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猎物反扑计划>第73章 金灿

  金灿十二岁半来到明家,第一天晚上,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美丽强势的女主人笑着告诉她,以后男孩就是她的哥哥,她会在这儿得到很好的生活,但前提是要爱护哥哥。

  确实该爱护,金灿居高临下瞥了男孩一眼,坐着轮椅的瘸子。

  前两个月她每一天都在找机会跑出去,心里也做好了被抓回来就挨打的准备,挨打也行,总比用针扎她好,但她最远跑到过别墅小区中央,这里太安静了,一点响动都被放得很大,慈眉善目的佣人们每次都能及时发现她,然后给她一颗糖把她哄回去,她咬人踢人,他们也不生气,让自己在原地打累了抱回去。

  每次那个男孩都在二楼玻璃窗前看她的丑态,金灿不想管他,她只想快点找到哥哥,哥哥还在那里,他们还会不停地抽哥哥的血吗?哥哥会像那些孩子一样,被带走发出瘆人惨叫后就再也回不来吗?金灿越想越害怕,但她怎么都逃不出这里,这里比南岛还像监狱,于是她上了二楼,狠狠地踢了一脚男孩的轮椅,抢过男孩手上的积木玩具砸他,威胁他放自己出去。

  男孩在佣人上楼前把轮椅滑走,拉开了安全距离,浅色的眼睛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孩,点头答应了她的威胁。

  金灿愣了一下,怀疑地问是不是真的,男孩没什么表情,再次点了点头。

  金灿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把男孩的积木玩具捡起来还给他,男孩不接,她一股脑地塞到他腿上,笨拙地道歉示好。

  晚上男孩果然信守承诺,在别墅里所有人都睡着后,带着激动的半晚没合眼的金灿来到了大门口,金灿对他能站起来走路这件事很惊讶,但她现在满心想着走。男孩用指纹解了锁,金灿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门怎么也打不开,大门外的世界也是黑漆漆的,男孩就站在门口,看金灿睁着小鹿一样明亮无知的大眼睛,一步一步离开自己的家。

  金灿这次走到了公路上,这里不像南岛有杂草丛生的小路,只有一条平整大道,金灿就沿着大路一直跑,反正往有海的地方去,坐船就一定能到哥哥那儿,但在陆地上,汽车比船快多了,金灿被管家开车带回去的时候,离她跑出这里还没有一个小时。

  管家这次生气了,掐着金灿被养回来点的脸蛋,笑着说:“再敢乱跑,就把腿折断,让自己和明天一样坐轮椅。”

  金灿害怕了,也是第一次知道了明天的名字,以前他们都叫他小少爷,男女主人都叫他宝贝。

  金灿安分地待了一个月,明天没问她那天怎么被抓回来了,也不理她,女主人说的要她爱护这个哥哥,可他看来并不需要。

  装乖得到了信任,在穿上厚厚棉袄,每家每户都开始放烟花的日子,男女主人带着明天离开了家,家里的佣人也大多不在,只剩管家和金灿待在家里,在管家的鼾声最响的时候,金灿跑了,从佣人房的窗外跳进别家的院子里,再说自己捡球不小心进来的,让别人开门放她走。

  她还偷了明天的钱,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他们家拜年,总给明天鼓鼓囊囊的红包,她把自己每一个包都装满,她知道这个能当船票用,从靖宁找了个私船,掏空身上所有钱去了南岛,她记得找哥哥的路,从前发了疯想逃离的地方,现在着了魔一般要回来,可看到的不是她记忆里的哥哥。

  南岛的人把失魂落魄的金灿还给了明家的人,金灿又回到了明家,躺在冰凉的大床上哭,她的哥哥怎么会变成那样?全身像瘪了的球又被灌进去很多空气,皮肤撑得发紫,腰上也有一条蜈蚣一样的血疤,她叫他哥哥,但哥哥只会哼着气回应,浑浊的眼珠在半睁的眼缝中无意识地游动,像她以前在孤儿院看到过的,被小孩子们丢在岩石上等待晒死的鱼。

  金灿咬着被子边,眼泪洇湿大半个枕头,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了,她无依无靠活了十来年,在孤儿院里不争什么不求什么,被卖到南岛当血包也逆来顺受扛着,因为没见过光亮没感受过温暖,所以在金烁把她当成宝贝捧在温热手心里的时候,金灿恍然想起被翻烂的那本旧童话书,小女孩划亮火柴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就是那样的温度吧,但火柴的光总是熄得很快,哥哥在燃烧熄灭中越来越枯萎,但拉着她的手始终没松过,在周围小孩子越来越少的时候抱紧她给她讲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童话,挡住那些绝望嘶吼的痛苦声音,火柴光又熄了,金灿哭不出声,伸着手在黑暗中乱抓,突然抓到一截肿得不正常的瘫软身体,金烁畸形痛苦的脸陡然在她面前放大!

