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猎物反扑计划>第93章 

  于顽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叫莱山镇,而据消息,相玉就在这镇子下辖属的一个小村庄,去往村子每天只有一趟车,早上七点去镇上,下午五点回村子。

  于顽没叫醒荆澜生,起床下楼在旅馆那儿联系了车子进村,又去街上挑了家人多的早餐店买了早点回来。

  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坐在床上发呆的荆澜生,浅浅的琥珀瞳还带着迷蒙的水汽,荆澜生看了眼他手上的早点,又看了看他,“还以为你走掉了。”

  于顽摆好早餐,深呼吸了一口,他现在很想冲过去抱住荆澜生的头狠狠揉几把,小荆总衣襟半开,睁着水洗的琥珀瞳一眨一眨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娇而不自知的依赖实在是戳中了于警官的某些小癖好。

  小荆总似乎也特别投其所好,从琼林岛回来之后就一直黏度超标,全然不复当年冷脸阎王的总裁风格。

  磨磨蹭蹭吃完早餐,于顽二人才终于踏上寻找相玉的最后一段路。进村的路没有修过,全是土路,路窄又颠簸,一路上颠得于顽再三思考相玉为什么跑来这个鬼地方。

  司机倒是很热情地攀谈,问他们是不是回乡探亲的,又夸他们有出息,终于从山里走出去了。

  于顽撑直了身子,问:“师傅,您也是村子里的人啊?”

  司机摇摇头,“我隔壁的,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剩几个走不动道的,你们要去的这个村人更少,你们是哪家的小子啊?一看就有出息。”

  于顽笑着谦虚了几句,又试探着问道司机认不认识一个叫相玉的人。

  “不知道不知道,没听过这个姓啊。”

  于顽看看荆澜生,无奈耸耸肩。

  在于顽再三提醒慢慢开后,车子终于在中午前进了村子,下车后于顽有点傻眼。

  平时出任务,歹徒们不是没跑到过穷乡僻壤的地方,于顽抓捕路上也看见过许多被社会遗忘的山村角落,但偏僻贫穷到这个地步的他也是头一回见。

  村头荒草长得有半人高,稀稀拉拉被踩倒了一些,说是路也算不上路,村头的房子垮了一大半,褪色的土砖像干瘪的老人勉强搭立着,再往前看,也都是些稀凌破败的房子。

  不太像有人住的村庄,倒有点像某恐怖电影的取景地。于顽没见过,荆澜生更没见过。

  “小伙子啊,我就在隔壁村儿,你们要走的话还打我电话,我很快来接。”司机说完就掉头离开。

  “按司机刚说的话来看,村里没什么青壮力,房屋修缮不及时,自然而然会破败。”荆澜生看了一圈,抱手道:“回去做个援助工程,帮忙处理一下。”

  熟悉的好市民发言,于顽很是欣慰。

  把道上的草踩踏,于顽带着荆澜生往村子里走。进村的小道也窄,道两旁的树杂乱生长,除了二人脚下踩到的枯枝作响外,周围就只剩不知名鸟类飞歇鸣叫的声音。在经过好几座烂垮的小平房后,终于碰上户有人住的人家。

  看上去是位超过八十的奶奶,拄着木拐颤颤巍巍地往屋坎下泼水,一瓢水荡了三下都还没倒完。

  “老人家?”于顽挥着手,怕吓到老年人,慢慢地出声靠近。

  老奶奶闻声,伸长了头眯眼看,“你们是哪家的?”

  “老人家,我们是来探亲的,请问您知道相玉的家在哪儿吗?”于顽站在坎下,仰着头问。

  老奶奶显然没听清楚,但她看于顽的样子挺讨人喜欢,又往前挪两步,“我耳朵不好啦,你大点声。”

  两人一来一回在空静的小村庄里倒显得声音很大,荆澜生突然偏过头望着某一处。

  于顽闻言笑笑,把手放在嘴边当喇叭,大声道:“老人家我说—请问您知欸欸!”

  于顽话没说完,被荆澜生拉得一踉跄,眼前咻地划过颗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小松子,清脆地打在于顽身后的树上。

  同时,不远处,草丛间蛄蛹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晃得狗尾巴草直飘摇,于顽大嘿一声,“谁偷袭我!!”

