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春夏秋冬>第七十三章

  李遇安活到这么大,只有两次是真的像在濒死边缘一样,心脏实打实地停跳了几秒。一次是秦梦在他怀里慢慢冷掉的时候,一次是陌生的声音询问着他是不是杨思远家属的时候。

  他要怎么回答呢?“是”也对,“不是”也对,没名没分,不清不楚,在杨思远生命有危的时候都找不出资格来答话。

  他胡乱地说了句“我是他哥哥”,然后便听到那人说杨思远出了车祸,现在在省医院。

  多严重?目前还没醒。

  身体呢?右腿骨折了。

  就那么一刻吧,耳朵像是和全身上下都商量好了一样,单单只有“骨折”两个字,他却真的觉得自己的腿一阵剧痛,一直蔓延到心脏。

  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匆匆忙忙坐上最近的一次高铁,孤身一人就去到了那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

  车程不长,他却觉得像过了好久。

  杨思远疼不疼?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如果他死了怎么办?电视剧里的桥段会成真吗,他醒来后会不会不记得自己?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连最没可能的可能性他都想了个遍。

  他一直觉得杨思远对他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存在,只是他不曾清楚的是他居然已经重要到了这种程度。说为了某个人而活、说整个世界都是为某个人而存在,这些话听起来又没骨气又矫情,但这时候他却清晰地明白了,这些话一点都不过分,他就是这么没骨气,就是这么矫情。

  他就是在为了杨思远而活,整个世界就是为了杨思远才存在。

  如果杨思远真的有什么意外,他是真的活不下去。

  窗外的夜景忽闪而过,他靠在座位上,无悲无喜,像个死人。

  下车的时候已接近半夜,迷迷糊糊跌跌撞撞找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他手脚都在发抖,竟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

  “遇、遇安?”

  杨思远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头和左臂都缠着绷带,右腿裹了一圈又一圈后被吊了起来。

  看到李遇安,他显然很惊讶,小声唤了一声,好像这是一场梦,声音再大一点就会惊醒一样。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李遇安悬着的心才落了地,那一夜未眠和一天奔波的疲惫顿时侵袭过来,令他浑身脱力,险些靠着门框滑了下去。

  杨思远还在,还在。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全身力量集中到双腿,缓缓地挪了过去,瘫坐在了病床边。

  “你怎么来了……”看他这憔悴的样子,杨思远心里难受得不行,动了动上身,想再坐起来一点。

  “你别动!”李遇安没有看他,低头坐着,难得地用命令的语气低喊了一声。

  杨思远被吓到,立马停了动作,歪过头去想看看李遇安的表情却怎么也看不到。

  这次好像真的把李遇安吓得不轻,杨思远内疚起来。

  “医生说了,我没什么大事……就是那天喝多了,我、我睡醒了想出去买点吃的,结果就被撞了一下……”他盯着李遇安的侧脸,轻声说道,“真的,就腿骨折了,其他都是擦伤什么的。在医院住一段日子就行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李遇安也没有回应,仍然如同一座石像一样呆坐着。

  “遇安……没事,真没事……”

  杨思远想摸摸他,然而他手伸到一半,还没碰到李遇安,却只见李遇安的肩膀垮了下去,还在微微颤抖着。

  随后便有低声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呜咽,如同受了天大的苦楚却不敢发泄,又如同心尖上的宝贝失而复带来的庆幸。

  他哭了。

  杨思远顿时感觉全身上下只有没受伤的心脏一处在揪疼,随着李遇安的颤抖和呜咽,像被无数根钢针扎了进去。

  “遇安……遇安你、你……”

  他费劲地把手往前伸着,终于触碰到了李遇安的小臂。李遇安感受到手臂上的温暖,用双手握住,想要用力却又不敢,只能轻轻地虚握着。

  他说不出话来,也没话可说,只是缩着身子落泪,哭泣的欲望越来越无法抑制,最后干脆放开声音痛哭起来。

  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杨思远的手上,却分明就是扎进他心里的那些钢针。

  病房里的病人都还没休息,有的聊天有的吃东西,听到这悲痛至极的哭声后却都惊住了,好像在想这人分明没病,床上躺的那个也不严重,怎么就哭得像死人了一样呢?

