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继父>第一章

  方知有到达吴意公司时正赶上午休结束,一群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三五结伴,每个人都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连等电梯的一时三刻都不愿放过,争分夺秒地快速交流。

  电梯一到,众人鱼贯而入,方知有被身后人流推进电梯,下一秒电梯超载,发出警告。

  “不着急的等下一趟吧!”

  “有没有谁愿意下去的。”

  有人问,却无人动。

  高大的Alpha躲在电梯内侧,神情漠然,沉默的Beta低头专注看着手机,只有位个子娇小的Omega女性站在最外侧,一手提着外卖袋子,一手托着咖啡,本应放置四杯的托盘硬是又挤了两杯进去,电梯超载的警告声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狼狈局促起来。

  她徒劳无功地坚持了一会儿,最终默默走出电梯。

  方知有不知想到什么,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出去,体贴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指了指她的脖子,善意道,“你的抑制贴没贴好。”

  Omega低呼一声,条件反射性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方知有拿出一片新的抑制贴递给她,下一趟电梯到达,方知有带头走了进去。

  Omega偷偷打量自己身边这个对她提供帮助的陌生人男人,见他衣着整齐,约莫着三十岁出头,眉眼也好看的很,不由得心生好感,又见他和自己按下同一楼层,忍不住开口搭讪道,“嗨,我是星海的实习生,你也在这里工作?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啊,新来的吗?”

  方知有摇头,晃了晃手中提着的袋子,“我来找人的。”

  说话间二人到达十七层,Omega自己接过咖啡慌忙道谢,一路小跑进会议室。

  方知有既没有工牌也没有预约,被前台拦在外面,无奈之下只能给吴意发信息让他来接自己。

  今年是吴意大学毕业的第一年,他从大四起就在这家广告公司实习,凭借着出色的个人能力与上司的赏识顺利转正,前不久刚和上司去北京出差,一走就是两个礼拜,中间只和方知有打过三次电话,还没说上几句,方知有就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喊他的名字。

  吴意只来得及在电话里叮嘱方知有按时吃饭,便匆匆挂掉。

  方知有今天难得休假,早上刚一睁眼就收到吴意发来的信息,说他已回到上海,让方知有来给他送几件换洗衣服。

  言下之意就是工作繁忙,要在公司住上几天。

  吴意没有回复方知有的短信,半个小时后才一阵风似的从会议室刮了出来,只见这个Alpha神情疲惫,三两口喝完手中的咖啡,身边跟着方知有在等电梯时碰见的Omega,吴意一边走一边接过她手中的电脑,点出几处文案上的逻辑漏洞。

  Omega抬头,见方知有面带笑意看向这边,顿时惊讶又欣喜,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生出些别的旖旎心思,身边的吴意却把手中电脑一合,又塞回她怀中。

  只见他大步朝着这个温柔又体贴的男人走去,一手接过他手中的袋子,一手拉住方知有的手,冲前台打声招呼,便把人带了进去。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过去,那个人被吴意牵着,一副温吞顺从的样子,后颈腺体的位置贴着一张抑制贴。

  原来他跟自己一样,是个Omega。

  Omega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做出一副少女心碎的凄然表情,走在前面的吴意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回头不悦道,“何月,过来,还有事情跟你说。”

  何月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跟着二人进了茶水间。

  方知有打开保温饭盒的盖子一一摆好,两菜一汤,辣子鸡丁,尖椒炒牛肉,酸辣汤,吴意只囫囵扒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接过何月的电脑开始给她安排工作,说到一半又起身走到一旁去接客户电话。

  何月悻悻地松了口气。

  方知有问她,“吃饭了吗,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眼里只有工作,没有性别,对着Omega也心狠手辣的,跟着他实习很辛苦吧。”

  何月摇了摇头,“不不不,意哥虽然不像别的Alpha一样对Omega有性别上的照顾,使唤人的时候也不手软,但他特别尊重Omega,不会因为我是Omega就在工作上对我有所区别,别的组Omega不能做的工作我们组的都可以,跟着他实习可以学到很多,就是……”

  何月偷偷瞥了一眼还在接电话的吴意,小声对方知有抱怨道,“就是看起来太凶了。”

  方知有忍不住点头赞同,“是看起来很不好惹,不过他十五岁就是这个样子,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吴意挂了电话,二人同时收声,吴意盯着方知有看了一会儿,突然让何月去他工位上拿个红色纸袋。

  方知有以为吴意让何月拿的是他这两个礼拜攒下来的脏衣服,顿时有些不高兴,正张嘴要骂,一抬头却见吴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整个人极其强势地压下来,一手搂住方知有的腰,一手去摸他脖子后面的腺体。

  是个占有欲十足的姿势。

  吴意轻轻咬着方知有的嘴唇,Omega被咬疼了就轻哼一声,吴意没有趁机把舌头伸进去,而是顺势向下,有些焦躁地隔着抑制贴亲吻方知有的腺体。

  方知有察觉到吴意的意图,轻轻推了他一把。

  吴意亲吻的动作缓和下来,不甘心地舔了舔犬齿,最后不轻不重地朝他腺体上咬了一口才作罢。

  他伸手撕下被自己口水弄湿的抑制贴,又朝方知有嘴上亲了又亲,低声问道,“我十五岁的时候怎么了……?”

  方知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正努力平复着心情,抬头狠狠瞪他一眼,神经质地搓了搓自己的腺体,咬牙切齿道,“和现在一样不要脸!”

  吴意把这句“ 不要脸”当做夸奖照单全收,赶在何月回来前提方知有整理好衣服。

  何月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跑回来,把手中稻香村的糕点往吴意眼皮子底下一搁,嗓门洪亮道,“意哥!给!”

  吴意接过,道了声谢,顺手递给身边的方知有。

  方知有一把接过。

  与其说是接过,倒不如说是气急败坏地抢过,何月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见方知有面色古怪,嘴唇红润,反观吴意,神情惬意,肢体十分放松,若无其事地拿筷子挑挑拣拣,把青椒炒牛肉里的青椒都挑了出来。

  何月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当方知有是吃了两口菜,被辣的,正要去给方知有倒杯水,方知有却摆手拒绝,拿脚尖踢了踢吴意,“我走了。”

  接着他与何月互道再见,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门。

  方知有刚一走,何月就忍不住八卦道,“意哥,他是你的Omega吗,他太温柔了吧,刚才在电梯上还帮我拿咖啡来着!我还在想这是哪个新来的Beta,一点信息素都闻不到,谁知道居然是你的Omega!”

  她在一旁喋喋不休,还沉浸在方知有善意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吴意听到“你的Omega”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与不快。

  不过他从来都擅长掩饰自己,在何月意识到他的反常前就收敛好情绪,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漠然道,“他不是我的Omega,是我父亲的遗孀。”

  何月顿时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令尊竟然去世了!失礼!失礼!”还是“你小妈条靓盘顺!厉害!厉害!”。

  吴意像是怕她理解不透,又好心补充道,“我继父。”

  何月悻悻地哦了一声,茫然地抱起电脑,整个人沉浸在这个巨大的八卦中,同手同脚地走了。

  她打开茶水间的门,一抬头,吓得差点抱不住手中的电脑。

  只见本该离去的方知有淡定地站在茶水间门外,不知把二人的对话听去多少,他还是一贯的好脾气,整个人透出一股温顺与服从,何月却莫名地胆战心惊起来。

  吴意抬头,也只是惊诧了一瞬,便又落得个从容模样,朝方知有面不改色道,“怎么了?”

  方知有不说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腺体。

  何月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同为Omega,她当然知道盯着Omega的腺体看其实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可这个Omega的腺体上却布满陈年疤痕,周围的皮肉外翻发白,看样子像是被人拿刀割开过,引得何月不由得多看上两眼。

  吴意的继父,竟然是一个腺体残缺的Omega!

  方知有笑了笑,若无其事道,“没事,就是忘了问你,晚上还回不回来。”

  吴意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手里的案子正在收尾,可能要留在公司过夜,我争取明天早点回去。”

  方知有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回忆着刚才吴意的回答,想着今晚上他不会再回来,便回到家洗了个澡,拿出片抑制贴贴好,拎起书包打算去图书馆自习。

  今年是方知有的而立之年,也是他高中毕业后的第十一年,他趁着吴意出差不在,报名了成人高考班,决定重新参加统考。

  出门前他瞥了眼桌上放着的稻香村,沉默片刻后又坐到桌前去,捻起一块枣泥糕,把外面那层喷香扑鼻的面皮啃干净,里面甜腻的枣泥馅他一直不爱吃,打算留着给吴意解决。

  他在穿衣镜前仔细照了照,直到确认被抑制贴盖住的残破腺体露不出什么端倪,才放心出门。

  吴意手中的案子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在单位通宵加班的打算,谁知临近下班的时候自己的Alpha上司顶着啤酒肚踱步到他工位前,左右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才低下头拍着吴意的肩,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可真有你的”的表情。

  吴意一头雾水,Alpha上司压低声音,“真够谨慎的!全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有Omega!”

  吴意刚想习惯性地解释,接着又意识到这话中的不对劲来。

  方知有由于腺体损害的缘故信息素非常淡,经常被误认为是Beta,就算吴意与他朝夕相处,也只有在特定的时刻才能捕捉到他微弱的信息素,他的上司又是怎么知道方知有是Omega。

  对面坐着的何月鬼鬼祟祟,一脸心虚,见吴意朝自己这边看来,猛地拿起面前的文案挡住脸。

  吴意面无表情,隔空朝她点了点。

  Alpha上司又开始打圆场,说吴意的Omega长得斯斯文文,和他登对得很,又朝吴意背上狠拍一记,语气骤变道,“怎么我看见他走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你出差这么久他不高兴了。”

  他想起自己家中彪悍的Omega,当即一哆嗦,看在吴意连轴转了半个月的份上,立马给他三天假期,还毫不吝啬地向他传授着哄老婆的经验。

  吴意本要拒绝,想尽早把手中的案子做完领到奖金,眼看年底要发年终奖,他可以拿着这笔钱去买辆二手丰田,用来接送方知有上下班。

  可一想到今天何月开门时方知有的表情,吴意心里又有些发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坐到下班时间,挤在下班的人流中,赶上了回家的地铁。

  方知有虽过了几年苦日子,但身上还是有些少爷习惯,吃饭挑嘴的很,只吃自己喜欢吃的,对离家两站远的一家街边小店情有独钟,非说他家的麻辣兔头跟别家的不一样。

  他吃着好吃,别人也同样,晚上七点一到,小店准时开门,小灯一亮,大铁门一拉,排队等着的人蜂拥而上,不到一个小时便兜售一空,吴意读大学的时候陪着方知有来抢过几次,后来他开始半工半读,就再没时间浪费在排队上。

  今天他特意提前两站下车,穿着西装,踩着皮鞋,给方知有提了一袋子麻辣兔头回去,走在这烟火气中,突然有了些过日子的味道。

  吴意打开家门,屋子里静悄悄的。

  方知有在家时安静的很,喜欢带着耳机追电视剧,这是他在吴意高考备考时养成的习惯,看到好笑的地方也不会太过忘形,嘴角向上一提,又立刻拿细长白净的手指捂住,像是把礼仪家教刻在了骨子里。

  可他这个人又在某些方面矛盾的很,对着吴意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比如说饭桌上拿小碗装着的枣泥,一看就是方知有吃剩下的,上面还沾着他的牙印。

  吴意早就习以为常,三两口吞下,一边扯领带一边朝卧室走去。

  许是Alpha天生的领地意识让吴意第一时间发现了房间里的不对劲,床边的床头柜上,调理方知有信息素紊乱的药不见了,不止如此,衣柜上面的小行李箱也没了踪影。

  吴意冲进浴室,又打开衣柜,站在少了几件衣服的衣柜前沉默不语,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打方知有的电话,毫不意外地,电话无人接听。

  方知有不接,他就一直打,一边打一边翻箱倒柜,直到看见最底层藏着的方知有的身份证与银行卡,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却依然胡思乱想。

  他心中闪过无数可能,是不是今天自己说方知有不是他的Omega他不高兴了,还是他早就计划着要离开,所以才在走之前问自己今天是否会加班。

  吴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背后冷汗一阵阵的。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耐与焦灼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理智思考,手机里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声,他暴躁地扯下领带扔在地上,用力喘了口气。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易感期到了。

      第二章

  方知有在课间休息时才看到吴意的未接来电,当时他的手机已被吴意打到电量见底,赶忙回拨过去。

  三声之后,吴意接了电话,方知有小声道,“吴意?”

  对方没有回答,随之而来的却是粗重的喘息声。

  方知有却越发不安,急切道,“你在哪,你怎么了?!”

  “……我在家。”

  听到吴意在家,方知有这才松口气,然而不等他放心,吴意又轻声道,“我易感期到了。”

  方知有身形一僵,对着电话道,“我马上回去。”

  他来不及向老师请假,慌忙把书往包里一扫,坐在出租车上时又想起什么,在药房下单了抑制剂,避孕药,营养剂,以及Alpha专用的避孕套,半个小时后送到家中。

  可谁知路上堵车,饶是司机在方知有的催促下把出租车当成飞机一路低空飞过去,他到家的时候订单显示已被签收。

  方知有手心控制不住的出汗,开门的时候对了好几下锁孔才对准。

  门一开,Alpha霸道浓郁的信息素扑面而来,方知有猛地一闻,心止不住地跳。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却也没有拉上窗帘,一面大落地窗正对着门的位置,外头月亮高挂,把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的吴意照得清清楚楚。

  方知有颤声道,“吴意?”

  Omega对Alpha有天生的臣服感与崇拜感,就算是方知有这样一个腺体残缺的Omega也逃不过本能,虽然吴意没有标记过他,然而作为一个长期渴望Alpha信息素的Omega,面对易感期,他怕是比吴意本人受到的影响还要大。

  越靠近吴意,他的腿就越软,被Alpha的信息素影响,他后面已经有些湿了。

  吴意手里握着方知有贴身穿的背心,放在鼻子下沉默地嗅着,身边堆着Omega的衣服。

  他用Omega的衣服筑了一个巢,而自己就是那个贪婪而又掠夺成性的恶龙,盘踞在充满Omega气味的巢穴上一言不发。

  方知有刚才订购的计生用品被吴意签收后随意丢在桌上,他找出抑制剂慢慢在吴意面前蹲下,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安抚意味十足地晃了晃,轻声道,“你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简单做点吃的。”

  他在回家的路上已经跟老板请好了假,Alpha的易感期通常要持续两到三天,在这期间他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的Omega,且敏感易怒,占有欲空前绝后,哪怕是Omega离开视线一秒,也会引起Alpha的不快。

  吴意没吭声,伸出手摸着方知有的脸,还嫌不够似的顺势把拇指插入到他温暖的口腔中,色情而又不容拒绝地按压他湿滑柔软的舌头。

  方知有有些抗拒,然而Alpha却不许他拒绝。

  吴意抬头,拿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将方知有从头到尾扫了个遍,像是在扒他的衣服,过了许久才沉声道,“你不高兴了。”

  他声音嘶哑而又压抑,暗藏着焦躁和不耐。

  从方知有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非常想把这个不听话的Omega扒光,随便压在沙发上,地板上,或是什么别的地方,掰开他柔软的穴口狠肏进去,问他去哪了。

  然而他害怕吓到方知有,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性欲,靠方知有的贴身衣物缓解。

  方知有没有察觉到吴意刻意按捺的凶狠,不明所以道,“啊?什么生气……你先把抑制剂打了,我们慢慢说好吗。”

  吴意喉结动了动,盯着方知有的眼睛,“今天我说你不是我的Omega,你不高兴。”

  方知有突然就说不出话了,他几乎是无措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挣开吴意反抓住他的手,把抑制剂塞给他,慌张道,“……先洗澡。”

  他不管身后Alpha的反应,起身朝浴室走去,然而高大的Alpha却如影随形,像是叼住肉就不撒嘴的狼,猛地把Omega按在浴室的门上。

  方知有下意识挣扎起来,他非常不喜欢这个姿势,总是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接着吴意当着他的面,把抑制剂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他靠近方知有,动手脱他的衣服,Alpha与Omega之间的吸引与牵绊从来都是相互的,方知有根本无法拒绝,没一会儿就被吴意扒得精光,全身上下只剩脖子上那块被汗浸湿的肉色抑制贴。

  二人脸贴着脸,肉贴着肉,吴意盯着那块刺眼的抑制贴,突然笑了,“你都没有信息素,贴什么抑制贴。”

  接着他低头,不顾Omega痛苦的哀求,用嘴把对方的抑制贴撕了下来。

  方知有条件反射性地拿手去遮,却被吴意十指相交着按在背后的门上,Omega脆弱不堪的腺体就这样暴露在Alpha的注视下。

  吴意低下头,拿尖锐的犬齿咬住腺体上的一小块皮肉,面色阴沉道,“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我报考了一个成人高考补习班,就在我工作的宾馆旁边。”

  “上下班路上太浪费时间了,你这两个礼拜一直出差,我才暂时搬到单位去住,这样可以节省下来不少时间,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回来的……”

  Omega发着抖,却不是在害怕,而是那早已食髓知味,熟透了的身体受情欲支配,激动期待之下而引发的颤栗。

  他那只空着的手放在Alpha脑后不断安抚,轻轻揪住吴意的头发,想让他把嘴巴松开。

  Alpha感受到他的动作,嘴下用力。

  方知有咬紧牙关,眼睛已经湿润了,然而就在他以为吴意的犬齿要刺进自己腺体时,吴意却又把牙齿收了回去,朝他腺体的疤口上舔舐。

  那种潮湿的感觉使Omega脊背发麻,几乎是立刻就升起了一股痒意。

  方知有下面湿透了。

  吴意面色不善道,“成人高考……”

  他突然把Omega凌空抱起,抬起他的两条腿圈在自己腰间朝卧室走去,Omega惊呼一声,顺从地搂住Alpha的脖子细细呻吟,阴茎摩擦着吴意的衬衣,一阵酥麻的快感叫他浑身发热,下头发痒。

