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春夏秋冬>第六十一章

  杨思远坐了一夜火车,回到学校之后什么都没收拾,只换了一张床单之后就躺到了床上,一躺就是一天。

  他没精神也没力气,直挺挺地躺着,也不翻身,一直盯着蚊帐顶发呆。

  许林双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晚饭时候过来问了几句,但也没得到一句回应。

  直到晚上十点钟左右,杨思远才终于慢吞吞地下了床,拆了包方便面。

  “哎,别吃那个。给,包子。”许林双连忙阻止了他,塞给了他一袋包子,看起来是晚上在食堂买的,特意给他留了下来。

  杨思远道了声谢,拿过包子机械地吃着。

  许林双然后搬了个椅子坐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陈立玫说李遇安是同性恋,还说李遇安想亲他。所以他的不告而别就有了解释——因为陈立玫看见了。他躲着自己、他和自己断绝一切联系、他那种不正常的绝情,原来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喜欢他。

  这么说来,他们两个人都互相喜欢,但之前都不知道彼此的心意,于是就这样硬生生地错过了。这一错过,就可能是一生。

  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

  杨思远忽然大笑起来,笑完了之后就又是丢了魂一样地愣着。

  这个状态差不多保持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晚上,他的状况才好了一些,趁着罗方和郭顺不在,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许林双。

  片刻的静默后,杨思远低着头说:“我好难受。”

  “那你……你想和他在一起吗?”许林双拍拍他的肩,轻声问道。

  杨思远抬头,眼睛里暗淡无光。

  “想,想疯了。”

  “他肯定也想和你在一起呢。可是他在哪儿呢……也没办法联系到他。”

  问题就在这里了,如果他能联系到,那他绝对会干脆地踏出这一步。

  但他联系不到,他现在所知道的信息就只有他的笔名。

  ……等等,他的笔名?

  突然,杨思远想到了什么。

  他像抓住了一线希望,眼睛都突然有了焦点。

  “等会儿……你给我的一本杂志里,有他写的文章。他好像是那本杂志的专栏作者……”

  “什么?叫什么,快去网上搜搜看有没有联系方式!”许林双说着便赶紧打开了电脑。

  “叫……叫‘李远’。”杨思远磕磕巴巴地说。

  许林双听到这个名字后先是笑了一下,然后输到了搜索框里。

  回车键敲下,网页慢速地缓冲着,杨思远屏住呼吸盯着这个空白的网页。

  “来了!”网页出来了,许林双浏览着那些信息,有些诧异。“只有这一篇文章传得很广,怎么都没有作者介绍……他也没有微博什么的。这杂志社不知道推广作者的吗?”

  杨思远看着他把那些相关的链接都点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李遇安的任何信息,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许林双打开了一个网页,是那本杂志的投稿须知,杨思远匆匆扫了一眼,看见了关于插图的要求。

  “等等!”他按住许林双的手,将页面定在了这个位置,然后仔细地看完了那则要求,突然问道:“我直接问杂志社要他联系方式肯定不行对吧?他们不会给,而且这也太流氓了些,是不是?”

  许林双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杨思远用光标将“插图”这两个字圈起来, 说:“如果我能给他的文章画插图呢,是不是就能想办法联系到他了?”

  “好像……是的。”许林双说。

  虽然这听起来还是有点点变态,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如果他再犹豫,那么就真的可能会失去唯一的机会。

  “但这种杂志,应该都有固定的画手吧,而且这个杂志的插图和你的风格差得很远……你觉得以你的水平,需要多久的时间能投稿成功?”

