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落日山脉>第30章

  性 事初歇,两人陷在大床深处。

  魏迟把被子往上扯到萧言未肩膀处,手从被子里探到萧言未后腰上,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困了么?”

  萧言未很喜欢这种让人安心的环境,摇摇头,“不困,精神了。”

  他凑过去在魏迟下巴上亲了亲,“跟我说会儿话吧。”

  “嗯,”魏迟反应很快地说,“萧言未,新年快乐。”

  两人凑得很近,萧言未闭着眼睛,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在两人脸上扑来扑去。

  萧言未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笑,“嗯,魏老师也新年快乐。”

  魏迟拍了拍他侧腰,问他,“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萧言未又跟魏迟凑得近了点,故意问,“我的愿望魏老师都能实现吗?”

  魏迟沉默了一会儿,实事求是地开口,“可能不行。”

  他将萧言未抱紧,萧言未往下挪了一点,额头抵在魏迟的胸口,魏迟说,“不过你可以先说,我现在做不到的,以后努力。”

  萧言未也并没有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他以前就希望爸妈弟弟能回来,有时候情绪上来了也希望自己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掉。

  现在他有魏迟了,所以不那么想了。

  于是萧言未说,“我没有愿望了。”

  魏迟笑了笑,说萧言未容易满足,又很突兀地问,“萧言未,你想不想回去上学?”

  萧言未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上学,”魏迟拍着萧言未的肩膀,频率像是在哄孩子,“但是既然当时考了,还是想去上的吧。”

  萧言未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我22岁那年,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魏迟语速很慢,“从首都来到了这里,辛苦的时候很多,但大部分时间是开心的。”

  “你22岁那年,想做没有做成的事,不管过去多久,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吧。”

  “当时想做的事情肯定不只有上学,但是……”后面的话魏迟没有说出口,萧言未也没出声。半晌,萧言未叹了口气,哑着嗓子批评魏迟,“大过年的,非让人哭是吗。”

  魏迟将搭在他后背的手挪到前边,他抬了萧言未下巴一下,凑过去吻萧言未的眼睛,“我看看,哭了吗?”

  萧言未闭着眼睛,感受着魏迟温热的唇扫在自己眼尾,“还没哭,就快哭了。”

  “嗯?”魏迟问,“哪种哭法?帅哥的那种吗?”

  “嗯,”萧言未闭着眼睛,“嗷嗷的那种。”

  两人抱着笑了一会儿,萧言未叹了口气,“魏迟,我要是回去上学的话,就不能跟你待在这了,你舍得我吗?”

  “舍不得。”魏迟说。

  “那你还让我走。”

  “没让你走,”魏迟说,“除非你自己不想回来了。”

  萧言未把胳膊伸出来抱到魏迟腰上,“你还在这儿呢,我能去哪啊。”

  “不过我要上学的话,以前的成绩肯定不算了,我得重新考。”萧言未说。

  其实魏迟提出让萧言未回去上学的时候,萧言未一刹那间是很动心的。

  那时对于心仪学校的向往,对所选专业的热爱,真算起来的话,其实并没有减少多少。

  只不过中间隔着那么多难过,再想起来时,到底是心境不同了。

  不过魏迟说,“考吧,我等着你。”

  萧言未动了动腿,把小腿也搭到魏迟腿上,两人在厚被子里缠在一起,很热,但是谁也没推开对方。

  过了一会儿,萧言未说,“那我要考虑一下。”

  没等魏迟回答,他就推了推魏迟的肩膀,“饿了,魏老师先洗澡去吧,火锅还没吃呢。”

  萧言未从浴室出来时,火锅汤底已经烧开了,魏迟正拣着些不怕煮的东西往里放。

  见他出来,魏迟开了一罐啤酒递过去,“我刚洗的时候水不太热,这会儿好点儿吗?”

  “不凉,”萧言未接过啤酒,看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空罐子,愣了一下,“你怎么喝这么多?”

  魏迟说话条理还算清晰,但眼神多少带了些醉意,“不多吧。”

  萧言未感觉他情绪似乎不太高。

  他走过去坐到桌边,拿了双长筷子把一盘牛肉都下到锅里,“饿了吗?。”

  肉片一下进锅里,咕嘟冒泡的锅就平静了下来,魏迟拿筷子搅了搅,“饿了。”

  萧言未拿过啤酒跟魏迟碰了一下,“我很久没吃过火锅了。”

  魏迟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拿过萧言未的碗帮他调好料递给他,“怎么呢?”