  吴意把方知有按在床上,俯下身去亲他的胸脯,又把方知有的屁股捧在手里揉捏。

  方知有早年吃了些苦,有阵子不爱吃饭,身形消瘦的厉害,吴意把他接到身边细心养了这么些年才养出二两肉来,还都长在了屁股上。

  他急切地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却在百忙之中从床头柜里翻出止咬器。

  方知有小声提醒道,“……避孕套。”

  吴意顿了顿,盯着方知有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像是暴风骤雨前的宁静,他拿手拍了拍方知有的脸,警告道,“我今天真的非常不高兴,你最好不要惹我。”

  方知有不敢再说话了。

  下一刻吴意佩戴好止咬器,拉开西裤的拉链,掏出自己的阴茎,跪在方知有身上,一手扶着床头,一手强势地捞起方知有,让他给自己口交。

  Alpha的阴茎粗大灼热,方知有的嘴巴被迅速塞满,脸贴着吴意的大腿,鼻尖埋在杂乱浓密的阴毛中。

  闻着吴意胯间淡淡的腥臊味道,方知有的后穴里流出水,他难为情地呜咽一声,嘴里的津液贴着唇缝流到脖子上。

  吴意会意地往下看,又把一条大腿卡在方知有水光淋漓的股间,恶意地拿膝盖顶弄他柔软的后穴。

  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方知有,捞起他两条腿让他自己抱好,屁股向上高高翘起,把后穴露出来好方便吴意接下来的动作。

  好在这次Alpha没有叫他失望,也没有再玩些别的什么花样来吊他胃口,直接把他粗壮灼热的阴茎放肆地埋进Omega的身体里,是赏赐也是惩罚。

  方知有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呻吟,但很快他连呻吟都无法发出了,在吴意疾风骤雨一刻不停的冲撞下,只能呜呜咽咽地喘着气,被迫承受着Alpha阴茎的进进出出。

  整个房间被Alpha浓郁而又霸道的信息素包围着,每次撞进去后都把整个阴茎抽出,可方知有下面湿透了,在反复几次滑得他撞到床单上后吴意终于不再客气,拉起方知有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手掌有力而又不容拒绝的箍住他的腰,从下而上顶他。

  这个姿势省力,又进得深,最容易顶开方知有的生殖腔,以前方知有很喜欢在性爱的时候跟他这样面对面抱着,可今天却有些不高兴。

  吴意看着方知有脸上淡淡的委屈,心里有点不耐烦,却还是顾忌着Omega的脆弱与敏感,把他搂紧怀里放慢节奏,换到了方知有最喜欢的频率,每次只拔出来一点,顶进去的时候却很深。

  他知道这个Omega喜欢这样被充满的感觉。

  可今天方知有却挣扎起来,他全身被肏得没有力气,只有身后被好好满足的后穴感官最为明显。

  他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一边用力抬起双手,试图解下Alpha亲手戴上的止咬器。

  然而身下的冲撞还在继续,他被顶得起起伏伏,试了几次才摘下。

  方知有把止咬器扔到一边,抚平吴意紧皱的眉头,低头亲吻在这个年轻Alpha紧紧抿起的嘴唇上。

  吴意愣住,在Omega温柔的亲吻下打开紧咬的牙关,接受了这个安抚意味十足的吻。

  没有一个Alpha会喜欢在与Omega做爱的时候带上止咬器,Alpha的天性就是占有与掠夺,止咬器阻止了Alpha对Omega的亲吻,他们无法通过唾液交换信息素,甚至是标记,这个东西根本就是从根源上与Alpha的本能作对。

  能心甘情愿戴上止咬器,只能说明这个Alpha不愿意标记这个Omega,又或者是这个Omega不愿意被标记。

  可是现在,方知有却亲手把吴意的止咬器取了下来。

  吴意把方知有扯开,脸上的表情可怕极了,语气低沉道,“你在干什么。”

  方知有不说话,执意去亲吴意的嘴。

  吴意终于忍无可忍,坐起身就这这个姿势把方知有按在床上,嘴上是狂热的亲吻,下面是猛烈的肏干,小腹紧绷着,每一下动作都狠狠顶入,没一会儿就把Omega干得崩溃呻吟,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一半是汗,一半是下头出的水。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离开方知有的嘴唇去舔舐他的腺体,身下的人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小声叫着吴意的名字。

  吴意定了定神,耗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放过Omega脆弱的腺体,亲了亲方知有的额头。

  Alpha低喘一声,又挺着腰往里顶。

  方知有猛地用力抓着吴意的背,泣不成声道,“疼……”

  吴意伸手朝两人结合的地方摸了两把,知道方知有流了一屁股的水,他这是爽的不是疼的,疼也只疼这么一下,又娇气上了。

  Alpha全当没听到,也丝毫不在意抓在自己背上的那点力道,缓缓往外退,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液体的阴茎,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又挺腰撞了进去,撞进了一个更加潮热紧致的地方。

  ——他把方知有的生殖腔肏开了。

  吴意趴在Omega耳边笑了起来,笑声混着情欲,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

  “你不想让我戴止咬器是几个意思?”

  他一边问一边挺腰,却又不真的抽出去,只把龟头留在里面,享受卡在肉嘴上的紧致挽留感。

  方知有把头埋在枕头里,一边的耳朵红了,拿手推着吴意宽厚的肩膀,意思是让他去戴套。

  吴意啧了一声,又使劲猛顶了两下,顶得方知有喘息越来越急促,崩溃似的呻吟一声高过一声,他胡乱抱住吴意的后背,用细长匀称的双腿紧紧缠住Alpha精瘦有力的腰,用这个姿势被迫承受力了一会儿,猛地脚背绷紧,呻吟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含着阴茎的后穴淌出股水来,被Alpha堵住,尽数淋在对方的阴茎上。

  方知有小腹微微抽搐,双眼失神,后穴更是控制不住的收缩着。

  “操……”吴意忍不住咒骂一声,堪堪忍住射意。

  屋子里涌出一股淡淡的甜腻气息,是Omega的信息素,稀薄寡淡,难以捕捉。

  吴意贪婪的摄取着Omega的信息素,稍稍被安抚,总算是没了欲壑难填的急切,喘着粗气去亲方知有的嘴。只有这个时候方知有才像个Omega,黏黏糊糊的,抱着自己的Alpha一刻都离不开,像在巢里的雏鸟,张着嘴要和Alpha温存。

  两人抱着亲了一会儿,吴意还硬着,就这个姿势又插了进去,方知有缓过神来,开始有力气折腾,嘴角向下一垮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推搡着吴意,叫他去戴套。

  吴意充耳不闻,又把人按在床上插了一会儿,快射的时候才抽出来,想射到方知有嘴里。

  方知有渴望Alpha的信息素,不情不愿地张嘴含了进去,被迫尝着自己下面的味道。

  他一边动一边撩起眼皮,含糊不清道,“你快点。”

  吴意敷衍地哄骗他,“快了。”

  谁知十几分钟过去,吴意才放过他,意犹未尽地射进方知有嘴里,又让他吃下去,结束了今晚的第一次。

      第三章

  方知有倒在床上缓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热,后面也一直流水,像是里面还含着什么东西似的。

  好在吴意良心发现,扶着他喝了些营养剂补充水分体力。

  然而他的易感期不会因为一次满足就结束,两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中场休息。

  方知有挡开Alpha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指挥他去换床单。

  “不换,等会儿还要湿。”吴意道,“给你买了麻辣兔头,要吃点吗。”

  方知有刚才给他口交了十几分钟,感觉嘴唇都磨肿了,听见“麻辣兔头”四个字也提不起兴趣,反倒嘴唇隐隐作痛,瞪着吴意,拿脚去踹他。

  吴意一手捞住Omega的脚架在肩膀上,侧头亲吻着对方的小腿,眼风落在Omega身上,掠过他斑驳的腿间,一路直上,最后盯住他脖颈间的腺体。

  方知有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害怕,身上也起了反应,又痒又酥麻,有些吃不消,赶忙收回自己的腿,艰难从床上起身,从衣柜中取出干净的床单打算换上。

  吴意啧了一声,嫌方知有麻烦,走到他身后拦腰一抱,在对方的惊呼声里把他抱到浴室的浴缸中,温水兜头淋下,示意方知有老实呆着,没再追问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事情。

  他手脚麻利地换好床单,又拿着方知有的手机进来,盯着屏幕道,“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这是谁?怎么一直给你发微信。”

  方知有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画风清奇的名字,恍然大悟道,“啊……补习班里认识的同学,我走之前有拜托他把今天的课堂笔记发给我。”

  他有些忐忑地偷瞄吴意,还没想好补习班的事情要怎么开口。

  索性吴意没再多说些什么,跨进浴缸坐在方知有身后,心不在焉地打着泡沫揉到他身上,两手挤着方知有的胸脯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Omega的胸口就红肿起来。

  这下不用Alpha再玩下去,胸口的嫩肉就自动鼓起来,像个小山包,两个嫩尖尖挺立着,被吴意低头嘬了一口,变得水光湿亮。

  方知有被玩得发出一声难耐的呜咽,主动抬起屁股坐在吴意的胯间,去蹭他还未勃起的阴茎。

  吴意拍他屁股,“歇一会儿再来,你老实点。”

  他嘴上说歇一会儿,下面倒是诚实的很,没被撩拨两下就硬得彻底,硬邦邦地顶着方知有湿软的后穴。

  Omega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自发搂住Alpha的脖子,小声解释道,“张医生建议我走出舒适圈,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最好是一些以前想做但又错失机会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件。”

  “我没有瞒着你的意思,只是你这段时间太忙了,我想先找个补习班上着,如果能跟得上,有把握了再跟你说。”

  他撩开吴意湿漉漉的额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

  这个年轻的Alpha今年只有二十二岁,然而他眉骨挺拔,眼睛大而有神,颧骨也高,衬得他整个人极富侵略性,再加上沉稳的气质,会让人忽略他的实际年龄。

  可是他的睫毛又很长,总能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他内里的疏远与冷漠,给不熟悉他的人营造出一种假象来,让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你一连出差两个礼拜,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意思,来回路上折腾的很。”

  方知有忍不住朝他鼻梁上亲了亲,耐心安抚自己的Alpha,“那个补习班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我跟老板说好了的,这几天先住在单位,可以上晚班,你出差结束我就搬回来住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吴意“嗯”了一声,没有多问,两人都默契地避开白天在吴意公司发生的一幕。

  他掰开方知有的屁股把勃起的阴茎插进去,沉默地挺腰抽动,这个体位进得很深,没插一会儿方知有就有些吃不消,撑着吴意的肩膀微微起身,刚抬腰又被猛地按了回去。

  Alpha突然暴躁起来,双手有力地箍住Omega的腰,身下动作越发用力,浴缸里的水被他粗暴的动作搅起,水浪一波接着一波拍在地上。

  吴意喘着粗气,明显在压抑,“为什么不让我戴止咬器。”

  方知有只呻吟不回答,故意收缩着后穴去讨好吴意的阴茎。

  果然Alpha的注意力被转移,他一把抱起对方,拿浴巾胡乱给他擦了几下身体,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倒在床上,洇上一大片水渍。

  吴意把方知有摆成跪爬的姿势,在他耳边低喃道,“都叫你不要换床单了……”

  方知有扭头,二人接了个黏黏糊糊的吻。

  吴意闷着头一阵狂插猛捣,好几次擦过Omega的生殖腔都过门而不入,他低头轻轻叼住对方的腺体,嘴上的动作有多轻柔,胯下的动作就有多凶狠,不多一会儿又腾出一只手来,绕到前面去摸方知有的阴茎。

  “你刚才是不是只潮吹,都没射。”

  方知有被前后夹击,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屁股翘着,主动把粗壮的阴茎反复吞吐。

  一整个屋子里都是吴意信息素的味道,方知有怀疑再多干几次他就非得被动发情不可,没被摸几下就射出来,后穴也跟着一阵收缩,屁股上立刻挨了吴意一巴掌,身后干得仍不尽兴的alpha又把他翻过来,换做面对面的姿势。

  方知有背后传来一阵凉意,仰面猝不及防地躺在自己刚射出的精液上,他带着哭腔抱怨一句,“不行……不干净,我要趴你身上。”

  吴意按着他的胯,来了两次狠的,撞得方知有立马顾不上什么脏不脏的,抱着吴意的脖子崩溃呻吟起来,没一会儿又揪着吴意的头发,不让他舔自己的胸脯,说想尿,要上厕所。

  吴意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沉下身体抱紧Omega,和他贴的更加亲密无间,胯下不停抽送,拍打声不断,又把他的屁股微微抬起,在方知有惊惧的眼神中,猛地撞进他的生殖腔里,再一次把身下的Omega肏开,肏熟。

  Omega的生殖腔又紧又热,高潮之后敏感的要命,他的阴茎一撞进去就被狠狠吸住,连抽出都有些困难,他还没作势往外拔,里面的软肉都缠上来,讨好谄媚,爽的他头皮发麻,再也顾不上Omega的哭泣叫喊,把他的双腿往上推,压在耳边,身体折起,只留个翘起的屁股被撞得红肿发颤,和Alpha的胯骨贴得严丝合缝。

  用这个姿势插了几下,快感太过明显,方知有在吴意背上留下一道道印子,也没能忍住潮吹时候的呻吟。

  吴意又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甜味,抑制不住想要成结的本能,趴在方知有耳边,“你只顾着自己爽,不许我戴止咬器,也不让我标记你,更不让射进去,不公平,你说怎么办。”

  他的的手摩挲着方知有的腺体,感受着指尖凹凸不平的触感。

  Omega尚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缓不过神,双腿缓缓放下,无意识地蹭着Alpha精瘦有力的腰。

  对方没有回答,吴意却把这不合时宜的沉默当做允许,突然拔出自己的阴茎,对着方知有清秀的脸自慰。

  方知有微微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阴茎,硕大的龟头上马眼微微张阖,一股夹杂着情欲的腥热气息扑面而来,凶悍,霸道,强势。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生殖崇拜”四个大字,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主动含了上去,还把对方的双手拂开替换上自己的,又吸又摸,让Alpha射在了自己的嘴里。

  吴意捏住他的嘴,示意他把精液吐在自己手上。

  Omega乖乖听话,顺从地任由Alpha把精液涂在自己的身上。

  Alpha信息素的味道顿时更加浓郁,方知有觉得被肏的有些神志不清,接连潮吹过两次以后竟然还是无法缓解体内那股空虚的感觉,又怕自己被玩坏了,想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他走到浴室中,却被紧随其后的吴意按在洗脸池上,Alpha灼热结实的胸膛从背后贴上来,喃喃道,“还不够……”

  方知有茫然的睁大双眼,看着镜中两个全身赤裸姿势亲密的人,显然还没领悟到他说的“不够”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吴意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在方知有的注视下,胯间的阴茎又有些勃起,粗长的一条垂在腿间,他嗅着方知有的腺体,把人按在洗手台上,摆成一个方便他放肆的姿势,手指没怎么费力就插了进去。

  他一手撑开Omega的后穴,一手把勃起的阴茎扶好,再次插入对方还未来得及闭合的生殖腔内。

  方知有以为他要再来一次,刚要挣扎,下一秒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吴意竟然尿在了他的生殖器里。

  有力的水流一股接着一股地拍打着他生殖腔里的嫩壁,他像是被烫到似的,呜咽挣扎起来,尚未被标记过的的生殖腔再兜不住Alpha的尿液,澄黄的液体顺着他的腿缝淅淅沥沥地滴在地板上。

  虽然不能被标记腺体,可他的Alpha却直接选择了一种更加野蛮、粗俗、直白的方式,像个未开化的野兽,执意在Omega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宣告着自己的占有欲。

  方知有被吴意捏着下巴抬头,被迫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他在被Alpha的射尿的同时,胯间的阴茎也跟着勃起。

  吴意不能咬他的腺体,却把他全身上下除了腺体的地方都吸咬出了痕迹,镜子中的自己泪眼迷蒙,却挺着腰往吴意胯间贴。

  Alpha凑上来,跟他一起看向镜子,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Omega的痴狂与疯魔,他眼神充满爱怜,语气却十分森然,“不许离开我。”

  方知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就又被吴意拖着抱上床,股间的尿液撒了一地,身体却早已有所准备,温顺而又体贴地接纳着Alpha下一轮的发情热。

      第四章

  吴意的易感期在第二天晚上结束。

  或许是情绪波动刺激易感期提前的缘故,他这次的易感期并没有持续很久,然而方知有却吃了不少苦头,他被肏到被迫假性发情,全身泛红,抱着Alpha不撒手,把流着水的后穴往吴意胯间凑。

  方知有有些不清醒,抬头委屈地看着自己的Alpha,把他垂软的阴茎从睡裤中掏出,含在嘴里又吸又舔,又把吴意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让他摸。

  吴意装腔作势,“不来了不来了,腰疼。”

  他一边说着腰疼,一边龙精虎猛地把方知有按在床上再度埋进去,在他耳边喊他叔叔,哥哥,宝宝。

  方知有在第四天早上终于从床上下来,可以独立行走了,不需要再贴在Alpha身上嗲着嗓子要亲亲抱抱,立刻过河拆桥,裤子一提,赶吴意这兔崽子去上班赚钱。

  他翻出手机回复了几条信息,准备去趟心理咨询师那里。

  以前他还在成都的时候看过心理医生,不过那次的经历非常糟糕,导致方知有对心理医生有些抵触,看了一次就没再去过,开的药也没有吃,后来病情加重,已经到了在吴意面前都无法掩饰的地步,直到他跟着吴意来到上海,接触到现在的张医生才有所好转。

  方知有已是这里的常客,来时还给前台的护士带了奶茶,熟门熟路地进到诊疗室里。

  张医生是个年轻的Beta,他还有个Omega哥哥在三甲医院做心理医生,方知有也是在他哥哥那边吃了两年的药,焦虑症有所缓解后才被介绍到这里进行心理咨询。

  “来啦!”张医生朝方知有热切地打着招呼,又瞄到他脖子上的痕迹,打趣道,“最近日子过得不错。”

  方知有腼腆的笑了笑,“好久不见。”

  “不见是好事。”

  方知有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缓缓吐出口气,十指交叠着,神情十分茫然,在门外,体贴的小护士闻声赶来,替二人把诊疗室的门关上。

  两个小时后,方知有走出诊疗室,小护士好奇地看着他。

  别的病人一般都是来时愁眉不展,走时神情放松,就算面不改色,也能多少从眉眼中多少看出些效果来,只有这位姓方的病人,不管是来是走,表情都是这样淡然,这样无所谓,如果不是看他出现在这里,单看这样一个人,是怎样都不会相信他有心理甚至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可今天不同,这位姓方的病人今日走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他脚步轻快,嘴角带笑,对自己彬彬有礼地说了声再见。

  小护士突然觉得,他可能以后不需要再回来了。

  方知有从张医生那里离开后,见时间差不多,就直接去了补习班,他缺了四天的课,打算找同学借些笔记。

  “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见方知有消失四天终于出现,赶紧凑上去,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方啊方的叫着,问他这几天怎么没来,需不需要更详细的笔记注解,他把自己的笔记在方知有眼皮子底下摊开,得意道,“看看,整不整齐,干不干净!知道你讲究,我这几天写笔记的时候都特别小心!”