  两个小身影僵了一下,随后猛地起身往后逃。

  “不许跑!”于顽拔腿就追,荆澜生跑了几步停下来,学着于顽的样子把手扩在嘴边:“谢谢奶奶。”

  老奶奶不知道两个年轻人怎么说着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在后面大声喊道:“你们到底是哪家的崽啊,等会儿来帮我挑两桶水!”

  于顽心里直觉那两个娃不对劲,一路追着跑,荆澜生紧跟其后,一路上几个老年人好奇地探出头,看见陌生人又颤颤巍巍地躲回家里去。

  两个小孩儿的跑姿有点奇怪,上半身直挺挺地两边摇晃,两条腿罗圈一样绞着跑,速度自然是不快,但弯弯绕绕七钻八钻竟然也把于顽二人甩在身后。

  “看见你啦小屁孩!”于顽边吓唬小孩,边回头给荆澜生打个手势。

  荆澜生意会,悄悄改变方向。

  于顽随手捡起个枯松果,瞄准小孩的屁股一抛,“抓到你了!”

  小孩被打得一愣,回头看的瞬间整个人被于顽夹着腰杆提起来。

  “还不信是吧,跑什么呀!”

  小孩憋红了脸砸于顽的手,奋力往下拽,另一个小孩要去抱于顽的腿,也被身后悄悄出现的荆澜生给提留起来。

  荆澜生手里的小孩也不说话,喉咙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一双黑眼睛恨恨地盯着于顽。

  于顽把人放下来牵紧,蹲下身问:“你们两个是哪家的?为什么打我?”

  小孩扭着头不说话,用脚碾着地下的泥。

  于顽盯着他的脸看,突然觉着有点熟悉,眯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回忆起这小孩就是上次去相玉家探病的时候,出现在他家的那个孩子!

  相玉的弟弟?

  总算逮着点眉目了。

  但于顽越看越不对劲,上次没仔细瞧,怎么现在看这小孩,感觉像是……不正常?

  患有侏儒症的病人身材矮小,四肢发育不协调,看上去和小孩子无异,但脸部特征有异于常人,如前额宽大,鼻根凹陷等。

  于顽这么琢磨着也不像,因为这俩小孩脸像石膏捏的一样,除了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几乎没什么表情,僵得奇怪。

  见于顽盯着自己看,小孩突然别开了头,像觉得难堪一样。

  于顽也发觉自己的眼神太直白,咳咳两声转移视线,又问荆澜生手里那个一直试图反踢他的小孩,“你们是相玉家的对吧?”

  听到这个名字,小孩弹跳的双脚停歇了一瞬,继而更猛烈地挣扎起来。

  这反应没跑了,于顽想着。小屁孩蹦得太猛,怕荆澜生手受不住,于顽就一手牵一个,问他们家在哪。

  小孩不肯说也不肯动,于顽索性把他们扛起来,跟着他们刚才要逃跑的地方走。还不忘对后面喊道:“大孩子也跟紧我啊。”

  大孩子荆澜生想分担一个,于顽摆了摆头,“轻得很,跟洋娃娃一样。”

  村子就这么小,找准了方向,到达目的地就是几分钟的事儿。

  杂草丛生的小道尽头是被踩得扁平的泥土小路,再往里进就是注了水泥的院坝,院坝入口种着棵参天浓郁的李子树,树下聚着十几个孩子,坐着的站着的,听到声响后都抬头往这边看。

