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继父>第四十七章

  “你之前在四川就看过心理医生?”

  吴意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方知有面露犹豫,喉结滑动,眼睛盯着吴意握成拳头的手,不知该从何说起,吴意却突然冲他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起身走到卧室。

  方知有以为吴意生气了,下意识起身跟了上去,却发现他在为自己注射抑制剂。

  Alpha坐在床边,眉头拧着,手臂肌肉鼓起,把空了的针管扔到垃圾桶中,正要回头,Omega却从后面抱了上来。

  吴意沉默一瞬,把手放在腰间圈着的手臂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给自己打了抑制剂,不会再用信息素压制你了。”方知有赶忙点头,又抱得紧了些,刚要松口气,吴意却忍不住责怪道,“只是你以前看过心理医生,怎么不告诉我。”

  方知有一愣,提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几乎是立刻无地自容地抬不起头,他被吴意话里的恼意吓到,抬头看他,吴意却偏着头不让他看,显然是生气方知有对他的隐瞒行为。

  方知有这下真的慌了,小声道,“我怕你知道以后心理负担太大…我,我当年是打算跟你说的,因为这病不好治,得吃药,你总有一天会发现,可是,可是那时候你跟我说,你压力大的时候看见小猫小狗就浑身不舒服,我就不敢跟你说了,怕加重你心理负担,就想着,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吴意闭了闭眼,压着声音,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几年的心结,“为什么会严重到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做了我的Omega,又被我逼着来上海吗。”

  “没有!不是这样的!”方知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立刻否认,他有些急了,掰过吴意的身体,二人对视,吴意呼吸急促,胸口不住起伏,方知有愣了,这是他头一次在吴意脸上看到挫败和不甘,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情绪外露过了。

  方知有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这样的……我,我当时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来上海,又怎么会因为当了你的Omega,就被逼到去看心理医生呢。”

  吴意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出言打断,方知有不安地绞紧双手,六神无主道,“……你,你十八岁生日前我就去看过一次了。”

  “我被单位开除以后,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老是想些有的没的,晚上失眠,白天走神,但是我没太在意,因为你当时要考高了,我就想着反正都要跟你一起去别的城市上大学,这里的人对我什么看法,怎么评价我,我不在乎。”方知有眼眶通红,不敢和吴意对视,低着头一鼓作气道,“后来……协会也把我开除了,他们不让我再继续当志愿者,说是影响不好,我当时很难过,整个人就有些愤世嫉俗,路过你学校门口才发现你们招生广告被撤,说是被家长联名投诉,投诉学校拿你招生,就是鼓励学生发展不正当关系。”

  吴意有些听不下去了,把对方抱进怀里,不住颤抖,既愤怒又心疼,方知有却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只要一想到我经受的这些,你也同样遇到过,甚至还要过分,我就有些……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太正常,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很害怕,也不敢告诉你,怕你担心,后来钟可勤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不喜欢那个医生,态度比较消极,病情就加重了。”

  吴意呼吸急促,牙关紧咬着,听到方知有在协会的经历险些要疯,整个人怒不可遏。

  “这些年你一直很辛苦,一边挣钱一边读书,还要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我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我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做出改变,可是只要看着你,待在你身边,我又会变得很懒惰。”方知有茫然无措,喉头发紧,忐忑不安道,“……我真的没有想过主动和你分开。”

  方知有抱着吴意,突然认识到,吴意总说想要做什么都好,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行,因为他离不开自己。

  可方知有现在却觉得,明明是自己离不开吴意。

  他圈着对方的手又紧了紧,在这一刻是真的动摇了,或许做出去北京的决定就是一个错误。

  要不然就算了吧,他在心中这样盘算着。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萌生退意,如同吴意十八岁生日那天,等着吴意的不止是自己做出的一桌好菜,还有一个尚不成熟就被迫做出的决定,他茫然,无助,只能凭借着本能与爱意,在心底警告自己离吴意远些,而现在,又是凭借着这股本能与爱意,想一直陪在吴意身边。

  方知有极度纠结,正要脱口而出自己哪里都不去,就这样在上海陪着他,吴意却突然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方知有,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当老师。”

  方知有一愣,哑口无言,片刻后眼泪突然流下。

  他忍不住呜咽点头,有种被人看透的羞愧,泣不成声道,“……不想,一点都不想。”

  岂止是不想,甚至是有些害怕,在协会被救助人误解非议的经历历历在目,让他心中对“乐善好施”与“社会责任”两种态度产生了些轻微的抵触,可是他想跟自己和解,再一次毫无芥蒂地去拥抱这个世界。

