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驰再次醒来的时候, 是被人用凉水泼醒的。

  彼时他和夏舒呈已经被带到了一个废弃的破旧工厂,他被绑在一根铁架子上,夏舒呈被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周围全都是拿枪指着他们的黑衣蒙面人。

  丁驰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夏舒呈有没有受伤。

  好在没有,夏舒呈脸上干干净净, 并没有受伤的迹象,身上虽然沾着血,但没有伤口,血都是他的。

  猛的松了口气之后, 丁驰才注意到自己被绑着,他用力的挣了几下没挣开,然后立刻环顾四周。

  正好这时,大门突然被打开,佟思城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人进来了。

  丁驰仔细看了看, 发现那人虽然已经苍老的完全面目全非,但通过眉眼和神态, 丁驰还是认出了他。

  是佟斐,当年郾回山上的那个土匪头子。

  丁驰很愤怒, 立刻就想质问佟斐为什么纵容儿子坏事做绝恩将仇报,可刚要开口, 却又发现佟斐虽然做了轮椅, 但却也被绑了手脚, 且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萎靡, 奄奄一息,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佟思城把佟斐推过来后, 弯下腰去, 把他垂着的脑袋抬起来, 强迫他看向坐在面前的夏舒呈,语气和脸上表情一样阴冷:“ 爸,看到了吗,您老人家心心念念惦记了一辈子的人,儿子给您找来了。”

  只见听了这话,佟斐就像是被唤醒了似的,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缓缓抬起,看到夏舒呈后,整个人突然猛的一怔。

  “ 您当年的猜测没错,他们确实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永不苍老,长生不死。”

  佟思城说着,把佟斐的脑袋扔开,嫌弃的拍了拍手,冷笑一声:“可惜啊,您却并不是。”

  佟斐脑袋突然被晃了下,再抬起头时,就从呆滞中回了神,他看着夏舒城,眼睛里忽然有万千言语划过,随后眼圈一红,人就突然激动了起来。

  佟斐如今有八十岁左右的年纪,按理说也不至于老成这个奄奄一息的模样,可他人看起来像是已经病入膏肓,又似乎是饱经折磨,即便很激动,说话声音也不大,而且听上去极其的虚弱无力。

  “ 夏园主,你,你果然还活在这世上。”

  夏舒呈闻言,也抬起了眼睛,看到佟斐后,表情冷漠,并未理会他。

  佟斐目光在夏舒呈身上流连片刻,转头又看向丁驰,神情极其复杂的笑了笑:“小孩,你长大了。”

  丁驰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看到佟斐那个眼眶湿润笑容复杂的模样后,愤怒憎恨的同时,心里忽然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楚感。

  大概,是忽然意识到,佟斐命不久矣。

  “ 你这土匪头子!”

  丁驰怒道:“ 你是怎么教育你儿子的!当年也算是夏舒呈悉心谋划才给了你一条生路,你不感激就罢了,现在都纵容你儿子做了些什么!我和夏舒呈确实仍然活在这世上,原本过的太平安乐,诸事顺遂,可却是因为你们,被置于这幅田地。”

  “ 对不起,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我…”

  佟斐说着,眼睛里开始变得浑浊,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我只是当初还有些话没来得及对你们说,一直心存遗憾,我也并未想过,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

  “ 呵,何必说的那么含蓄。”

  佟思城又突然冷笑了一声,对佟斐说:“ 爸,您老人家一生至此,唯一装进过心里的人就在眼前了,今日儿子给您这个机会,让您把多年以来的念念不忘和苦恨衷肠向他倾诉个痛快,了结这个遗憾,您可要抓住啊。”

  佟斐闻言,再次看向夏舒呈,眼睛里的浑浊更甚,他确实很多话想说,可却是张了张嘴,终于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时间的长河向前奔流,永不停息,大自然的生存规律千年万年,不可改变,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夏舒呈这样,不惧岁月流逝,不会生老病死。

  佟斐也曾经意气风发,傲气凌人,当年与夏舒呈面对面站着,也并不显逊色,那时不过是短暂的心动,他也并未能够想到自己日后居然会惦念了夏舒呈一辈子,寻找了夏舒呈一辈子。

  佟斐曾经设想过,若有一天真的找到了,他要如何做才能化解自己心中的执念,经年累月下来,他原本攒下了很多想说的话。

  可如今作为一个已经行至陌路,风烛残年的木朽老者,面对却外表看上去仍然年是面容清俊,年轻貌美的夏舒呈,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可却是一字都说不出口了。

  佟斐失神片刻,把浸满了的泪水给压了回去,抬头看向佟思城:“ 孽障,你要杀便杀了我,这件事与他们毫无干系,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之过,放了他们!”

