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春夏秋冬>第二章

  “除了笔记之外……你的作业和平时试卷可以先让我看看吗,这样我能先把握一下你的水平。”李遇安低头翻了翻杨思远意识流的笔记,揉揉眉心,随即合上本子说道。

  “哦……行。你等我找找。”杨思远自己看自己笔记都像是在做解谜游戏,自然是能想象到一尊学霸阅读时受到的伤害,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和丢人现眼,所以找卷子都有些手忙脚乱。

  艺术家通常约等于生活残废,杨思远的艺术造诣还在修行的路上,但凌乱的创作环境已经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要找出自己散落在角落里的试卷,还真的有点难度。

  “咳……有点乱哈。”杨思远蹲在地上一遍翻纸堆一边回头说道。“那什么……你认识老秦,秦子良吧?他说你俩是一个班的。”这句纯粹是为了打破长时间找卷子的尴尬。

  “嗯。”李遇安回答。

  “哦……”我靠,真高冷——这是杨思远内心的真实想法。

  “老秦在班里挺能折腾的吧?我俩从小长大,这龟孙仗着比我大几个月能早上会儿学,就让变着法糊弄我让我叫他师哥。我可去他的呦。”这句牺牲秦子良来试图打破尴尬。

  “还好。我们来往很少。”李遇安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看杨思远在一堆废纸里狗刨。

  “哦……”我靠,太高冷了——这也是杨思远内心的真实想法。“方便透露一下高考分数不?我好跟人显摆显摆哈哈哈。”这句纯粹是为了打听底细。

  “……”李遇安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615。没什么可向外显摆的。”

  好像是?学霸都这么云淡风轻吗?

  615?老妈说的六百大几?“大”难道指的1?

  没什么可向外显摆的?走的还是低调路线?

  杨思远内心一片黑屏字幕。

  “哇,那也很厉害了。嗨我就是说说,放心吧不会随便跟人说这个的啊!哎——”杨思远抽出最后一张卷子。终于凑齐了一本已经分家的模拟题,终于也能结束尬聊了……

  目前为止,李遇安在他眼里的形象还是“高冷”成分占比较大,至于老秦脑补的“木讷”,他已经予以了肯定的否定。

  瞎了眼的秦子良。

  李遇安确实很少说话,除了必要的讲解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的题外话,但他讲题思路清晰,表达清楚,有一个学霸该有的脑子和表达能力。并且看了杨思远的卷子和作业之后,能准确地概括出他“聪明但是学不下去、明白但是写不出来”的特点,还能直言不讳地当着本尊说出来。

  “嘿……真不怕得罪人……”杨同学内心翻个白眼,然后补一句“厉害啊一眼看穿”。

  因为是第一天补习,需要对杨思远的学习习惯和水平有个了解,还要大致规划一下以后补习的方向和重点,所以耗费的时间比较长。本来两个小时的补课时间硬生生拉长到了三个半小时,等到下午五点半左右的时候,杨思远的脑子放点韭菜花差不多就可以盛一碗豆腐脑了。

  李遇安讲完最后一道例题,看了看表说:“抱歉,时间有点久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啊,行行行。谢谢学霸谢谢学霸,那我送送你。”豆腐脑清醒了。

  “谢谢,不用了。”

  李遇安走了以后,杨思远立马回屋趴在床上,庆祝今天终于熬过去了这场恶战。就第一天的相处来看,杨思远还没有觉得很难受。虽然李遇安性格比较高冷,话比较少,但是他的讲课水平确实不错,相比于老师来讲,同样身为学生的他倒更加能明白杨思远的弱点。即便杨思远心思没有完全在学习上,赶上这么认真厉害的一个老师,他也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去,专注听了会儿。而且最主要的是,李遇安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更没有发脾气,遇到再个性的问题也都一点一点耐心解答,当然也有很大嫌疑是因为这是第一天他刻意制造的第一印象。

  不管怎么说,他还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反感一个家教老师。也难怪,以前的家教都是学校老师出身,要么就是老师的架子太大脾气太臭,要么就是思路和杨思远搭不上边……

  得出结论后,杨思远拿手机给秦子良发了两条鄙视他提供错误信息的短信,随即滚起来,抄起画笔继续他的伟大创作。

  盛夏的日子里黄昏来的要迟,李遇安走出小区时天还是热的,太阳大得晃眼,刚从楼道里出来的他被阳光刺了眼,抬手挡了一下。

  暴露在阳光下让他莫名觉得不安。

  他快步向外走去。

  走出小区,是学府路,前面拐个弯就是一中,路的两边开的大多是眼镜店和文具店,偶尔能看到一两家米线包子,大多是一中住宿生外卖的主要来源。来回穿梭的人说着笑着,穿着体面的套装,聊着体面的工作。小轿车来来往往,擦过他的身边,按一声喇叭算是提示或招呼。