  杨思远直起身子,盯着电脑屏幕,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不知道,但我只给自己半年时间。半年之后如果还不行,那我就真的什么也管不了了。”

  许林双:“……”

  千万要让他成功啊,他现在这个性格,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许林双内心默默发抖。

  他确实什么都干得出来,比如从一周之后就开始没日没夜地画画。

  插图看着简单,但实际上很不轻松,尤其是对于他这种爱画实景类的人来说更加困难。他小时候的确画过一些很抽象的画,但和杂志上这种插图仍然相去甚远。他需要从头开始,激发想象力、学习抽象思维、改变自己的画风,每一样对他来说都是新的起点,都需要付出极多的精力。

  他给自己半年时间,但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久,他得上课、写作业、考试、准备课堂展示……这些事情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他只能在那些挤出来的空闲时间里画画,然后偶尔去和社团朋友一起讨论。

  社团里的那个师姐曾经有过投稿经验,因此他常常会去请教她,慢慢地,师姐给他的修改意见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告诉他,他已经到达投稿的水平了。

  那天武汉下了很大的雪,雪花纷纷扬扬落在树上,安静地目送着树下来往的人。漫天白色里,人们显得无比渺小,大家各自都淹没在人群中,走散了就再也找不到一样。

  杨思远收到师姐的回信时刚刚下课,他从教学楼走出来,漫步在大雪中,他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瞬间融化。他突然发现,日子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他从开学开始疯了一样地画画,而现在,他都要放寒假了,才终于有了底气去投稿。

  心情着实有点复杂,是一种期盼和害怕混合而成的奇妙感觉。

  但他不能犹豫。

  于是在考试周结束后,他便整理了一些自己满意的画稿,去打印店扫描到了电脑上,按照格式投给了杂志社。

  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其实并不漫长,只是在他主观感觉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年前,他收到了回复,他成功了。

  那时他握着手机站在卧室窗前,看着外面渐渐落下的夕阳,突然间觉得他的生活好像并不糟糕,甚至还有点小幸福。像是生活突然有了方向一般,他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很有意义。

  但这点小幸福很快就破灭了。

  他虽然成功了,给杂志社画了几次稿子,但编辑给他发来的文章却没有一篇是李遇安的。

  他曾委婉地表达过自己想给李遇安画插图的念头,但都被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而且那些理由都很正常,让他根本没话说。

  没事,不怕,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能找到他。

  杨思远这样安慰着自己,从冬天到春天,又从春天到夏天。

  他都已经大三下学期了,给杂志社画了半年的图,虽然数量其实没有很多,但确实每一张都画得很认真。他想让他们知道,他是有能力画得更多更好的。

  他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到了后来就直接毛遂自荐,说自己很懂李远的作品,自己能给他画更好的插图。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热到爆炸的七月天里,他收到了第N次回应。

  这次,他真的成功了。

  看到消息的瞬间,他“噔噔噔”下了床,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简直高兴得要上天了。

  “成功了?看把你高兴的。”许林双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转圈圈,想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打趣道。“快想办法联系他。”

  “哦对!”杨思远高兴地过了头,险些误了正事。

  他喝了杯水冷静了会儿,然后对编辑说他想和李远联系一下,这样可以更好地了解一下文章思想,方便他画图。

  这个要求好像没什么,编辑便应了声,说去问问李远。

  杨思远道了声谢,然后痴痴地等着。

  很快,编辑回来了,告诉他李远答应了,然后给了他一个QQ。

  那不是李遇安之前的***,杨思远怕他认出自己,也申了个小号。毕竟在他脑子里,李遇安还不知道他喜欢他,他怕李遇安记得自己的QQ,他怕他会拒绝自己。

  于是他打开小号,默念着这一串数字,搜到了李遇安,然后发送了交友申请。

  他等了两分钟之后就等到了答复,但却觉得像是两百年一样漫长。

  他们是好友了,现在这个对话框对面的人是李遇安,是真的李遇安……

  他手指冰凉,打字的时候都在微微颤抖。

  “你好。”他故作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李遇安很快回到。

  这是李遇安,是李遇安在和他聊天!

  他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发过去了一段话:“是这个样子,我是给《萌生》画插图的一个画手,这次非常有幸能为您的作品画插图。因为很喜欢您的文章,而且我知道您和我是同乡,所以想要和您面对面地聊一下,这样能让我更好地了解到文章的表达,也能帮助我画出更符合文章的画,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呢?”