  他们不解,也无心去了解,只是都被他的悲痛震住,纷纷静了下来。

  于是一时间整个病房里只有李遇安的哭声,撞到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像是被放大了几倍一样冲进杨思远的耳朵。

  杨思远也再出不了声音,任李遇安的哭声撕扯他的心、劈裂他的肺。

  /

  南方的秋天来得晚,现在还是很热,李遇安来得匆忙,除了必要的证件和手机之外什么也没带,一件衣服都没得换,所以在照顾杨思远的这段日子里就只能穿他的衣服,放在平时他大概会不好意思,但现在却真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而杨思远心里算是五味杂陈的,他想李遇安想得紧,看到李遇安来了自然是高兴。但其实他本来没打算告诉李遇安这件事,想着能瞒多久瞒多久,至少等出了院再说。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再让李遇安受一点刺激了。

  住院期间,他眼看着李遇安一点点瘦下去,好不容易长得那点肉又被折腾完了,整个人跟之前那副嶙峋的样子没什么区别,还更多添了几分憔悴。

  李遇安怕在外面买的饭不干净、没营养,坚持天天跑老远回家做饭,再跑老远送过来,一天三顿无一不是如此。一开始杨思远要他回去休息,就挑时间来医院陪一会儿就行,李遇安也听话地答应了,但是这样过去还没几天他就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在医院陪床,除了回家做饭哪儿也不去。工作和学习当然也是落下了不少,但杨思远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心思干别的?

  一个星期过去后,老家那边来消息了,要和他签合同。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刚刚睡醒,趴在病床边,脑子一片混沌,随手就接了电话。

  他本来是不打算让杨思远知道的,没想到迷迷糊糊地就这么暴露了。

  杨思远早就醒了,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又静静地听他讲电话。

  等电话挂了之后,他问:“你刚讲的什么?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要卖房?”

  “……”李遇安不会撒谎,只能沉默。

  杨思远惊了:“你真的把房卖了?!”

  李遇安见瞒不住了,又怕杨思远太激动影响恢复,只好如实招了:“嗯,把胡同里那间房卖了。”

  杨思远眉头紧紧皱起:“最近是缺钱吗?我每个月都能省下来的,怎么不跟我说?”

  “不是,不缺。”李遇安摇摇头。

  “那你好端端地卖房干什么?还债吗?不是上个月已经还清了吗?之前不是说了吗,那地方几年后肯定要拆迁的。”

  杨思远有点没收住,语气有点急,但他是真的不懂李遇安为什么这么做。

  李遇安咬了咬嘴唇,过了会儿才终于说出口:“我想搬到这里来。”

  “什么?”杨思远一愣。

  “我想搬到这里来,”李遇安抬头看着他说,“我想了很久了,不是冲动。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我……我不放心。”

  杨思远还愣着。

  李遇安组织了下语言说:“房子不卖也没什么用了,至于拆迁,我不想关心几年后的事,也不想始终和你隔这么远。我知道……你肯定会让我过来,或者你回去。但是我不想让你再操心,也不想让你再回那个小城市了。这么长时间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你……”

  他咬咬牙,顿了顿接着说:“我是你男朋友,我不能总让你为我付出。”

  像是把攒了好久的话全都倒了出来,说完之后他竟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自己表达能力这么差,有没有说清楚。

  杨思远一直盯着他,看他嘴巴一张一合,看他一个惜字如金的人为自己倾吐出这么多。

  李遇安怕自己没说清,但杨思远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禁再一次感叹,李遇安永远能说得他无言可对。

  他的确是打算等自己工作做出些成绩来之后就和李遇安商量这些事,他也想过,是接李遇安过来还是自己回家。李遇安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没办法很快适应新环境,他怕他离开老家之后会不适应。但如果他自己回去的话,正如李遇安所说,那是个十八线小城市,他在外打拼的一切都会变成泡沫,他很难找到好工作,很难给两人更好的生活。

  进退两难,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而现在李遇安自己过来了,带着卖掉房子的钱,带着孤注一掷的心。

  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只能感叹:“你啊……我真是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才遇见了你啊……”

  他伸出手去,抚平李遇安微微皱起的眉头,又掠过眉尾,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李遇安见他终于不生气了,赶紧握住他的手,自己在他手心蹭了蹭,像是示好一般。

