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钟楼大街三个路口远处, 有片大杂院,那里的胡同幽深曲折,房子矮小破败, 住的人又多又杂,环境也又脏又差。

  丁驰就在那里租了个房子。

  秦彦帮着他搬着东西过来的时候, 瞧着他租的那间老鼠洞大点的小屋以及满屋子的灰尘蜘蛛网,眼皮当时都酸了。“ 我说丁驰,你是不是傻啊,放着好好的家不住, 干嘛非得来这种地方啊?”

  “ … ”

  丁驰就很无语,他觉得秦彦才是傻,但凡有足够的钱,大概没人不愿意住更好的房子,可他没有钱, 此前的一切都是夏舒呈给的,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既然已经决定自力更生, 那就应该从即刻起就完全靠自己,所以搬出来的时候, 丁驰就只带了被褥和衣服,把夏舒呈平日里给他的零花钱都给留下了, 租这个房子的钱是秦老太爷借给他的, 说好了还的时候要他付利息他才收下。

  秦彦见屋里有个桌子, 打算把搬来的东西放上面, 结果放之前脚欠,轻轻踢了踢那桌子就哗啦一下直接散架了。

  “大爷的!这特么什么鬼地方!”

  秦彦被落地扬起的灰尘呛的不轻, 边咳嗽, 边朝丁驰嚷:“ 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让你上我家住也不来,非要找这么个倒霉地方,干嘛啊,上演小白菜地里黄啊。”

  “…”

  丁驰没搭腔。

  秦彦又说:“ 你小子差不多得了啊,还是赶紧回家吧,就是再跟呈哥置气也别这么作啊,跟这儿住几天再折腾的旧病复发了,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一提到夏舒呈,丁驰就开始失落,他不知道夏舒呈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提出要搬出来闯一闯的时候,夏舒呈都没有阻拦,他走的时候夏舒呈也没有送他。

  “我才不是跟他置气。”

  丁驰撅着嘴说:“ 我已经长大了,应该自食其力,不能一直让他养着我。”

  “怎么就不能了啊。”

  秦彦很无语:“ 照你这么说,我还比你大一岁呢,也不该让我爹养我了呗。”

  “不一样。”

  丁驰说:“ 你是你爸生的,我又不是夏舒呈生的。”

  “你可拉倒吧!”

  秦彦更无语:“人贺春生也不是他那些爸爸们亲生的啊,也没跟你似的,见天儿的作妖。”

  “也不一样。”

  丁驰说:“ 贺春生给他的爸爸们当儿子,我又不想给夏舒呈当儿子。”

  “…”

  秦彦直接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也逗乐了,问他:“那你想给呈哥当什么啊?”

  “我…”

  丁驰不想说,因为不可能实现。

  其实关于和夏舒呈之间的关系,此前丁驰是很少去特别注意的,他大病一场清醒过来的时候守在他身边的是夏舒呈,他就默认夏舒呈是和他有着很亲密关系的人。

  后来慢慢懂点事之后,他知道了“收养”这个词的含义,才彻底明白了和夏舒呈之间的关系具体是什么。

  说实话,其实有过失望的。

  在丁驰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亲密的等级是亲情,因为他认为,血缘关系是刻在骨子里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磨灭和改变的,是世间最牢固的关系纽带,如果他和夏舒呈是有血缘关系的,那他们就会永远的绑在一起,永远都不会疏远或者被迫分离。

  但很可惜,他们并不是。

  丁驰问过秦老太爷,有没有把非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变成亲情的办法,秦老太爷说有,除了亲情之外,世上还有另一种亲密关系,有时候比亲情更赤诚热烈,更坚若磐石,那种关系叫做,爱情。

  所以丁驰很悲伤。

  爱情在丁驰理解的层面上,那就是娶个媳妇成家过日子,可他和夏舒呈都是男的,他既不能给夏舒呈当媳妇儿,夏舒呈也不能给他当媳妇儿,所以爱情这个办法在他和夏舒呈身上不适用。

  尤其是发现夏舒呈似乎好像还有了成家的想法之后,丁驰就突然很着急,他很怕,因为夏舒呈娶媳妇之后就要去跟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所以夏舒呈提出希望他能长大之后,他才那么急迫,急迫的想成长,想变强大,想有能力可以给夏舒呈遮风挡雨做个依靠,想能在夏舒呈那里赢的一点点的话语权。

  至少,可以有足够的底气继续缠着夏舒呈。

  秦彦还在等他的回答,丁驰想了想,说:“ 我想反过来,给夏舒呈当哥哥。”

  “…”

  秦彦无语半天,呵呵两声:“ 那你何必这么折腾呢,闭上眼睡一觉不就成了,梦里啥都有。”