  于顽手松开,两个小孩拔腿就跑,飞快地扎进孩子堆里,像两根引线,一时间一群孩子都被炸得四散奔逃,撒丫子往房子里跑。

  孩子们一散开,于顽就看见了李子树下一张躺椅,上面是睡得正香的相玉。

  有个大点的孩子一脸惊恐,试图把相玉连人带躺椅拖走,但随着于顽二人靠近的步伐,还是放弃营救,害怕地钻进了屋子内。

  躺椅上的人不为所动,双手交叠安详地休憩,蒲扇搭在脸上,露出一头全白的枯发,像是竹条藤椅上长了朵干瘪的白蘑菇。

  于顽看着睡得正好的相玉磨了磨牙,他带着对象一路颠簸腰酸背痛进山钻林的,你小子玩消失电话不接在这儿睡大觉。

  于顽不动声色走到相玉旁边,听到了浅浅的鼾声。

  “相玉。”于顽面无表情喊他。

  相玉迷瞪地哼了一声,抓了抓肚皮又开始打鼾。

  “嘶……”于顽额角一抽,荆澜生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摸背舒气。

  捏了捏拳又松开,于顽低下身俯在他耳边,默数了三个数后大喊一声:“相玉!!”

  “草!谁!谁他妈吵我!”相玉猛地腾起,顶着头散乱白毛懵骂,在对上于顽黑漆漆的眼睛后愣住,伸出手抠了抠头皮,“……嗨?”

  ……你他妈还敢嗨。

  于顽深吸一口气,压下想抽他两巴掌的心思,一屁股坐在小木凳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睡得好吗?”

  “还……还可以,”相玉干笑两声,“小荆总也来啦,哈哈,那个吃过饭没啊?”

  “一进村你家熊孩子就喂我吃松果,差点戳瞎我眼睛。”于顽冷冷道。

  “噢他们啊,哈哈这皮的,等会儿抽他们,哈哈……”

  于顽黑着脸,就一直盯着他,相玉越笑声音越小,最后变成声几不可见的唉叹。

  “进屋吧,外面热起来了。”相玉挪动着起身,脚沾地的时候腿两抖差点跪在地上,被于顽一把拉起来,“还有大几个月才过年,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相玉嘿嘿笑两声,“给您老人家拜个早年。”

  藤椅下别着一副拄拐,相玉在于顽的注视下熟练地夹起拐杵在地下,借助拐的支撑往前一步一步走。

  于顽站在原地,和荆澜生对视一眼,从相玉软的那一下,于顽扶住他手的时候就摸到了不对劲,太瘦了,脸也瘦,没到脱相的地步,但现在他站起来,两条抖闪的腿看得更明显。

  一个人怎么会在八九天内瘦成这样。

  “进来啊,顽哥,小荆总。”相玉在堂屋门口,半转着身喊道。

  屋内十几个小孩又慌乱躲进里屋,悄悄掀起点门帘观察堂屋的两个陌生人。

  堂屋中间是一盆熄灭的火,围聚着椅子,相玉用手里的蒲扇打了打灰,让于顽和荆澜生坐下。

  “这个天气还烧火?”于顽问。

  “啊?噢,有…的孩子会冷。”相玉笑着答道。

  于顽在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相玉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想着抓到他后一定问个清楚,但实实在在坐在这儿,又好像不知道从哪儿问起,你为什么知道琼林岛?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突然消失?

  在看到相玉的异常和这群奇怪的孩子后,所有问题堵在喉咙,于顽脑子一阵麻乱,但又似乎清晰地知道什么。

  “你在琼林岛救于顽受了伤,好些了吗?”

  先开口的是荆澜生,虽然关切的话说得像例会询问一样。

  “好多了,多亏你的佣兵,在海上一路火花带闪电把我送到医院,噢医药费我都没给。”相玉撅着嘴回想,“不过小荆总肯定也不在乎这点小钱,不是我想赖啊,你看看我现在这条件,紧巴的哟。”

  于顽没说话,看了圈这房子,比村头那些烂房子要好得多,但也能看出来挺老旧,墙角堆着废弃家具,应该是匆匆打扫后才住进来。

  “你们后来还顺利吗,抓到人没有啊?”相玉问。

  于顽看着他,“不太顺利,我差点被搞死,后来又地震,然后是爆炸,琼林岛烧得连渣都不剩。”

  “啊。”相玉答了声,然后都没有再说话,一个不善言辞,一个不想问,一个不想说,堂屋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

  里屋门帘打开后又被放下,一个小女孩端着盘李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怯生生地放在三人中间的高板凳上,放好后赶忙缩回了手,于顽对她笑了笑,小女孩脸慢慢地红起来,又伸出手把李子往他那儿推了推,然后端个小板凳坐在相玉身后。