  金灿尖叫着惊醒,一直到喉咙被叫哑,佣人上来打开锁住的门,这次不只有佣人,还有女主人,裹了裹大红的真丝睡衣,坐到金灿的床边,替她把汗湿的鬓发拨到两边,掰正她的脸,对她说如果不是他们一家把自己从南岛救出来,那自己会和哥哥一个下场,他们救了自己的命,所以要懂得感激他们,最重要的是对明天好,这样自己就能无忧无虑在这里长大。

  女主人尖长的指甲陷进金灿的脸颊肉里,金灿流干最后一滴眼泪,点头答应说明白了,女主人的话提醒了她,孑然一身的自己现在需要依靠什么。

  明家的佣人这几天发现些奇怪的现象,刺溜小女孩不跑了,整天围着小少爷转。金灿殷勤地上前推轮椅,但没掌握好力度推得太猛,撞向花园里的石台,差点没把明天从轮椅上腾飞出去,小少爷脸色不愉,皱眉让她离自己远点,金灿失落了一分钟,下一分钟又跑去明天房间,帮他递她看不懂的乐高零件,虽然伸出去的手总是被无视。

  金灿在明天背后撇嘴,下一秒又带上笑脸凑在他面前,孤儿院里教过,有人来的时候要怎么笑,但显然明天并不吃这一套,在多次打乱他的拼装顺序后,明天面无表情地拂开金灿的手,冷冷地开口让她滚,金灿看他真的很不耐烦的样子,于是乖乖退到地毯外面等他拼完。

  总有用得上自己的时候吧。

  明天拼的东西显然这和孤儿院里简陋的积木不一样,金灿看不懂,迷迷糊糊等睡着了,等金灿被冷醒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尽了,她一个人坐在明天房间里的小客厅里傻眼,不知道现在是天才黑还是天快亮。金灿心里酸苦,并非是受了明天的冷待,而是如果再不能讨好明天的话,哥哥怎么办?哥哥能等到她去救他回来吗?

  金灿眼泪又要流出来,趴回地毯上呜呜地哭,哭着哭着听到门锁拧开的声音,明天从卧室内走出来,在小茶几上倒了杯水喝又进去,全程没看金灿一眼,金灿用手背两下抹干眼泪,跟着明天跑进去,在明天要关上门的时候伸出小脚去卡住。

  “干什么?”明天按着门把,没让金灿进来。

  “我…你能不能理理我?”

  “为什么?”

  “我能帮你做事,可以帮你推轮椅,倒水,反正什么事我都能做!”金灿全力推销着自己,把佣人干的活儿全说了一遍,面前的明天不为所动,显然没被她的自我推销打动,金灿卯尽脑汁也说不出来能干什么的时候就开始胡扯,“我还能帮你盖被子,晚上给你讲故事,或者你想出去玩吗,我可以悄悄带你出去玩!”

  从明天房间里泄出来的光被他挡住,金灿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按门把手的力度松了,金灿借力挤了进去,明天没看她,自顾自爬上床休息,金灿不敢上他的床,好不容易进来了又不想离开,只得缩在他床前的小毯子上靠着,明天房内的毯子比孤儿院的床还软,金灿躺下来盘算着:看来死皮赖脸还是有点用的,接下来只要讨好这个少爷,说不定他也能把哥哥带出来。

  月亮又走过一个山头,明天偏头看地毯上蜷成一堆的身形,两条辫子耷拉在肩上,像以前他养过的一只垂耳兔。

  金灿觉得自己的推销成功了,她的雇主开始命令她做一些事,金灿开始很高兴,这些事她在孤儿院里快做烂了,她熟悉得很,如果这样能换来明天的出手相助,那实在太划算了,但她很快发现,雇主小少爷不是一般的挑剔,每天每个时刻要喝的水水温都不一样,他不吃的东西金灿也不能吃,看中树上的蝉就让金灿去抓,抓不到就不能下树,还要帮他写作业,但金灿一点也看不懂他的作业,于是她多了个老师,老师很严厉,动不动就要被打手心,一两个月下来,金灿觉得除了没被抽血,这跟在南岛没什么两样,但她自我感觉还是收获了雇主小少爷的信任和接纳,现在明天叫她的频率已经比小别墅的任何一个人都高了,于是在一个暖意融融的下午,金灿给明天抓来栖在树上的蝴蝶后,跪坐在他的轮椅旁边,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把她哥哥也救出来。

