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年, 冬。

  烽烟蔽日,漫天风雪。

  岭北刚打过一场仗,城池破碎, 战火浸染,城墙内外被踏碎的积雪上, 到处都是累累尸体和残肢断臂。

  放眼望去,血污泥泞,满目疮痍。

  高高的城墙之上,还吊挂着十几个老弱妇孺, 都还活着,都在奋力哭喊挣扎。

  在这群正哭喊着求救的老人和孩子们中间,混着一个青年人,他已经是满身伤口,血流不止, 却表现的异常平静,在周围一片嘈杂混乱的哭声中, 半睁着眼眸,淡漠的看着这个世界。

  他叫夏舒呈, 原本是为了躲避战乱才从中原地带奔赴北方的,却不曾想岭北这样身处苦寒之地的小国度, 也在经受着被侵袭的战火之苦。

  这是个烽烟不断, 战争频发的年代, 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在打仗, 各国君主都妄图统一天下去成就宏图霸业,没有谁关心黎民百姓的死活, 战争的铁蹄之下, 人命如草芥。

  但那些都与夏舒呈无关, 他只是一个行将至此的普通百姓,入城之后的第三日,城池便被攻破,守城将士尽数战死,敌军为了震慑和威胁连夜奔袭而来的岭北援军,抓了些老弱妇孺当作人质,在他们把人挂上城墙之前,夏舒呈混进去换下了一个孩子。

  当然,他也并不是有多么的善良无私舍己为人,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孤独又无趣,纷乱又不堪,简直烂透了,他想离开,仅此而已。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岭北援军过分争气,赶到之后分东西南北四路兵马连夜攻城,势如破竹,根本没有给敌军威胁的时间和机会。



  援军士兵们已经爬上了城墙,正在解救被悬挂的老人和孩子。

  看眼下情形,大概是死不成了。

  夏舒呈颇为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转动手腕,开始解绑着他的绳索。

  十米高的城墙,掉下去,应该就再没有生的可能了。

  啪的一下,锁扣断裂,耳边风声即时响起,坠落之时,夏舒呈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来临的长眠。

  然而,却再一次事与愿违。

  就在他从高空坠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下意识的微微睁了睁眼睛,意外的看到了一副很美的画面。

  那是出城追杀敌军的岭北援军将领,身披银色战甲,系红缨,驭战马,从漫天风雪中疾驰而来,威风凛凛,光芒万丈。

  在他即将落地之时,将军策马奔至城墙下,纵身一跃,接住了他。

  夏舒呈不知道自己落地之后在雪地里翻滚了多少圈,只知道从混沌中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正被这位将军环臂护着抱在怀里,身体并没有被磕碰到。

  洛雪簌簌,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静的只有耳边轻促的呼吸声,以及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夏舒呈仔细分辨了一下,却很意外的发现,竟然有些分不清那些心跳声到底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士兵门随后赶到,纷纷下马跑过来,把他们分开,然后把将军从地上扶了起来。

  将军大概是摔伤了手臂,被士兵们从地上扶起来之后,活动了下手臂,拧眉“嘶”了一声,夏舒呈闻声看过去,这才看清了将军的长相。

  脸骨轮廓分明,五官精致英挺,眉眼深邃但不冷咧,刚毅锋利中却又透着几分疏朗。

  大概是这位将军长的还不错的缘故,夏舒呈这样素来不喜欢行伍出身的人,都莫名感觉并不讨厌他。

  不过也仅限于不讨厌,想到自己又死不成了,他有点失望,看向那位将军的目光里都带上了几分怨气。

  将军原本应当是没打算于他说话的,只是见他浑身是伤立刻转头吩咐手下士兵抬他去医治,只不过是注意到他带着怨气的目光之后,显得颇为疑惑,这才逗弄似的问了他一句:“ 不谢我?”

  “ 谢你?”

  夏舒呈就笑了,它此刻仍然躺在雪地里,血染全身,他示意将军看自己身上的伤,然后抬眸迎上将军的视线,反问:“方才我好不容易死了个差不多,若非你多事,我早解脱不必再痛了,我为何要谢你?”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将军身边的士兵听不下去,立刻脱口呵斥道:“ 我们将军为救你伤了手臂,你不知感谢便罢了,居然还要反咬一口,真是不识好歹!”

  “呵呵。”

  夏舒呈又笑了,笑着问那位小士兵:“ 你怎知你以为的他救我是不是我以为的他反倒是害了我?”