  李子被洗得干干净净,翠绿的外皮上缀着水珠,于顽咬了一口,李子皮微微酸涩,果肉倒是清甜得很。

  “多吃点啊,我这儿就这个最多。”相玉开口道。

  “这是你老家?”于顽问。

  “是,还是老家好,不用给房租,还有地种,吃住都解决了。”

  “挺好。”

  又是阵沉默。于顽一口接一口,一盘李子差不多要见底了,三个人都垂眼看着地下,屋子里只有小孩子的眼睛滴溜溜地睁得最大,似乎觉得几个大人有话不说干坐着很奇怪。

  日头快要斜晒进屋子的时候,相玉终于叹了口气,叫住了埋头苦吃李子的于顽,“顽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于顽吐掉籽,抬眼看他,“相玉,你后遗症很严重?”

  相玉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要先问我为什么骗你。”

  “都跑不掉,你先回答我。”

  相玉拍了拍自己的腿,“前段日子开始恶化的,刚开始只是僵,后来就不能使劲了,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只是间歇性发病宕机,但恶化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头发吗?也算是吧,不过无关痛痒,就白得快点,啧,还没问你们有什么后遗症呢。”

  于顽回答:“我还没发现,他的一两句说不清,不常发就是了。”

  “真幸运。”相玉看着他说。

  谈进最后也这么说他,想起谈进的话,于顽抿唇,又问:“你是第一批受害者?”

  “是吧,我们到那儿的时候,琼林岛都没几间像样的牢房,八九十个孩子关在一个地方,死了一个整间房都是臭味。”相玉平静回想,没什么波动,倒是身后的小女孩开始发抖,浑身瑟缩起来。

  相玉摸摸她的头,“不怕小叶子,没事了,你去厨房和小面包小梳子一起准备午饭好吗。”

  小女孩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点点头,一瘸一拐地朝后厨走去。

  于顽视线一直跟随到小女孩身影消失,“梳子面包的,你给他们起的小名?”

  相玉摇了摇头,“那是他们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就拿来当名字了,还有叫小黄T恤的,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两个,一个叫小蜡笔,一个叫圆圆凳。”

  于顽大概能猜到谁叫小蜡笔谁叫圆圆凳,又问:“怎么不取人名?”

  “又不是正常人,也没被当成人对待过,取个人名没什么意思。”相玉笑笑,“我也不叫相玉,这个名字是谈进取的,你也知道琼林岛等级划分的由来,他大概想相中一块合他心意的玉吧,但他愿望落空了,他叫你无瑕?看来是成功了。”

  “成不成功不知道,反正要死了是真的,”于顽看了看里屋的十几个孩子,问:“这些孩子都是那一批的?”

  “他们有的比你还大呢。”相玉靠在椅子上,慢慢摇着蒲扇。

  记忆回溯,时间倒退到十三年前。

  “那时候的琼林岛还是一片荒芜,谈进私人团队在琼林岛地底兴建实验室,诱捕了九十多名流浪儿分批次转运到琼林岛,那个疯子眼里只有实验,把我们当弄不死的蟑螂一样,每天都在打针,我记不清时候,只记得每天屋子里的人都在减少。”

  “后来消停了一阵,那段时间里,很多人开始出现不同症状的病症,有突然不能行走的,也有鼻血流不停的,没有人来治疗,很多人都是突发疾病死掉了,也没有人来收尸,我们被关在大铁房里,腾出了个角落堆尸体,死去的孩子们就在那儿安静地腐烂,我们只剩二十几个人,靠着两桶水一直撑了五天。”

  “五天时间,我把铁门的锁砸开了,带着大家出去的时候,所有的实验仪器全部被搬走,我猜是谈进挂羊头卖狗肉的实验获批了,要腾地方,万幸他们没把剩下的残废品当回事儿,也可能是他们根本没清点到底死了多少人,反正我们从地下实验室跑出来了,但我们离不开琼林岛,岛上的渔民看我们可怜,收留了我们,又过了一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个叫陈吉士的教授。”

  于顽和荆澜生对视,陈吉士是老伍导师,也是当年揭发谈进的主要科研人员。

  “他写了一封信,帮我找了船,让我回首都报警,但他走得太匆忙,我没来得及告诉他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我把他留给我的钱给了渔民,让他们找了艘大点的船把剩下的人都载上。”

  相玉出神地望着窗外被烈阳晒得发亮的李子叶,“那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都得救了。”

  于顽皱眉,“什么意思?”

