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石行业, 上公盘是中外最认可的原石毛料交易模式,也是赌石爱好者们的盛会。

  与平常赌石不同的是,公盘上不仅有明面上轮流竞价拍卖的形式, 还会有暗标形式。

  所谓暗标,顾名思义, 暗中投标,公盘会把一批上等的石料进行编号,然后在集中展示,赌石爱好者们会提前自行评估鉴定, 老板们挑选好心仪的石头之后,把石头的编号连同自己的个人信息,以及所出的价格一起填写进投标书,再放进投标箱,等待公示投标结果。

  这样的好处是, 谁都不知道谁选中了哪块石头,谁也不知道谁到底出了多少钱, 最后统一公示后,价高者得, 最大限度的避免斗气赌石哄抬价格的现象,维持市场秩序。

  公盘的地址在世贸大厦, 是一栋比东郊大楼还要阔气的建筑, 在城北区, 距离玉锦记的店面很近。

  昨天是公开展示的最后一天, 丁驰来过一次,毕竟答应了帮警察查案, 他想提前来看看那些石头, 为了不打草惊蛇, 他甚至还打算随便买两块,就算是买到劣质的浪费些钱也没关系。

  但佟思城是真不给他这个机会啊。

  本次公盘的主办方是玉锦记,工作人员明显被提前叮嘱过了的,根本就没让丁驰进去,得知他的身份后找了一堆借口直接把他拒之了门外,导致石头没能有机会鉴定,钱也没浪费成。

  而这恰恰更是说明佟思城心里有鬼,更是引发了警方那边的怀疑,于是今天再来的时候,苗安然的上级领导提前做了疏通安排,丁驰他们就被带了进去。

  由于昨天是展示的最后期限,今天那些原石毛料都已经被收起来封箱了,丁驰看不到,只能等待暗标结果出来之后,去中标的人那里鉴定。

  公盘与平时的小型拍卖会还是不太一样,毕竟都是高级毛料,能买得起的业界有名有姓的大老板也不多,公盘大厅就没有那么多乌泱泱的人,所以有个什么面熟的,就格外显眼。

  丁驰他们入场的时候,距离竞标结果的公示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厅里正与人侃侃交谈的佟思城。

  当然,佟思城也立刻看到了他,虽然也并没有什么过于夸张的反应,但明显很意外,而且目光扫过他身边的夏舒呈后,表情顿时变成一种很难解释的复杂。

  尤其眼神,带着明晃晃的憎恶,同时又带着暗搓搓的恐惧。

  恨他,更怕他。

  这是两次见面以来,丁驰明显感觉到的,佟思城对夏舒呈的态度。

  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丁驰心里一直有这个疑惑,后来他也试过去单独找佟思城,但未果,佟思城像是在故意躲着,并不见他。

  这会儿想打人也还是想的,但丁驰忍住了,毕竟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除了要帮警察查案,而且难得找到这狗东西一次,他还想跟佟思城谈谈买回夏记的事。

  说起来,参加玉石公盘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大老板,但其中也不否有些无聊之辈,夏记关门之后,业内都知道与佟思城和夏舒呈是死对头,见这两人共处一室,那就免不了就想挑事看热闹。

  比如,一位大腹便便的油头男人,看到丁驰他们之后立刻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 哟,这不是夏记古董行的夏老板和小丁老板吗!”

  其他人闻言顿时也纷纷看过来,紧跟着有人附和:“您二位今天怎么也来了啊?”

  “这话说的,人二位怎么就不能来了,跟你似的那么狭隘啊?”

  “哎呦您别说,这我可真不能比,至少我可做不到事到如今还能来给佟老板捧场子。”

  “做生意嘛,难免有个起起落落,夏老板作为业界精英这么多年,东山再起那还不跟闹着玩似的。”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停拱火,生怕夏舒呈不闹事。

  但他们太小看夏舒呈了,不夸张的说,丁驰自从有记忆以来,除了他自己,他就没见谁还能有本事拱起夏舒呈的火,从来夏舒呈看外面这些人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佛性:众生皆傻,都是笑话。

  对面别人刻意的言语激怒,夏舒呈不入耳,更不可能入心,仍然笑呵呵的走到佟思城面前打招呼:“ 你好啊,佟老板,又见面了。”

  佟思城气场明显不能比,嘴上却不落怂:“ 夏老板倒是也不必来给我捧场,公盘投标也是需要有资格才可以的。”

  “ 多虑了。”

  夏舒呈笑着说:“ 只是我家小孩惦记着来看看,带他学习来的。”

  “听说你们最近在赌石圈混的风声水起,小丁老板都有点石成金的美名了。”

  佟思城说:“ 用不着学了吧。”

  “差多了。”

  夏舒呈说:“ 也就是懂了点皮毛,看的还都是些国内产的毛料,国外的都没怎么见过呢,还是得来佟老板这里开开眼。”

  佟思城冷笑了一声,感觉应该是要直接撵人了,但夏舒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刻又笑着来了一句:“ 佟老板应该不会连看都不让看吧,怎么,害怕啊?”

