着他,“小叔,我求你了。她真的在里面,她会死的。”

  周恒拿出手机,想着要不就从了他,再找一回消防员。

  “求你了,你救救她……”裴望屿哭得越来越凶,胸口都开始抽抽。他说,“我不想让她死,她不能死。”

  周恒又将手机塞回去,他认为裴望屿在胡闹。他本就不喜欢裴望屿的个性,万一他只是恶劣地跟他玩一场恶作剧,他一个十岁小孩压根不用担责任,还得周恒给他顶着。

  周恒想着随便哄他两句,裴望屿已经放弃了向他求助。

  他又匆匆地跑到那个埋了人的地方。

  周恒站在路边,遥遥地看着裴望屿,他听见他无助地哭声,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裴望屿蹲下来,用小小的手去扒那沉沉的预制板,而那块板纹丝不动。

  他的手指在雪中冻得僵直,泛白,他哭得眼前一片氤氲,裴望屿用袖子擦擦眼泪,他恨自己的力气好小,哪怕这块石头能挪动一点点给他一丝丝希望也好。

  他哭着说:“今宵,石头好重,我搬不动。”Hela

  “今宵,对不起。”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今宵,你和我说说话,我知道你在。”

  周恒因裴望屿而动容,他最终还是报了一次警。

  消防员赶到,他们掀开那块板,看到下面果然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孩子。

  程今宵重见天日,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小孩,她很快闭上眼,昏昏沉沉地被抬上了担架。

  裴望屿抓住消防员的腿,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叔叔……”

  ……

  那天在医院,程今宵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周恒,问他:“是你救了我吗?”

  他愣了一下,鬼使神差说了句:“不然呢。”

  周恒自然没有要抢功劳的意思,不过他看到程今宵对他万分感激与依赖的眼神,想法不由自主地就拐了个弯,骗取一个单纯的人的信任真的很简单。

  那时他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才发现这个女孩很漂亮。

  不是一般的漂亮。

  程今宵吃蛋糕吃了一整天,临近傍晚的病房是安静的,她沉浸在吃蛋糕的喜悦里,舔掉最后一口奶油,抬起头才发现有个男孩子站在她的门口。

  他站得很远,很怕走近她似的,不过程今宵看过来,他也没有吓跑。

  程今宵有一些莫名其妙。

  她正要开口,周恒从外面进来,顺势将那个小孩推了进来,他笑了笑说:“小屿,怎么站在门口?”

  程今宵看到周恒,脸上的诧异转而变成满满的欣喜,她像是汇报任务一样抬头看着周恒,有些骄傲地说:“周先生,我把蛋糕吃完了。”

  周恒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好不好吃。”

  “好吃,好甜!”

  周恒又给她买了一些零食,“这一些也是给你买的,等出院了带回家去吃。”

  程今宵高兴地点头,不过她转念想到自己是在住院,又满面愁容道:“我还是不要住院了,我……”

  她想说她出不起这个钱。

  不过周恒看破她的顾虑,笑着安抚道:“担心什么,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他生怕伤了她的自尊心,于是躬下身子凑到程今宵耳边说了句:“钱我给你出了。”

  程今宵激动地看着他,“周先生,你人真好。谢谢你。”

  她的余光注意到刚才站在门口的那个小男孩,于是看过去。

  他仍是一声不吭地站着,看着她,只不过位置挪近了些,站到了她的病床前。

  他没有说话,周恒也注意到裴望屿的异样,于是对程今宵说:“这是我的侄子。”

  程今宵“嗷”了一声,友好地看着他,微笑了一下:“小朋友你好,我叫程今宵。”

  裴望屿久久地看着她。

  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程今宵有些不太明白。

  程今宵伸出手去,想去和他握握手。

  裴望屿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黑亮的眸子里此刻蓄积了一层亮晶晶的眼泪,让程今宵不明所以,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旧旧的玻璃罐子。

  程今宵正想开口寒暄问他那是什么,那个罐子已然被丢到了地上,哐一声砸得四分五裂。

  她被吓了一跳。

  再去看裴望屿,他好像哭了,用袖子擦着眼泪往外跑。

  程今宵愕然,她起身拾起那个玻璃罐,里面装了很多很多的糖果,散了一地。

  罐子上面贴了一个小小的纸条,写了几个字:小石头的。

  什么意思啊?

  她莫名地问周恒:“他怎么了?”

  “不知道,”周恒不大放心便追出去看了一眼,走廊已经没有人了,他疑惑地拧了一下眉头,而后对程今宵说,“不用在意,他脾气有些古怪。”

  程今宵想:不仅古怪,还很暴力。

  她把那个玻璃罐的碎片捡起来扔到垃圾桶,周恒见状立刻制止了她,“不用收拾,一会儿叫阿姨来弄。”

  程今宵点点头:好。

  周恒问她:“你有没有家人?”

  觉得很不好意思,过了半天,程今宵才摇了摇头。

  周恒又问她:“那……要不要跟着我?”