  “火锅是个热闹事儿,”萧言未接过碗,“我……没人跟我热闹。”

  魏迟调小了火,隔着桌子捏了捏他手,又举起罐子要跟他碰一下,“要不说咱俩合适呢,也没人跟我热闹。”

  萧言未笑着拍开他的手,“别闹。”

  魏迟手没收回来,仍旧搭在萧言未不拿筷子的手上,“以后你吃什么我都陪着你,咱们俩就够热闹了。”

  萧言未低着头,抽回手继续吃饭,“我上回吃火锅,还是跟我爸妈他们,也是过年。”

  魏迟放下筷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萧言未筷子尖戳了戳碗底,“唉,我也太扫兴了,大过年的。”

  魏迟看了他一眼,拿过一边的青菜往锅里倒,“大过年的,你要是不想爸妈不想弟弟才奇怪呢。”

  萧言未仍旧低着头,慢吞吞吃着,半晌问,“魏迟,你怎么了?”

  魏迟顿了一下,将锅里肉都捞出来递给萧言未,“眼这么尖呢。”

  “嗯,”萧言未接过碗,笑着说,“光盯着你了,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迟也跟着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低声说,“刚接了个电话,校长打过来的。”

  萧言未抿了抿嘴,“说什么了?”

  魏迟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我班里7个学生……明年开学就不去了。”

  火锅又开上来,锅底咕嘟冒泡的声音让人觉得有些吵闹。

  魏迟拿过一旁的水壶添了一点热水,咕嘟声小下去,一阵白烟冒了起来,飘渺地隔在两人中间。

  魏迟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没有用的。”

  萧言未皱了皱眉,“别胡说。”

  魏迟又给自己开了一罐酒,“我在这教了这么多年书,带过好几届学生,但是其实真正走出去的并不多,连上完初中的都很少。”

  魏迟酒罐子拿在手里没有立刻喝,只是拇指在罐身不轻不重划着,看起来心事重重。

  萧言未没有见过这样的魏迟。

  魏迟有很多面,诚恳的,热情的,不着调的,但是没有一面是难过而又无助的。

  往常都是魏迟安慰萧言未,这次对调过来,萧言未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安慰此时的魏迟。

  魏迟确实很伟大,但他又是万千教育工作者中最普通的一员,他仅有的,是对岗位的热忱和倾囊相授的知识储备。

  而当他站在讲台上,台下的学生一天少过一天,他的那些知识,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那些他想要带着走出大山的人,他推不动,也无能为力。

  如同那年牺牲在扶贫一线的,他的母亲。

  萧言未伸手关掉了火,房间里变得更加安静。

  他绕过桌子将已有醉意的魏迟拉起来,两人走到门口的矮阶处坐下,冷风吹过来,让魏迟心里静了静。

  魏迟轻叹了口气,学着萧言未说,“大过年,我也太扫兴了。”

  魏迟家院墙不是很高,但也能遮住两人望过去的视线,他们坐在院子里,看不到除了自家院子以外的任何风景。

  “魏迟,”萧言未跟魏迟靠在一起,“你不觉得今天晚上比平时要亮一点吗?”

  “是亮,”魏迟说,“除夕是要开一晚上灯的。”

  “但是别人家的灯,怎么我们也觉得亮呢。”萧言未问。

  魏迟扭头看着他,凑过去在他侧脸吻了吻,“不当老师可惜了。”

  萧言未看着魏迟,“你这不是都懂吗。”

  “一盏灯的光是遮不住的,只要亮着,就不会让人觉得天黑,”萧言未说,“你站在讲台上,听课的人再少,也总有那么几个坚持到最后的。”

  魏迟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不豁达,“其实每次有学生退学,我都挺难受的。”

  “一方面是真的觉得可惜,”魏迟仰起头,“另一方面,是真的觉得自己没用。”

  萧言未也跟着仰起头,最开始只看到很亮的几颗星星,想要数一数的时候,又发现其实星星满天都是。

  有亮一些的,有暗一些的,但都实实在在发着光。

  萧言未将胳膊撑到身后,语速很慢地问魏迟,“我如果想来支教的话,要办什么手续?”