  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和吴意一样的人,有不幸的家庭,崎岖的童年,自己没有机会陪吴意长大,在漆黑一片的夜晚做他的星星,但总有机会去帮助这些可能会成为“吴意”的人,他爱吴意,也因为感受到了吴意的爱,想再一次去爱这个世界。

  吴意缓了缓,忍住哽咽,“我一直以为你继续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我当初强迫你,更是因为你身上那股执拗的责任感,你老实说,吴国志死了之后,你是不是做好了离开的打算,看了监控才改主意留下来,怕没人看着我,我就会变成一个反社会的杀人犯。”

  方知有哭得不住抽噎,控诉道,“……你倒打一把。”

  吴意脸色一变,有些慌了,方知有却不管不顾道,“你明明是知道了我会留下来,才把监控拷贝进去,想让我看了害怕你,故意赶我走的。一开始我不明白,后来你快成年的时候,我有了离开的念头,才明白你那个时候的心情……就,就更离不开你了。”

  “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跟自己一起走歧路。”

  吴意霎时间说不出话来,猛地抱紧了泣不成声的方知有。

  Omega被Alpha温柔又耐心地抱在怀里,只觉得今天一天实在太过漫长,早起赶飞机,落地去警察局找杨晓光,找到后被他们兄弟二人一番折腾,现在又和吴意这样,真是他这辈子眼泪流得最多的一天。

  方知有喃喃道,“……过完年你回到老房子里,看见我还在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吴意久久不发一言,只记得十六岁那年的春节很冷,他夹在着春运回潮的大军里,被裹挟着下车,刚从远方亲戚家商讨回来,对方对他的遭遇冷眼旁观,对吴国志的意外去世更是无动于衷,吴意答应把老房子一半的租金作为生活费主动上缴,对方才勉强同意当吴意的监护人,但条件是要得到吴国志四分之一的遗产。

  这家人抱着胳膊,同情的目光下带着精明算计,对吴意说要知道感激他们,愿意给吴意一个住处。

  吴意顿了顿,平静地说了句谢谢。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衣,背着一个书包,形单影只地坐在回程的长途汽车上。

  周围是各型各色的旅人,讲着天南地北的方言,那一刻他十分想念自己的母亲,偶尔也会分神,想一想那个不知好歹的Omega。

  方知有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收拾完东西走了,大概看了监控录像以后巴不得离自己远远的,他是方知有遇见的一条流浪狗,可有可无,高兴了摸两下,可一旦方知有知道这条狗爱咬人,养不熟,不落井下石地踢狗两脚已经是万分仁慈,怎么会冒着被反咬的危险给他这条恶犬一个家。

  可当他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老房子,开门时却看到这个Omega系着围裙,一脸理所应当地给他做饭,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当他的监护人。

  他觉得自己对方知有的评价真是准确极了,一个不知好歹,却又适合给人当老婆的Omega。

  吴意搂紧怀里的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哑着嗓子道,“……大概是觉得自己得救了吧。”

  方知有哭得眼睛红肿发疼,却觉得无比轻松,多年来沉积在二人心中的郁结终于有云开雾散的趋势,他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场,二人躺在床上,吴意搂着他,看他哭累了,翻身闭眼睡去,却还拉着自己的手。

  他忍不住把Omega额前凌乱的头发拂开,看他红肿的鼻头,哭得都脱相了,他突然想起吴国志对Omega一成不变的评价,这种生物是脆弱且敏感的。

  可他的Omega却勇敢又坚强,在经受了这一切后,居然还是决定当老师。

  他当然知道方知有为什么想要当老师,他总是有这样一种莫名其妙却又热忱的责任与正义感,是他为人处世行走世间的底气,这几年方知有的怯懦与不安,也只是因为这股底气没了,从前坚持向往的不再被理解,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如今方知有想要找回这股底气。

  这些年方知有的故作冷淡与那股要随时抽身跑路的紧迫感终于有了答案。

  吴意又暗自恼怒起来,他究竟为什么会觉得方知有不够爱他,这个Omega明明爱惨他了。

  手机铃响,吴意回神,方知有不安地皱眉,差点就被吵醒。

  吴意看一眼来电显示,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去客厅接电话,黎明星不知道又被谁气到,语气不怎么好,只说吴意拜托他做的事情差不多了,自己现在人在上海,明天一早就得回横店继续拍戏,约他晚上八点出来面谈。

  吴意不大想出来,想在家陪着方知有,他还有话要说,然而黎明星又在电话里鬼吼鬼叫,再看方知有大有一副昏睡不醒的架势,吴意只好给他留了字条,往Omega脑门上一贴,换了身衣服去赴约。

