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北都城位于长陵郡以北三百里处, 若是连夜加急数日便能赶到,可北地故土并无紧急事务,回去之后或还面临不少麻烦, 将军便就不着急了,往往是赶路半日, 歇息半日,可谓是走的懒懒散散,不疾不徐。

  话说,地处位置偏北的缘故, 当地春夏时节十分短暂,但时令风景却堪称绝美,许多南方少有的草木花植都会在此时节争相开放。

  将军知道夏舒呈此前喜好游历山水,遂为了能带他充分领略最美岭北风光,凡是沿途遇到有意思的险峰山峦, 将军便会停下来带他去攀一攀,遇到名湖花海, 也要停下来带他去赏一赏,若是听闻附近城镇有好吃的当地特色美食, 将军也要脱离队伍单独带他绕路前往去尝上一尝。

  本是舟车劳顿的路程,却被将军安排成了闲适出游, 也算新婚燕尔, 身边有心爱之人相伴左右, 被细致入微的照顾着, 精心呵护着,这段时日, 可谓是夏舒呈近几十年来过的最开心幸福的日子了。

  临停赏景, 嬉戏玩乐, 导致三百里的路生生走了两个多月,直到夏末时,方才抵达都城。

  按照岭北规矩,出征的将领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卸下盔甲改换朝服进宫面圣,将军虽位高权重,但毕竟为人臣子,规矩不可破,何况还是奉召回京领罪的。

  前来接人的御林军提前等在了城门外,将军一到便被扣了手下兵马,缴了手中兵刃。

  虽然将军已经提前安抚过好多次,说是有办法化解危机,可夏舒呈还是担心,想随将军同去,可即便是秦昭也没有跟随的资格,何况他更没什么合理的身份。

  城门分别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夏舒呈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但又很是担忧,下意识抓着将军的衣袖不撒手。

  将军倒是没有避嫌,见他眉头紧锁神情紧张的盯着自己,根本不在意众人目光,很自然的将他揽入怀中轻声安慰:“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先随秦昭回去,乖乖在家等着,我很快便会回来。”

  类似的话一路上将军不知道都已经说过多少遍,可见将军对他有多耐心,夏舒呈忧虑虽然不能缓解,但不想将军再因为他惹什么乱子了。

  已然到了天子脚下,便不能再随意任性妄为,王命不可抗,夏舒呈心知挣扎也无用,只能在临行前多叮嘱了几句:“身为臣子,当以君王为上,必要时退一步也是应该的,可若是君王做的太过分,将军也不必委屈自己…”

  兵权在手,民心所向,便可无所畏惧。

  最后这句,夏舒呈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一是因为隔墙有耳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因为他知道,不必直白将军也能听得懂。

  但,听得懂,不代表认同。

  将军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笑了笑,继而松开他,为他正了正衣衫,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对他道:“家中府邸多年未曾住人,得需好好打扫整理一番,以往都是秦昭帮着安排,但今年本将军有了夫人,此事怕是便要辛苦夫人操持了。”

  “…”

  将军便是这个习惯,不想正面表达的话就会顾左右而言他,夏舒呈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点到为止,跟着变换话题,故意哼了哼:“将军府邸才有多大,何至于‘辛苦’二字。”

  “自然‘辛苦’。”

  将军宠溺的在他脸上捏了捏,笑道:“谁让吾妻娇弱,近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走几步路便喊疲累让为夫背着。”

  “…”

  最近被夫君照顾的无微不至,夏舒呈确实懒了不少,无可辩驳,只得抬手又在将军肩上打了下。

  将军随王宫里来的人离开之后,夏舒呈便随秦昭入城回将军府。

  很早之前夏舒呈便听说过,岭北全境遂偏僻乏溃,唯有都城是岭北举国上下最为富庶的地方,商贾云集,隍庙众多,城池巨大,胜地格外鼎盛繁华。

  传闻诚不欺人,城中街道宽阔,店铺众多,来往行人衣着打扮普遍华丽,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派和乐富足之景向,夏舒呈小声嘟念了句:“这里百姓们的生活与长陵郡一带堪称两极对比。”

  “那是自然。”

  秦昭道:“此处为我岭北的王城重地,我国之根基所在,这里生活着的也大多也都并非普通百姓,自然是要富足些。”

  看着繁荣街市上的人们,夏舒呈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唉,常年身居高位安于朝堂的所谓的王公贵族们,又比普通百姓高贵在了哪里?

