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漩涡眼>第19章 主动权

  唐星辰一把扯掉了U盘,满屏内容消失。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脸上充满了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整个人如同被当头一棒,神情显而易见的迟钝。

  亦或像陈年旧疤骤不及防被撕开,痛感来临前那一瞬,思维蓦地停滞。

  应程心底顿时预感不好。

  他没听过高浅阳这个名字,可看唐星辰的模样,又联想到那个“阳”字。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极有可能就是唐星辰去世的母亲本尊。

  而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应程隐隐震惊,面色不由复杂起来。

  唐星辰双腿倏地站立,座椅滑出去撞向墙边,他一言不发朝门外走。

  刚迈步,手腕却被人拽住。

  “要帮忙的话,”应程尽量隐晦地说,“发消息给我。”

  唐星辰脑子成片空白,嗓子眼仿佛被苦涩水泥灌住,好半晌才发出点声音:“嗯……”

  听上去非常迷惘。

  应程松了手,背后很快响起关门的动静。

  站在原地平复了下心绪,他坐在唐星辰方才坐过的位置。

  鼠标移动,点击搜索引擎。

  手指敲了敲键盘,应程输入几个字符——世阳集团,高浅阳。

  等待的进度条飞速到达终点,空白的网页界面,出现醒目的黑色百科词条。

  高浅阳,世阳集团董事会成员之一,曾担任集团首席执行官。

  简短的介绍后,是详细的人物经历与成就。

  应程悉数略过,直接跳到最下面那一小段文字。

  ——高浅阳女士,于2014年8月份去世,终年38岁。

  生平到这戛然而止,再往后便是人物关系一栏。

  只有两位,丈夫唐世德和儿子唐星辰。

  应程退出当前界面,继续搜索下一个词条——高浅阳,死因。

  可惜的是,未能得到预想中的新闻或是详细报道。

  他把能翻的网页都翻遍了,每一个相关内容都点进去看,也没找见任何有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按道理说,如此赫赫有名的一家房地产集团,其CEO去世,媒体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非有人故意压消息。

  而压消息的最大可能,便是高浅阳死因的确不简单。

  ……

  唐星辰沉默地坐在车后座,窗外夜色静得可怕。

  他感觉自己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焰,冷不丁坠进了冰窖,内里是热的,周身是凉的。

  十一月的风从窗口豁进来,锋利地拍在脸颊边。

  一寸寸加重了带着刻骨铭心恨意的冰冷感。

  两年前医院里浓郁的血腥味,仿佛瞬间卷土重来,不管不顾缠绕在呼吸间,搅碎了每一根痛苦的神经。

  假如刘归那个畜生,真的是受泰隆的人所指使,那么乔骏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U盘是从哪来的?里面的犯罪证据谁收集的?

  乔缈是否和他妈妈的死有关?唐世德又知道多少?

  还有今晚那个要杀乔缈,抢U盘的人是谁?

  或者说,是谁派来的?

  混乱的头脑如同编译出错的程序,满腹疑问接连冒出。

  唐星辰心脏猛跳,脸色差到极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他恨不得立马揪住唐世德衣领,先大逆不道地狠揍一顿,再让对方向自己坦白,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这两年之中,七百多天有七百天见不着人,又到底是在做什么?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出租车横行无阻,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医院。

  然而还是去晚了一步。

  医院护士告知唐星辰,乔缈已经转院了。

  唐星辰那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心里气不过,踹了脚院外的石墩泄愤,手机一掏,立马拨号给唐世德。

  刚响了三声,他暴涨的情绪突然冷却下来。

  如若唐世德真的清楚一切内幕,或者确实做了什么,自己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对方也未必肯说。