  他平时从未如此,杨思远怔了一秒,然后失笑:“把你吓坏了?下次不敢啦,不敢啦。”

  看他笑了,李遇安放下心来,也抿着嘴笑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签合同?”杨思远捏捏他的脸,没捏出多少肉,还是有些心疼。

  “不回去,我让他寄过来。”李遇安说。

  “哦……可你总要回去的吧,东西得收拾,市里的房子也得退。”

  李遇安想都没想:“等你出院再说。”

  杨思远心头软软的。

  “行,我努力早点出院。”他笑笑,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扩胸。

  李遇安被他逗得笑了声,眼睛弯弯的,眼角像是一条小鱼的尾巴,轻轻扫在了杨思远心上,撩得他胸口热热的,只想把眼前这个人扑在床上亲个够。

  可这腿……这得几个月没有性生活。

  靠。

  /

  住院住了一个多月,终于算是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得回家卧床休息,但好歹不用让李遇安来回跑了,这么一想杨思远心里才真的好受了点。

  回家后虽说还是李遇安照顾他,但同时他也督促着李遇安吃饭休息,看着李遇安的气色一点点好起来,他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本来就该这么一直到彻底痊愈就好的,他也没想告诉陈立玫,但李遇安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说,等到他出院才终于敢说出口。

  “你……要不要告诉你妈妈?”这天,李遇安正喂他吃橘子,突然没来由地提了一句。

  杨思远一听这话,好心情没了一半,叼过橘子瓣干巴巴嚼着。

  “我不太想让她过来。”他闷闷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还得让她担心,她那个人一愁起来就跟你一样,能掉一圈肉。而且……”

  李遇安能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但也没打断他,依旧认真给他剥着橘子,只是心里有点微微的苦涩。

  杨思远偷偷瞄了他一眼,接着小声说:“而且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李遇安手一抖,掉了一瓣橘子,他回过神来弯腰去捡,捡起来下意识地要塞进嘴里,被杨思远及时拦下。

  他猜到杨思远会说陈立玫现在还是不接受同性恋,所以自己得回避,但他不知道杨思远已经把他们的事告诉陈立玫了。这可怎么是好?

  他将脏了的橘子瓣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又低着头一瓣一瓣剥着。

  “但这么大的事,总是要让阿姨知道的吧……”

  杨思远叹口气:“啊……”

  李遇安递过来一瓣,他咬住他的手指不放开,舌尖舔着他的指头。

  “……”李遇安手指痒痒的,脸上热热的,被杨思远灼热的目光烧得整个人都熟透了。

  “说正事……”

  杨思远最后嘬了一口,满足地松口了,到嘴的那瓣橘子都比其他的甜了几分。

  “说着呢。听你的,我下午跟她讲吧。”

  “嗯。”

  那自己得出去找个旅馆住了,李遇安心想。

  杨思远没猜到他在想这个,因为他就没想过让他回避,反正事已至此,该是让他们坦诚地谈一谈了,这次也未尝不是个机会。

  让陈立玫在这里住几天,体会一下李遇安有多好,说不定她就会接受了呢?

  想到这儿,杨思远突然有点莫名地期待,心情也好了起来。

  心情一好就想逗李遇安。

  他瞥一眼李遇安,凑过去小声问:“我乖吧?”

  “……”李遇安被他逗得多了,早就知道他的套路了,就经验来说,他下一句肯定是索吻。

  “看我这么乖,亲一个呗。”

  果然!

  李遇安无语,往前探了探,在他嘴巴上啄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

  杨思远眨眨眼睛:“完啦?不够不够,多点嘛。”

  “……”

  李遇安拿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孩子没办法,叹了口气,将橘子放下,然后捧起他的脸,闭上眼睛深深吻了下去。

  真甜啊,是因为吃了橘子的原因吧。

  两个人都对已经得对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知道下一秒舌头要放哪里才会让他们都舒服,知道什么时候暂停让两个人喘气。接吻对他们来说就像一起完成一件艺术品,呼吸的节奏与交缠的力度都得把握地恰到好处,好像只有这样认真浪漫的吻才配得上他们的爱情。

  然而杨思远却总是打破这种浪漫。

  朦胧中,李遇安一把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从裤腰里拽了出来。

  “我就摸摸不行吗……”杨思远可怜兮兮的。

  李遇安才不信,他只要一摸就不可能停在这一步。

  “克制点,痊愈了再说。”

  “这得几个月呢……”杨思远泪眼汪汪,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每次他这样,李遇安就心软屈服,但这次他得坚定。他拍拍杨思远的手,胡乱说:“就几个月而已……之前几年你不是也忍过来了。”

  “那不是那会儿没有你嘛……就摸摸嘛,你看我这腿,我真的什么都干不了,摸摸嘛摸摸嘛。”

  “……”

  刚刚说什么来着?得坚定?