  “别误会,”相玉笑笑,“我很感谢陈教授,但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是好人。”

  “陈教授的手写信交给警方后,我被扣留了下来。”

  “警方……”于顽并不全然意外这个主体在其中作梗。

  相玉收回视线,看着他,“于顽,我不知道十几年前首都高层和琼林岛有什么直接关系,我也没有证据,但谈进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能轻易拿到批准权,拿到禁药怀罪,甚至手眼通天作恶造假,我不信他没有保护伞,高层中是有一些人变质了的,我的突然出现就让他们慌了。”

  那个时候谈进为期三年的假冒实验才开头,背后的势力尚且没那么嚣张。

  “我想我为什么没被处理掉,是因为陈教授还将关于我的信息告诉了他的团队,他们一直在交涉,那部分看不见的人也在关了我一个月后断定我并不存在预想的威胁,放我出来了。”

  “一直到那天为止,我依然对未来的生活怀着希望,我不想去懂什么利益纷争,我觉得平安活着就好了,但显然人们并不在意那些被实验残害的孩子有多惨,他们只在意这些孩子的身体里发生了什么变异才让他们变成这个鬼样子,我们不想再次变成研究体,陈教授的团队为我们提供了很多保护,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所以我拜托他们悄悄送我们走,我没爹没妈,就有个户口和老房子在这儿。”

  于顽垂眼,相玉的经历也是他们从琼林岛出来后的经历,怜悯是胜不过一点儿有利可图的研究价值的,到这儿他也能明白,为什么相玉会只身带着这些孩子而不祈求任何来源的帮助,他们那时候有老伍挡护着,相玉他们又有谁去全须全尾地去护着呢。

  谈进说自己幸运,其实真没说错,于顽不知道还是一个孩子时候的相玉怎么拖着另一群没身份的残疾孩子生活,甚至从小山坳走到了首都,这种能拍一集感动祖国纪录片的悲惨生活,是相玉十来年每天睁开眼睛都要面对的现实。

  “吃,吃饭。”小叶子探出头喊道。

  相玉撑起身,扬起个灿烂的笑,“你们得尝尝他们仨的手艺,保准不逊色大城市的美味。”

  荆澜生把拐递上去,和于顽一起跟着相玉身后进了后厨。

  一张大圆桌摆在厨房中间,十几个小孩都已经乖乖坐好,于顽还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一桌子绿色喷香的菜冒着热气,一碗炒得鲜亮的回锅肉摆在于顽他们面前。

  于顽看了看这些不算是孩子的孩子,有和小蜡笔一样面部僵硬的,有几个脸完全算不上正常的,还有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桌子下的腿是有不同残疾的。这还只是外相,于顽最清楚,琼林岛出来的孩子,身体内部几乎没有完全正常的。

  小叶子眼神不断瞟着于顽的筷子,期待着于顽夹菜,于顽压下心里酸涩,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还没嚼完就竖着大拇指,真挚地连夸几声好吃,又把肉菜朝中间推了推,“大伙儿都吃啊,我来也没打声招呼,哈哈,我叫于顽,他是荆澜生,我们都是相玉的朋友,现在就算认识了。”

  十几个人你瞅我我瞅你,在于顽放松的说话声下也逐渐放开,一大桌子人才有了点吃饭的样子。

  有个穿一身黄的男孩,于顽猜他就是小黄T恤,用拳头握着筷子吃力地戳起一块豆腐要夹给荆澜生,但豆腐太软,还没到荆澜生碗里就碎成两半掉在桌面上,小黄T恤抿了抿唇,尴尬地看了眼荆澜生,又抖着手握着筷子准备把豆腐铲回自己这边。