  李遇安上学是从路的那头走过来,到学校为止,从来没有这样反着走去学校,也从来没有越过学校到这边来。

  有时候,路的两头就是两个世界。

  他没有过多留意路边有什么,只是低着头一直快步向前走,往前走,走过了学校。再往前,店面开始变少,车流和人流也慢慢稀疏。接着往前,街道突然在某个位置变窄,柏油马路的尽头接上了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到此的路程用了大概四五十分钟,李遇安的脚步终于放慢,像到了安全区一样吐出一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石子路的两边有很多小铺,大多是自行车修理、布艺店和蚊蝇乱飞的早点摊。在这里活动的人们拿着蒲扇驱逐炎热,男人们干脆光着膀子坐在店面的台阶上互相扯着嗓子谈天论地批判时政,女人们则在闷热的屋子里踩着缝纫机,随时和共事的一起骂两句某某家的新媳妇,尖细的声音刺的人耳朵生疼。

  李遇安每天经过这里,听得差不多是一样的东西。他不觉得热闹,只觉得可笑。这些在夹缝里摸爬滚打的人连自己都没有活明白,却有时间和精力去指点别人的江山。大概是这样能让他们觉得自己至少是懂些什么的,由此获得满足感和优越感,来遮掩住自己的落败。

  他觉得可笑,觉得可悲,他能看懂他们内心的想法,他鄙视这些人,却也习惯了这些人。毕竟在路的那一头,他只觉得不安,而回到这一头,就莫名的安心。

  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李遇安曾经这样想。

  他走在路一边,旁边的人看他路过就马上停止争论,一同向他直直地瞅着,毫不觉得这样盯着别人是一种冒犯。接着有人拿蒲扇遮住嘴脸,压低说话的声音,露一双眼睛在外边和别人交流,那另一个人通常投过来一个一样的眼神,两道目光相撞,确认是意见相同,再一起看向李遇安,上下打量。

  “我就说这小孩‘喂不熟’吧……你看怎么着,亲手把自己亲爹送进去了!亲爹啊!”

  “那李成文也活该啊!又不养家又不给钱。”

  “哼,我要是孩子他妈,早和他离婚了!说什么也得离!他妈呀,就是怂,没魄力,什么都忍。你看看,把自己命丢了吧!”

  “拉倒吧你,就你们这老娘们儿,除了抹泪瞎嚷还知道别的?笑死人喽!”

  ……

  这些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他们每次谈起都像是在咀嚼一件新鲜事。

  明明是用蒲扇遮着,又明明是像压低着声音,但是那一言一语却依然能声音大到足够清晰地传入李遇安的耳朵,好像他们的动作本意不是为了避免李遇安听到,而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你看我都这样小声挡着了,我没故意让他听见,他再听见就不关我的事了。

  李遇安懂,所以他无动于衷。

  “麻烦让一下。”李遇安对前面一群堵着胡同口聊天的人说。

  拐进胡同,外面嘈杂的吵闹逐渐消失,黄昏恰好来临,余晖正好从胡同口闯进来,往砖道上铺一层像模像样的辉煌,李遇安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去。胡同很破旧,从胡同口进去,右边是一道高高的、墙面发黑的围墙,左边又伸出爪牙一样延伸出去几条小胡同,小胡同里才是聚居的地方。

  李遇安进了最里面的一条小胡同,走到尽头,打开那扇破旧的铁门。

  半个月前这里是凶案现场,李遇安自己都没什么印象的父亲用两刀就结束了母亲的生命。目睹一切的李遇安向警方交代了凶手,也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亲手把自己的亲爹送了进去”。

  进门是不过十几平的小院,有一间小偏方,里面隔开,一边是锅炉房,一边算得上是浴室。走两步越过小院,就进了屋子。屋子里很灰暗,一个小客厅兼卧室,一间厨房一间杂物屋。北边的墙上有个小窗,已经暗淡的光透进来,能看到空气中细小的灰尘。

  李遇安关上门窗,躺在床上,发呆一样盯着屋顶,脑子里面又回忆了一下去杨思远家的路,以免明天走错。

  三个半小时的教学十分累人,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模糊,慢慢脑子就空了。

  明明是凶案发生的地方,他却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