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金灿案牵连起的南岛非法器官交易案头目谈进,在发布通缉令后的半个月内被抓捕归案,同时,在金灿案中实行杀人行为的两名外籍凶手被一同抓捕归案,其中参与绑架的另一名嫌犯仍在逃逸中】。
于顽从私人医院出来时就听到已经有新闻在报道这件事了,吃完包子进地铁,发现讨论度也很高。
“不是吧,听说在搞人体实验,生化危机成真啦?”
“主犯就那个啊,前阵子那个南岛卖器官的,说不定不止是倒腾器官了,可能已经弄出一批丧尸来了。”
“别说风就是雨的,丧尸这种东西不是电影里那么简单就能搞出来的,况且真有这种危机还能让你知道?早压下来了。”
“欸我听说啊,那人还和好多年前的老案子有关系,高层有鬼知道吗,这不也压了这么久,要不是被前个案子扯出来了指不定还要压到什么时候呢,当官儿的噢,啧啧。”
“你能别什么都扯阴谋论成不,重点难道不是那个嫌犯是个变态吗?”
“透过现象看本质嘛,乖乖。”
……
于顽站在一边听他们讨论,觉得一些观点还蛮有趣的,他这个参局者也没看透一些东西,比如首都市局对琼林岛事件的暧昧做法,以及为什么对当时所有受害者保持沉默甚至漠视的态度。
到了地方,出来接人的还是熟悉的袁队。
“于警官,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们这儿呢,审讯过程还顺利吗?”
袁队叹口气摇摇头,边走边说,“难噢,三个人各犟各的,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那两个外籍杀手,男的跟个死石头似的,女的还差点把咱们审讯人员打伤,那谈进,神神叨叨的指名要见局长,咱们局忙活了这一周,进度基本为零。”
于顽笑了声,“对付这种人,该强硬就强硬。”
袁队啧道:“唉呀这儿跟靖宁不一样嘛,眼杂着呢!噢,李队来了。”
李队脸色铁青,看见于顽稍稍控制了一下,问候过后脸色又铁青,急步朝另一头走去。
于顽问:“怎么了这?”
袁队悄声,“被关着的那几个气得呗,甭管他,局长在等你,你直接去吧。”
“行。”
于顽进入走廊,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十天前从这儿出去又急又冲,没有批准就行动,最后局长还是顶着压力抽了支队伍去辅助,于顽想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礼貌敲三声,于顽推门进去,“局长。”
老局长在翻阅什么,闻声抬起头,“来了,伤好些了?”
“已经没事儿了,您关心。”
老局长点点头,示意他坐下,问:“琼林岛怎么样,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吗?”
“不大像,挺荒的,像原始森林。”于顽评价道。
“爆炸了一次,肯定是有变化的,原来的实验基地都在地面上,不过看任响的任务陈述说,你们和他们是在一个地堡里交手的,估计是建造初期就预留的备用场所。”
“应该是。”
老局长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随后靠在桌子边,问:“于顽,你这次在琼林岛,被注射了怀罪。”
于顽点点头,知道老局长是想具体了解这事儿,“两次,第一次应该是普通剂量,第二次剂量不明,症状更重。”
听完全部陈述后,老局长感慨:“你能在怀罪控制下争回大脑控制权,很难得。”
“不是难得,”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和乔飞的鸟窝头有得一比的鸡毛头警官走了进来。“是牛逼,警官,你能不能跟我回实验室让我研究研究啊,我真的很好奇人到底是怎么抗衡怀罪的,你大脑里有紧箍圈吗?能触底反弹?”
于顽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鸡毛头警官是个女孩子,然后看着局长看看她一脸懵。
老局长皱眉,“小贺。”
“啊sorry sorry,我太激动了,我能在这儿旁听吗?”鸡毛贺眼睛亮晶晶地发问。
“出去把门带上。”
“……”
办公室又恢复安静,老局长扶额道:“我战友的孩子,平时吊儿郎当惯了。”
于顽噢着点点头,心想这局长办公室随便闯,确实够吊儿郎当。剩下的时间又把从上琼林岛到离开的过程再重复地讲了一遍,老局长格外关心自己在中怀罪后的行为和精神状态。
于顽也从局长那儿得知谈进案子的后续安排,谈进,包括林策林纯三人死刑没得跑,但三人身份特殊,琼林岛爆炸一事也需要对所属国给出相关证据,所以在完整的事件陈述没出来前,这三人还得继续收押着,而这个过程,老局长希望于顽能够起到推动作用,毕竟他是当年琼林岛事件的重要人物。
这事儿他当然能干,而且没人能比他更能做这件事。于顽应下来,老局长又关心嘱咐了他一阵儿后,于顽才从办公室里出来。
刚关上门,鸡毛头又凑上来在他跟前晃,“于警官,考虑考虑呗,我的实验室是正规的,餐补路费补误工补都有,完事儿还有奖金呐!为咱们国家脑科研实验做做贡献嘛。”
于顽绕开她往前走,笑道:“贺警官,我有理由怀疑你把我当小白鼠,而且,你要妨碍到我的公务了。”
“欸,可以谈的嘛,喂!”