  荆澜生伸出筷子把桌子上那两块豆腐夹进碗里,“谢谢,我应该早点伸碗出来的。”

  荆澜生没什么哄人的表情,声音也不冷不热,小黄T恤却红了红脸,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是好,好吃的豆腐。”

  荆澜生吃掉碗里的豆腐,不像于顽那么夸张,吞下去后认真评价道:“是还不错。”

  相玉一直看着他们没说话也没动筷子,一直到饭吃完,有意活跃气氛,笑话讲个不停的于顽已经受到了所有孩子的喜爱,荆澜生虽然没说几句,却也意外地很受欢迎,小黄T恤甚至大起胆子邀请他去摘李子。

  相玉无奈叹了叹气,叫住了要一同前往的于顽。

  二人坐在院坝阴凉处,看着树下摘李子的一大十几小。

  相玉摸了把白毛,“顽哥,我可是有骗你的前科的,怎么我讲个故事,你就又真情实感地相信我了,这么好说话可是要吃亏的。”

  又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死样子,于顽想打他的心思本来在看到他的瘸腿后忍住了的,现在又想动手了。

  也确实这么做了。

  “欸疼疼疼!错了错了顽哥……”相玉捂着头嘟囔,“人家还是个病号呢……”

  于顽终于爽了一点,长长的舒口气,“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改良剂?”

  相玉的自我陈述一出,目的其实也浮于水面了,于顽刚开始还在想他是不是再借自己一把力去复仇,但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对于相玉来说,仇恨根本不算什么,能带着这些人好好活着已经费尽力气,能让他去做什么的,也只有这群和他相生相依的同伴。

  这些人都有不同症状的后遗症,能活到现在,就是身体和药剂实验抗争取得了一定胜利,但也只是暂时的,就如相玉自己所言,后遗症恶化不分时间,他必须得想办法,相玉比任何人都先一步锁定了谈进,但他一个人撼不动这棵大树,他需要帮手。

  “你进入首都市局,从萧栏案认识我,包括南岛布线抓鱼,都是为了让我接触到谈进,后来你发现谈进对我感兴趣,会为了抓住我再次进行实验重新从暗处走出来,只要他暴露出来,你就有机会拿到改良剂。”于顽替他说出来。

  相玉捂着头没说话。

  “你小子倒是很会算,我和我对象差点死在琼林岛,现在岛都烧成灰了,改良剂连渣都不剩。”

  相玉还是没抬头,“我以为对付谈进那种实验狂热分子不会很难,我不知道有裴野来的存在,不知道他们会勾结策划绑架,我只是想拿改良剂。”相玉声音郁闷,带着点自我厌烦的自暴自弃,“于顽,我的故事再惨也不是拉你下水的理由,是我把你卷进来的,你不应该原谅我,欺骗就是欺骗。”

  相玉一边说着不要原谅,又一边捂着自己耳朵,好像不想听到于顽真的不原谅他的话,自顾自发泄道:“你对我很好,把我当兄弟,但我没办法相信别人,警局不可以,医院更不可以,我不敢把小叶子他们的命再赌给别人。”

  水珠顺着相玉脸庞滑下,滴在水泥地上炸成朵花。

  “顽哥,每年都有孩子死去,他们走的时候很痛苦,平时盖子都拧不开的人硬生生刨烂了床板,小凳子躺在床上喊疼,喉咙都喊破了,黑血一股一股往外流我擦都擦不干,”相玉声音越来越哽,“还有小雪花,她怕拖累我自己跳了水,小橙子疼到拿刀划自己,最后跳进火里活活烧死,他们都不想死的但没办法,后遗症比我想象得恐怖得多,我不想小叶子他们也像这么死掉,我想救他们。”

  于顽喉头也跟着酸堵,“相玉……”

  相玉抱着头的手开始颤抖,“我…我们……只是想活着,我不想死,他们也不想死……”

  从琼林岛出来的人,谁都想拼命活着,就算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整天整日地闭门不出,他们也都想活着,死亡是绵绵不尽的痛苦,死后的路也不一定比活着更好走,起码在相玉撑起的庇护伞下,这些被社会除名的孩子们还有一方安稳的天地。

