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曾经年少时, 夏舒呈便常听人说起,人之性生于本心,原本坚固难移, 可在面对世间某些东西时,却又很轻易便会被改变, 或为金钱权力,或为儿女情长。

  金钱地位于当下的夏舒呈而言,已经无异于粪土,在没有遇到倾心热爱之人以前, 他没有过亲身经历,也就没有感同身受,以至于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活明白了,已经看淡一切,心如死灰, 已经百炼成钢,刀枪不入了。

  然而, 现实还是打醒了他。

  区区百年而已,见识过的, 不过也才是山川一隅,经历过的, 最多也只是沧海一粟, 世间万象, 事态万千, 还有很多他不曾涉猎,自诩已经活明白了, 不过是盲目自负, 一叶障目罢了。

  就好比, 他以前从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而性情大变,从安之若固,心如止水,到变得多愁善感,动辄哭哭啼啼。

  被将军揽进怀里之后,就更是觉得委屈,眼泪扑簌扑簌的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

  大半个月不见,也算是久别重逢,原本应当是满心欢喜你侬我侬的场景,可在大营外时他没有扑上去,回营之后他也没有继续跟在将军身边,而是独自闷在帐子里黯然伤神。

  将军不知道在想什么,问过一次可却没有得到回答,便没再继续问他,只是拿了帕子为他擦眼泪,看着他,眉间覆上了一层沉重的雾气。

  这个表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和怀疑。

  也许就是如那些小士兵们说的那样,将军也是肉体凡胎,自然也难忍军中寂寞,何况他此前他多次刻意撩拨,主动招惹,当下或许确实是喜欢他的,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他当然可以立刻马上捅破那层窗户纸,向将军要一个承诺,可过往经历赫然提醒着他,等闲置知,人心易变,承诺这种东西,最是靠不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夏舒呈也做不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盘托出,他需要时间,把思绪理清楚。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将军的怀里抽身出来,流着眼泪把人赶了出去。

  此后几日,将军一直都在忙,夏舒呈则窝在帐子里闭门不出,二人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也谁都没再刻意找谁,仿佛心照不宣的进入了冷静期。

  话说,长陵郡的岭北百姓在眼皮底下被秘密疏散出了城,大瑜驻军首领恼羞成怒,当天便开始从都城那边调遣兵力,准备发动第二次大战。

  岭北军这边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战前准备,可毕竟打一次仗损耗巨大,岭北的物资又不甚充足,为保胜算大些,将军半点不敢松懈,战前几日,不是召集将领们研究战略部署做战前推演,便是去训练场亲自指挥排兵布阵,白天忙的脚不落地,夜里也不闲着,成宿成宿的看兵书,研究更稳妥的作战计划。

  连续几日下来,秦昭都看不下去了。

  生于将门,自幼便跟着父辈们驰骋疆场,指挥千军万马,这么多年来,无论面对多难打的仗,从来都没这么紧张焦虑过。

  秦昭知道,或许并不只是因为要打仗,更多的可能是因为跟夏舒呈闹别扭了。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秦昭对将军的脾性了解甚多,深知将军此刻就是只马蜂窝,去捅必然会被蜇一脸,所以在岭北军准备主动开战的前一晚,他去找了夏舒呈。

  说起来,夏舒呈原本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可却是在与将军的这件事上被困住了似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了,闭门潜心苦思的这几日,也没能成功想出个所以然。

  秦昭过来的时候见他趴在桌子上发呆,为他沏了杯茶,在他对面坐下来,笑着问他:“什么别扭这么难闹,这都已经三日了,还没完事呢?”

  “…”

  夏舒呈没理他。

  “ 不是我说啊。”

  秦昭道:“ 俩大老爷们,有什么过不去的,要是真有什么矛盾,就别压着,摊开来说清楚啊,磨磨唧唧的像什么话。”

  “…”

  夏舒呈还是没理人。

  秦昭这就开始有些无奈了。“ 问题总要解决的,拖着伤人伤己,属实不划算,你到底想如何,想要什么,直接开口跟他要啊,闹别扭能闹来什么。”

  哎。

  旁观者风凉话说的总是轻巧,夏舒呈抬眸看了秦昭一眼,问他:“ 我想要他娶我,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觉得如何?”

  “…”

  秦昭闻言,眉间一紧,当时就闭了嘴。

  “ 怎么,觉得我荒谬?”

  夏舒呈说:“可想要的就是这个。”

  “…”

  有些话说出来不合适,好像在为谁开脱似的,但秦昭忍不住,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 你这着实是有些太为难人了,恕我直言,你若是个女子,这些都不必等你开口,他自然会主动送到你面前来,可你也是个男儿朗,自古至今,历朝历代,哪有两位男子行大婚之礼的,再说他一个将军,身负重责,举国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大张旗鼓的娶个男人回家,你让他以后如何在众人面前自处?”