  蝴蝶被失手捏死,明天把尸体弹下去,捻了捻手上的金粉,问:“你讨好我就是为这个?”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金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脑海里哥哥的样子萦绕不去,这一阵子金灿每天做梦都会梦到,她真的等不了了,于是她用更长久更信誓旦旦地承诺来换取明天的帮助。

  “只要你帮我把哥哥救出来,我这辈子都帮你做事,做什么都可以。”

  明天似乎是笑了下,金灿愣住,她还没见他笑过,但很快和明天冷得快冻死人的眼神对上,她听到他问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非得需要你?”

  两个月以来的辛苦忙碌变成了捉弄和玩笑,金灿想生气但生不起来,完了,她只这样想,如果明天不需要她的话,那怎么才能救哥哥呢?

  明天没等到金灿气急败坏的样子,只看见女孩茫然的表情,像丢了魂儿一样。

  明天没来由一阵烦躁,脸色还没变彻底时,一直注意他神态的佣人上前轻轻提醒着他情绪不要波动,对心脏不好,明天本来应该听惯这些话的,但看着失魂落魄的金灿,他心中烦躁情绪更甚,装都懒得装,在佣人觉得有些处理不了去找管家的时候,明天站起来,掐住金灿的脸蛋,冷冰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凶狠的神色,他说:“行,我帮你,你也记住你说的话。”

  金灿有点迷糊,明天从来不在白天从轮椅上站起来,但她没管这些,明天刚说了什么?!是答应要帮她的意思?

  金灿捣蒜似的点头,感激道:“记住,记住的。”

  没过几天,不知道明天对男女主人说了什么,她被带上了去往南岛的船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船上那么多医生,但金灿还是很兴奋,可以把哥哥带回来了!然后再找明天求点药,把哥哥治好,就像初来明家的她现在也被治得健康一样。

  金灿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远远能看到南岛时,船员突然指着海面一个起伏的人惊呼,搭梯救人不费多少时间,金灿好奇又着急问那个人是不是从南岛出来的,有没有看见她的哥哥金烁,被救上来的人惊惧未消,心悸了好一阵才回答说见过。

  哥哥死了,被掏空身体,放进了观赏水箱。

  金灿听完他的话,愣了几秒后突然疯了一样抓住他吼:“不是的,你看错了,那不是我哥哥!”手中的人又开始咳嗽呛水,金灿推开他,跑到明天面前恳求他快点把船开到南岛。

  明天现在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父母只说从南岛给他带回来个玩伴,而金灿也只是说要回去南岛带回哥哥,他以为南岛只是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福利院而已,但他刚才听这个溺水的男人的说辞,南岛似乎不是什么白色地带。

  金灿哭着跪在轮椅边求他,大有一种他不答应,金灿就自己跳进海里游过去的架势,明天只得叫人把船往南岛开,指令传达到一半被陪同出行的管家拦了下来:“小天,夫人打来电话了,今天的航行就到这儿吧。”

  金灿听完拼命摇头,明天皱起眉,管家已经把李显惠的电话递了过来,三两声敲定,船开始往反方向行驶。

  金灿开始慌张起来,她已经到这儿了,她不能回去,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她再次求助明天,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明天伸手示意她噤声,在她手心里写:晚上带你去。

  金灿怔愣着冷静下来,她只有相信他这一个选择。

  这一晚比任何一晚都难熬,金灿贴在酒店的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凌晨两点多,明天终于出现在门口,一言不发带她上了一艘小渔船,渔夫收了大价钱,也兢兢业业地划着,不问这两个孩子半夜三更去对面岛上干什么。

  每一秒都充满焦躁和恐惧,到了南岛,金灿的脚步都是虚浮的,明天倒对从未来过的陌生环境保持着好奇,从路边摘下一朵从没见过的花,白花瓣红细蕊,很好看。

  金灿是无暇再去管花的,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建筑楼体门口,穿白大褂的人皱眉准备驱赶,但看到身后穿着不菲的明天时,迟疑地对视一眼,直到对讲机里传出让路的指令,金灿才得以进去,一路跑向熟悉的房间,金灿的惊慌值达到了一个顶峰,她希望推开门还能看见哥哥,就算是像生了病一样的哥哥也好,总归是活着的,但房内没人,金灿心脏一瞬间被紧紧掐住,她拖着虚乏的步子跑到三楼,那个她只见过一次从来不敢多看的大水箱前。