  他又伸出五个手指,意思是只要五十。

  方知有无语地看着他,礼貌拒绝,准备去找其他同学,林黛玉又一把拖住他,当真是使出了倒拔垂杨柳的力气,差点没把方知有的胃给勒出来。

  “骗你的,咱们俩谁跟谁,提钱伤感情!”他手脚麻利,把笔记拍好发到方知有的微信里,没再提钱的事情。

  林黛玉真名杨晓光,是个见钱眼开性格跳脱的Beta,方知有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报名的办公室里。

  杨晓光那时正掐着腰,和人讨价还价,一会儿让人家学费少点,一会儿让人家多送几节课,铆足了劲要讨些小便宜。

  方知有脾气好,硬是等杨晓光无理取闹完了才把钱交上,填写报名表格,旁边杨晓光把脑袋凑过来,见他和自己一样报的是成人高考补习,立马和方知有交换了微信号,转眼给他发去几条小广告,说自己承保各种业务,代写作业,代驾,代跑腿,价格优惠公道,童叟无欺。

  一来二去,几节课的功夫二人就熟悉了起来。

  趁着还没上课,他翻看着对方发来的笔记,越看越不对劲,见最后一张图片是张少女漫画的封面,内容十分露骨,名字十分彪悍,“霸道Alpha哥哥强占Omega妹妹的身子”,下面再接一排小字,“新鲜出炉的汉化资源,只要三元,诚加VX++++”

  杨晓光又把脑袋伸过来,毫无诚意道,“啊,对不起,发错了,你快帮我发个广告。”

  他又给方知有发来了编辑好的文案广告,“代找资源,各种BL,BG,GL小说,漫画GV资源,不定时发福利文包,价格公道,+VX,同行举报司马!”

  软磨硬泡了半天,方知有才答应屏蔽掉同事,替杨晓光打了个广告。

  杨晓光突然盯着方知有的脖子,羡慕道,“真是战况激烈!”

  他凑得太近了,方知有有些不舒服,一把将他推开,杨晓光又不依不饶地凑上来,“是Alpha还是Beta啊,这得是Alpha吧,天哪,搞成这个样子,真是夭寿啦,不把Omega当人看。”

  方知有忍不住小声反驳道,“Alpha不都这个样子……”

  杨晓光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开始开地图炮,“Alpha有什么好,眼睛长在头顶,从不正眼看Omega和Beta,整天就知道胯下二两肉的事情,你说他们到了床上还有没有点人样,真不是个东西。”

  方知有想起吴意在床上的样子,心中忍不住赞同,确实不是个东西。

  杨晓光喋喋不休,“要我说Beta才好,有的Beta优秀起来不比Alpha差的啊,还没有易感期,也不会被信息素诱惑,又温柔又体贴,重要的是懂的尊重。”杨晓光越说越气,掏出块粉底朝鼻尖按了按,嘴里还在对全世界的Alpha破口大骂。

  方知有忍不住道,“你上课还化妆啊。”

  杨晓光白眼一翻,娘里娘气道,“真是不关心我,自己翻翻看我朋友圈啦,我有代理化妆品的,总得自己先用用知道效果吧,这样跟客人吹……不是,跟客人介绍的时候才有的说,哎,你们这些有Alpha的Omega啊,真是不知道人间疾苦。”

  这个补习班大部分人都是Beta,有的是高考失利,有的是大专毕业想再考个学位,原先有两位Omega,前几天被Alpha找过来接回了家,再也没来上过课,现在只剩方知有一个Omega,杨晓光想起这件事,狐疑地看向他,“你都这个年纪了,你们家Alpha怎么会让你参加高考,没有把你绑起来让你在家给他生孩子做饭洗衣服吗。”

  对方嗓门太大,已经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方知有拿书挡起脸,示意杨晓光声音小些,“他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你怎么对Alpha恶意这么大?”

  杨晓光面色一僵,支支吾吾的,然而方知有也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意思,当即贴心地换了个话题,给杨晓光台阶下。

  两人嘀嘀咕咕,大半节课的时间过去,友情显然通过吐槽Alpha得到了显著的升华。

  杨晓光是个有意思的人,方知有被他逗得脸上笑意不断,漫不经心地往外一看,却顿时愣住。

  只见教室外,吴意西装革履,长身而立,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正专注地看着他。两人隔着窗户无声对望,方知有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熟悉,忡怔了片刻后才想起来,吴意上高中的时候,自己也曾站在他的教室外这样等过他,给他送过饭。

  那时候的日子很辛苦,方知有一人打两份工,既要还债,还要给吴意攒些上大学的钱,没有多少时间来照顾吴意,然而又正逢吴意身体发育的高峰期,他便争分夺秒,见缝插针,下班早的时候给吴意煲汤做饭,拿保温桶装好了送到学校去,趁着吴意自习的课间让他吃掉。

  那时他去接吴意放学,还会被吴意的同学调侃。

  “吴意,你的Omega又来给你送饭啦。”

  “意哥,你Omega来了!”

  彼时吴意脸皮尚薄,只会硬着头皮反驳,“这不是我的Omega,是我爸的。”

  少年衣着朴素,却干净妥帖,倔强的挺着脖子,全身上下都是“清寒”的样子,背着一个磨得发旧的双肩包,站得离这个Omega远远的。

  窗外的吴意对着他笑了笑,和多年前模糊的记忆重合在一处,方知有突然回神,想起今天和张医生的对话来。

  “最近还有做噩梦吗?有没有经常心悸,手抖,负面情绪等等?”

  “很少。”

  “性生活呢,还是很抗拒标记吗?”

  “是的,我好像依然没有办法接受,但是……”

  张医生鼓励地看着方知有。

  “就在几天前,我陪着他度过了易感期,我……我在性交中,主动取下了Alpha的止咬器。我好想有了那种渴望被标记的感觉。”

  “但我无法配合他,他没有办法完成对Omega的标记。”

  “而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生育,我觉得……这对我的Alpha很不公平,我尝试着在性交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当他靠近我的腺体,试图做出标记行为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

      第五章

  “吴意,你的Omega来找你了!”

  “你的Omega来给你送饭啦!”

  下课铃响,学生迫不及待地推挤出教室,有的结伴去厕所,有的则趴在窗台朝楼下的操场眺望,越是少年人就越爱起哄凑热闹,不知是谁朝吴意喊了一句,周围人顿时发出一阵阵哄笑,挤眉弄眼地去调侃他。

  吴意反驳道,“那不是我的Omega,他也不是来找我的。”

  他低头继续做题,今年虽然只是高中第一年,可他却有种莫名的紧迫感,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争分夺秒地做着试卷。

  已经到了期末,眼看就要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他却无端燥热起来,突然就没了耐心,眼睛盯着试卷,却再看不进去一个字,过了半晌,笔一扔,朝同桌道,“我翘一节自习,班主任来你就说我去厕所了。”

  他双手插兜,朝着操场走去。

  果不其然,方知有提着个保温桶,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冻得在原地直跺脚,看见吴意就朝他招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吴意总觉得他有些虚伪的讨好。

  两人并肩坐在升旗台上,方知有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热气喷香扑鼻,他被冻得鼻头发红,声音也讷讷的,也许是北风刮得太猛烈了,吴意总要弯腰靠近,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喝吧。”

  他把汤桶递给吴意,是玉米排骨汤。

  方知有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敢用高压锅,肉炖的不是很烂,你爸爸说这样也不错,你尝尝看。”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湿纸巾给吴意擦手,吴意没有接话,二人一阵沉默,见气氛有些尴尬,方知有又没话找话道,“学习很辛苦吧……我高一的时候一开始有些吃力,你爸爸很关心学生,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单独补习了几次,我才跟上进度。”

  吴意默默地听着,脸上浮现一丝略带古怪的微笑,看得方知有心里一紧,下意识换了个话题道,“……好喝吗。”

  “我爸呢。”

  “去济南开教研会了。”

  吴意没再说什么,低头把汤汤水水喝个一干二净,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撇,不悦地看向方知有,“你去我家了?”

  方知有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摇头道,“没有的,前几天同事请我吃了午饭,我要还人家人情才想到要煲汤,吴老师一去就是一个礼拜,我想着你一个小孩子家的,学习又忙,才多煲些给你送过来。”

  吴意哦了一声,把汤桶还给方知有,过了半晌忍不住道,“你也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

  看着吴意翻脸如同翻书,方知有有些无语,心想还不是你问我,然而他也知道他与吴意关系尴尬,也难怪吴意态度不佳。

  他与吴意的父亲吴国志既是师生,也是情侣,这次吴国志从济南回来二人就要去领证结婚,他早晚会搬进吴国志的家中,在吴意考上大学离开成都前,三人还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想必吴意也是对自己有所抵触,才会这样给自己摆脸色看。

  若是换做他,父亲找了一个只比自己大上八岁的人续弦,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也难保心中坦坦荡荡没有一丝芥蒂。

  况且吴意很早就没了妈妈,吴国志又工作太忙,疏忽了对吴意的引导,脾气古怪些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方知有宽心许多,不同吴意计较,又把他喊住。

  吴意不耐烦地回头,一条黑色围巾当头落下,带着Omega身上的香味,铺天盖地,吴意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方知有替他带好围巾,好心解释道,“你耳朵都冻红了,多穿些,我走了。”

  吴意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把围巾往下一扯,又扔回到方知有怀里,厌恶道,“你身上那是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方知有尴尬的要命,拿起围巾无措地闻了闻,声如蚊蝇道,“这……没什么味道啊。”

  吴意顿了顿,面色不善,朝四周望了望,然而这时候自习已经开始,操场上只有他们两个,寒风一吹,Omega的气味更加明显,吴意年轻气盛,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又对这个心大的Omega无奈至极,只得硬着头皮道,“发情期要到了都不知道。”

  他扔下这句话,也不看方知有的反应,闷着头往教学楼跑。

  方知有一愣,脸上火烧一般迅速红了起来,他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少年,只在风中留下一个略微狼狈,却又挺拔清隽的背影,肩宽腿长,是个可靠的样子。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尚未褪去青涩的少年,是一个可以感知Omega信息素的Alpha。

  方知有一头雾水,回忆着自己上次发情期,算算日子,好像是快到了,难怪他最近总觉得不太舒服,动不动就手脚发软,要缓上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工作,有时早上醒来还会无端发热。

  想到这,方知有心中甜蜜又期待,这是他和吴国志确定关系后度过的第一个发情期,以前的发情期他都是靠着抑制剂度过,内心却和任何一个Omega一样,渴望着与情投意合的Alpha结合,更希望度过发情期的时候,Alpha可以陪在自己身边。

  此时此刻,方知有非常想给吴国志打个电话,然而又有些羞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心中始终忐忑着一件事。

  ——他好像对吴国志的信息素并不敏感。

  他们二人接过吻,吴国志非常克制绅士,只贴着方知有的嘴唇小心舔舐,并没有伸舌头进去,二人唇分的时候吴国志抱着他,说他的信息素非常甜。

  方知有点点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然而在吴国志看不见的角度,他眉头微微皱着,又有些茫然。

  甜吗?那吴国志的信息素又是什么味道的。

  可是就算是做了接吻这样亲密的事情,他也并没有感受到Alpha的信息素,更没有在AO之间的影响下,那种心神激荡,爱意横生的冲动。

  Alpha和Omega的吸引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没道理吴国志能能闻到他的信息素,而他却闻不到吴国志的。

  方知有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打了个冷颤,赶紧戴好围巾,到底是没有把电话打出去。

  他转身收拾好汤桶,又拿着围巾闻了闻,掩住大半张脸,他想起吴意刚才的样子,脸突然烧起来,竟有种自己被一个小了自己八岁的小兔崽子给性骚扰了的羞恼,更别说这兔崽子还是自己未婚夫的儿子。

  Omega脸上一晒,摸了摸脖子上的抑制贴,转身回家,嘴里嘀咕道,“……莫名其妙,我贴着抑制贴的呀,真是狗鼻子。”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吴意就躲在拐角处观察他,直到他走远,才慢吞吞地走出。

  鼻尖Omega的香味萦绕不散,他心烦意乱,冷风一吹才好受些,吴意心情复杂,看着方知有快要消失不见的背影,突然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当天晚上,吴意迎来了他分化成Alpha后的第一次易感期。

  他上学早,同年级的同学一般都大他一两岁,大部分人早就度过了第一次性发育。

  人总是在发育的时候对性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探究,男生之间的对话并无顾忌,甚至会把与异性交往的细节当做谈资,大方的曝露在同龄人的好奇下。

  因此吴意对易感期并不陌生,甚至是自认颇为了解。

  他知道Alpha在易感期除了会因为信息素的关系产生性冲动,还伴随着易怒、敏感、焦躁等负面情绪,这时候就需要Omega信息素的调和,来帮助Alpha度过易感期。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所知道的种种,Alpha心中还会产生一种巨大的落差,在当今社会的三种性别中,如果Alpha平时以优秀的体格和天生的信息素压制来获得优越感与自身安全感,那么易感期的时候就恰恰相反,他们他们渴望得到Omega伴侣的依赖与渴望,以满足抚平易感期带来的负面情绪。

  然而大多数Alpha都有一种诡异心态作祟,并不会把这种缺乏安全感的情况大肆宣扬,拒绝承认自己需要从脆弱敏感的Omega身上获取自我认同感。

  吴意躺在床上,下身坚硬如铁,他颓然地拉开自己的短裤释放出早已勃起的阴茎。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清隽,可蛰伏在毛发中的性器却颇有分量,狰狞,硬挺,充满攻击性,是Alpha的阴茎。

  他不是很在状态,心不在焉,断断续续地摸着,就算射了也是意兴阑珊,好在射完以后清醒了些,鬼使神差地,他给方知有打了个电话。

  这是自吴国志坦白他与方知有关系的半年来,他第一次打给这个Omega。

  也许方知有睡得早,电话并没有被立即接通,吴意又犹豫费解。

  他为什么要打给自己父亲的Omega?

  然而就在他准备挂断电话的同时,电话接通了,方知有轻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吴意心中忽的生出些痒意,情不自禁地擦了擦汗湿的手,握紧了电话。

  “有抑制剂吗?”吴意轻声道。

  半个小时后,吴意全副武装,带着口罩帽子,外面披着件雨衣,在确保自己的信息素不会漏出一丝一毫后才谨慎出门,方知有到了有一会儿,两人隔着铁门望向对方的眼睛。

  吴意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方知有刚刚洗完澡,此时头发还湿漉漉的,被他随手向后一抓,露出光洁的额头。

  吴意盯着他,突然发现方知有的眼睛很好看,是他们班女生经常讨论的桃花眼。

  他在打量方知有的同时,方知有也在打量他,这还是他接触吴意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戴口罩,下半张脸被遮住,就越发凸显吴意优越的眉眼,轮廓深邃,眼睛有神,因为专注而显得深情款款,是双能骗住人的漂亮眼睛。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很难做到泰然自若,可方知有突然觉得,吴意长得不像吴志国。

  吴意伸出只手,带着一次性手套,避免和方知有直接接触,示意方知有把抑制剂给他。

  方知有看着他这身打扮颇为无语,知道的是他正在渡过易感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抢银行。

  “你家没有Alpha用的抑制剂吗?”方知有忍不住问道。

  吴国志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家中有两个Alpha,一个尚未成年,一个常年寡居,怎么会连Alpha抑制剂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

  吴意脸上浮现一丝古怪,朝方知有投去惊讶的一瞥。

  过了半晌,他意识到什么,喉结滑动,“你们还没有上过床?”

  方知有感觉自己被冒犯了,顿时怒不可遏,只想大骂一句关你屁事。

  然而顾忌着对方是自己未婚夫的儿子,也只得忍气吞声,站在原地和吴意大眼瞪小眼,气的脸红脖子粗,还是没能朝他说出什么重话来。

  方知有不欲多说,扭头要走。

  吴意又叫道,“方知有。”

  他很少对这个Omega直呼其名,他看着方知有忍气吞声,停下脚步的背影,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今天的事情别让我爸知道。”

  方知有本就不是多嘴之人,况且还是这样尴尬的事情,然而正在气头上,还是忍不住抬杠道,“为什么。”

  吴意沉默半晌,嘴角笑意渐敛,又恢复了平时一副漠然的表情,“为你好。”

  他没有多做解释,拿着抑制剂回到屋中,再没看方知有一眼。

  方知有瞪着吴意的背影,觉得这个少年简直是被骄纵坏了,脾气古怪,待人无礼,白瞎了一副好皮相。

      第六章

  方知有等在高铁站外,吴国志的车已经到站,随时会出来,他站在一个明显的地方,期望对方出来后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随身的背包里放着身份证与户口本,今天是他与吴国志结婚的日子。

  旅客陆陆续续出站,一个身形高挑,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夹杂其中,随着人流出站,下意识地四下寻找,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接他。

  二人目光交汇,方知有跑过去,扑进男人怀里,腼腆道,“老师。”

  这个上年纪的男人在寒冬腊月天里仿佛不知寒冷,依然是大衣加身,穿西装打领带,脚上的皮鞋被擦的发亮,眼角的皱纹挡不住岁月沉淀后的儒雅,他低头亲吻着Omega的额头,知道他藏不住的欢呼雀跃是因为什么。

  吴国志搂着方知有,抬手看了看表,“先回家拿户口本。”

  今天是周一,吴意去上学,并不在家中,一切是显得那样顺利,等二人从民政局出来后还不到下午,方知有就从“单身”变成了“已婚”。吴国志商量着陪方知有回家收拾东西,想要他尽早搬过去。

  方知有犹豫道,“吴意还在家里,会不会不太方便。”

  吴国志没有回答,方知有以为他不高兴,忐忑地去打量他的神色,可吴国志却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想了一会儿才笃定道,“那我明天去趟他的学校,看能不能为他申请宿舍,我最近会经常出差,他一个Alpha,确实不太方便。”

  方知有无法拒绝自己的Alpha,又从“独居”变成了“同居”。

  吴国志在楼下做饭,方知有坐在卧室的大床上四下打量,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想到今天晚上就要和吴国志躺在一张床上,他又有些甜蜜的忐忑,吴国志不让他去厨房帮忙,他没事情做,只能把行李箱中的衣服整理进吴国志为他腾好的衣柜中。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方知有还以为是吴国志,房门一拉开却猝不及防地愣住。

  “老师……”

  陌生Alpha的信息素热烈汹涌,扑面而来。

  吴意站在走廊上,正抱着个篮球擦汗,他的校服外套胡乱系在腰间,上身只穿个白色背心,下身白色的运动裤也被汗浸湿,什么都遮不住,隐隐约约显出内裤鼓出的轮廓。

  他似乎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方知有会在自己家中。

  两人面面相觑,吴国志听到楼上的动静,拿个锅铲探头往外看,“怎么了!”