  “所以你也觉得...”

  夏舒呈说:“ 即便是此时他待我情真意切,怜爱有加,可在不久的将来,也还是会因为需要绵延子嗣,或是因为无法承受他人的眼光,所以弃了我?”

  “…”

  秦昭愣了愣,说:“ 不会啊,只要你安分些,别再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他应当会一直把你留在身边的,至于子嗣,待来日班师回朝,自然会有人为他张罗娶妻,到时候随便生几个便是了。”

  “ 呵呵。”

  夏舒呈笑了,笑的极为苦涩。

  若是客观一点,秦昭说的也没什么错,身为一个男子,夏舒呈确实无法穿上凤冠霞帔名正言顺的成为将军的妻,也不能为将军诞下一男半女,待战事平息,将军回都城封官晋爵,自然也少不了娶妻纳妾。

  到时候,即便不会被抛弃,最多也只能勉强算是将军众多枕边人的其中之一。

  可那样的话,大概比被抛弃还要令他崩溃。

  夏舒呈明白,秦昭所思所想基本等同于世上绝大多数男人的想法,但他还是忽然很想知道,将军心里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送秦昭离开之后,夏舒呈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去了将军的营帐。

  彼时已经是三更时,由于此前将军吩咐过夏舒呈可随意出入,守帐的士兵便没有通报。

  将军正看沙盘,听到动静后抬眸看过来,视线与他的交汇,人稍稍愣了下,仿佛没想到他会来。

  夏舒呈端了碗粥,走过去放在矮桌上,对将军淡淡笑了笑:“ 听说将军这两日忙的水米未进,大战在即,难不成要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连续几日都没有单独相处,偶尔在营帐外碰上一回,夏舒呈也都是躲着避免打照面,所以这冷不丁的,将军有些摸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愣神过后,从沙盘那边到矮桌前坐下,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夏舒呈把汤匙放进粥碗里,把碗往将军前推了推:“ 先吃点东西。”

  将军没有接,仍然继续看着他,大概是想在他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

  夏舒呈又笑了笑:“ 怎么,想让我喂你?”

  将军皱了下眉,随后在他要去拿汤匙的时候,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冰凉的手被温热覆盖,暖意通过掌心传到了心里,夏舒呈连迟疑都没有就放弃了挣扎。

  将军把他的手拉过去,用力的攥着,目光戚戚:“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 不至于。”

  夏舒呈笑了笑,说:“ 有些事一时想不通罢了。”

  “ 什么事想不通?”

  将军问:“ 可是你我之间的关系?”

  “ 嗯 。”

  夏舒呈没有否认。

  “我…”

  将军迟疑了下,对他说:“ 其实我也没有想的很清楚,你我同为男子,我不知道该将你置于什么样的位置。”

  “ 嗯。”

  夏舒呈问:“ 将军喜欢我吗?”

  “ 喜欢。”

  将军这次没有迟疑,紧紧攥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回答的干脆:“ 喜欢你。”

  虽然早就知道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但真的从将军嘴里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夏舒呈还是不能避免的有些鼻酸。

  不过不能再哭了,他努力克制,故作玩笑似的对将军说:“ 喜欢就够了,难不成,还指望你娶我?”

  只见听了这话,将军又稍稍愣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渐渐蹙了起来。

  而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夏舒呈便也明白了,如他料想的一样,喜欢大概是真心喜欢的,但能为他做的,或许最多也就是现在这样了。

  夏舒呈心里很难受,但还能忍。

  将军明日便要带兵出战了,他不想让将军在这个时候分心,而且,他也想为他们之间这段短暂的邂逅,留一个美好的结局。

  强行压下心里的酸楚,他再次让自己笑了笑,随后倾身过去,凑近将军耳边,小声问了句:“ 分别数日,将军可曾想过我?”

  将军被弄的轻轻抽了口气,呼吸顿时就促了起来。

  “ 想。”

  将军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身前带了带,紧接着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脸,促着呼吸对他说:“ 想的快要疯了。”

  说完,立刻就亲了上来。

  “将军。”

  唇齿被疯狂掠夺的间隙,夏舒呈忍着泪水,对将军说:“ 我夏舒呈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为谁动过心,你是第一个。”

  “ 我也没有。”

  将军的亲吻没有停歇,粗重喘息,唇舌忙碌,但说出的话却意外的很清晰:

  “ 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宝贝,不好意思,我伤心了,要出走喽~

  丁驰:哼,净没事找事,让你走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