  “ 呵呵。”

  佟思城突然笑了起来:“ 没错,您说的对,这件事是您一人之过,可也不能说与他们毫无干系,谁叫您犯的过错是因为他们呢,有些话您自己若是不好意思说,那便让儿子帮您。”

  说着,佟思城回头看向夏舒呈,继续道:

  “夏老板,你本人生了幅好面容,最易摄人心魄,你这样的人出现在哪里,哪里便会有人为你倾倒,为你俯首称臣,为你扫平一切不平之事,你清楚的知道人心便是如此,所以当年才着红衣戏服作女子扮相,登台示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为自己谋顺遂的同时,坑害了多少原本安稳生活着的家庭。”

  夏舒呈闻言看他,并未开口说话,只是静待他继续。

  “ 我的母亲便是如此,在你跳崖之后的很多年里,她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阴影之下。”

  佟思城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抬上来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之后,里面放着大红的绫罗戏服,妆台铜镜,素脂粉盒,琉璃梳子,金银项钗…

  都是夏舒呈当年用过的旧物。

  “ 还记得这些东西吧。”

  佟思城说:“你离开之后,我父亲便让人打劫了驱车北上的秦爷,把这些东西据为了己有,不仅如此,为了方便睹物思人,他还硬逼着我母亲穿戴你穿过的戏服,佩戴你的头钗首饰,去学你曾经唱过的戏文,此后数年时间,硬生生把我母亲逼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终精神崩溃,自缢而亡,与你毫无干系?”

  佟思城眼眶突然泛起了红:“ 夏老板,你容颜永驻,长生不死,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已经很幸运了,你就默默的守着你自己的幸事,低调的活着不好吗,为什么偏要贪心不足,出来招摇过市!”

  “ 呵呵。”

  夏舒呈笑了,带着对一个狭隘之人的可怜:“ 生而为人的悲哀,就是你这样,心中只有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面对万事万物,角度永远只站自己的,以自己的喜怒得失为判断标准。”

  “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佟思城丝毫不觉羞愧:“既然我的父亲把对你的执念强加给了我的母亲,导致我母亲抑郁而终,那与我而言,你就是万恶之源,我要为我母亲沉冤,要惩罚我父亲的罪行,最好的办法,就是毁灭你!”

  佟思城说着,从腰间拔出了一柄长刀。

  丁驰被明晃晃的刀光刺到了眼睛,心里猛的一跳,立刻着急的大吼:“佟思城!你有什么怨恨冲我来,别动他!”

  佟思城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同为替代品,你应该能感同身受的理解我母亲当年的痛苦,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

  “ 你母亲受的苦,罪魁祸首是你父亲。”

  丁驰说:“ 夏舒呈当年什么都没错,他同你父亲甚至都没有说上过几句话,并未有过丝毫牵扯。”

  “ 就是因为这样。”

  佟思城阴测测的说:“ 并未有过牵扯都惦记了一辈子,可见夏老板此人,有多可怕。”

  “ 呵呵。”

  夏舒呈又突然笑了一声,对佟思城说:“ 你错了,我从未有过半分仰仗他人的心思,这世上的人,除了我的夫君,没有一个是配让我夏舒呈仰仗的。”

  佟思城闻言凝眉。

  夏舒呈看了眼箱子里放着大红戏服,继续说:“ 这并非是什么摄人心魄所用的伎俩,这只是我大婚时的喜服,是我夫君当年亲手为我缝制的。”

  夏舒呈说着,转眸看向丁驰,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那时候我之所以屡次穿上它,是因为只要我穿上它,我的夫君就会欢喜,就会从我怎么找不到他的地方,赶来看我。”

  咯噔一下。

  丁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过,碎裂般的疼痛。

  大婚,夫君…

  丁驰脑海中还并未出现过与两个词汇有关的记忆,但他却清楚的记得,当年夏舒呈穿着红衣戏服站在台上望向他时,潸然落泪的样子。

  原来那个时候,夏舒呈哭是因为是这个。

  心疼所致,泪水迅速的在丁驰的眼眶里打起了转。

  但并来的及落下,便又被突然的惊恐给代替了。

  佟思城突然说了一句:“都是废话,我倒是要看看,若是人没了脑袋,还如何能做到长生不死。”

  说完,直接长刀举起,砍向了夏舒呈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贺春生:卧槽!佟思城你这个狗东西!你不得好死!爸爸!爸爸!快来救人啊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