  这时候的水箱里面还没放多少观赏品,金灿忘记恐惧,一具一具地认,身后明天略显费力地跟上来,他很久没走这么多路了,而且这一趟看下来,他大概猜到了这是个什么地方,明天从小被保护得很好,虽然在大人不知道的背后,他已经接触了诸多黑暗面,但在看到连着天花板的巨大水箱时,他第一次对残忍这个词有了最具象的认知。

  明天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待,他深呼吸几下平复自己快紊乱的心跳,上前拉住瘫倒在水箱前的金灿,现在的金灿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明天跟着她的视线,看到一具诡异怪奇的尸体。

  或许那不完全能被称为尸体,内部被掏空用钢架支撑起已经塑胶化的躯壳,只剩脸还保留些许正常,全身被红色涂料勾勒出血管的走向,像非常态审美的人会疯狂追求的东西。

  明天瞳孔一缩,这一眼是对十多年象牙塔的生活最凶狠的一击,他意识到那就是金灿要找的哥哥,在心脏开始抽痛时,他第一件想的不是自己又要陷进犯病的麻烦里了,而是金灿怎么办?她那么在意自己的哥哥,所以不断被自己捉弄使唤也照单全收,现在她哥哥死了,还这么惨,她怎么办?

  再次醒来时,明天和金灿已经回到了靖宁,看见他醒来,他的母亲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他四处找金灿,李显惠脸冷了冷,说金灿太难收管,需要得到一些惩罚。

  明天闭了嘴,他从来不和母亲争她决定好的事情,比如以前突然让他坐轮椅,让他不去学校,现在对金灿也是一样。

  明天知道她失语了,再见到金灿时,金灿又瘦回了刚来明家时候的样子,明天叫她的名字,金灿沉默地走近,还像有求于他时那样乖顺,明天递给她淡金色的拼字膜板,示意她可以拼了试试,其实这种方法比写字要慢得多,但明天希望这个好看的小玩意儿能多分去金灿的一些心神,让她不要整天看着外面发呆,像死了的娃娃一样。

  金灿变得很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捉弄她的小把戏她现在也能安然接受,和她的声音一同失去的,是她的活力。明天有意无意地示好,金灿也只是没什么感觉地照单全收,直到李显惠把金灿带到医院检查身体,而金灿恰好看到了检查项目是什么的时候,金灿心里被悲痛掩埋的仇恨种子发了芽。

  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心脏啊,那明家和南岛有什么区别呢。

  金灿一晚上没合眼,哥哥的惨状在今夜浮现得更甚,而自己也将以另外一种方式,重复和哥哥一样的惨剧,自己能做什么呢,她连这个别墅都走不出去。

  其实金灿无所谓自己会不会死,会怎样死,在孤儿院南岛长大的每一天,她从未对外界寄存什么希望,是哥哥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有多亮,但哥哥死了,亮光也跟着消失了,如果自己的下场也一定是死的话,那她要替哥哥报仇了再死,那些人把她的哥哥弄成那样,她要他们付出一样的代价。

  明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考虑金灿的交换。

  金灿半夜溜进他的房间,冷脸推给他一张纸条:我知道你要换我的心脏,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帮我报仇,否则我自己弄坏它也不给你。

  明天有些好笑,金灿好像发现了什么能拿捏住他的把门一样,明天没回答她。但他觉得答应了也没什么,可能是听到了他的母亲和主治医师小声地争论后这样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这十几年的生活体验实在是苛刻且无趣空白,金灿是他第一个觉得有趣的玩具,他可以用他无聊的生命陪她玩复仇游戏。

  他没应承,但开始着手调查、跟踪,这些小事在金钱的帮助下变得十分简单,而面对越来越配合的金灿,明家家长也对一些不合理的支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点钱总比找一颗合适的心脏容易得多。

  金灿把明天当成了密不可分的盟友,她开始陪明天上学读书,用在孤儿院里学到的孩子王的招数对付贵族学校里对明天指指点点的娇娇少爷小姐,还躲过别墅所有人的监视,买了火车票带明天出市。

  长期坐轮椅让明天的腿脚不那么灵活,但这是他最自由的两天,拥挤嘈杂的火车,邻座奶奶递来的苹果,和目的地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镇子,和精细的别墅生活完全不一样,明天一样也不习惯,但一样也不想错过。

  金灿才不管他有没有什么心脏病,带着明天爬上了无人的缓坡,没有家庭医生如影随形,前面只有脚步不停的金灿,为他拨开乱生的草木,金灿把高楼里的小少爷带到了地面上。明天额间出了细汗,在金灿没注意的背后悄悄抹去。