  虽然一直以来不对付,但无法否认的是,唐星辰所有坏毛病都是遗传自他老子。

  倔驴脾气,自尊心强,永远以自我想法为中心,宁肯被误会也懒得低声下气解释。

  不愿意说的事,就算把全身骨头打断了踩碎了,都挖不出半个字,犟得让人可恨。

  儿子了解老子,这一通电话打过去,不仅得不到任何真相,反而会适得其反,暴露U盘在自己手上的事实。

  通话前一秒,唐星辰摁了挂断。

  反复深呼吸,闭眼又睁眼。

  他强迫自己冷静镇定,不要急于一时。

  刘归是直接凶手,这点毋庸置疑,当年对方也得到了报应。

  尽管现在泰隆集团和乔缈又牵扯进来,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混乱。

  但反过头来想,这件事对他和唐世德来讲,说不定是一次转机。

  没人清楚U盘去了哪,自己在暗,其余人在明。

  他完全可以利用这点掌握主动权。

  当务之急,是得先联系上乔缈。

  —

  虽然想好了要如何做,可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

  乔缈摸不清被转去了哪家医院,唐世德把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丝毫风声都不透露。

  唐星辰找了好几个朋友帮忙,结果屁都没打听出来一个。

  其他乱七八糟的消息倒是得知了一些。

  经过三四天的调查和监控摸排,警察最后在一家地下赌场里,发现了那晚要害乔缈的凶手踪迹。

  人找到时眼看着快不行了,欠了高利贷被坎掉双手双脚,只剩两个鼻孔还能出气儿。

  问他为什么杀人,他张开口,空荡荡的嘴里少了半边舌头。

  用尽全力哀嚎一声,咽气蹬腿,去阎王那报道了。

  半夜行凶,凶手死亡,警方以冲动杀人结案。

  每一处细节,都和高浅阳那宗命案高度相似。

  并且看警方的态度,乔缈应该是瞒住了U盘的事,否则泰隆集团不会至今安然无恙。

  至于为什么要瞒着。

  唐星辰猜想,最大的可能,是和正在接受调查的乔骏山有关。

  八月份期间,泰隆内部资金亏空,建筑工地因材料问题发生坍塌,闹出了人命,后查出是副总经理乔骏山,私自挪用了公款所致。

  但是不是真的挪用公款,谁也不清楚。



  牵一发动全身,关键时期哪步都不能走错,乔缈和唐世德估计不会轻举妄动。

  线索到这中断,唐星辰始终联系不上乔缈,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每天该上学上学,闲得无聊就和唐世德吵一架,表面依旧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时间跟开了加速器似的,稍纵即逝,十一月转眼过去。

  气温陡然下降,跌破十摄氏度。

  好像一夜之间,便从炎夏进入了凛冬,中间缺少耐心的过渡。

  学生们换上冬季校服,个个肿成了疲惫的馒头,看谁都觉得丑。

  徐子梦双手缩进衣袖玩手机,咋咋呼呼对旁边人说:“卧槽卧槽!你快看贴吧,看二中贴吧。”

  应程偏头看向窗外,置若罔闻。

  教学楼外的银杏树都落了,早上被打扫卫生的学生清理过一遍,此刻又铺了满地的秋黄。

  高耸的树群剩下光秃秃的枝杆,映入眼帘,多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他坐在教室第五排靠窗位置,能一丝不落的,将周遭景色收进眼底。

  月底期中考成绩出来,吴融重新安排了座位,俩老同桌又凑一块儿了。

  许是学习压力过大的缘故,物极必反,徐子梦每天仿佛吃了十斤兴奋剂,表现得异常亢奋。

  一张嘴胜过别人百张喇叭,吵得应程特别想把她从窗户扔出去。

  无视身边喋喋不休的嗓门,他思绪飘到校外。

  心里想着,昨晚没开空调被冻醒,可能真得买床厚被子了。

  兜里手机振个不停,和徐子梦噼里啪啦的嘴,诡异地合上了节奏。

  应程不用看也知道,能把消息发成冲锋枪阵仗的,除了唐星辰,没谁。

  等对方发够了、安静了,他才拿出手机。

  【幸运狗】:[链接]

  【幸运狗】:卧槽!!!!!!

  【幸运狗】:看上面那个帖子,二中有人跳河自杀了,就昨天,还被人拍了照片。

  【幸运狗】:快看快看快看。

  【幸运狗】:看帖子看帖子看帖子。

  【幸运狗】:人呢人呢人呢?