  吴意不说话,方知有心慌意乱,竟有些莫名的心虚,当即扬声回应道,“没,没什么,小意回来了!”

  吴国志哦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洗手准备吃饭了。”

  吴意却眉头一扬,揶揄道,“谁是你小姨,别乱叫。”

  “去洗手吃饭!”方知有恼羞成怒,他是怀着示好的态度才这样叫他,吴意非但不领情,还要拆他台,两人相看两生厌,吴意轻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却是把腰间系着的衣服理了理,将自己的下半身挡好。

  三人坐在餐桌前,吴意换了身衣服,穿得规规矩矩,吃饭都吃得一脸无聊,弄得方知有也很没食欲。

  吴国志权当没看见,也可能是早就习惯了吴意这副样子,面不改色地吃完,期间还给方知有夹菜盛汤,弄得方知有很是尴尬,末了他一擦嘴,放下碗筷,扶了扶眼镜道,“吴意,爸爸今天和你方叔叔领了结婚证,以后他就要住进来,跟咱们一起生活了。”

  方知有提心吊胆,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打发吴意去住校。

  好在吴国志很有分寸,给了吴意足够的反应时间。

  吴意早就有所准备,知道方知有住进来是迟早的事情,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尴尬神色,反倒坦荡的要命,既不抵触也不期待,好像方知有只是借住一晚,第二天就搬走了,他沉默地点着头,没看两个大人一眼,把碗里的花椒捡出来,单手把碗一抬,大口把饭扒进嘴里。

  方知有努力忽略这尴尬的氛围,挤出一个笑来,亲切道,“不用叫叔叔,叫哥哥就行。”

  他今年只有二十三岁,还没到被人叫叔叔的年纪,特别是他只比吴意大了八岁。

  吴意没接他的话茬。

  吴国志对他这个表现很不满意,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方知有却拦住他,悄悄摆了摆手,他喝了口汤,试图掩饰自己的无措,然而下一秒,吴意却语出惊人。

  “知道了,妈。”

  方知有猝不及防,汤水直接呛进嗓子里,咳得惊天动地。

  吴国志气急败坏,骂他是个兔崽子,方知有一边咳嗽一边拦住他,咳得脸红脖子粗,餐桌上顿时变得鸡飞狗跳,吴意却直接起身回自己房间,直到晚上也没出来露面。

  吴国志被这么一气,血压有些高,头疼又犯了,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着方知有忙前忙后进进出出,给他端茶倒水,一切收拾妥当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他再没心思和吴国志温存,匆匆洗了澡,疲惫地躺在床上。

  吴国志想到什么,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仔细妥帖地抚平,放到方知有面前。

  ——是一张八万块的欠条。

  吴国志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刚领到的版权费,外加上个季度的奖金,凑了八万块,趁着这次去济南就替你还掉了。听你亲戚说那家人女人带着孩子改嫁,老公在外企工作,过的还不错,前年刚在广州买了房子,一家人都跟着搬了过去。”

  方知有接过欠条一时无话,又或者是想说的太多,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吴国志仿佛是知道方知有在想什么,把宽厚的大手放在他的肩头捏了捏,轻声安慰道,“没关系。”

  方知有把眼泪忍了回去,无措地看着他,“老师,这,这不合适。”

  吴国志摇摇头,“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忘了吗,我们已经结婚了,你是我的Omega,是可以依靠我的。”

  他摸着方知有的后背,把他搂进被子里,让他靠着自己,“之前买走你家房子的那户人好像要卖房子,回头找中介把这套房子卖掉,应该够付个首付,吴意可能会考上海的大学,留在成都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些存款,到时候给他在外面租套房子……剩下的钱,我们慢慢还就是了。”

  方知有的眼泪彻底忍不住了,他抓着吴国志的前襟把脸埋进去,肩膀颤抖。

  片刻后,方知有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些,摊开手中的欠条作势要撕,吴国志却把他拦住,接过那皱巴巴的欠条,细心道,“还是留着吧,以防万一,你要是不想看到,我帮你保管就好。”

  方知有感激地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些什么,吴国志却把床头的灯一关,沉声道,“早点睡吧。”

  方知有愣住,本以为二人同床共枕的第一晚,吴国志会做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却如此体贴绅士,心当即柔软的一塌糊涂。

  背后躺着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他却有些认床,无法轻易入睡,睁开眼仔细打量这个Alpha的房间,床头堆着几本书,靠墙的书桌上搁置着毛笔和宣纸,柜子里的衣服也是按照颜色和分类摆放得仅仅有条。

  方知有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也是个Alpha,说话粗声粗气的,翻书的动作很笨拙,总要拿短粗的手指捻起一角,反复搓弄才能掀过一页,他的父亲不爱读书,对毛笔宣纸这些文化人的东西更是嗤之以鼻,看见就头疼,说自己没耐心,也看不懂。

  然而他却很喜欢看方知有读书,总是会在方知有写作业的时候搬着椅子坐在一旁,苹果是削好皮的,西瓜是去了籽的,都是捡着甜的部分喂给方知有,茶杯里的水永远都是温度正好,方知有渴了就能直接喝。

  这个大老粗的Omega去世的很早,可他怀念着过世的妻子,只好把那份爱意全部倾注在两人的孩子身上。

  方知有的爸爸是个不讲究的人,可却铆足了劲培养自己的儿子,让他从小吃好用好,跟着大师学习书法,送去学钢琴。

  直到十八岁高考那年,父亲所承包的工地发生了安全事故,他的父亲和两个外地来的农民工一起被砸死在手脚架下,另外一个承包人连夜跑路,一夜间巨大的债务压在方知有身上。他尚且来不及消化痛失亲人的悲苦,就被那两位死亡工人的一家老小堵上了门。

  最终,他没有选择以放弃继承遗产的方式来逃避债务,而是卖掉了房子,又朝亲戚借了些,勉强付出了赔偿金。

  高考那天他没去,而是穿着动物玩偶的衣服在街边发传单,有小孩跑过来摸他的尾巴,方知有也好脾气地没有阻止,而是躲开他自觉往隔壁街走去,抬头一看,眼前的学校正是考场,不少家长等在外面。

  他本该是其中的一员,他的爸爸可能会跟这些家长一样,顶着烈日流着汗,又或许根本就不紧张,拍拍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他相信自己。

  而如今,他父亲的骨灰在郊区墓地的一抔黄土之下,到底会说些什么,却是无从得知了。

  方知有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后来他又换过很多工作,有时更是身兼数职,其中做的最长薪水最多的一份就是在餐厅弹钢琴,有时运气好,客人会给他不少小费,也正因这份工作,他和吴国志才再次碰面。

  吴国志是他的高中老师,也是第一个发现他没有参加考高的人。那时高考结束后他收到吴国志的短信,问他考得怎么样,方知有回他说自己家中有点事情,先不上大学了。

  吴国志看到后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当时方知有已经换好工作服,正准备上工,他拧着眉看来电显示,领班伸长了脖子喊他,“方知有!动作快点!三十六桌要结账!”

  “——来啦!”方知有定了定神,把手机关机塞进口袋。

  自那日后二人再无联系,方知有也早就不在那个火锅店打工,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在二十一岁的这年,重新遇到了吴国志。

  三天后吴国志再次来到他打工的餐厅,这次直接等到方知有下班,他掏出一盒切好的水果,苹果是削好皮的,西瓜是去了籽的。

  方知有怔怔地看着,鼻头突然就酸涩起来。

  他擦擦眼睛,道了声谢。

  身后躺着的人翻了个身,把手搭在他的腰上。

  隔壁房间,吴意面无表情地玩着手机游戏,十二点一到,微信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来,有人认认真真祝他十六岁生日快乐,有人则插科打诨,不落俗套,吴意一一谢过,忽的又有些心烦,就在他关掉手机打算睡觉的时候,不知打哪儿飘来一丝甜味,是Omega信息素的味道。

  然而这家里只有一个Omega,正睡在隔壁,他父亲的床上。

  吴意面色一变,猛地翻身坐起,突然反应过来,方知有发情了。

  隔壁传来些动静,有人在小声的哭,夹杂着充满情欲的呻吟,跟猫叫似的,伴随着吴国志的轻声安慰。

  方知有还算有些理智,声音断断续续地,但吴意还是听得十分清楚,甚至连他俩贴在一处接吻时候发出的水声都没有错过。

  “这次真的不行……吴,吴意还在隔壁,我……我打抑制剂好……唔……”

  方知有话没说完,吴意猜着应该是吴国志亲了上去。

  黑暗中,吴意发出声冷笑,耐心等着,果不其然,隔壁传来下床翻找的动静,接着方知有哭泣呻吟的声音小了下去,一切又归于平静,空气中的甜味也慢慢散尽。

  吴意把手伸到裤子里摸了摸。

  他在听到方知有呻吟的时候就已经勃起了。

  他心里清楚,吴国志会同意方知有打抑制剂,不是因为顾忌着自己还在隔壁,而是因为,吴国志不具有满足发情期Omega的能力,不要说是Omega,就是没有发情期的Beta,他也照样力不从心。

  因为吴国志,是个阳痿。

      第七章

  彼时吴国志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教育家,也于两年前辞去了在当地高中的职务,转而办起辅导班,整日出书开讲座,收入可观。

  方知有请了婚假,打算同他去云南玩三天,三天时间正好,从云南回来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要到发情期,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应对准备,甚至早就订好了酒店,这样也可以免去在家中给吴意带来的尴尬。

  谁知他的发情期却提早得猝不及防,打乱了他一切准备,这让方知有很是懊恼,不知那夜两人的动静被隔壁的吴意听去多少。

  由于及时注射抑制剂的缘故,他的发情期在当天晚上就止住,然而方知有体质特殊,每次发情期结束后就会伴随着两到三天的不应期,手脚无力,人也无精打采。

  计划好的蜜月短期旅行被迫取消,吴国志的助手又打来电话,说临省研讨会的专家缺席,主办方把电话打到了他这里。无奈之下,吴国志只好又收拾行礼,开车到临省去工作。

  方知有不得不承认,和吴国志的婚姻缓解了他一部分的经济压力,也感动于对方的体贴。

  他下楼想去倒杯水,却碰见了正出房门的吴意。

  方知有一愣,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吴意不上课。

  刚过发情期的Omega和Alpha共处一室,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自在,方知有下意识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开衫毛衣。

  然而这个年轻Alpha经历过昨天的尴尬,比他更早领悟到“性别不便”这个道理,就算是在家中,身上的衣服也裹得结结实实。

  他抬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Omega,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早。”

  方知有点点头,没话找话道,“你爸爸临时接了个工作,去临省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吴意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他经常这样。”他似乎格外的忙,没说上几句话就说自己还有作业要写,又给方知有指了指厨房,意思是叫他自便。

  不知是否是Alpha在身边陪伴的缘故,这次方知有在发情期后的状况相较于之前好上不少,他简单给自己弄了点吃的,人妻本质发作,开始到处擦擦洗洗,他的目光停留在书柜上摆放的黑白照片上,一个年轻女人正沉默地冲她微笑。

  这个女人长相极其艳丽,眉骨高,眼睛大而有神,颧骨微微突起,显得面部线条利落好看。

  ——这是吴意的母亲。

  方知有低头看着,终于知道了先前看着吴意的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

  他当真是一点都不像吴国志,只遗传了自己母亲艳丽张扬的好容貌,就是嘴巴有些不像她,也不像吴国志,吴国志的嘴唇很厚,而吴意的嘴唇却很薄,比起她母亲多了些苦相,只有笑起来才好些。

  在吴意母亲的照片旁边,是吴意的一岁照,他戴着老虎帽,穿着白棉袄,躺在充气香蕉上像个馅多的汤圆,冲着镜头笑,比现在讨喜的多。照片右下角的用烫金小字印上了生日,方知有凑近一看,一月六日。

  他微微愣住,吴意的生日竟然是今天,可是吴国志却一切如常,只字未提,显然是没有要为他儿子庆祝生日的意思。

  然而还来不及多想,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方知有掏出一看, 来电显示上赫然提示着“老师”两个字。

  他赶忙接起电话。

  “小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的,你吃午饭了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是旁边有人在说话,过不一会儿吴国志的声音又传过来,他的声音依然低沉温柔,告诉方知有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自己有些想他,才打个电话过来。

  方知有握紧电话,心中一片甜蜜,小声地嗯了一声,又安慰道,“没事,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婚假还有几天,咱们去临市转转也可以。”他话里话外是暗示吴国志过二人世界的意思,可吴国志却叹口气,话锋一转,愧疚道,“本来是该让你多休息几天的,但平时我们工作都很忙,我想趁着这次你放婚假,带你和吴意回老家看看我爸妈。”

  吴国志的爸妈早就去世,这方知有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吴国志的父母竟然会葬在老家。

  他是个懂事的人,自然听从吴国志的安排,立刻顺着他的意思道,“那也是应该的,我会告诉吴意,让他把时间腾出来,你专心工作,早点回来。”

  吴国志笑了笑,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就准备挂电话回去工作,方知有却突然道,“老师……”

  “怎么了?”

  方知有看着书架上摆着的吴意一周岁的照片,顿了顿,“没什么。”

  吴国志直到挂电话,也没提起一句吴意过生日的事情,可他们是父子,庆祝生日并不需要通过方知有这个外人,又或许是吴国志细致入微,怕他尴尬才不提。

  方知有在心中这样为他开解,然而他到底是不能否认,看见吴国志对自己儿子这样漠视的态度后,他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他来到吴意房门前敲了敲,里面没人说话,不知吴意是不是在睡觉。

  方知有有些不敢招惹吴意,正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间,身后的门却开了,只见吴意睡眼惺忪地靠在房门上,身上穿着厚厚的家居服,甚至在家中暖气充足的情况下,还在脚上套了袜子。

  方知有突然觉得,他刚才敲了半天门吴意都没给他开,是不是穿衣服。

  吴意不耐道,“怎么了?”

  方知有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再好的脾气也有些不舒服,僵硬道,“你爸爸回来后要带我们回老家,让你把时间空出来。”

  吴意点了点头,要关房门,“知道了。”

  方知有忍不住道,“今天你过生日?”

  吴意关门的动作一顿,突然看向客厅的书柜,了然道,“你看见我们家的照片了?”

  他这句“我们家”让方知有更不是滋味,就算他已经与吴国志领了结婚证,可介于这个家,他们一家三口生活过的地方,他始终是个外人。

  他无意窥探他们一家人的隐私,更没有妄想代替吴意母亲在吴国志心中的地位,只是吴国志不把书柜摆在书房而是摆在客厅本身就很奇怪,他看上面落了灰,似乎是不常用,才趁着闲来无事打扫家务,那照片摆在那么显眼的位置,除非他瞎了才会看不见。

  他不知道吴意对自己的敌意到底是打哪来的,一忍再忍,却还是忍不住费解道,“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方知有从小到大有个毛病,也许是被他爸惯的,不能动气,一动气眼眶就红,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他爸说这是富贵命,惹人疼。

  吴意一愣。

  他就算再不识趣,也能听出方知有话中的不满了,他不自觉地站直,突然想起吴国志曾经告诉他的话,“Omega是一种非常脆弱、敏感的生物,他们非常依赖自己的Alpha,会被对方的一言一行所影响,Alpha对Omega的压制不只是肉体,还有精神。”

  “那我们要体贴Omega吗?”

  “……不,我们要控制他们。”

  “你要先体贴他们,当Omega全身心都依赖你的时候,就是你可以控制他们的时候。”

  他不是方知有的Alpha,然而听着方知有带着颤音的控诉,特别是看到他眼中的委屈与愤怒,他突然有种怪异的满足感。

  ——他的一言一行,影响到这个Omega了。

  方知有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更生气了,怎么这个人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然而接下来,吴意却做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甚至是大吃一惊的举动。

  吴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方知有满脸惊吓,抓住吴意的手怒道,“你干嘛。”

  吴意的指间传来Omega手心的温度,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闻到了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他面色一沉,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没干嘛,还以为你被气哭了。”

  他脸上又恢复成那种无所谓的表情,见方知有咬牙瞪着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这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没有讨厌你,我本来就不喜欢Omega,而且你身上的味道我闻不惯,还有,我也不过生日。”

  他借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的,把方知有从头到尾扫了个遍,是一种非常露骨且无礼的看法。

  “你……”

  方知有顿时觉得自己又被冒犯了。

  吴意笑了笑,毫不掩饰脸上的反感,警告道,“上大学我就走了,以后也不会跟你们生活在一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别管我的事情。”

  他不等方知有回答,直接把房门关上,碰了对方一鼻子灰。

  方知有被他气得大脑嗡嗡直响,真的不明白吴国志这样温文儒雅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识好歹的儿子。

  他愤怒地抬手闻了闻袖子,明明什么味道都没有,吴意简直有病。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自房门一关,谁也不同谁说话。

      第八章

  两天后的早上,吴国志开车回到家中,让方知有与吴意收拾东西,半个小时后出发回老家去,方知有看着他眼下淡淡的乌青,不赞同道,“你才刚开车回来,明天再去吧。”

  吴国志翻出来一罐红牛,冲他摆手,“早去早回,明天还有别的事情,我请了朋友来家里吃饭,我们这次结婚没摆酒席,总得请他们吃个饭表示一下吧。”他冲方知有笑笑,又转头喊道,“吴意!”