  他一路只顾得上看脚下,现在突然停下来,顺着金灿的目光抬头,漫天的星辰像投影幕布一样包住他们在的这个山头,好像伸手就能拧一颗下来,自己的喘息声慢下来后,耳边就冒出来一片一片的夏夜虫鸣,明天看过很多昆虫图鉴,但从来没离这些家伙这么近过,他妈妈觉得昆虫突然飞起来可能会吓到他。

  薄汗被柔和晚风吹干,明天放松地闭上眼睛,一点点萤火的绿光出现在眼前,明天睁开眼,金灿手心躺着几只萤火虫送到他眼前,见他不为所动就掰开他的手把几只小虫放在他的手心。

  小虫拱得手心一阵细麻的痒,荧绿忽闪忽灭,和耳边的虫鸣巧然对上频率,明天突然有种很想成为这只虫子的感觉,小虫用力扑走,明天又推翻自己的假想,他做不到这么用力地活。

  金灿扯过他另一只手,在他手上写字,问他喜不喜欢。

  明天看她的眼睛,一点萤绿在她眼里亮起又熄灭,他点头,说喜欢。

  金灿扬起笑来,有点小得意。明天突然感觉心脏有点奇怪,有点像心脏病发的前兆,被捏了一下缩涨的阀门一样,但和发病又有不同的异样,不痛,像有人在轻轻吹他不健康的心脏。

  糟糕的感觉。

  第二天,明天的人生经历又被革新了一遍。

  拥挤嘈杂的早市,让刚刚开机的大脑被迫接受四面八方的声音,种类繁多热气腾腾的早餐没经过同意就往鼻子里冲,金灿不客气地拿了他的钱包四处购买,手上拿满了就递给他拿,臭的香的,油的干的,弄脏了他的袖口,也洗刷了他一身的药气。

  也不算太糟糕。

  游乐场也在行程之中,明天不知道这能不能叫游乐场,掉了漆吱哇乱叫的山寨游乐设施,上面载满了小孩子们的欢叫。金灿不容拒绝地拉他上去,他本能地有点腿软,虽然不刺激,但他从未被允许和这些东西有丝毫接触,旋转木马都不可以。

  设施启动的时候,明天感觉又要犯病了,身体在前面,负压的心脏在后面,耳边只听得到金灿开心的哼叫,他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她没失语,现在肯定能发出很好听的笑声。下来的时候明天心脏的异样越来越明显,但他谁也没告诉,抖着手摸出药来硬是死忍了下去,他想就再多拥有一阵这样的时间。

  金灿笑了笑,给他递水,等他脸色变好的时候,递给他写好的纸条:‘我知道你已经查到他们了,帮帮我吧,明天,我会把心脏给你的。’

  明天抬手抚上自己的心脏,沉默许久,然后说:“好啊。”

  两天的旅行在车站被明家的人截住,金灿被关了一周,但她从头到尾冒着兴奋,随时能复仇的火焰浇铸着她的心,但和明天所做的约定又只能让她等到两个人的移植检查都合格之后才能有所行动,在这期间,她浑身都绷着股劲,像蓄势待发的小兽。

  一等就是两年,金灿在交易关系中习惯了和明天在一起的生活,有时候还敢和他呛声,娇娇少爷变得很爱管人,把她当成拄杖,走哪儿都要带着,她在人前当哑巴仆人,和假哑巴主子配成套,人后悄悄和娇娇少爷密谋要人命的坏事,尽管明天从不多说,整天一幅运筹帷幄的样子,但金灿信他,反正都是押了命的。

  如今的金灿坐在回家乡的车上,回想当时和明天约定的时候,如果那时候她知道,明天押的是自己的命,她会不会继续下去?

  娇娇少爷为她做了糊涂事儿啊。

  明天怎么和金烁一样啊,金灿想,才给她温暖和爱,又匆匆地离去,想去找他的情绪又蔓延上来,从车上跳下去吧。

  车辆颠簸一下,背包里画框的棱角硌了硌她的脊背,金灿被硌醒,伸手把背包拢进怀里,曾经的对话浮现脑海。

  ‘明天,我讨厌学习,而且你写的这个字我根本不认识,你乱考!’

  “我教你,这些要用一辈子,这个字读光,光明的意思。”

  那时金灿想,自己哪儿来的什么一辈子。

  现在她记住了,要活一辈子,听明天的。

  在那以后很多年,金灿到过很多地方旅行,拍了很多照片,在离开的时候把照片全部烧掉,她看完了总得让明天也看一看,她知道明天不会听话躺在棺材里,他可能在雪山下,可能在湖泊边,也可能在大漠里,在一切自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