于顽摆着手飞快溜进了审讯部,李队在一间审讯室门口发火,几个警员围着他给他顺气。
于顽拍拍他的肩,“李队,还嫌天儿不够热啊,上什么火呢。”
“于警官好。”几个小警员对于顽同志十分崇拜,这位连破几桩大案的靖宁神将,是为数不多的能当传奇讲的在职人员之一。
“大家好啊。”于顽拿着资料给李队扇风,忍俊不禁道:“李队,你这头上能烧开水了。”
李队都已经不想再重复一遍审讯室的狼藉了,把手里空白的供述记录塞给于顽就走了,急匆匆的背影还颇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连监控室也没进,估计是觉得于顽这把也拿不下他。
于顽啧两声,在警员的带领下进了1号审讯室。
看到林策的时候,于顽才知道袁队的形容‘死石头’,不只是说他不肯张口说话。
体格本来就大的林策,坐在审讯桌后一动不动,脚尖绷直,膝盖紧顶桌背,手握拳放在台面上,手臂硬实肌肉不自然棱起,烧疤纵横的脸垂下,褐色眼珠没有一点波动,审讯室的门一关,这个空间仿佛只有于顽一个活人。
于顽把资料丢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了进去,故意响动也没让林策低垂的头抬动丝毫。
“在忏悔?还是觉得一直拖着你就不用死?”
林策依然没说话,眼珠微幅度的动了动,又熄下去。
于顽也不急,盯着他看半晌后突然问:“你手脚崩这么紧,是因为后遗症?”
“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你藏什么?”
“还是你在等救援?裴野来现在被追得自顾不暇,你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吗?”
林策依旧不答话,任于顽怎么激怒也不为所动。
“啧,”于顽抻了个懒腰,撑在椅子上上下打量他,眯眼定在他脸上的疤,“脸上的伤是十一年前琼林岛大火时候烧的?”
“你的身手不至于逃不出去吧?”
“是为了救林纯?”
林策放在桌面的拳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于顽抬眼,“林纯昨天后遗症发作,打伤了警察,现在要被强制送进极端行为纠正室去治疗。”于顽盯着林策,缓缓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林策抬头的动作像把一块锈坏的铁掰直一样,审讯室顶部的白炽灯将他满脸伤疤一寸寸照亮,于顽终于和那双眼睛对视上。
用弱点要害让嫌疑人心理防线崩塌这一招对大多数人都管用,但林策的态度松动似乎并不是因为于顽的威胁。
“你不用吓我,我在等你。”林策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也被火烧过一样,喑哑非常。
诈话到嘴边了被突然咽回去,于顽看着他,“等我?”
“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
*
审讯室的门隔了一个半个小时才再次打开,门外的警员们小心翼翼地围上去询问。
于顽抚了抚额心,有点疲惫,“别进去,通知法医部的人来。”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2号审讯室,“把人弄出来,她不是真的林纯。”
“什么!?”