  【幸运狗】:出来出来出来。

  应程:“……”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徐子梦再吃十斤兴奋剂,也比不上手机里这个神经病。

  【ollie】:闭。

  【ollie】:嘴。

  【幸运狗】:别废话,看帖子。

  应程戳进链接,随便扫了两眼。

  然后就那句“别废话”,和唐星辰进行了十个来回的互相谩骂攻击。

  半个月前的那桩意外,好似往水里丢了块不起眼的石子,短暂的波澜过后,又悄无声息恢复平静。

  消失的石块变成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人各自沉进心底,闭口不谈。

  高浅阳的死、乔缈受伤后续、泰隆集团犯罪证据……桩桩件件,唐星辰不提,应程也不问。

  如同对方从没问过他,为什么出来住一样,相互之间给足了私人空间和距离。

  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手机上掐到第十二个回合,班主任吴融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讲了一堆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话。

  中心内容大致就是,如果各位同学学习压力大,可以找老师进行心理辅导,或者和家人朋友聊聊天放松心情,不要做什么冲动事,让自己和家人后悔一辈子。

  明显话里有话。

  徐子梦凑过来,悄声道:“你说老班是不是也知道二中的事了?”

  与此同时,唐星辰那边,班主任老洪同样上台暗示了一堆有的没的。

  最后又苦口婆心叮嘱:“同学们啊,成绩不是最重要的,自己才是未来的本钱。我们要敬畏生命,不能随随便便对待,否则伤得就是亲人朋友的心啊。”

  等老洪走后,班级内立刻热烈地讨论起来。

  潘冕怀疑道:“真是因为成绩那啥玩意的?我怎么感觉是因为别的事。”

  冯长宇神神秘秘说:“你们看照片了没?打捞上来的尸体穿了二中校服和中裤,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条中裤,不奇怪吗?”

  唐星辰背往后靠,上半身向后仰躺在路倏课桌边,唏嘘道:“真惨啊,年纪轻轻的。”

  路倏正和手机里的褚钦江聊天,打字打一半,屏幕突然被一颗脑袋挡住。

  他眼也不抬,揪住唐星辰卷毛:“起开。”

  后者转头,瞄了一眼,满脸写着无法忍受:“你他妈又在和江儿聊天,能不能参与一下兄弟的讨论话题?”

  “不能。”路倏十分无情。

  “聊什么呢?给我看看。”潘冕想上前凑热闹。

  路倏面无表情熄掉屏幕:“过来弄死你。”

  前几天老洪将班上座位大换血,潘冕和冯长宇荣获讲台两边VIP待遇,唐星辰也被提溜到了路倏正前方——一大组第一排。

  几位狐朋狗友坐一起,干什么都方便,挨揍也方便。

  潘冕没挪过去找揍,目光落在路倏旁边那个空座上,不服气地抱怨。

  “我这不是想江江了么,他都去国外竞赛多久了,发消息也不怎么回,是不是成天都跟你聊了啊?”

  “对,”路倏气定神闲道,“有意见?”

  潘冕怂得很熟练:“没意见。”

  开玩笑,一堆没写的作业还得依靠这位大哥照拂,他哪敢有意见。

  唐星辰煽风点火笑道:“冕冕,怕什么,干他。”

  潘冕双手摊开,弯腰:“您先请。”

  冯长宇骂他怂蛋,手贱地在路倏背上猛搓一顿。

  路倏挽起袖子就扑了上去。

  挑事的唐星辰抱胸看好戏,嘴里还发出特欠的一声:“哇——”

  冯长宇瞪他,胳膊一捞,唐星辰不妨,被一块儿拖了进去挨打。

  路倏掐他脸,冷笑:“怎么不哇了?”

  唐星辰:“……”

  潘冕狂拍大腿:“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三人齐刷刷扭头,不言不语盯住他。

  潘冕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惨叫着被拽进包围圈。

  场面从三人混战,变成了团结的三打一。

  —

  本以为二中学生自杀一事,就这么在讨论声中过去。

  可没想到对方家长跑去了校门口闹事,哭天抢地的拉横幅,控诉学校害死学生。

  自杀的是个高三学生,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自杀死在了学校对面那条河里。

  凑巧当时是吃饭时间,来来往往很多学生都亲眼目睹了。

  家长又这么一闹,影响可谓是非常恶劣。

  教育局局长大发雷霆,开始严查市内各大学校里,关于学习负担的问题。

  以一中和附中打头阵,校领导和老师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毕竟这两个学校的升学率最为可观,教育手段亦是出了名的严苛。