  “…”

  这你以为我以为的,把小士兵给绕的半天都没捣鼓明白,也把将军给逗笑了。

  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将军笑过后,并不打算跟他较劲似的,笑着蹲下来,单手把他从雪地上扶着坐起来:“ 好了,不经允许便擅自救了你,真是对不住了,不过既然没能死成,那就说明你命不该绝,好好活下去吧。”

  将军说完,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随后把他交给了手下士兵,便起身离去了。

  夏舒呈看着在漫天大雪中策马而去的身影,回头问抬着他的士兵:“ 那是谁?”

  鉴于他刚才的态度,小士兵不是很愿意同他说话,但又想让他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对谁出言不逊,便颇为嫌弃道:“那可是我们岭北军的最高统帅,岭北全境兵力都听他调遣,我们将军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凡出师必是大捷,从来没打过败仗,岭北王见了都得敬他三分。”

  “ 哦。”

  夏舒呈继续望着那道背影隐约消失的方向,又问:“ 他叫什么名字?”

  小士兵这就又不是很愿意回答他了,直接横他一句:“ 将军的名号岂容你随意过问?”

  “呵呵。”

  夏舒呈也不较劲,甚至笑着说起了好话:“ 将军方才救了我,我总该知道一下救命恩人的名讳。”

  小士兵立刻回头瞪他:“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夏舒呈脸上仍然继续挂笑:“ 方才我摔坏脑袋了,言不由衷,不是故意的。”

  小士兵听他这么说,语气和表情都显得比较真诚,横着脸瞪了他一会儿之后,最后勉为其难的给了回答:“ 我们将军出身将门,名字是岭北王亲赐,与宫中皇子称谓相当,自幼便被唤作,公子驰。”

  公子驰?

  夏舒呈口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弯起,淡淡笑了笑。

  “ 你呢,你是何人?”

  小士兵介绍完自己的将军,随口就问了这么一句,可问完许久都没等到回答,一回头,发现刚才还精神十足且态度良好与他交谈的人,此刻已经躺回去,装死般的闭上了眼睛。

  夏舒呈是外来人,在城里没有家,士兵们把他送到大夫那里接受治疗之后,没地方安顿他,就把他抬回了军中的伤兵营,让他与那些伤兵们住在了一起。

  伤兵营属实不是个舒坦的住处,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重伤的士兵很多,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少,气氛沉重而压抑,光是在里边儿走一遭,就可让人心情跌落谷底。

  但这种情况对夏舒呈而言倒是没什么,他经历颇多,更惨烈的场景也见过,早就已经自发免疫不再当回事了,让他不舒服的,是总有伤情太严重的士兵会在夜里痛醒,或是痛苦□□,或是忍痛哭喊,吵得他睡不好。

  他想换个舒坦的点的地方,可是他这里没有家,身上也没什么钱,极寒天气之下,出去了连个遮挡风雪的地方都找不到。

  住了三天,正是发愁找不到什么好去处的时候,将军来巡营了。

  岭北自然气候所致,可耕种土地稀少,物产贫瘠,生活条件很是艰苦,将军来的时候带着来了最好的伤药,同时也带来了军中最好的汤饭。

  这让夏舒呈觉得,将军那里应该是当下城中生活条件最好的地方。

  夏舒呈想到那里去。

  将军体恤下属,把带来的药品和食物亲自给伤兵们分发,逐一慰问,没多久就轮到了夏舒呈这边。

  说起来,自从这位将军踏入伤兵营大门的那一刻起,夏舒呈就开始观察他,发现他在查看士兵们伤情和宽慰交谈的过程中,都显得十分耐心。

  于是,就心生一计。

  在将军过来查看他伤情的时候,他故意掐准时机,把自己的腿伸到了将军脚下,在将军不设防踩上去之后,立刻发出了一声惨叫。

  惨烈的程度,能让所有人都一点不怀疑的相信,将军把他的腿给踩断了。

  将军很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并没有认出他,只是听到惨叫之后立刻蹲下来查看他的伤情,然后惊讶的发现,他的腿果然断了。

  医者被紧急传唤过来,得到的是再次确认的答案,确实断了,而且是新伤。

  将军当时就疑惑了,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就踩了一脚居然就能把人的腿给踩断,凝眸盯着他,目光里尽是疑问。

  夏舒呈则不慌不忙,伸手过去,牢牢抓住了将军的衣袖。

  “ 将军,你踩断了我的腿,我以后就是个废人了,你要对我负责啊。”

  作者有话说:

  夏舒呈:实不相瞒,我当初接近他,那真是为了能生活的好点,住的舒坦,有肉吃,没别的,哈哈!

  丁驰:……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