  将军的府邸在城内主街的尽头,大门修建的高耸威严,格外气派,从外面看起来感觉里面应当是富丽堂皇,奢华至极。

  但不出夏舒呈所料,大门打开之后再放眼望去,情形与外面看到的便可谓是天差地别了,偌大庭院,空空荡荡,别说富丽奢华,里面最好看的装饰也就是正堂前两侧各栽种的两颗花果树。

  将军的府邸风格如同他的人一样,也就是门面气派些,其实内里穷的叮当响。

  秦昭见夏舒呈脸上露出了苦笑,以为他是对将军家宅的寒酸程度有些失望了,便打趣他道:“ 倒也不必如此失落,咱们将军的俸禄不低,只是以往孑然一身并无用处,便都拿去贴补了军需,此后鲜少战事的话,给你个钟鸣鼎食之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

  便就是如此,夏舒呈才苦笑,将军一身忠骨,满腔热忱,几乎把所拥有的一切都交付了出去,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 秦副将。”

  夏舒呈问秦昭道:“ 你如实告诉我,将军此番去见岭北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秦昭闻言见他问的严肃郑重,便也收起玩笑,认真回答:“ 将军麾下的岭北军是他与父亲两代人的积累,根基稳固,岭北王暂时不会轻易动他,但一定会借机收缴兵权,削去爵位,此后再做什么打算现在还无从而知。”

  “ 兵权与爵位都不是将军所在意的。”

  夏舒呈轻轻叹着气道:“ 但兵权在手,便是他保命的秘钥,若是轻易交出,此后处境只会日益艰难。”

  “ 嗯。”

  秦昭也叹了口气,不过大抵不想与他过多说这些糟心事,便就又笑了笑,继而对他道:“ 好啦,这些都不是需要你来操心的事,将军心中明镜一般,自有打算,如今你需要做的是启院开府,把家布置好,安心等他回来。”

  秦昭说着,向府内招呼了一声,几位仆人便迎了过来,他们看起来年岁都已经不小了,已经提前被告知过夏舒呈与将军的关系,但鉴于夏舒呈是男子不好直接称呼为“夫人”,便就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不知如何作声。

  场面眼看着就要开始尴尬时,秦昭对夏舒呈道:“这几位都是将军府上几十年的老仆役,年岁大了难免有个眼花耳背的,平常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包涵些。”

  夏舒呈微笑应下,随后对几位仆人回了礼,如是,便算是入住了将军府。

  虽然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回家,但几位老仆役很是尽职尽责,提前很多天便已经把将军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夏舒呈住下之后稍稍做了些调整和装饰,便不需要再操劳其他。

  剩下的时间无事可做,夏舒呈便在家中转来转去,从寝房到书房,从前厅到后院儿校场,试图在各个角落寻找一些他曾经错过的将军年少时的印记。

  看的越多,就越是对未能参与将军的成长过程而感到万分遗憾。

  同时,就越是思念连日都未曾得见的将军。

  据秦昭打探到的消息,将军奉旨入宫的当日便被送进了监狱司,原本是要定个抗旨忤逆的罪名,但朝野上下对此一片哗然,岭北王有所顾忌,便就只能从轻处罚。

  后来陆续又有很多人进宫为将军说话求情,结果便如秦昭所言,将军被革去了军职,收缴了统兵令牌,择日释放。

  以前,夏舒呈不曾喜欢过什么人,甚至不能切身理解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有了心上人,他也终于体会到了何为“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夏去秋来时,终于收到将军要被释放的消息。

  那日天还不亮夏舒呈便去监狱司大门外等着了,从黎明伊始,一直等到了入夜十分。

  当看到监狱司大门打开,将军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夏舒呈立刻奔跑着冲了过去。

  本是满心欢喜的,可扑进将军怀里之后,思念与委屈却先一步如潮水般涌了出来,眼泪便就不受控了。

  想念一个人,是真的会抓心挠肝,担心一个人,也真的会夜不能寐。

  将军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于夏舒呈而言,可谓每时每刻都过的无比煎熬。

  将军应当也是一样,把他拥入怀中之后,抱的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紧,手臂用力的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贴在他耳边说的话,满载缱绻与眷恋:

  “夏舒呈,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