  魏迟愣了一下,看着萧言未,半天没有说话。

  萧言未偏了偏头,开玩笑道,“怎么了?魏老师不想跟我当同事啊。”

  魏迟肩背有些紧绷,像是很难以置信,也像是高兴过头,总之仍旧没有反应。

  萧言未难得很有耐心,也安静看着他。

  外面有稀疏吵闹的鞭炮声,将本就不宁静的夜晚衬得更喧嚣,在萧言未认真又诚恳的视线里,魏迟缓缓开口。

  “我不想你来。”魏迟说。

  “我还以为你特别想我来呢。”萧言未说。

  在最开始,魏迟确实是很想萧言未来的。

  那时候也是在这里,萧言未在光线并不强的卧室里看魏迟写教案,问魏迟学校还缺不缺老师,当时魏迟对萧言未表示欢迎。

  但是此刻,魏迟皱了皱眉,“萧言未,这儿太苦了。”

  萧言未感觉有很细密的酸胀感从心里冒出来,让他每个毛孔都难过起来。

  “有什么关系呢?”萧言未问。

  “我知道你不在乎,”魏迟平铺直叙地说,“但是我很在乎。”

  他说完就站起来回了屋里,又很快拿着一提啤酒出来。

  萧言未也拿了一罐啤酒,室外温度很低,两人穿得又很少,微凉又带着苦涩的液体划过喉咙,萧言未打了个寒战。

  魏迟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坐到萧言未身后,将萧言未整个人圈在怀里。

  魏迟身上很热,心脏有力地跳动着,让萧言未觉得很安心。

  魏迟喝了一口酒,“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有那么难过的事,但是后来知道了,才发现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帮你。”

  两人很少这样坦诚地谈论萧言未的过去。

  “我没办法形容你难过的时候,我的心情,”魏迟想了想,思考着说,“感觉心里很空。”

  “让你难过的事,我没办法劝你乐观,”魏迟靠在萧言未肩膀上,“所以心里空,空到发疼。”

  魏迟喝醉了。

  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话也变得很多,人有些脆弱,他和萧言未说,“我有新年愿望。”

  萧言未想回头看看他的表情,但是缩在魏迟怀里的感觉很舒服,所以他没有动,“跟我说说。”

  这次魏迟沉默了很久,萧言未耐心地等着他,半晌才听到魏迟的回答,“希望萧言未别那么喜欢我了。”

  萧言未愣了一下,从他怀里转了个身,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动作有些大,但是魏迟没有松开他。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着,萧言未撇了撇嘴,“魏迟,你是不是有病。”

  魏迟看着萧言未,借着酒意宣泄对萧言未的不满,“那时候你没跟我说老实话,你说你不想往下跳,但你就是往那走了。”

  萧言未知道他说什么,张张嘴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每次想起来都后怕,”魏迟说,“有时候我会想,萧言未这么喜欢我,要是哪天我也出了什么事儿,萧言未可怎么办。”

  萧言未低下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胡说什么呢。”

  “没胡说,”魏迟醉醺醺地,“萧言未,以后别吓我了。”

  魏迟声音很温柔,萧言未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还是觉得,魏迟应该是在害怕。

  他鼻尖凑到魏迟颈窝处,亲了亲他锁骨,“对不起。”

  后来两人就都没再说话,魏迟抱了萧言未很久,又说起刚才的话题。

  魏迟说,“所以我不想你来。”

  “那么小一张讲台,责任却重的人直不起腰,”魏迟说,“我放心不下你。”

  萧言未没有再坚持,因为现在他确实还不太合适。

  他回手摸了摸魏迟的下巴,“听你的。”

  魏迟抱着他,“那我再许一个愿望吧。”

  “那你好好说。”萧言未说。

  魏迟说,“希望萧言未能比现在更快乐。”

  萧言未没有说话,魏迟看到萧言未眼角有些亮。

  然后他听到萧言未执拗的声音,“不能了。”

  魏迟醉得不轻,但也记得不想要萧言未哭,于是魏迟说,“对不起。”

  萧言未接受了他的道歉,跟他说,“魏迟,还有别的愿望吗?”

  魏迟低头亲吻萧言未的指尖,“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能做的事情很少,”魏迟坦诚道,“因为困难很多,我能力有限。”

  “不过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很多事情我还是想去争取,很多困难我还是想去克服。”

  萧言未眨了眨眼睛,“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迟放下啤酒罐,双手环抱住萧言未,“我看到你的话,就不觉得那么辛苦了。”

  萧言未说,“好。”

  在落日山脉以外,还有很多更高耸,更陡峭,离“开放”两个字更遥远的大山。

  一代又一代的人蹉跎在山里,一群又一群孩子没有脱离过山村的消费观念,但又有一批又一批魏迟这样的人,为他们带来丁点儿希望。

  魏迟一字一句写下的教案,三尺讲台上落满的粉笔灰,在孩子们心里撒了一把梦。

  魏迟是孩子们的造梦人,萧言未是造梦师的见证者。

  见证他以微薄又坚毅的力量,将那把野火烧旺。

  孩子们抓住了一缕阳光,萧言未在大山深处,找到了他的那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