  “…”

  秦彦根本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丁驰不打算继续废话了,他刚搬过来,还得收拾打扫一下他的破屋子。

  屋子不大,又有秦彦帮忙,虽然还是很寒酸,很快就收拾干净能下脚了。

  完事之后,他俩出买了些饭菜回来,吃饭的时候聊起来丁驰以后有什么打算,丁驰还没想好,秦彦就给他出了个招儿。

  当下是古玩行当即将崛起的时代,算是一个不错的风口,他俩虽然没什么大的学问和造诣,但好歹跟了夏舒呈许多年,就算不识货,多少也会蒙。

  秦彦的想法,是明天开始,他们先去批发一些物件,然后再拿到琉璃街旧货市场去摆摊售卖,毕竟这个行当真假难辨,讲究买定离手,钱货两清,之后出现任何问题都该不负责。

  摆摊子卖东西这事儿,丁驰还是觉得可以的,但他不想骗人,所以他决定批发些基础的核桃手串等小物件,从小东西做起。

  俩人一拍即合,吃顿饭的功夫,初步的未来规划就作好了,然后就是展望前景以及设想美好未来,一直扯到天都黑了,秦彦也该回去了。

  秦彦临走时,丁驰犹豫了许久,但还是没忍住:“ 你回去之后先去看看夏舒呈,如果他不高兴,你就帮我哄哄他,然后告诉他我在这儿,如果他想我了,你就让他来找我。”

  “啧。”

  秦彦直接让他这话给气乐了,差点儿就要上去戳他的脑门儿:“ 丁驰啊,你小子这张脸,是真大啊。”

  大概吧,毕竟夏舒呈这会儿气都还不知道消没消呢,就算是想他,那也得是消气之后的事儿了,而且他这个地方这么破烂,夏舒呈应该也不会愿意来。

  丁驰想了想,又说:“ 那你告诉他,我会努力的,等我赚到钱换了大房子,再让他来看我。”

  “ 重点是房子吗?”

  秦彦到底没忍住还是去戳了他的脑门儿:“ 你小子是搬出来就跟夏记断绝关系了吗,怎么着,你是打算以后都不再回去了啊?”

  “ … ”

  丁驰撇撇嘴,没好意思说,是的,在他没有闯出名堂之前,他应该是不会再回去了,毕竟走之前大话都放出去了,他再回去的时候必须是“衣锦还乡”。

  “ 哎呦,行。”

  秦彦见他又开始低落,就也不逗他了:“  确定不要我留下来陪你吗,自己睡夜里真的不害怕?”

  “ 才不怕。”

  丁驰揉揉鼻子,催促他:“ 你快走吧,别忘了回去之后去帮我看看夏舒呈。”

  “行吧。”

  秦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就走了。

  秦彦走后,丁驰把吃剩的饭菜什么的收拾了下,然后打算洗洗澡就睡觉,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租的这个小破房子有多不方便。

  这是一个大杂院儿,包括丁驰在内,共住着五六户人家,这里没有洗澡房,只有院子中央的一个水龙头,是公用的,大夏天的晚上,男人们则直接光个膀子在院子里冲凉。

  丁驰接受不了在露天的地方不穿衣服,就接了盆水端屋里随便用毛巾擦洗了下。

  然后是上厕所,这里的厕所的公用的,环境一言难尽不说,大家上厕所还得排队。

  丁驰不好意思去外面站那儿排着,只能等别人都上完回屋睡了之后才去的,差点儿没给他憋的直接尿了裤子。

  好不容易都收拾妥帖了,准备睡觉,可钻进被窝关灯没片刻功夫,丁驰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拱他的脚,他赶紧的爬起来,结果开灯一看,是只乌黑的大老鼠,毛茸茸的,眼睛巨亮,当时就给他吓的从床上直接弹了起来。

  丁驰这辈子不怕牛鬼蛇神,但最怕老鼠和蛇之类的东西,所以亲眼看着那大黑老鼠呲溜一下钻到了他的床底下之后,他立刻就觉得这床坚决不能再睡了。

  虽然后来鼓起勇气拿棍子去把那老鼠赶跑了,但丁驰仍然无法再让自己躺回到床上去,他只能蹲在椅子上,抱着被子,开着大灯,时刻观察着周围,生怕那老鼠指不定又突然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于此同时,他也开始想念夏记后院的家,想念夏舒呈安稳踏实的怀抱。

  越想,越委屈。

  越委屈,越觉得难熬。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时,他实在撑不住了,跳下椅子,扔下被子,拔腿就往外冲。

  然而打开门之后,他一抬头,脚步立刻顿住。

  此刻,夏舒呈正坐院子的天井处,目光些许失落的望着他的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