  迫于压力,两边学校立即给学生们开展心理教育讲座,日防夜防,生怕有谁想不开寻短见。

  有老师认为讲座力度不够大,于是双方校领导合谋几日,一拍掌,决定举办篮球赛。

  以联谊为名,给两校同学提供和谐友爱的交流平台,旨在放松心情。

  此举得到教育局大力支持,地点就定在颐宁市最大的体育馆内。

  学生们简直高兴疯了,以往高三生哪有这种待遇啊,百年难得一见。

  不过兴奋只属于其他学生,两校篮球队的成员就没那么激动了。

  他们不但学习上不能放松,还得累死累活,在学习之余挤出时间训练。

  攸关学校和自身脸面的大事,谁都不敢马虎。

  刚结束一场训练赛,大家坐在球队席喝水。

  曹章徒手把喝完的矿泉水瓶捏瘪,隔空冲远处垃圾箱扔去。

  水瓶飞到一半,不慎砸中了路过的方淮。

  方淮愣了愣,转头看向队员们。

  曹章坐着没动,态度恶劣,讥讽地嗤笑一声,直接无视他,自顾自和别人说话。

  其他几位表情有些尴尬,也装作没看见。

  方淮默然片刻,弯下腰,一言不发把水瓶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而后走到独自在场内投篮的应程身边,低声道:“队长,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应程接住篮筐里落下的篮球,朝地面拍了拍:“说吧。”

  “我爸妈之前……对不起,我代他们向你道歉。”方淮面露愧疚,“现在篮球队不缺人,我打算退队,明天我就去找教练。”

  应程动作一顿,胳膊捞住篮球,淡淡道:“是你自己主动想退,还是待不下去?”

  “我……”

  方淮话语犹豫,苦笑道:“也没有区别,队长,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爸妈会那样。”

  应程视线移向场外,在有说有笑的曹章等人身上,随心所欲停留几秒。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经过之前那一遭,方淮爸妈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和心思,或多或少传了开来。

  队员们自然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尤其是应程,不仅被反咬一口,连前途都险些搭进去。

  曹章几人为队长打抱不平,等方淮恢复后来学校上课,大事小事上都要针对一番。

  他们是高二的,应程高三。

  之前没见面不知道,这两天才有所察觉,方淮在赛场上连球都拿不到,全程陪跑。

  应程没接话茬,高声对曹章他们说:“集合,练投篮。”

  方淮垂头,想走去一边给他们让位。

  应程长腿迈开,拦住去路:“你也练。”

  曹章视线淡淡扫来。

  方淮进退两难,面色迟疑。

  须臾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大家在三分线外站成一排,应程把球抛过去:“三分、跳投、灌篮,一对一防守,各五遍。”

  几人闻声而动,一个接一个来。

  曹章是快攻前锋,跳投灌篮比较厉害,五遍只有一次跳投被盖帽了没进,三分球进了三个。

  其余人跳投和灌篮差不多,分别中两到三次,三分进得少。

  而方淮五次三分球全进,跳投和灌篮五进四,所有人里命中率最高。

  球回到应程手上,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

  “得分后卫需要哪种级别的三分球能力,想必你们都清楚,如果有谁觉得自己能代替方淮,欢迎用实力说话。”

  他说:“如果办不到,就收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行为,你们不是三岁。”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登时变得古怪起来。

  曹章率先不服,出声喊:“队长……”

  应程盯着他,眼神压迫:“想好再开口。”

  曹章忿忿不平,剜一眼方淮,暗自爆了句粗口。

  应程视若无睹,往场外方向走,越过愣住的方淮时,说:“出来。”

  方淮忽视掉那些不友好的目光,跟过去,两人走到场馆外。

  他满脸纠结:“队长,你没必要——”

  “和你没关系,”应程打断他,从容不迫道,“无论刚才还是以前,我做的任何一件事,只是因为我自己。”

  他不会为了谁做什么,也不会因为别人放弃什么。

  就像唐星辰说的,离不开“我乐意”而已。

  “你也不用道歉,退不退队随你。”

  应程说:“你不代表你父母,没做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