  “相玉,”于顽抬手搭上他的肩,“你没害任何人,你保护了很多人,你也救了我不是吗,是你把我从地堡里救出来的。”

  相玉蜷缩着头不动。

  于顽叹了口气,“我和荆澜生本来就有帐要和裴野来算,至于谈进,他就算不惹我,我早晚也要抓住他,相玉,想活着不是什么错,但你应该试着相信我和荆澜生,我姐一样有后遗症,现在在用荆家调配的改良剂,不说能除根,但也能抑制一些,你和小叶子他们,都会有救的。”

  “那你原谅我吗?”相玉闷声闷气道。

  于顽嘶一声,“我怪你什么了,你别跟我在这矫情啊,你现在要再和我说什么不能相信我,我马上抽你。”

  相玉狠狠吸一口气,在于顽犹豫着想拍拍他后背安慰安慰时猛地仰头起身站起来,拐也不拿了冲进里屋去翻着什么。

  于顽被白蘑菇陡然拔起走开带起的风给扇懵了,手半停在空中,呆望着相玉离开的方向。

  你搞毛??

  不一会儿相玉哒哒地跑出来,手里捧着个盒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扭捏地笑了一下,把盒子递给于顽。

  于顽还在奇怪相玉怎么突然能走了,懵着打开盒子,里面三只针剂有序地排列其中。

  “那个,我在救你的时候去地堡里翻了翻,找到了谈进藏起来的,本来打算交易给裴野来的杀手的两支改良剂,还有一支奇怪的针剂不知道是什么,也一起拿来了,说不定有用,嘿嘿。”

  于顽看着相玉没说话,相玉以为是他不信,又道:“我偷听到他们讲话了,他们内讧,谈进那孙子出尔反尔,把改良剂藏起来结果刚好被我看见,我想着现在有就先拿吧,谁知道后来琼林岛就炸了……”

  于顽眼神有点凉,相玉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不是故意带着针剂跑的,我还是信不过首都那帮人嘛。”

  “所以你又装瘸又装卖惨的,是要我先可怜你,接受你之后再坦白是吧?”

  相玉感觉背后一阵凉风飕飕,挤了挤眼睛又掉下两颗眼泪,“人家腿是有问题的,只是没到拄拐的程度而已……”

  于顽又看看那边摘李子的,“那他们?”

  “他们是真的严重,我完全没添油加醋!”相玉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哦,就你一个人骗我是吧?”

  “哪儿是骗啊顽哥,我只是循序渐进地向你坦白真相嘛,你看我这阴差阳错的还带回来绝版的改良剂,咱姐姐也有得救了不是嘛。”

  “确实立了功,”于顽客观道,“但你还是得挨打!”

  “啊嗷!……”

  被抱起来摘李子的小黄T恤听到一声惨叫,回头只看见相玉被挟着进屋。

  真的是好人!知道相玉行动不便还特意扶着,小黄T恤很感动!

  于顽把改良剂的事告诉了荆澜生,荆澜生挑挑眉,没预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



  下午茶是新鲜现摘的李子配凉白开,大家都吃得很开心,除了说自己头有点晕要休息休息的相玉。

  小叶子把最大最好的挑给了于顽和荆澜生,坐在板凳上好久才鼓起勇气说:“相玉他说,你们能救我们,是真的吗?”

  围坐的孩子们都竖起耳朵,有点紧张地等待于顽宣告他们的命运。

  “嗯,”于顽咬一口脆李,“是真的,相玉带回来了改良剂,我们才有办法救你们,不用谢我们,我们都要谢谢他。”

  “相玉,他,一直都很好。”小叶子眼里含泪,“他,很辛苦,我们都,靠他才活下来。”

  于顽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以后不会辛苦了,日子会变得轻松的。”

  下午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橘红太阳半落在山头,夕阳残红映照院坝一方,傍晚的凉风斜吹过屋顶,撩起金色的草檐,院坝里十几张椅子围聚,久违的说笑欢闹声一点点打破封闭的童年阴影,驱散死亡的未知恐惧。

  太阳落山,然后在每个人的心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