  “…”

  这句话有弦外之音的意思可太明显了,佟思城听后眉间顿时紧了下。

  而周围想看热闹的众人认为这是夏舒呈终于开始找事了,当时就起了一波哄,导致佟思城就没能有机会再开口。

  恰好这时候公示台上的大屏幕忽然亮起,主持人提醒放标时间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那边吸引,簇拥着佟思城过去了,几个人就顺势留了下来。

  大家随便找了座位坐下来之后,就见工作人员抬上了一个大的玻璃箱,方方正正的没有任何裂痕,只有正上面留了个缝口。

  秦彦没忍住调侃了句:“跟个存钱罐似的。”

  苗安然听后表示赞同:“ 确实也跟存钱罐没区别,那是按标专用,据说是为了公平起见特制的一体玻璃,公示当天敲碎,现场统计标书。”

  只见这话刚说完,几个公职机关的公正人员也正好做完了检查,哗啦一声,玻璃箱被敲碎了,投标书混杂着玻璃铺了一桌子。

  紧跟着就在现场所有竞标者的见证下,做统计。

  丁驰挺纳闷的,小声问夏舒呈:“ 这看起来挺公开公正的,他在这一环节做不了手脚吧?”

  夏舒呈点点头:“ 嗯,重点是石头。”

  “可是…”

  丁驰还是纳闷:“可那些石头都是大家亲自评估,自愿出价的,就算是劣质的石料,既然他们都是自愿,也不能算是欺诈吧?”

  “ 嗯。”

  夏舒呈闻言笑了笑,问他:“你还记得江记和那位杜老板吗?”

  丁驰点点头:“ 怎么了?”

  夏舒呈说:“ 当初大家买他们的石头,也都是自愿的。”

  丁驰皱皱眉:“ 不懂。”

  夏舒呈又说:“ 买石头是自愿的,但‘自愿’是被强加的,谁都没有透视眼,无法真的准确判断一块石头的内部优劣,所谓经验,在赌方面往往都是毫无用处的,绝大多数人看一块料子,就是看它的出处,听取所谓有经验者的意见,之所以说他们欺诈,是因为他们标书里写的出处与实际出处不符。”

  “可…”

  丁驰还是不懂:“ 就算是我看出了内部优劣,那又怎么能证明那块石头就与其所写出处不符呢。”

  “那就是警察的事了。”

  夏舒呈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只需要去鉴定就可以了。”

  “…”

  丁驰虽然还有疑惑,但听夏舒呈这么说,他也就不继续问了,恰好这时候在公职人员的公证下,统计也结束了。

  主持人在万众瞩目下,念了第一块石料的中标结果:“编号为4536的毛料,低价四千五百万,中标价格七千六百万,中标者,长安珠宝的许伟先生,恭喜您!”

  只见听到公示之后,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立刻站了起来,人看上去很激动,大概是真的看好自己拍下的那块料子,直接放言要求当场解石。

  公盘很人性化,配备工具器材齐全,允许客户当场解石,那人提出要求并得到众人同意之后,公示暂停,石头被现场切割。

  这对丁驰来说可谓是个很令人满意的规则,毕竟他耐心不怎么多,等着主持人把所有中标结果都念完后再解石,他估计能急死。

  切割石头的器械就摆在台前,工作人员把准备要切的石头抬上来,由中标者亲自开箱。

  丁驰特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便石头被取出后迅速鉴别优劣。

  可是。

  不灵了。

  说起来,丁驰鉴定石头一直就没有什么确切的方法,虽然恶补过很多理论依据,但那也只是后话,他靠的还是感觉。

  此前的石头,他只是打眼一看就立刻能知道优劣,甚至具体到优到什么程度,劣到什么程度。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块他看上去就什么感觉都没有,完全没有。

  苗安然跟着他站起来,在旁边问他,他什么也答不上来。

  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开出了上好的帝王绿,丁驰恍惚了很久,他怀疑是不是离的太远了,所以下一颗的时候,他又特意去解石台边上,近距离观察。

  可,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无论他怎么盯着石头使劲儿看,都看不出任何头绪。

  于是他开始迷茫,着急,慌乱,他急需要一个解释,下意识的就想找夏舒呈,可一转头,却先对上了佟思城的目光。

  此刻,佟思城正站在他的对面,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对他说:

  所谓的天赋,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会相信自己真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