  吴意应了一声,与方知有擦肩而过,转身坐进车里。

  他穿戴整齐,戴着口罩,满脸漠然,上了车就戴好耳机,帽子盖在脸上开始睡觉,中途停靠收费站都没有下车。吴国志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拉起方知有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小声道,“这两天和吴意相处的还行吗?”

  方知有点点头,懂事道,“还可以。”

  其实是糟糕透了,自那天不欢而散后,他无意在人前讨嫌,故意躲着吴意,就怕哪里做的不如他的意,又招来他的冷嘲热讽,然而他又不能真的不管吴意,还得忍着反感给他做饭,早上把饭留在桌上就提前出门,晚上也是做好饭就钻进卧室里哪儿都不去,真是比坐牢还辛苦,只盼着吴国志早点送吴意去住校。

  吴国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个小时的路程一晃而过,最后半个小时的路程已是坑坑洼洼,车子颠来颠去,吴意再难入睡,山中信号时断时续,他只好收起手机摇下车窗,摘下口罩呼吸新鲜空气。

  等开过这段最艰难的路程,眼前便豁然开朗,一座小镇坐落在山谷盆地中,吴国志把车停在村头,拿出早就备好的黄纸,提着个铁桶,吴意和方知有跟在他身后,随他上山去祭拜父母。

  一个小时后再下来,吴国志已哭得满脸通红,五官都挤在一处,被方知有扶着,嘴里哭嚎着,“儿子真是不孝顺,没有早日赚大钱赡养父母……妈啊,儿子现在有钱了!”他痛心疾首地拍着自己大腿,脸上尽是悔恨,方知有几乎要扶不住他,最后还是吴意上前,架着吴国志下山。

  街坊邻里发现这个上过电视的大教授回乡,正围在镇口看吴国志的新车,此时见他这副模样,直夸他孝顺,仁义,不忘本。

  吴意见到这样的阵仗,小声咒骂一句,方知有站在他身后,听见他好像骂了一句“操”,再想提醒吴意,对方却趁着没人注意他,先一步钻进车里。

  吴国志谦虚地笑了笑,又挤两滴眼泪出来,掏出眼镜戴好,抖了抖身上的西装,把方知有拉到自己身前,“这是我爱人,小方,是个Omega。”

  十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方知有身上,有单纯的好奇,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让方知有本能地感觉不舒服,他想站到吴国志身后去,可对方的大手却紧紧箍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把他推到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让他感觉自己像是摆在地摊上的菜,被人按斤称量,评头论足。

  方知有挣扎着,回头看他,不自然道,“老师……”

  吴国志无动于衷,等恭维话说完,又拒绝了邻里乡亲留他们吃饭的邀请,拍了拍方知有的腰,让他去车上等着。

  方知有坐在车里,心中有些不痛快,却还是不愿意下吴国志的面子。

  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吴意突然眼睛一睁,朝窗外看看,吴国志不知说到什么,指着山上,居然又哭了。

  他发出声嗤笑,闭着眼睛坐了回去。

  方知有皱眉道,“你笑什么。”

  吴意睁开眼,大约是听出了方知有话中的不快,没想到这个好脾气的人也有拿他撒气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方知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沉默地看着窗外。

  二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吴国志终于寒暄完毕,朝邻里乡亲摆手告别,一转身,他整个人脸色突然就变了,再没有刚才提起双亲时的悲痛欲绝,反倒带着些洋洋得意的满足,他摘下眼镜一抹脸,彻底擦去眼中的湿意,一理身上的西装,又精神抖擞起来。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林子簇簇作响,起风了。

  吴国志准备开车回程,见副驾驶的方知有没什么精神,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方知有摇摇头,沉默地看着窗外,后视镜里还能依稀看到些人影,他们背着手站在原地,脸冲着他们的方向,不知是不是又在议论他们。

  吴国志探身过来,摸了下他的额头,“怎么有点烧?一会儿回去吃点退烧药,还得再买点菜,明天还有人要来呢。”

  方知有欲言又止,想要回家躺一会儿,他确实不太舒服,可吴国志却丝毫没有要与他商量的意思,说出的话虽是体贴方知有,可却又转头擅自替他做了决定,“那先去超市吧,多买点菜。”

  方知有沉默,最终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吴国志体贴方知有身体不舒服,承担了家务,让他早早上床休息。

  方知有不知是不是在山中吹了风,回程路上头疼欲裂,吃完饭以后彻底撑不住,早早上床睡觉。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有人走进房间,冰凉的手摸在他的额头上,舒服的很。

  他把额头贴在来人的手心上蹭了蹭,额头上的大手忽得撤走了,方知有不满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却空无一人。

  他只当自己在做梦,又闭眼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听到吴国志父子二人在隔壁说话,好像是什么住校的事情,他的头又疼起来,全身无力,冷汗出了一身,彻底睡死过去,再次睁眼已是第二天一早,吴国志昨晚什么时候睡的他都不知道。

  吴意已经出门,家中只有他们两个,见吴国志背对着他,高大的男人被拘束在厨房的一隅里,腰间系着围裙,听到动静后转头对他笑笑,“准备吃饭了。”

  方知有慢慢走上前,从后面抱着他,头靠着他宽厚的肩膀,如释重负地叹出口气来。

  吴国志回头,惊讶道,“怎么了?”

  方知有摇摇头,闷声闷气道,“没什么。”

  昨日那个虚荣自大的人或许并不是真实的吴国志,是自己先入为主才会有所误会,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才是他熟悉的爱人。

  吴国志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方知有突然意识到,每次吴国志问完他“怎么了”,不管他是回答没什么,又或者是把自己内心真实感受告诉他,对方的反应都是不咸不淡的,好像问上这么一句只是出于伴侣的义务与责任感,并不是真的想要了解他为什么闷闷不乐。

  这个认知让方知有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茫然,只觉得从结了婚以后,身边的一切好像都不对劲了。

  他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不仅没有力气,还一阵一阵发虚,倒像是发情期来临的前兆,可他明明刚靠抑制剂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发情期,这会儿不知怎得,又不舒服起来。

  他趁吴国志的朋友还没来,独自出门去看了医生。

  谁知医生也百思不得其解,说这种情况虽算不上稀奇,可一般都是发生在内分泌紊乱的Omega身上,最后只得归结于方知有突然和自己的Alpha生活在一起,信息素受到了影响,并嘱咐他要和Alpha及时沟通,做好准备,言下之意,方知有可能会在未来的一到两天里,再次迎来发情期。

  方知有从医院出来,心头的疑惑并没有随着医生的解释而烟消云散。

  他和吴国志的配适度极低,光是他感受不到吴国志的信息素这一点就可以证明,可见对方的信息素并不足以影响自己,更别提让他在一个礼拜内接二连三的发情。

  他低着头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些天以来自己好像是有感受到信息素的冲击。

  忽然,方知有猛地变了,他想起来了。

  是吴意!

  他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吴意还不知道,那时他刚刚度过易感期,正是信息素最浓烈的时候,丝毫没有收敛,和方知有当迎头撞上,当天晚上他的发情期就提前了,接着吴国志出差,家中只有他与吴意二人,吴意再小心,衣服裹得再结实,也难保有疏忽的时候。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发情期提前是吴国志躺在自己身边的缘故,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因为吴意!怪不得吴国志急着让吴意去住校!

  方知有只觉得荒谬无比,丈夫的信息素闻不到,反倒是继子的信息素让他发情了。

  为了这次反常的发情期,他又到药房买了些避孕套和避孕药,他并不知道吴国志会不会在他体内成结,虽然他并不打算在这个年纪就生孩子,吴国志看起来也不像有想生二胎的意思,可已经结婚,有些事情就在所难免,东西还是得备齐。

  方知有抬头看了眼,阴风阵阵,树摇叶晃,是个要下雨的样子。

  想着晚上有客人来,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又拎了一打啤酒才回去,门一打开,眼前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吴国志被几个Beta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高谈阔论,占据着谈话的主导地位,手在桌上敲了敲,便有一个有眼色的Beta忙不迭地给他倒茶,谦卑恭敬,样子很是讨好,提醒着吴国志,“老师……上次跟您提的介绍信的事情……”

  吴国志出声打断,话锋一转,又引到别的话题去,那Beta悻悻地坐回原位,不再吭声。

  这就是他所谓的“朋友”?

  吴国志抬头,见方知有回来,像昨天那样,把他推到一个方便众人评头论足的位置。

  “这是我爱人,小方,是个Omega。”

  方知有勉强地冲众人笑了笑,小声对吴国志道,“我有点不舒服,想去躺一会儿,晚上出去吃好吗。”

  吴国志关切地拍拍他的腰,“没事吧,需要我照顾你吗?你快去休息吧,我给你倒杯水端上去。”

  方知有没有接话,转身走回房间。

  议论声从他背后传来,夹杂着大笑和虚伪的恭迎,大致又是夸吴国志厉害,真不愧是吴国志,找了这样一个标致的Omega当老婆,夸他福气好,运气更好,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他到底是没能等来吴国志的一杯水。

  半个小时后,吴国志上楼了,他坐在方知有旁边摸了摸他的头,“好像还是有点烧,这样吧,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和他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好吗。”

  正好方知有也不想出去,当即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本想告诉吴国志发情期的事情,可见他却兴致勃勃地去衣柜里挑选领带,方知有只好又忍下这个念头,目送对方出门。

  吴国志走后,方知有强撑着精神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翻出片止疼药吃了,药效发作,他才好受些。

  楼下大门声响,想也知道是吴意放学了。

  方知有浑身发虚,动也不想动,紧闭双眼。

  Alpha的气息从门前飘过,他躺在床上,浑身是汗,突然更渴了。隔壁传来些动静,吴意不知在翻找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拉个行李箱出来,轮子滚动着,咕噜噜的响,路过方知有门前脚步一顿,声音停了。

  吴意浑身僵硬,迟疑地推开房门。

  他拿手捂住口鼻,眉头拧在一处,眼中满是警惕,口气生硬道,“你是不是又要发情了。”

  方知有艰难地撩开眼皮,没有精力再和吴意计较,拿手指了指柜子,好声好气道,“你能不能帮我把抑制剂找出来,就在书桌的抽屉里。”

  吴意哦了一声,盯着毫无防备的Omega,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动了,不是走向书桌,而是走向方知有的床。

  他突然,闻到了这个Omega身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

  方知有皱眉看着他,“你干嘛,你不是说你最反感Omega,而且也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

  吴意脚步一顿,喉结滑动。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狠狠一闭眼,转身走向书桌,然而拉开方知有所说的抽屉,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方知有也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最后一支抑制剂,已经在上一次发情期的时候,在吴国志的亲手帮助下,用掉了。

  吴意谨慎地退回门边,“用我出门帮你买些抑制剂吗?”

  方知有这才看到吴意脚边的行李箱,想起昨晚昏睡前听到的父子二人的对话,料想吴意现在是回来收拾东西,打算住校去。

  吴意不在,他与吴国志就方便许多,他一个有Alpha的Omega,又为什么要在发情期的时候使用抑制剂呢。

  方知有摇了摇头,又缩回被子中去。

  吴意却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离开,而是站在门前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指下意识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似乎在克制隐忍,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上也发了层汗,顺着眉骨滴在眼睛里,蛰得他眼睛疼。

  这个Alpha的理智在顷刻间回笼,拔腿往外走,行李箱磕在楼梯台阶上一路叮叮咣咣,好像声音越大,他的底气就越足,最终他夺门而出。

  听着大门狠狠被摔上的声音,方知有才敢从被子里探出头,他呼出一口热气,把手伸到后面摸了摸,已经湿透了。

  他顿时无地自容。

  他居然因为闻到了继子的信息素,而产生了性冲动。

      第九章

  吴意前脚到达宿舍,后脚就下了雨,舍友们无处可去,正围在寝室里打牌,见吴意进来,纷纷给他让地方,招呼他一起加入。

  吴意摇头拒绝,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摆好,拿着要看的书爬到上铺去。

  这个宿舍由Alpha和Beta组成,大部分人都是家在外地,来回不便才选择住校,见吴意这个本地人临时搬了进来,大家都好奇的很,但他进来时面色不佳,浑身气压低得很,携带着外面凄风苦雨的冷气,也没人敢上前触他霉头。

  晚上十点一到,宿舍准时熄灯,不多时就响起一片鼾声,此起彼伏,吵得吴意难以入睡,翻来覆去之间,不知怎的多了些孤枕难眠的意味。

  黑暗中,他静静挣开双眼,无声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上一个睡在这个位置的同学大概十分勤学苦练,别人学习都是争个滔滔不绝,讲究一个持续发展,而这位同学只争朝夕,睡前的一时三刻也不放过,竟然拿牙签把公式刻在刻在粉墙上。

  下铺的人翻了个身,压得这年久失修的上下铺吱呀作响,吴意突然想起,他上一次这样睡不好,还是方知有搬进来的第一天。

  他当时觉得这个Omega俗不可耐,操之过急,不顾对方已经分化的Alpha儿子就睡在隔壁,竟然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发情了,仗着自己的好皮相,变着法子的勾引一个大他十几岁的老男人。

  更可笑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使劲浑身解数拉去结婚的Alpha,居然是个连Beta都不如的阳痿。吴意忍不住带有恶意地去想,对于二十几岁的Omega,没有信息素和性爱滋润的婚姻,怕是一个月都过不下去吧。

  他第一次见到方知有,也是这样一个雨天。那时他刚上高中,吴国志有些反常,居然开始在家中做饭,做好了饭便带着出门,有时还会切好水果,只有做多了的时候才会给吴意分出一个盘子,肉捡着骨头多的,菜捡着没味道的,拼拼凑凑扒拉到一盘里,赏赐一样留给吴意。

  吴意看着那盘菜,知道自己在吴国志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他就是街边的流浪狗,甚至连流浪狗都不如,吴国志就是偶尔善心大发的过路人,可流浪狗有时也是可爱的,让人同情的,吴意这种丧家之犬,只会惹吴国志的嫌,只有吃不完的,不新鲜的,没人要的,才会施舍给他。

  不过吴意从不在意,他只会瞒着吴国志,面无表情地把菜倒掉自己做新的。

  方知有大约不知道自己会做饭,以至于被他气的不行了,还要在吴国志不在家的时候忍着脾气给他做饭,他就是这样一个心肠软的人。

  他知道吴国志谈恋爱了。

  有天他偷偷跟在吴国志身后出门,终于见到了这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Omega,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看上吴国志。

  那天的雨不似今天的狂风骤雨让人出不了门,反倒朦朦胧胧的,又细又密,甚至像是一阵风刮在脸上,却留下一层雾蒙蒙的水迹,太浪漫了,他跟着吴国志,和方知有相遇在这样一个浪漫的雨天。

  他看着这个Omega坐在窗户前弹钢琴,吴国志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他的五指修长,落在琴键上的动作轻快而又优美,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有些旧了。他的卧蚕很明显,跟自己的妈妈一样,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是一个有着好皮相的Omega。

  他看起来和其他的Omega一样,脆弱,纤细。

  从这天起,下课后绕道来这个餐厅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但方知有并不是每天都会来,吴意跟餐厅的其他服务生打听后才知道,这个会弹钢琴的Omega三个月前换了工作,一周只来两天,听说是找了个当教授的Alpha男朋友,在男朋友的介绍下,进到了薪资更优渥,工作更轻松的行政单位。

  他还看到过方知有喂路边的流浪狗,不是拿餐厅里的残羹剩饭,而是专门去便利店买的火腿肠,他蹲在路边,面对着流浪狗的摇尾乞怜,就把火腿肠掰开一截一截地喂给他,狗低头安静地吃着,方知有想伸手摸摸他的头,狗立马叼着火腿肠跑了。

  方知有喊它,“乖乖!”

  吴意在一旁看着,稀罕又纳闷,他居然还给狗起了名字。

  那个被擅自命名的流浪狗躲在角落看方知有,确定这个人毫无威胁,又或者是他手里的肉太过诱人,终于忍不住靠近,方知有一边喂他,一边满足地呼噜着狗毛。

  吴意突然怒不可遏。

  他不打算收养它,却又喂它吃饭,给它名字,甚至是流浪动物赖以生存的警惕心,都败在这个Omega的糖衣炮弹下,等以后这个Omega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让这条狗怎么办。

  当天回家的路上,吴意不知怎得,居然拐进店里买了一根火腿肠,他面无表情地吞咽,心想,草他妈的,难吃。

  一个月后,方知有连这一周两天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再没来过,这条狗也不见踪影。

  可吴意却在自己的家门口见到了他,还是一个雨天,方知有打着伞,站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见吴意背着书包回来,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露出一个拘谨腼腆的微笑,“……你好。”

  吴意站在原地,想告诉他自己一点都不好,那条狗也过得不好,可最终他还是面无表情地从方知有身边擦肩而过,掏出钥匙开门。

  方知有尴尬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是觉得就这样打招呼有些突兀,又自报家门道,“我是吴老师的朋友,他今天邀请我来吃饭,路上堵车,一会儿就回来,你叫吴意吧,你爸爸经常跟我提起你。”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书来,橙黄色的封面,吴意瞥了一眼,《追风筝的人》,是他妈妈看过的书。吴意也看过,他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整体走向与最终结局,因为在他读到哈桑被强暴,怯懦的阿米尔却夺路而逃时,就把书给扔了出去。

  吴意心想,这个Omega真是一个虚伪又自以为是的人,提起吴国志时就笑,明明就是他的男朋友,他都看见过他们两个人坐在车里接吻了。

  方知有没注意到吴意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与警惕,反倒是被这尴尬的气氛给弄得坐立不安,好在吴意没再说什么,一声不吭地背起书包钻进自己房间里。

  从此以后就算吴意不去方知有工作的地方偷窥他,他见到这个Omega的机会也大大增多,最开始只是吴国志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吃饭,后来二人亲密起来,吴国志也会留方知有过夜,不过方知有十分有分寸,只宿在客房,更有一次,吴国志工作繁忙,去外省开会,又赶上吴意要开家长会,只好拜托方知有代劳。

  那也是第一次,吴意的同学开口调侃方知有,说他是吴意的Omega。

  方知有愣了一下,继而大惊失色,连说话都在结巴,慌忙解释自己不是吴意的Omega,只是代替吴意的父亲来开家长会的。

  吴意心中有些不舒服,他连当吴国志的Omega都不介意,当自己的Omega怎么了,他原本可以替方知有解释,但却选择冷眼旁观看着他出糗。

  ——吴国志的Omega。

  吴意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地品着这几个字,觉得自己陷入了某个怪圈里,如果发情期的Omega不打抑制剂,没有Alpha的暂时标记就无法结束发情期,吴国志就算咬破了Omega的腺体,也无法注入信息素而完成标记,体内成结,那更是无稽之谈,一个阳痿要怎么硬起来,又怎么让别人成为他的Omega?