  他问的很直白也很官方,完全不像他的风格,完美地掩饰了他的身份。

  千万要同意……千万要……杨思远心里默念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终于,李遇安发来了简短的一句:“谢谢,我随时都可以,您视自己的情况安排就好。”

  答应了!杨思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好的,谢谢!我一会儿给您发几个日期地址,您挑一个最方便的吧。”

  “好的,麻烦了。”

  对话结束,杨思远依旧没有平静下来。他抱着手机,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像是刚从梦里醒来一样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

  ……

  李遇安从火车站离开后就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整个晚上都不在状态,无论灵哥怎么问他他也是一言不发,下了班之后也很快回了家。

  呼吸困难,浑身无力,精神萎靡,心如死灰……这说的就是他。

  他拼命地伸手去抓他生命中的那道光,却眼睁睁地看着它离他越来越远,最终完全消失。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绝望的?

  他真的心死了,之前给自己找的什么等杨思远回来的借口,什么变得优秀就能离杨思远近一些的理由……全都是痴心妄想,杨思远站在他面前他都无法留住他,还谈什么别的有的没的?

  全都是假的,全都是。

  他坐在床边,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摇摇晃晃,仿佛即将崩塌一般。

  不行……受不了了。

  床头柜里藏了一把刀,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不假思索地拿了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它划开了自己的左臂。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了,因为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但这并不代表那些情绪就有发泄的地方,而那些无处奔逃的痛苦日积月累,就等着这样一个机会来拼了命的撕咬他。因此这一次自残与以往都不同,他带着积累了千倍万倍的痛苦,用几乎是想要割断手臂的力气一刀又一刀破开手臂的皮肉,看着鲜血染红了刀刃。

  垃圾、废物……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留不住……

  杨思远不会回来找你!你什么也不配!

  你他妈就该一个人烂掉!

  他的耳畔仿佛趴了好几个幽魂,不断地这样骂着他,声音被几度放大后重叠在一起,带着回音游荡在他脑海中,摧毁了他所有的意志。

  他双眼发红,疯了一样地自残,频率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源源不断的鲜血涌了出来,很快布满了他的手臂。

  旧伤之上又有新伤,他已经毫不在意会不会被人看到了。

  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什么时候能把债还清?

  快点吧,快点还清,快点放我去死。

  他用最后的这一点念头控制住自杀的欲望,然后一把将刀甩了出去。

  手臂还在流血,不知道这么多伤口能流多少,会不会流干?

  或许真的会吧,但他还不能这么做。

  这样发泄完之后他冷静了些,麻木地拿过药和纱布,熟练地给自己包扎起来。

  他还不能死,这真是件令人讨厌的事。

  自此之后,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和杨思远的一切记忆都被封存了起来,像个禁区一般不容踏足。一旦他偶尔想起杨思远,就会又像这次一样,必须用生理上的疼痛才能压制。

  不过还好,酒吧制服一年四季都是长袖,没有人看到他的疤。

  他就这样煎熬着,用剩下的债务金额作为自己的死亡倒计时,一天天数着日子过。

  七月的某一天,他的生活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天有个叫木安的画手联系了他,说希望和他见个面讨论些东西。

  他已经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插图什么的他更是毫不关心。但他为人着想的那种性格却仍然该死地赖在他骨子里,让他无法拒绝这个画手的请求。

  随便了,见个面又不会怎样,再说人家是为了给你画画才这样大费力气的,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这样对他说道,于是他便答应了木安的请求,等着对方给他安排。

  很快,木安给他发了几个日期和小店让他选择,他认真看了看,发现那几个小店互相离得特别远,几乎是在市区的几个角落各自找了一家一样。

  很巧,有一家咖啡馆离他家很近,他便选了这家,然后又随意挑了个日期,给对方一并发了过去。

  木安很快回道:“好的,那天我正好上午到家,我们下午见面好吗?”

  李遇安想了想,最终还是回道:“你如果当天到家的话,那就先好好休息吧,我们可以第二天再见。”

  他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挑的日期不合适,所以对方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因此他才主动提出换日子。

  结果木安却说:“没关系,就当天就好,非常感谢您!”

  “没关系,谢谢您。”李遇安回道。

  他看了看日期,发现也就是在几天后就得见面,自己这个傻子,怎么也不多想想呢?

  得找个长袖衬衫盖住这些东西了。他看着自己布满疤痕的手臂,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