  方知有醒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吴意还没回来,他从脑门上摘下纸条,忐忑不安地给吴意打电话,却是无人接听,又给何月打电话,何月却说不知道黎明星来上海的事情,找吴意应该不是为了工作。

  他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在沙发上食不知味地吃着冰箱里的剩饭,终于到了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家里的门铃被人按响了。

  方知有以为是吴意忘记拿钥匙出门,鞋都顾不上穿,门一开,却顿时愣在原地。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架着烂醉如泥的吴意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吴意神志不清,嘴里翻来覆去地喊老婆,老婆在哪,老婆我错了,老婆你别走。

  方知有:“……”

  右边架着吴意的那个身形高大,留着小平头不苟言笑,看着像从良做保镖的黑社会大哥,左边那个男人则带着棒球帽,稍微扶着吴意,抬头冲方知有微笑,带着歉意道,“你好,我是萧何,对不起,小黎不太懂事,又有点人来疯,把你先生灌醉了。”

  这男人气质非凡,笑得却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帮着方知有把吴意扶到卧室去,黑社会大哥则训练有素地在门口一站,背着手,目视前方。

  “要换鞋吗?”萧何彬彬有礼道。

  方知有摇头,只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好看的人。

  吴意喝醉了也能闻着味找到方知有,自觉地往他身上一歪,全部重量都卸在对方身上。

  方知有腿一软,差点没带着他摔在地上,被萧何扶着,才解决了这么个麻烦,方知有看着对方,突然就想起在哪里见过了。

  在电影院!

  萧何在大荧幕里,而他则是观众。

  体谅到对方深夜送回醉酒的吴意,或许并不想被人打扰,方知有没有说破,关心了黎明星两句,又问萧何自己家里有解酒药,是否需要。

  萧何立刻感激道,“那真是太好了,小黎也喝多了,在车里躺着,我正发愁要怎么办。”

  二人寒暄几句,都体贴对方还有个醉鬼要应付,礼貌告辞。

  方知有关上家门,听见吴意在高声喊他名字,立刻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去洗手间拧了个毛巾,给吴意擦脸。

  吴意是真喝高了,握着方知有的手不让他动,躲避着冰凉的毛巾,嘴里喃喃道,“老婆,你别去北京……”

  喝醉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喝醉的,只会一句话车轱辘似的翻来覆去地重复。

  方知有霎时间心酸无比,吴意却猛地推开他,从床上弹起,冲到洗手间去,抱着马桶,哇啦一声吐了。方知有心疼他,知道吴意这是借酒消愁,跟了过去,吴意却百忙之中冲他一摆手,在惊天动地的呕吐声中艰难道,“别……呕……别过,来……”

  对方却不听他的,直接走过去,吴意赶忙狂按冲水,方知有则耐心地给他顺背,想让他好受些。

  吴意吐完舒服不少,酒意上头,抱着马桶黏黏糊糊地不肯走,怕自己一会儿又要吐,自言自语道,“我好没用啊……老婆都被人欺负了。”

  方知有没听清,低头凑到他身边,却发现吴意眼睛红了,有点那么要哭的意思,人醉的时候总是比清醒着要坦诚许多,吴意知道被方知有看见,也不躲,反倒把头一扭,盯着对方不动了,嘀嘀咕咕道,“我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大一那年,偷偷跑回四川,看到你在街上捡垃圾,心里难受。”

  方知有:“……”

  “……我,我没捡垃圾啊,我在送外卖。”他无力解释道。

  而且吴意上一次哭,明明是回四川办理拆迁手续的当晚,知道自己要去北京上学被气哭的。

  吴意只当听不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神情低落道,“我好没用啊……要是早点发现你的心理状况就好了,我上网查了,这病最开始的时候还比较好治,都怪我,没有及时发现,只顾着上学写作业应付高考,都怪我……你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方知有霎时间十分心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吴意却继续道,“……要是我再成熟一点就好了,和你好好说,不跟你吵架赌气,高中毕业带你一起来上海,老婆,我错了,我让你费心了,还要你去当老师,照顾别人家的兔崽子。”

  方知有吃力地拖着吴意,哄道,“好了,我没怪你的意思,你先起来。”

  吴意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烦躁地扯着领口,往床上一倒,又在喊老婆,老婆在哪,老婆我错了,老婆你别走,像个成精的复读机。

  方知有没办法,只好上床给吴意抱着,按摩他的太阳穴,茫然地看着双眼紧闭的Alpha,无所适从地叹气。

  他真的舍得和吴意分开吗?

  他扪心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