  他回忆着今天晚上方知有躺在床上的样子,那时他的意识已有些不清醒,还不知道自己出了一头的汗,大概被子里的身体已经被汗浸湿了,眼神无意识地贴在Alpha身上,自己靠近的时候他似乎是想坐起来,应该是被自己的信息素吸引了。

  吴意双眼紧闭,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那是妈妈离开这个家的一个星期前,那时他有八岁,妈妈已经抱不动他了,却还是把他揽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脸枕着妈妈柔软的肩膀,抬头问妈妈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爸爸又打她了。

  他的妈妈愣住,突然抓住自己的肩膀,面色古怪道,“你……你知道他打我?”

  吴意点点头,诚实道,“墙壁很薄,我听见爸爸在骂你,然后你哭了。妈妈……”他伸出手,摸着妈妈的脸,“爸爸告诉我,他会掐你的脖子,他说你喜欢这样,你越疼,就越高兴,爸爸说Omega都是非常最弱的生物,需要Alpha这样疼爱他们,可是妈妈,我听你哭得好难过,你是不是很疼。”

  他的妈妈颤抖起来,眼神开始只是不安,最后变得惊恐。

  八岁的吴意惴惴不安道,“妈妈,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没有救你。”

  妈妈突然无助地哭了,她把脸埋在柔软的手掌里,她抬起头,对着吴意认真道,“不管是Alpha,Beta,还是Omega,都是一样的,你没有任何权利去决定怎样是“疼爱”别人,只有尊重平等,才是最好的方式……”

  吴意看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懵懂道,“妈妈,那以后爸爸再打你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他的妈妈鼓励地看着他,然而就在吴意的回答要脱口而出的下一秒,他的嘴,却被自己的妈妈捂住。他的妈妈眼睛大而有神,此刻却愁眉泪眼,她想哭,却又尽力挤出一个笑来,“不,你要藏起来,记住了吗。”

  好像答案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的妈妈又重复道,“知道了吗?要藏好。”

  吴意迟疑地看着她,妈妈却摸摸他的头,难过道,“你要是个Beta该多好。”

  他被妈妈抱在怀里,还不明白当Beta有什么好,可没能等他弄个明白,问个清楚,他的妈妈就在一个星期后,离家出走,至今音信全无。

  吴意经常扪心自问,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他是不是不应该听妈妈的话,应该站出去而不是乖乖藏好,还是他的妈妈厌恶他是个Alpha,又或者是他的妈妈害怕自己是个Alpha,他让自己的妈妈害怕了吗?

  那妈妈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八岁的儿子留在这个喜怒无常的Alpha身边,会是怎样一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难道她对Alpha的厌恶与恐惧,就真的超过了她对儿子的爱意?

  他是一个Alpha,难道就真的这样不可饶恕吗。

  他的手颤抖着,心跳突然加快。

  窗外狂风大作,拍的窗户阵阵作响,突然一道惊雷炸起,下铺的舍友被吵醒,咒骂出声,接着又翻个身沉沉睡去。

  吴意突然翻身而起,黑暗中,他意识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扭曲恐怖,他穿上衣服下床,轻轻把门带上,舍友还在睡梦中,没人发现吴意趁着三更半夜翻墙回家了。

  少年拦不到出租车,便在雨中发足狂奔,他心如擂鼓,像是奔向八岁的自己。

  吴意不知跑了多久,浑身湿透,远远望见自己的家中亮着灯,他顾不得喘上一口气,一鼓作气拉开大门,被扑面而来的Omega信息素刺激地后退一步,紧接着,方知有凄厉的惨叫声从卧室传来。

  吴意惊得浑身汗毛炸起,三两步冲上楼,一脚踹开二人的房门。

  房间内,方知有被吴国志全身扒光,双手被领带绑在床柱上,双腿大张,满是血迹的后穴含着一个尺寸可怖的按摩棒。

  他脖子上的腺体已被人恶意咬开,血肉模糊,而那个罪魁祸首,竟一脸狞笑地骑在他身上掐他的脖子,神志不清道,“都是不要脸的臭婊子。”

      第十章

  方知有睡得十分不踏实,眉头拧着,似乎是想要说话,发出些无意义的呓语,吴意有些不放心他,便凑近了听,却发现他在叫爸爸。他五指无意识地收紧,眼皮微抖,似乎是醒来的征兆,吴意有些犹豫,然而这个Omega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太过可怜,他只好把自己的手给他握住。

  十分钟后,方知有醒了,茫然地睁眼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他被脖颈后腺体传来的痛感刺激地呻吟出声,下意识就要拿手去摸,却被吴意强势地抓住手,“贴了纱布,别摸。”

  他眨眨眼,慢慢把把目光转向吴意。

  这个少年全身都湿了,衣服狼狈地贴在身上,显出手臂、小腹上薄薄的肌肉线条,手边放着护士好心送来的热水,他问方知有渴不渴,对方却呆呆地摇摇头,吴意看了眼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见有些起皮,他便沉默地往他嘴里喂水。

  方知有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便不肯再喝,吴意凑过来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他左肩的衣服上有摊血迹。方知有目光一暗,吴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描淡写道,“太晚了,我打不到车,背着你来医院的时候蹭上的。”

  他的手向方知有贴着纱布的腺体伸过去,还没碰到,就被对方吃力地避开。

  吴意手一顿,又收了回去,转而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不一会儿医生过来替方知有检查,一群人围上去,吴意被挤到一边,他本想出去,但方知有却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熟悉的人。

  吴意又改变了注意,默默地站在他的床头。

  在方知有还没醒的时候吴意就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说对方是他的Omega哥哥,在发情期的时候受到了侵犯,而自己是他的弟弟。医生本来将信将疑,但见病人醒了以后对吴意十分依赖,因此也放心下来,把吴意叫到外面去,直言了当道,“你哥哥的情况不太好,皮肉伤倒没什么,只是他在发情期时腺体被人多次撕咬,里面的神经器官和性腺受到了损害,怕是会有后遗症,这几天要留院观察。”

  见吴意一知半解,医生又只好解释道,“Omega和Alpha的腺体之所以敏感,是因为在性腺周围围绕着一层神经,性腺的作用就是分泌散发信息素,这你知道吧。”

  吴意点点头。

  医生又道,“而Alpha在标记过程中要做的,除了体内成结外,就是咬破Omega的腺体,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到对方的性腺里,”他又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说法,“可我说的咬破,有点像是病人输水打吊瓶时注入的针剂,针孔可以快速愈合的那种,并不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但是你哥哥遇到的那个强……”

  吴意抬眼看着他。

  少年的脸紧绷着,脸色有些阴沉,叫人看着发憷,医生心里没由得一突,又改口道,“那个歹徒,就好比是拿了把刀,把你哥那块的皮给掀了,别说周围的神经,都已经伤害到里面的性腺了,还谈什么快速愈合。”

  “知道了。”

  他接受了医生留院观察的建议,独自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反复回忆着医生的话。

  他能想象到,当时是个怎样的情形。

  吴国志虽然是个阳痿,但他依然可以感知到Omega的信息素,他有勃起的冲动但却没有勃起的能力,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他甚至都能猜到,欲火攻心又气急败坏的吴国志是怎样折磨在发情期逆来顺受的方知有,又是怎样在他惊恐祈求的注视下,残忍地撕咬他的腺体。

  吴意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臆想,他是不是曾经,也这样折磨自己的妈妈。

  护士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吴意身后道,“你哥哥……”

  吴意回头,和她对视,在那一瞬间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护士的话戛然而止,被眼前这个少年的冷峻阴沉吓到,当即大脑一片空白,不寒而栗,她不自觉后退两步,贴着墙根嚅嗫道,“……你哥找你。”

  吴意沉默,过了半天才道声谢,他用手抹了把脸,整理好情绪后才回到病房内。

  方知有正艰难朝外张望,他神色紧绷,看见吴意回来才有所松弛,小声道,“你去哪儿了。”

  吴意在他病床前坐下,又喂他喝了几口水,才解释道,“刚才在外面和医生说话,他说你情况不太好,吴……”

  方知有脸色一变,搭在被单上的手指神经质地抽了抽。

  吴意顿了顿,继续道,“腺体的伤有些严重,可能会有后遗症,要留院观察。”

  两人谁都没有再提吴国志,吴意怕他冷,又把房间温度调高,不知不觉一夜折腾过去,外面已经有些要天亮的意思,他低头看着方知有,“困吗。”

  方知有没有说话,好像在发呆,吴意朝他探身,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不由分说道,“睡。”

  Omega的睫毛颤了颤,轻轻拂过他的手心,最终顺从地闭上双眼。过了半晌,吴意把手拿开,方知有已经睡着了。

  他骗了方知有,他是把他一路背到医院不假,但他肩膀上的血迹,是方知有咬出来的。

  他在黑暗中静坐,借着走廊上的光打量Omega的脸,他的双眼有些红肿,嘴角还有被巴掌扇出的淤青,他应该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向吴国志求饶了,然而对方早已神志不清,求饶只会让他更加愤怒,他将自己的无能,与受到嘲笑目光时候压抑下的怒火都尽数发泄在这个一无所知的Omega身上。

  他想起自己闯进房门时看见的那一幕。

  吴国志正骑在方知有身上掐他的脖子,嘴里侮辱人的话在下一秒戛然而止,因为自己顺手抄起桌上的花瓶砸在了吴国志的头顶。

  随着一声脆响,血顺着额头留下,吴国志甚至来不及回头看看砸他的人是谁,就一头栽倒在方知有赤裸的身体上。

  方知有大声干咳,挣扎着把吴国志从自己身上推开,他白净的身体上此时遍体鳞伤,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吴国志拧出的淤血与皮带抽打后的红痕,后穴里的按摩棒还在嗡嗡作响,然而他的双手被绑住了,他除了躺在床上哭泣呻吟,什么都做不了。

  吴意颤抖着上前解开他手上的领带,拿床单裹住方知有的身体,想替他把后穴的按摩棒取出来,然而方知有疯了一样挣扎痛哭,吴意只好紧紧把他抱住,方知有却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吴意闷哼一声,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肩上的痛感渐渐减少,吴意偏头一看,方知有精疲力竭,已经晕了过去。

  吴国志这些年一定被很多人背地里嘲笑,积攒了不少火气吧,不然对着这样一张脸,他怎么舍得下这样重的狠手,他不是对方知有好得很么,给他还钱,给他做饭,他对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这样过。

  吴意茫然一瞬,然而这一晚上的折腾已让他心力交瘁,再没什么功夫思考些Alpha与Omega之间情情爱爱的东西。他手长脚长,趴在病床边睡得很不舒服,中间还醒来几次,下意识地去摸方知有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方知有早就醒了,正睁着眼睛观察他。

  之所以说是观察,也只是因为他眼中的探究意味太过明显,吴意看过去,他就错开眼神。

  不过他不问,吴意也不会自己主动挑起话茬,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对方知有道,“你有朋友来照顾你吗?我得去上课了。”

  方知有眼睛低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半晌过后,悄声道,“你去吧。”

  吴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让他观察到方知有病号服下突起的锁骨,他两手放在身前,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被单,说这话的时候睫毛颤抖着,是个孱弱的样子。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Omega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吴意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不是不耐烦于这个此时此刻草木皆兵的Omega,而是不耐烦于这些力不从心的困扰,因为他突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半晌过后,吴意转身走出病房。

  关门声传来,方知有没有回头,他紧闭双眼,用力泄了口气。

  可十分钟后,吴意又回来了。

  他把手里还提着小米稀饭往床头一放,束手束脚地坐回硬板凳上,看着方知有脸上意外神色,突然尴尬起来,语气僵硬道,“看什么看,难不成还让我喂你。”

  方知有顿了顿,拿起稀饭沉默地喝着,一次只喝一小口,跟猫吃食一样,喝了半碗就喝不下去,又默默放回床头。

  吴意见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手一伸,就把方知有喝剩下的半碗稀饭拿过来,三两口喝完,又觉得没吃饱,打开手机叫外卖。

  方知有欲言又止,见吴意脸色不是太好,那句“那是我吃剩下的”也就被他咽了回去。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吴意吃外卖,玩手机游戏,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趁中午同学午休的时间,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帮自己请假,医生来查房时就把手机收起,站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听着。

  直到第二天下午,吴国志找来了。

  他头上围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是吴意拿花瓶砸出来的,见到方知有就往他病床前一跪,声泪俱下道,“小方,我错了,你打我吧,我那天真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我真是个禽兽。”

  吴意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方知有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发抖,脸唰一下就白了,他深吸一口气,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过了半晌,才冲吴意小声道,“你先出去,我和你爸爸有话要说。”

  吴意二话不说,转身走出房门,关门的时候他听到方知有质问吴国志:“你曾经说过,我是你的Omega,是可以依靠你的。”

  那一刻,吴意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大概是一种“不过如此”的尘埃落定感吧,他转身离开,突然想起那只被方知有喂过,后来消失不见的流浪狗。

  吴意一走,吴国志更加肆无忌惮,膝盖匍匐着跪在方知有床前,语无伦次地诡辩道,“我,我有病……我可能精神有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发情期到了,我真的生气,而且我那天也喝多了,对,我喝多了,才忍不住动手打了你。”

  他摘下眼镜,老泪纵横地握住方知有苍白的手,祈求地看着他。

  方知有努力忍下眼中的泪意,却还是忍不住道,“老师…和你重逢的那天,我真的以为自己否极泰来,你很好,很温柔,像爸爸一样,对我无微不至,但是从你对我施暴的那一刻,我就再没有办法平静面对你了……”

  “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我……”

  方知有说到最后,又想起吴国志那天的恐怖嘴脸,以及他言语上的羞辱,顿时条件反射地发起抖来,他的话虽没有说完,但吴国志却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更加用力地握住方知有的手,哭得肝肠寸断,祈求方知有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方知有却态度坚决,也不愿让他再碰自己,猛地把手抽出。

  吴国志突然崩溃道,“吴意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方知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吴国志却又哭着重复,喃喃道,“吴意不是我的儿子……”他把头埋在病床上呜咽起来,昔日宽阔的肩背此时佝偻着,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自第一句话说出口,他就卸下了心理防线,再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我,我和吴意他妈是相亲认识的,没什么感情,结婚以后我很忙,那段时间刚带高考班,精神压力特别大,床上就有点……可是后来,他妈居然怀孕了,我知道孩子不是我的,但当时Omega还不允许被堕胎,只能生下来。”

  “吴意八岁那年,他妈跟人跑了,从那以后,我,我就有心理阴影……我看见发情期的Omega我就发憷,我就想起别人这些年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我的闲话,小方,我是一个Alpha,我是一个教授,我是专家啊,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他抬头,哭着抱住方知有的腰,“小方,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小方……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别嫌弃我,我去看病,我戒酒,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别跟我离婚小方……”

  方知有听着他的哭嚎,绝望地闭上眼,慢慢把他推开,冷静道,“你先回去,都先冷静几天,你这样我也办法想事情。”

  吴国志慢慢止住了哭声,又问了几句方知有的伤势,想伸手摸摸他的嘴角,却被方知有躲开,只得又哭嚎了几句这些年自己听着别人的指指点点把吴意给拉扯大有多么不容易,然而方知有却无动于衷,最后吴国志实在无话可说,只得转身走了。

  在他走后,方知有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

  吴国志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否则那天吴意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可他又是从何得知,那只能说明,他曾经目睹过类似的事情,知道吴国志真实的一面。

  而第一个受害者,显然就是吴意的妈妈。

      第十一章

  方知有在出院的第三天,终于忍不住找到吴意的学校去。

  那时吴意刚刚考完试,学校里的家长摩肩接踵,都是来接孩子回家过年的,宿舍里瞬间就空了,落下一地的废纸包装袋,气得宿管阿姨拿着扫帚站在走廊里操着一口本地话破口大骂。

  方知有拉住几个学生提了吴意的名字,令他意外的是吴意似乎在学校里知名度颇高,竟有不少人知道他,给方知有指了个方向,说吴意在操场打篮球。

  方知有赶到的时候吴意刚刚结束,穿着个毛衣,身边凑着几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看到方知有走过来,侧身拉了拉吴意。

  吴意回头,方知有冲他招了招手,他听到有人问吴意自己是谁,旁边那个最先看到自己的男生故意道,“吴意他小妈,好看吧。”

  众人发出一阵爆笑。

  吴意看也不看,把球往那男生身上一扔,拿起自己的衣服,朝方知有走过来。

  他浑身都冒着热气,拿衣袖随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知有问他,“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吴意冷漠道,“太忙了,要复习。”

  方知有又关心道,“考的怎么样,还没吃饭吧。”

  吴意没接话,方知有叹气道,“走吧……我先带你去吃饭。”

  两人找了家学校附近的小饭馆,拿起菜单点菜时方知有却犯了愁,他一向挑嘴,一本菜单翻来覆去,这个配菜不喜欢,那个做法不爱吃,正要委委屈屈地点碗红油馄饨,吴意却把他手中菜单一抽,叫来服务生随手点了几个菜,转头冲方知有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挑嘴,我点什么你吃什么,不爱吃的就放在那别管。”

  方知有不说话了,提起茶杯倒水。

  吴意发泄完,又觉得自己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他冲一个Omega撒哪门子气,于是努力将神色放缓了些,脸看着墙壁,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有后遗症么。”

  方知有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在问自己身体怎么样,只得尴尬地摸摸鼻尖,“就……腺体受损害了,是有点后遗症,不是什么大事,要吃些药。”

  吴意闷不做声地点点头,脸上有些古怪,实际上他一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他居然问一个Omega腺体的事情,这和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服务员陆续上菜,两人沉默地吃着,方知有突然道,“我过两天就搬走了。”

  吴意抬头看他,“你们要离婚?”