警员们一窝蜂冲进去,把里面拒绝任何人接近的女人带出来,尖叫怒喊充斥走廊,隔壁部门也探头看这是怎么回事。
于顽两条长腿随意岔着坐在长椅上,仰头瘫靠在椅背休息。
林策讲了个很长的故事,他像是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一样,语句都不太连贯,说到最后像是燃油耗尽的灯。
故事的开始和所有琼林岛的受害者一样,被拐卖遗弃的孩子,在危机四伏的琼林岛找到了依靠,彼时的林纯还没被药物荼毒得变态跋扈,在一次训练结束后拉着小组最厉害的林策,怯生生地问能不能当他的妹妹,因为她也有个哥哥像他一样厉害,林策没拂开她的手,就一直牵到了现在。
琼林岛爆炸,林策为救林纯全身烧伤,林纯跪下求已经获得家族救援的裴野来出手相救,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援助,琼林岛孤儿的价值也只体现在一件事上,于是他们成了裴野来挂牌出租的杀手。
林纯的性格也在一次次血腥屠戮中扭曲、变态,林策偶尔忧虑过,但要求一个杀手讲仁慈发善心也太过苛刻,于是只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不断解决林纯制造的多余的麻烦,比如为了招惹于顽朝他放的那一箭,又比如无辜滥杀的王熙华。林策知道必然有一天他们俩会不得好死,也从来没奢求过谁能来放他们一马,仇家不可能,警察更不可能,后遗症的威力也比想象的巨大,他们必须紧紧依附着能调配出改良剂的裴野来。
再回琼林岛,请于顽入瓮这次行动,林策本以为和主子裴野来预想的一样,能带一个空白记忆的于顽走,但他没想到于顽这么能扛,硬生生让裴野来发疯,走最极端的一条路,玉石俱焚。
他要毁了琼林岛,比十一年前毁得更彻底,要所有在岛上的人都葬身于此。
当然他给自己留了后路,女手下驾着快艇在岛背面候命,两艘快艇,一艘是给林策林纯的,但于顽耐打又难缠,撑到了救援来,即使如此,这些人也并不能对他们这样刀尖舔血的人造成致命威胁,但前提是后遗症没有适时发作,而心怀鬼胎的谈进也并未及时给他们原版的改良剂。
于是局面变得不稳起来。裴野来以命作注给于顽种下高剂量怀罪后,林策赶到带走了他,而三名特警队员穷追不舍,林策开始不确定起来,他们到底能不能出琼林岛,但在快到岸边的时候,裴野来给了他一个选择。
一颗浓缩的药雾胶囊,是裴野来手上剩的最后的怀罪,杀伤力不比针剂来得猛,但在密闭环境中,只要咬破它,只要让它暴露在空气里,只要吸进去一点点,就能对已经挨过两次怀罪且重伤未愈的于顽,造成巨大不可逆的损害,致死率70%。
牺牲自己的好处,是能换林纯一条生路。
林策远远看到驾驶快艇的女人,和林纯有着一样的长卷发,而后遗症发作的林纯,缩在快艇里面发烧颤抖。
林策接过裴野来手上的胶囊,慢慢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跑。
这对他来说不算选择,是裴野来的恩赐。
“我说过,你早晚有一天会被这女人拖死。”裴野来没停,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林策什么也没说,弯下僵直的腰给裴野来鞠了一躬后转身朝后跑去,十几步就撞上了追赶的特警队员,后遗症让身体僵得像铁,被攻击的皮肉陷进骨骼久久不能回弹,林策以身挡住三名警员,直到听到快艇呼啸划过水面的声音。
他早就没力气了,琼林岛的药剂实验让他变成如铁如山的怪人,这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体会过没力气是什么感觉,但在那天,他变成了废铁,变成空山,他没力气了。
舌尖把胶囊往深处抵了抵,然后双手就被铐住,破碎的琼林岛开始了爆炸,警员们把他带上了剩下的那艘快艇上,然后他听到警员的声音,“队长,抓获目标人物两名,一男一女,另外一个逃了,我们缴获了一艘快艇,现在在海面上,请求会合。”
故事讲完,于顽定定地看着林策,在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于顽好像看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密闭的空间,是指只有你我的审讯室咯。”于顽没有丝毫慌乱,换了只脚翘二郎腿,“为什么还不动手?”
林策生锈的头颅微微往下沉了沉,良久于顽听见他同样生锈的声音,“我杀不了你。”
“怀罪也杀不了你。”
“你很强,是真的白玉。”
于顽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知道林策到底想要干什么,“你……”
林策拉扯着面部受损的肌肉群,似乎想做出个笑来,随后紧抿双唇,左边牙齿上下一磕。
于顽瞳孔一缩,起身就去掰他的嘴,碰到他的那一霎那,如掰废铁的手感才让于顽真正对他的后遗症有所概念。
“林策!松口!”
怀罪对普通人几乎是立刻的毙命的毒药,在这具废掉的身体里,甚至都没有拉扯的过程,林策轰然倒地,像一块被驻空内里只剩铁皮的废品,自始至终,他都没张开过嘴。
林策一直不理解杀戮到底有何乐趣,选择吞下怀罪也并非是良心发现,他只是,只是不愿意把眼前这个人往死地里推,那样这世界又多了一个林纯。
心跳停止的那一霎那,林策难看的伤疤纵横的脸,一半在冰冷的地下,另一半好像被几缕纤柔的长卷发拂过。
抱歉,老板,我的任务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