  “坚定”是什么?

  李遇安受不住了,屈服了,又不想让杨思远拖着个病体动手,于是便自己解开了衬衫扣子,跪在床边,双手撑在杨思远头两侧,低头望着他。

  这是何等羞耻的事,李遇安从耳朵红到了脖子,闷闷地说:“只能摸上身。”

  “嗯!”

  杨思远开心了,从脖子开始摸,到锁骨、胸口、肚子。

  摸着摸着李遇安就没了力气,趴在了他身上,于是他又开始摸他的背。

  反正是把上半身能摸的全都摸了个遍,最后摸得两个人都起了不小的反应,杨思远央求着李遇安,大脑混乱的李遇安差一点就答应了,还好最后存留的可怜的一丝丝理智拦住了他,不至于让他和一个断了腿的病号干这种剧烈运动。

  最后两个人是用手解决的,这绝对是李遇安这辈子干过的最羞耻又最刺激的事。

  他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听杨思远“我就摸摸”这几个字的鬼话了。

  只是这种决心定了不止一次,谁知道以后能不能坚守呢。

  /

  杨思远听了话,下午真的就告诉了陈立玫,正如他所料,陈立玫急得喊了起来,第二天清晨就和刘成一起到了杭州。

  陈立玫敲门的时候杨思远还没醒,而李遇安晚上睡得不踏实,半夜总会起来看看杨思远的情况,所以他醒得很早,脑子也是清楚的,知道是谁在敲门,也知道只有自己能去开,但他却像是失了力气一样走不动。

  再不开的话杨思远就要被吵醒了。

  最后给了他力气的只有这个念头。

  他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就会改了主意。

  握住门把手,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拧开门把手。

  然后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叔叔。”

  简简单单的一套流程,却像是什么邪门歪道一样吸走了他刚刚汇聚的力气,他真怕自己会无法面对他们。

  他以为陈立玫会给他眼色,甚至会骂他不要脸,但出乎他的意料,陈立玫只是愣了会儿,然后眼神有些躲闪地问:“小远呢?”

  李遇安紧张极了,恭恭敬敬地侧开身子让两人进去:“还没醒,您先休息一下吧。”

  两人刚进去,却见杨思远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望向这边。

  “这不是醒了吗?”陈立玫说。

  真是好不尴尬。

  “呃……刚刚……”

  “开门的时候才醒的。”杨思远打断李遇安的话,解释给陈立玫听。

  陈立玫皱眉:“我随口一问,又没针对谁,你冲个什么劲儿。”

  “我这不认真给你回答么。”杨思远说,“刘叔也来了?我没什么事,都已经出院了,真的不至于的。”

  刘成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摆摆手笑哈哈地说:“没事就行!我不放心你妈一个人过来,反正厂子有人看着,还是你身体重要啊!”

  杨思远笑了笑,瞄了眼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李遇安,接着说:“因为不严重,所以我也没打算告诉你们,还让你们担心,但遇安非让我说,我也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们比较好,但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事。”

  说到“遇安”两个字的时候他特意放慢了语速,就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

  从陈立玫和刘成一进门,李遇安就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一个外人,只呆呆地立在一边当个透明人,这时候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就是一怔,有些慌了神。

  他的名字一出来,屋子里就陷入一片寂静,李遇安越发心慌,这才想到自己其实该回避的。于是他快步上前,将钥匙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小声说:“我把钥匙放这里了。”

  然后便转身要走,想尽早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杨思远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说“别走”或“别怕”,总之是能让李遇安心定下来的一句话。

  随后他便听见杨思远用平静却认真的语气说——

  “妈,刘叔,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李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