  对方脸上被施暴的痕迹已经逐渐淡去,脖子上间带着一条围巾,他注意到吴意的视线,又下意识地将围巾调整戴好,拉扯间露出一个肉色的创可贴。

  他摇了摇头,迟疑道,“我还在考虑。”

  吴意的眼神又冷淡下来,嗤笑一声,嘲讽道,“他都把你打成那样了,你还要跟他继续过下去。”

  方知有无奈地看着吴意,对方却把头低下不肯再看他,少年的嘴角紧绷着,拿筷子戳弄盘子中的菜,突然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磕,提起书包要走,方知有赶忙拉住他的衣袖,又把他按了回去。

  服务员听到这桌的动静,警惕地看了过来,方知有冲他们笑了笑,意思是这边没事,然而一转头对上吴意,又笑不出来了。

  “……你还小,可能不知道,Omega想要离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说离就离,况且我和你爸爸还有……”方知有顿了顿,难堪道,“还有财务上的纠纷。”

  吴意没有说话,方知有又继续道,“可我也没有办法再面对他……总之我会搬出去,离婚的事情也要从长计议,今天见你一面,也是为了感谢你那天把我送去医院,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都不接,我没办法才找到你学校。”

  “我之前听你爸爸说,你想考到上海去,我有一两个关系不错的高中同学在上海发展的还可以,你到时候要是需要帮助,就给我打电话。”他认真地看着吴意,接着又不好意思起来,他露出吴意最熟悉的腼腆神色,“我真的很感激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吴意沉默地盯着桌面,这一桌菜,方知有只捡着自己爱吃的下筷子,他好像胃口不是太好,肉没怎么吃,一盘青椒炒牛肉都被他捡着青椒吃了。

  方知有见吴意不说话,也自知今天的谈话恐怕是要就此结束,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留在桌子上,正作势要走,吴意却轻声道,“他也这样打过我妈妈……”

  方知有面色一变,回头看着吴意。

  少年低垂着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往下一盖,神色就看不分明,他盯着桌角上放着的辣椒罐,又继续道,“妈妈走了,他就打我,我上初中以后他就不打我了,可能怕我还手,后来你来了……”

  方知有又坐了回去,犹豫道,“那天他对我说,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在和我妈妈认识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但最后都没有结婚,后来和我妈妈通过相亲结了婚,他们是一个镇子的,结婚那天,吴国志喝了很多酒,回到家里倒头就睡,我妈妈发情期到了,有个Alpha进来,强暴了她。”

  “你说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才能睡得人事不省,还是他其实知道,但是故意装睡。”

  吴意讲述这一切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十分淡然,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仿佛那个命运悲惨的女性并不是他的妈妈,而是别的什么过路人,方知有十分不忍,想打断他,吴意却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可能是镇上闲言碎语多了,吴国志有些受不了,就带着我妈妈来到城里发展,我出生以后,妈妈发情期恢复,从那以后吴国志就经常性虐她,八岁那年,妈妈走了,再也没回来。”

  方知有忍不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意的手指动了动,沉默一瞬后,低声道,“……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里听来的。”

  他这话大致一听十分可笑,怎么自己家的事情,怎么还要从别人口中听,可细想之下,方知有霎时间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吴国志不会对他主动提起,他的妈妈更是将此视为丑闻难以启齿,这个少年只能从邻居的风言风语中艰难地拼凑出一个最接近事实的故事,去还原他母亲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可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话,总是要比事实难听百倍。

  “妈妈留下来过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一些事情,还有……”吴意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方知有,突然转移了话题,“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而是提醒你,吴国志这样一个人,不会允许你做出任何可能会让他没面子的事情。”

  “他没有帮助Omega度过发情期的能力,但他曾经为了监视我妈妈,还在家中装了摄像头,就是想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我妈有没有让别的Alpha到家里来。”

  “他这个人最擅长掩饰和伪装,他不会同意和你离婚的,因为你就是他最好的遮羞布,他大概会祈求你,千方百计地向你道歉,征求你的原谅,让你搬回来陪他继续粉饰太平,逢年过节回老家的时候依然把你当成商品一样展示,别人都只会记得吴大教授现在又有了一个年轻又懂事的Omega,有房有车有个幸福的家庭,谁都不会记得他的妻子曾经因为他的无能而遭受过侵犯。”

  方知有握紧茶杯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低声道,“够了。”

  “你会像我妈妈一样被吴国志控制,他把你介绍给了所有人,别人都知道你是他的Omega,他不会允许你和其他的Alpha有所接触,以后你的发情期都要靠抑制剂度过,你没有别人,只有吴国志,你会慢慢原谅他,然后再也离不开他。”

  吴意忍不住尖酸刻薄道,“毕竟依赖Alpha,本来就是Omega的天性。”

  方知有抬头,神色微妙。

  “……吴意,那Alpha的天性又是什么呢。”

  他顿了顿,神情疲倦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不是所有Omega都是菟丝花,你妈妈已经像你证实了这一点不是吗,她选择了反抗。”

  吴意在心里补充道,是啊,以丢弃儿子为代价的反抗和逃离。

  方知有没有心思再和吴意继续说下去,换了个话题道,“你什么时候搬回去住。”

  吴意道,“下个礼拜吧,宿管说最迟可以在学校住到下个礼拜。”

  方知有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衣服穿好,“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外面有些起风,他下意识想把围巾给吴意带上,然而一想到吴意曾经说过他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他又犹豫起来,踟蹰之间吴意已经率先背着书包走了出去,方知有只好跟上。

  吴意虽只有十六岁,可显然发育的不错,这个年纪身高就已经快蹿到一米八,方知有和他并肩走着,头才刚过他的肩膀。

  二人步行回到学校,吴意神情又冷漠起来,冲方知有平静道,“再见。”

  方知有目送他走了进去,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少年背着他在雨中发足狂奔,其实他当时是有意识的,因为吴意摔了一跤,把他疼醒了,摔完之后他又把自己抱在怀里,用力拍自己的脸,然而他实在疼得说不上话,吴意就继续背着他跑。

  那条路长的一眼望不到头,路灯坏了,四周都是黑的,只有偶尔路过的车照亮脚下的路,吴意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把他背去了医院。

  他已经想清楚了,他要和吴国志离婚,离完婚后他就可以换一个城市生活,一边打工一边把他的钱还掉,他还可以找一个真正的爱人。这个念头让方知有全身上下都轻松和期待起来,但同时,他也忍不住迷惘,他可以摆脱吴国志,那吴意呢,吴意又能怎么办。

  方知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转身离开。

  吴意回到学校宿舍,打定主意有人来赶他才走,他长得好,人前也谦逊有礼,宿管阿姨十分喜欢他,因此也睁只眼闭只眼。他这个钉子户整天待在宿舍里,向高年级学长借了下学期的课本预习,没事就玩游戏看剧。

  方知有没再给他打电话,吴国志意料之中地也没找他,吴意以为这件事情要就此作罢,方知有怎么可能斗得过吴国志,可在三天后的下午,他突然接到了方知有的电话。

  吴意拿起电话,迟疑一秒,往常他会直接挂掉,可今天不知怎得,他心中突然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也不知从何而来,吴意突然焦虑紧张起来。

  他接通了方知有的电话,可里面并没有人说话,就在吴意准备挂掉的下一秒,方知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老师,你冷静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紧接着是吴国志诡异的笑声,“小方,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跟那个女人一样要跟我离婚,没了Alpha就活不下去吗,都是……”

  “你不要过来,我会报警的。”

  “……你想知道吴意的妈妈去哪儿了吗。”

  电话里传来翻找声,接着什么东西被人撞翻,玻璃碎了一地,电话被人挂断。

  吴意二话不说,立刻报警,但下一刻,他突然间就明白了吴国志话里的意思,下意识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指不住颤抖。

      第十二章

  方知有站在门前,伸手按了按门铃,里面隐隐约约传出吴国志的声音,“来了!你直接进来啊!”

  方知有没吭声,继续按门铃。

  几分钟后,吴国志姗姗来迟地开门,他身上还系着个围裙,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把方知有拉进屋,“回自己家还按什么门铃,快洗手吧,饭马上就好。”

  方知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搂过来的手,在桌前坐了。

  吴国志脸上讨好的笑容僵硬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常态,以一种更加虚伪热切的姿态忙前忙后,又做了锅汤出来。他解下围裙在方知有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些酒,又殷勤地夹菜,末了关心道,“你这两天住哪儿去了,也不回家,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我差点去报警。”

  方知有坐着没动,显然是没有要吃的意思,他拿出口袋里的一串钥匙,又单独摘下一个,轻轻放在吴国志面前。

  吴国志脸色一变,勉强笑了笑,“小方,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知有没有说话。

  吴国志面色紧张,想去拉方知有的手,却被对方避开,他终于笑不出来了。

  方知有静了静,开口道,“老师,我这两天想了很多,跟您在一起的这一年多里,您帮了我很多,也给了我一个家,但是……”

  吴国志突然打断他,他拿右手揉了揉脸,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再那么僵硬,深吸一口气道,“小方,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我保证以后不再打你,也不喝酒,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你一个Omega,连大学都没上过,离了我还能干什么,你连工作都是我给你找的,你难道还想继续回去弹钢琴吗?”

  他将方知有全身上下打量一遍,谆谆善诱道,“就你那点工资,你得弹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家里的债,你这样年轻漂亮的Omega,有多少Alpha对你不怀好意,尤其又是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每天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做的都是什么下贱的活。”

  方知有不可思议地抬头,眼前这个男人带着一副细框眼镜,哪怕是在家中做饭也穿着正式的西装,口袋中放着一支钢笔,端起教授的派头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外为人师表光鲜亮丽,在家却房门一关,将一身劣根暴露出来,青口白牙地就说别人工作下贱。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呻吟,心中甜蜜又期待,期盼着自己的Alpha早日回家陪自己度过一个发情期,这样他的婚姻才算真正的完整。

  后来他的Alpha冒着一身酒气回来了,倒在床上要抱他,却突然浑身僵硬,当时屋子里是黑的,方知有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为这得来不易的二人世界而激动,他舒展身体抱住自己的Alpha,温顺地接纳他,却在下一秒被人掐住脖子掼在床上。

  方知有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吴国志以为是自己的话见效,对方权衡利弊后听进去了,刚想再接再厉,方知有却突然拿起自己的公文包,从中掏出了一张写好的借条,毫不犹豫道,“那八万块钱我会还给你……只是我现在真的没有钱,只能先给你写借条,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再去找人借,总之会尽快还给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老师能尽快和我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吴国志盯着他的欠条不说话,半晌过后突然笑了,难掩暴躁道,“小方,我这样的人,如果被人知道我刚结婚就离婚,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我?啊?方知有,我对你不好?没给你还钱?没帮你换工作?…… 你不能知道我身体有点小毛病以后就过河拆桥。”

  他用力锤了下桌子,豁然起身,在房间里暴躁地踱步,额角青筋毕现,喃喃道,“你们Omega都是一个德行,你们嫌弃我,吴意他妈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吴国志颤抖着双手把西装外套脱下,掐着腰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方知有的下一句话却彻底激怒了他。

  “你不要再骗我了,我都知道,吴意的妈妈是被你打跑的……”

  吴国志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突然就断了,他猛地回头盯住方知有,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慢慢朝他走去。

  “你不要过来,我要报警了。”

  方知有警惕起来,手在桌下划开手机,下意识地打给吴意,暗自祈求对方要接他的电话,转瞬间吴国志已经来到他面前,双手撑住桌子,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Omega,阴鸷道,“你想知道吴意的妈妈去哪儿了吗?”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吴国志肌肉绷紧,蓄势待发,下一秒二人同时有所动作,方知有狠狠推他一把,转身朝大门跑,然而没出两步,就被人一把薅住衣服领子向后倒去,手中握着的手机也脱手而出摔在地上,通话中断,屏幕黑下去。

  高大健壮的Alpha不顾Omega的挣扎与求救, 他神情癫狂,嘴里念念有词,方知有已无心去听,拿手指去抠挖吴国志攥着他的手,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漓,对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脚步不停,像拖挑死狗般,毫不留情地把他一路拖拽到厨房去。

  Alpha与Omega的差距在二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吴国志在厨房抽屉里翻找,就算松了一只手,Omega也毫无反击之力,吴国志一把掀开方知有脖颈上的纱布,盯着尚未恢复的创口,突然露出一个笑来,接着在方知有惊恐的目光下,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吴国志在方知有的惨叫声中慢慢松口,又呸地一声吐出口中的鲜血,从抽屉中摸出把切牛排的小刀,“你以为吴意就是什么好东西?嗯?得了吧,他和我一样,打心眼里讨厌你们Omega,那小兔崽子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跟你说他妈离家出走不要他了……”

  方知有脖间一片烧灼感,痛得他说不出话来,双腿无意识地在地上乱蹬,听到吴国志说吴意,又艰难地抬头,趁其不备,一口咬在对方拿刀的手上。

  吴国志瞬间暴怒,甩开方知有咒骂一句,又铆足了劲朝他脸上狠狠一扇。

  方知有被这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整个人砸在厨房的门上,慢慢滑倒在地,口中一片血腥气,再没挣扎的力气,恍惚间看到吴国志在他面前蹲下,手中锋利的牛排刀折射着光,冰冷的刀刃离他的腺体越来越近。

  吴国志看着满脸鲜血,奄奄一息的方知有,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了一个痛快的笑容,“那天吴意去上学,他妈妈的发情期又来了,真是可恶啊,你说Omega为什么要有发情期这种东西,我突然想到,发情期到底是个怎么回事,是不是切了腺体就没发情期了。”

  他把刀抵在方知有鲜血淋漓的腺体上,慢慢使劲。

  “就像这样……”

  “她真的太没用了,后来我只能连夜开车回老家,把她的尸体埋在山上。”

  “方知有,我也帮你切除腺体好吗,这样你没有发情期,就不会惹我生气,我也用不着打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一边说着喜欢,一边听着Omega的尖叫,拿刀彻底割开他的腺体。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让方知有的大脑得到了片刻的清醒,又或者是这个狂妄自大的Alpha沉浸往事,享受着凌虐Omega的快感,有所松懈,方知有不顾脖颈间抵着的刀刃,铆足了劲朝吴国志胯下狠狠踹了一脚。他只听到了对方痛苦的嚎叫,根本来不及看他的反应,一手捂住腺体,跌跌撞撞地攀着楼梯躲进二楼卧室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门反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门滑坐下来,颤抖地拿手捂住腺体的伤口,身上开始发冷。

  不一会儿吴国志就追了上来,把门踹得咣咣直响,嘴里咒骂道,“你们Omega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了男人就会死,你是这样,吴意他妈也是这样!”

  “要不是我帮你,你他妈的现在还要在餐厅里打工,端盘子,弹钢琴,往那一坐搔首弄姿的,迟早要被强奸!你还想干什么,我看你就是想离开我,去找别的Alpha!”

  “我打你怎么了!你就该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生是我老吴家的人,死是我老吴家的鬼!你个不要脸的还勾引他!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来的第一天为什么发情你当我不知道?”

  “方知有,你出来!我日不死你也要整死你!”

  吴国志在外疯疯癫癫地叫骂,骂完方知有又开始骂吴意的妈妈,方知有已经开始有些神志不清,隐隐约约听出是什么不要脸之类的话,他呼吸急促,身上却有了些力气,正打算撑起身看一看能不能从窗户上跳下去。

  他刚才也是走投无路失了分寸,竟然没有夺门而逃。

  然而就在下一刻,吴国志的叫骂声却戛然而止,接着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似乎是什么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方知有脚步一顿,目光迟疑地看向桌上放着的花瓶。

  这花瓶本来是一对,是二人结婚后吴国志请好友来家中做客,别人为了恭维他送的一对青花瓷瓶,吴国志最喜欢这些讲究的,能彰显身份的物件,客厅里摆不下了,就摆在卧室里,那天被吴意情急之下拿着当武器敲碎了一个,现在还剩一个,正形单影只地摆在桌上。

  客厅内,吴意和吴国志两个Alpha如野兽一般扭打在一处,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餐桌不知被谁撞翻,菜、碗、盘子碎了一地,两人踩在着这一片狼藉上你一拳我一脚,最终吴意年轻力壮,把吴国志一拳狠狠掼翻在地,他扑上去揪住吴国志的领子,咬牙道,“你在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妈怎么了。”

  吴国志看着楼上的方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个婊子给你打的电话。”他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笑,下一秒凶相毕露,膝盖一顶,把吴意掀翻出去,把他按在满地的虽玻璃渣上,阴恻恻道,“他什么时候勾引你的。”

  他一手掐住吴意的脖子,一手去扇他的耳光,“那天你睡在隔壁都听到了吧……”

  吴意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我妈呢,我妈到底去哪儿了。”

  吴国志突然笑了,“你妈挨打的时候你也都听到了吧。”他低头靠近吴意,盯住他的脸,“你越来越大,和你妈妈长得越来越像,真是可恨,本来我是愿意当一个好爸爸的……”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吴意身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正有人靠近。

  吴意眼神动了动,朝吴国志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下一秒,方知有把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在吴国志头顶,随着一声脆响,瓷片裂了一地。

  第二支花瓶也被砸碎了。

  吴国志身体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方知有瞬间脱力,跪在地上不住喘气,朝吴意气若游丝道,“叫,叫救护车。”

  吴意这才看到方知有的伤势,顿时面色一变,叫完救护车后又把方知有抱到没有碎玻璃渣的地方,他用手捂住方知有的腺体,鲜血从指缝中留下,吴意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些慌张的神色,方知有再没力气说一句话。

  半个小时后,救护车一到,方知有和吴国志被人同时抬上担架,吴意跟了上去,到医院后竟然又是同一个医生,头疼地看着吴意,“怎么又是你们兄弟俩。”

  方知有被人送进抢救室,再推出来时面色苍白,奄奄一息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吴意,接着又失去意识,被推进了监护室,吴意在外面站了一夜,被第二天早上进来的医生骂了个狗血喷头,赶他去休息。

  方知有在第二天午后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被转到普通病房,吴意这才松开了一口气,又去打听了几句吴国志的情况,见他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于是放着他不管,买了些吃的回去伺候方知有这个倒霉的Omega。

  祸害遗千年,方知有那一砸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第三天下午,吴国志头上缠着纱布,出现在方知有的病房外,彼时二人已算彻底撕破脸皮,当时吴意没在,吴国志也没进去,靠在门口冷声道,“……我要去外省开会,离婚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顿了顿,语气生硬道,“你别报警,那八万块钱我也不让你还了。”

  方知有低垂着头,没说话,半个小时后吴意回到病房内,方知有跟他说了,语气十分平淡,吴意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点点头道,“知道了。”

  方知有以为自己要就此解脱,然而十天后,警察却找到医院里来,敲了敲门,看着二人道,“你们哪位是吴国志的配偶方知有?”