  程今宵想了想,又点点头:“好。”

  程今宵是周恒带的第二个演员,但她很钝,她完全没有裴望屿演戏时的那个机灵劲儿。看了程今宵演戏之后,周恒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演员都像裴望屿那样游刃有余。

  然而,周恒好像从她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就这样惺惺相惜的一点情愫让周恒将她留在身边。

  他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个女孩可以过得好一点。

  周恒就这样轻易骗取了程今宵的信任,让她这一些年来对他言听计从。

  程今宵听完这一些,她如鲠在喉。

  救她的人是裴望屿——她在心里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然而还是一时间无法消化。

  尽管程今宵在这之前就已经猜到,她在婚礼之前去找简天明的那一次,她最终打开了那扇门,她在门后面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裴望屿。

  是十岁的小小的他。

  可是那时候程今宵还给自己洗脑这是她的幻觉,她不自觉地将裴望屿的脸带入进去,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误解。

  她无法面对这么多年的信仰终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周恒在面前,亲口向她承认这些。程今宵像是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她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一时间非常紧绷的情绪在体内无法排解出来。喉咙口的阻塞令她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周恒坐在沙发上从容地喝着酒,他身上带着她意想不到的淡然。

  他让她这一些年的爱意都成了笑话。

  她到底在自我感动个什么劲。

  最后,程今宵哑着声音开口:“还有一个秘密是什么——咳咳!”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一股烟味将她的话呛回到喉咙里。

  这股味道从刚才他们攀谈时她就闻到了,而此刻越发变得浓稠起来,程今宵意识到有危险,她起身往门口走去。

  隔着办公室的一层毛玻璃,她看到冲到廊上来的一道淡橘色的火光。

  程今宵大惊:“失火了,周恒!”

  那扇自动门在她靠近时陡然失了效,程今宵用手去拍打,试图掰开门缝,门却纹丝不动。

  程今宵惊愕地转头去看周恒。

  他竟然还在笑!

  她一时间跌坐在地。

  程今宵意识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火是你放的?!!”

  周恒笑着,摇了摇头。他此刻的淡定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公司被封了,很快会被抓捕归案,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穷途末路,于是想跟她同归于尽。

  程今宵哀求道:“周恒,你把门打开。”

  “周恒,求你了把门打开!!你罪不至死判不了几年,何必这么极端!”

  “周恒!!”

  无论程今宵喊得多么撕心裂肺,周恒像无事发生一般闲云野鹤地坐着。

  “今宵,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一个人走得孤单吗?”

  程今宵摇着头:“你疯了,周恒,你这个疯子!”

  周恒的脸上早已是一片赴死的决绝,他冷哼了一声。

  程今宵掏出手机准备报警,而她的手指刚刚颤巍巍地碰到手机屏幕,周恒一脚踢过来。

  程今宵的手机飞到旁边地上。

  她立刻又扑过去要捡。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是:裴望屿。

  周恒却先她一步将其拾起。

  他接通了电话。

  那头裴望屿低沉的声音传来:

  “今宵,我今晚就过去找你——”

  程今宵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

  “裴望屿快报火警,从越大楼!!赶快!!”

  -

  比消防员先赶到的是裴望屿。

  大厦外面已经围起了一圈围观群众。

  裴望屿仰头看到其中一个楼层已经火光冲天,他拿了车上的一瓶矿泉水就匆忙往楼上跑,电梯因为楼层被封锁而停运,他从安全出口的楼梯一口气跑上了十二楼,越来越重的烟味将他包裹,裴望屿踢开最后一道门——

  周恒坐在大厅的中间,镇静又坦然,似乎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而他的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色彩艳丽得好似一幅油画。

  男人淡然的身姿与这场景既割裂又糅合,浓烟把他卷在其中。

  他温和地笑着,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发出。

  风从西边来,火势越发的靠近。

  裴望屿紧紧地攥着周恒的衣领,把他从凳子上扯下来摔在地面上:“今宵呢?!”

  周恒被拽得领口松散,而他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好像被按在地上揍的人不是他,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始终望着裴望屿淡笑着,这副笑容好似固定在脸上一般,就这样笑了半辈子。

  裴望屿一拳挥在他脸上:“我他妈跟你说话呢!”

  周恒伸出手去,轻轻抚了一下裴望屿的脸,漫声说道:“小屿,你不觉得你该给我道个歉吗?”

  “道你妈的歉!”裴望屿怒火中烧,掐着周恒的脖子,像要把他就地解决一般,“告诉我她在哪儿?!”

  周恒讪笑:“今宵有那么重要吗?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和我大呼小叫?”

  裴望屿慢慢地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恒。”他的脖子涨红,布满青筋,强忍着要爆发的情绪,好声好气地和周恒说:“你告诉我,今宵在哪个位置。”

  “你把她还给我。”

  “我求你,把她还给我,好吗……”

  周恒看着他,神情莫名哀婉。

  裴望屿这一些年似有变化,但又没有大变动,他犹记他刚回裴家那一阵子,因为怕生而总躲藏在他的身后。

  可是现在,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小屿,我们以前很亲的。”

  他说这话时,终于不再笑,声音沙哑地说:“你都忘了吗?”

  裴望屿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知道再和他多费口舌也没有意义,周恒固执得无以复加。裴望屿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的凉薄,带着无助与绝望——

  “我可以原谅你毁了我的人生,害死了我的父亲。我可以原谅你夺走今宵,可我不会原谅你那样践踏她。

  “我一再给你面子,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小叔,而是因为今宵爱你。

  “周恒,你去死吧。”

  他的话如此之轻淡,却说得如同刀子一样砍在周恒的身上。

  裴望屿站起来看着周恒,声音沉沉地说了句:“要是我今天没死在里面,老子出来就杀了你。”

  他一转身,冲进了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