      第十三章

  吴国志死了。

  据警察说,吴国志在离开医院的第四天开车去外省工作,然而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爆胎,继而引发了连环车祸,整个车屁股都快被撞没了,汽油漏了一地,一个火星子就将整部车点燃,吴国志被卡在驾驶室里没能出来,连人带车烧了个一干二净。

  方知有沉默地翻看着车检报告,造成这场事故的直接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个扎进车胎的螺丝钉,外加吴国志超速,爆胎之后后面的卡车刹车不及,撞上来后发生侧翻,更是直接把吴国志的车一头怼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卡车司机因剧烈撞击而发生了短暂昏迷,再醒时是被浓烟呛醒,吴国志的车上火光冲天。

  吴意站在一旁没说话,注视着方知有在鉴定报告上签了字,警察拍了拍他的肩,叫他节哀顺变。

  警察一走,病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吴意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心中却闪过共同的念头,“居然就这样死了。”

  吴意拿过床头的饭盒,里面装着几个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是方知有吃剩下的,他嫌饺子馅腻,只把皮给啃了, 还觉得只啃皮没味道,剩下的馅挑着吃了几口,多吃一口都不行。

  吴意也不嫌弃,三两口吃完,慢慢地咀嚼着,他突然想到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大约是四五岁吧,也是跟现在差不多时候,临近除夕,吴国志带他出去赶集买年货,那时他的事业还没有现在这般好,一家三口住在城市边缘的小县城里,吴国志还在教高中,一年里只有学生放假的时候才用空。

  集会上人潮汹涌,吴意被人挤来挤去,鞋都快掉了,最后还是吴国志把他往头上一举,叫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吴意到处张望,小摊贩们把席子往地上一铺,上面摆着刚从地里薅上来的萝卜,大葱,各个红头赤脸的,冻得缩手缩脚,扯着嗓子叫卖。

  他指着地上的人家用编织袋装着的带鱼,小声道,“爸爸,我想吃那个。”

  吴国志把他放下来,去和商贩讨价还价,吴意就蹲下来,笨拙地拿手去戳带鱼滑腻咸湿的身体,最后弄得满手腥,怕回家又惹妈妈不高兴,赶紧伸手抹在衣裤上。

  这边吴国志掏钱包准备结账,冷不丁地看见吴意鬼鬼祟祟的动作,吓了一跳,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训斥道,“还不长记性是不是!上次你在外面玩土弄得一身脏回家,你妈怎么骂你的都忘了?你还跟你妈赌气不吃晚饭,我就不该晚上起来给你蒸鸡蛋,就该饿你一晚上让你长记性。”

  他那一巴掌看着疼,其实刚碰上吴意的屁股就收了力道,此时见他低着头委委屈屈地不说话,又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骂了他几句,单手把他一抱,提着商贩递过来的带鱼,二人回家去。

  吴意顺势趴上来,老实地搂住吴国志的脖子,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吴国志心疼钱,又想着一年一次,只得咬牙买了,末了吴意舔着糖,窥不见吴国志的心痛神色,高兴道,“爸爸,你会做吗,以前没吃过啊。”

  “我不做,指望你妈做?你什么时候见你妈杀过鱼,你哪次吃的鱼不是你爹我弄好的,小没良心的。”吴国志吃力地抱着他,空不出手去扶眼镜,嘴上却絮絮叨叨,“吴意,你要记住,你姓吴,长大了一定要争气,要有出息,要给爸爸养老送终知道吗?等我退休了就把房子一卖,跟你妈回老家,天天喝茶逗鸟,你要经常回来看我们,这样爸爸才有面子,就没人再说爸爸闲话了。”

  吴意懵懵懂懂地点头,想着爸爸经常给自己做饭吃,还去接自己放学,晚上也会进他的房间给自己掖被子,他长大了肯定是要孝顺爸爸的。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大约是他逐渐成长,越来越像他的妈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像吴国志的地方。这个心气极高却天生命苦的Alpha终于受不住流言蜚语,变成了他曾经最看不上的那般卑鄙不堪,朝自己无辜的妻儿发泄着满腔怒意。

  ……

  身后方知有叹了口气,吴意瞬间回神,回头看他,“怎么了?要喝水?还是要上厕所。”

  方知有沉默片刻。

  “那天他打我的时候情绪很激动,说漏嘴了,他说你妈妈……”他抬眼看向吴意,顿了顿,又委婉道,“你妈妈可能不是离家出走,现在吴国志一死,你要怎么办……”

  他隐去了那些吴意妈妈死前所受到的折磨。

  这些天里二人谁都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吴意除了比往常更加沉默外,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闷不吭声地伺候这个Omega,方知有头几天的情况很不好,又进了一次抢救室,再拉出来时整个人被折腾没了半条命,然而腺体是除了大脑外最复杂的器官,谁也说不好会有什么后遗症,更不要说方知有这样一个月进了两次医院的倒霉鬼,吴意只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没日没夜地照顾方知有已让他有些自顾不暇,眼下更是腾不出时间去琢磨那些陈年往事。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空饭盒,慢吞吞道,“时间太久了,我什么证据都没有,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让他在监狱里待几年,几年以后他被放出来,充其量只是人生履历中多了个污点,他人活的好好的,总有出路,哪像现在,人没了就是没了,况且……”他顿了顿,突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地笑来,“我妈妈曾经在日记里写,要是吴国志能出车祸就好了,这也算是妈妈得偿所愿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窗外某一点,语气轻快,嘴角带笑,看得方知有无端头皮发麻起来,他来不及细想心中那一闪而过的诡异感是从何而来,下意识道,“吴意……”

  吴意回头看他,敛了神色,认真道,“你以后要去哪?”

  方知有一愣,明白了吴意的意思。

  吴国志去世的事情太过突然,他没有想过以后。

  在和吴国志提出离婚的时候他是有好好打算自己的未来,搬离这个城市,把吴国志的钱还掉再还别人的债,攒钱的时候他可以报名一个成人补习班重新参加高考,拿到学历文凭后他就可以换一份更轻松的工作。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然而他做出的一切计划都是基于和吴国志分道扬镳的基础上,现在吴国志意外去世,意味着他可能得到一大笔遗产,吴国志的房子,存款,以及股票,而他的父母早已去世,他和吴意是第一顺序继承人,他大可以拿着分到的遗产去还债,去当他的自由人。

  可是……

  方知有慢慢抬头,和吴意眼神对上。

  少年的眼神淡漠而又疏离,脸上永远都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吴意还没有成年,他才十六岁,需要一个监护人。

  吴意像是知道方知有在想什么,轻声道,“你不用考虑我,本来就非亲非故的,我还有个远房表叔,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们会照顾我的。”他起身收拾着床头的垃圾,把它们都扫到一个袋子里提在手中,又转身提起地上的热水瓶,出门给方知有打热水去了。

  ……

  二人在病房里过了个除夕,方知有夜里被鞭炮声吓醒,低头一看手机才想起来今天是除夕,他穿起拖鞋伸头往窗外看,见外面依稀透着些红光,还有人放烟花,噼里啪啦的,飘进来些放炮时特有的味道。

  方知有小时候老以为那是硫磺味,总觉得随时要爆炸,别人一放炮他就躲起来,惜命的很,后来上了高中才知道那东西叫二氧化硫。

  他把窗户关上,鞭炮声小了些,回头一看,吴意正毛毛躁躁地从家属床上坐起,一脸梦中被吵醒的不耐,挠挠头,钻进厕所放水去了,再回来时发现枕头底下多了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叠钱,还有零有整的,吴意把掉在地上的钢镚儿捡起,摸黑数了数,一共三百五十四块,八毛。

  再抬头一看,方知有背对着他,整个人躲在被子里,露出个耳朵尖尖,瓮声瓮气道,“新年快乐,没有红包了,将就一下吧,是那个意思就行。”

  吴意这才明白,原来这是方知有给他的压岁钱。

  他喉结上下一动,发出含糊不清的笑声,把钱仔细收好,翻身睡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踩着满地的炮仗尸体,跑了好远才找到一家还开门的沙县小吃,买了碗饺子给方知有提回去,这次他记住了,没买猪肉白菜,买的是三鲜。

  方知有看着饺子皱了皱眉,抬头看吴意面无表情,人高马大地往他面前一杵,这才没敢在大年初一找不痛快,委委屈屈地连皮带韭菜一起吞了。

  二人坐在一起看电视里的春晚重播,隔壁房的家属带着小孩来拜年,他们从护士口中听了些这对“兄弟”的事情,哥哥一个月连着住院两次,弟弟还在上学,他爹前几天也出车祸去世了,真是叫人同情。

  他们唏嘘地劝了方知有几句,又是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吴意也不解释,心安理得地收下别人送来的瓜果点心。方知有脸皮薄,在他们走后又叫吴意去街上买红包,吴意不耐烦地去了,回来后手一伸找方知有要钱。

  方知有瞪着眼道,“什么钱。”

  吴意眉毛一挑,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红包钱啊,难不成你要我给?我还小,没钱。”

  方知有目瞪口呆,尴尬地看着自己的钱包,他昨天晚上已经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给吴意拿去当红包了,他这两天使唤吴意习惯了,指挥他跑腿前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

  吴意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方知有脸上的窘迫,看够了,才故作大方地抽出一百块钱装了进去,装模作样道,“我先替你给了,记得还。”

  他把红包往身上一揣,双手插兜走了。

  方知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嘀咕道,“小兔崽子。”

  几天后方知有出院,吴意没问别的,直接把他送回了之前租下的小公寓中,进门后没急着走,把医院开的药拿出来,瓶瓶罐罐的往桌上一摆,又找来几张纸,撕成若干个小方块,开始给方知有分药。

  吴意头也不抬,手下动作飞快,“点个外卖,饿了。”

  方知有没理他,径自走到厨房去,翻出一包挂面和几个鸡蛋下了碗面,铺上一层榨菜,又蒸了一节腊肠,切好后码在面上,喊吴意过来吃饭。

  吴意早就尝过方知有的手艺,第一次吃的时候还在心里十分无礼地想,这个Omega真是适合给人当老婆。

  他往桌前一坐,也不怕烫嘴,几下面就见底,他那边都开始喝面汤了,方知有还拿筷子挑着面吹气。

  这个Omega的眼睛都被热气熏红了,嘴唇一撅一撅的。

  吴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拿拇指擦了下嘴角,他突然觉得有些躁动。

  方知有小口小口地吸溜着面条,吃相十分文雅,吃完这一口就吹下一口。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吴意才开口道,“现在公证处放假,初七才开门,我这两天得抽空去趟表叔家商量监护人的事情,估计初八早上才能回来,对了,再跟你说个事情。”

  方知有吃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想把房子租出去,收来的租金咱们一人一半,住在别人家里已经够讨嫌的了,总不能还伸手要生活费。”吴意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继续道,“你要是想拿东西就趁这两天去,我托朋友找了几个租客,他们过完年,复工回来后就开始看房了。”

  “你要是不同意,想把房子卖掉分钱也是可以的,不过当初吴国志买这房子的时候说是要投资用,他朋友跟他说将来这附近可能要开成商业街,房子早晚得拆迁,我是不建议现在就卖掉。”

  方知有低着头没说话,露出头顶的发旋,头发软软的,吴意突然想伸手摸摸,只是他还来不及心随意动,就听方知有低声道,“知道了。”

  他沉默地用筷子扒着面,也不嫌它烫了。

  吴意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觉得没什么意思,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方知有吃面,等他吃完后自觉刷碗洗锅,末了擦了擦手,背起书包道,“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方知有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嗯了一声。

  身后传来关门声,他这才松开紧紧攥着的手。

  三天后,方知有回到吴国志的房子里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吴意果真不在,这房子里静悄悄的,餐厅的一片狼藉已被吴意收拾干净,地毯上的血迹已变成暗红色,怕是彻底洗不掉了,四面窗户打开,正冷飕飕地窜着风,估计是吴意嫌屋子里一股剩菜烂饭的酸臭味,临走前打开通风。

  方知有走上前把窗户关好,上楼梯时目光不可避免地掠过吴意的房间。

  他脚步一顿,突然错开方向,朝吴意房间走去。

  门没锁,一推就开,方知有站在门口四面环视。

  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

  吴意的房间很干净,也没有多余的摆设,被单洗的发白,桌上的书也摆得整整齐齐。他曾经做钢琴家教的时候进过不少男孩子的房间,有的比吴意大,有的比吴意小,房间里不说乱七八糟,但起码东西不少,有的贴着NBA球星的海报,有的摆着乐高模型,无一不在彰显自己的爱好与个性。

  他突然察觉到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他无法通过窥探吴意的房间来揣测这个人的兴趣爱好。

  方知有慢慢走了进去,坐在吴意的床上,低头间注意到他的枕头一侧有些不自然的突起,他掀开枕头一看,原来吴意枕头下面,放着一本毛毡日记。

  方知有下意识地要伸手翻看,然而在手触碰到封皮的一瞬间立刻收回。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吴意提起过的,他妈妈的日记。

  这本日记意义非凡,记录了一个女性怎样为了年幼的儿子忍气吞声,奋起抵抗,更不提她日日夜夜折磨下的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儿子在耳濡目染下,成为另一个施暴者。

  方知有不想看了,他倏然起身,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吴意说过的话。

  ——“妈妈留下来过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一些事情,还有……”

  ——“我妈妈曾经在日记里写,要是吴国志能出车祸就好了,这也算是妈妈得偿所愿吧。”

  ——“但他曾经为了监视我妈妈,还在家中装了摄像头,就是想知道他不在的时候,我妈有没有让别的Alpha到家里来。”

  方知有心中闪现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来,然而这个想法太过渗人,太过不可思议,叫他霎时间冷汗出了一身,方知有走到隔壁房间,鬼使神差地,抖着手打开了吴国志书桌上的电脑。

  ……

  初八早上,天阴沉沉的,吴意忘记看天气预报,不知今天是否会下雨。

  他随着春运回潮的大军挤下长途汽车,又转了两趟公交车才回到自己家,一想到回到家冷锅冷灶的,顿时说不出的反感,然而这个家再是个狗窝,他再瞧不上眼,如今也得收拾东西滚蛋了,还得在开学前把转学手续办好,还要等着人来看房,这些零零碎碎的杂事真是让人头痛无比。

  吴意开门,回到自己家中,身后传来些响动,他警惕地回头。

  下一秒,这个年轻的Alpha直接愣在了原地。

  只见本该与他再无瓜葛的方知有快步从厨房中走出,穿着个围裙,端着一锅煲好的汤放在桌上,看见吴意回来,笑了笑,“快来洗手吃饭,吃完饭有事情和你说呢。”他像是想起什么,又有些不高兴,数落道,“你怎么出去也不把窗户关好,万一进小偷呢,真是的,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

  他不顾吴意脸上的诧异,忙进忙出,又端出几道菜来,不客气的很,做的都是他自己爱吃的,反正吴意不挑嘴,给他做什么他都吃。

  方知有笑意盎然地拉着他坐下,还给他盛汤,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和他分道扬镳的样子。

  吴意端着汤喝了一口,睫毛颤了颤,感觉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

  方知有拿出一份文件,吴意低头看了一眼,只看清最大的几个字,“放弃继承权声明书。”

  吴意不解其意地眨了眨眼。

  方知有看着他,腼腆道,“我想了想,是得听你的早点把房子租出去,这房子太大,咱们两个人住着浪费,可以把一楼隔几个房间出来租给大学生或者附近的上班族,正好我租的小公寓还没退,之前的室友也要搬走,咱们可以全部租下来,这样离你高中也近,我往后可能会很忙,不过我会提前把饭做好,你放学以后就自己热着吃。”

  他想到什么,突然面色一变,像是护食的母鸡,朝吴意虎视眈眈道,“不过收来的租金不可以全部当成你的零花钱,我会再去开张卡,攒着给你当大学的学费,你的零花钱我会负责,吴国志的那些存款你也不能动,以后你结婚自己买房子要用的。”

  方知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你的监护人,这样你就不用寄人篱下,也不用再转学了,你已经高二,好好准备高考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要吴国志的遗产,等公证处开门,咱们就去做个公证,等你成年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吴意听明白他的意思,整个人又突然活了过来,汤里的热气熏得他眼热,他轻轻嗯了一声,转头往外看去,乌云积聚,层层叠叠,却隐约透出些澄黄的亮光,这样直视过去,刺得人眼睛有些疼。

  吴意眯了眯眼,突然发现,要出太阳了。

  他突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条被方知有喂过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