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陈玄的表情有瞬间僵硬。

  他和莫闻亦的事吗?

  那天他在医院注意到沈砚知, 对方也注意到了他,甚至还知道他去见了莫闻亦。

  “别一副要慷慨赴死的悲壮神态,我就是正常询问, 你想说就说, 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沈砚知此时表现出的宏伟大度对方陈玄来说不是个好讯号。

  这通常表示着一种放弃。

  方陈玄追到现在,设想过无数种结果,任何一种都跟放弃无关。

  想起莫闻亦最近这段时日苦口婆心的教导,方陈玄双手握拳,以破釜沉舟之势点点头:“好, 今晚我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这是答应了要把事情和盘托出。

  或许说开了, 他们之间的隔阂就此能解开。

  也许效果远没有想象那么好, 但方陈玄和沈砚知心里都明白,说清楚肯定也比一切隐瞒的结果要好。

  回到公司的时候, 正好和从外面谈合作的沈在野在大厅碰见,对方直接拉着他上了顶楼。

  顶楼的沈总办公室配设茶齐全, 沈在野让人送两杯咖啡进来, 和他进了办公室。

  “这么大胆叫我上来,是要对姜家动手了?”

  “嗯, 查清楚金樽子酒店盈利后的分钱模式,接下来就是拉银行流水, 收集从听风小筑前台推送客人去金樽子酒店的证据。”

  “之前姜家硬要掺和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

  “踢走了, 目前在和方家合作。”

  这半点不超出沈砚知所料, 两个小狐狸难缠起来也能让一个轻视的老狐狸摔跟头。

  沈总办公室里有很多能坐的地方, 沈砚知一个都没临幸,从东走到西, 挨个手欠碰能碰的东西。

  桌上那瓶粉白瓣的洋牡丹最受他青睐, 看过还闻过, 再用手捻捻瓣,得出个结论。

  这束花很新鲜,今天刚送过来的。

  据沈砚知所了解,沈在野几个助理都没有往办公室添花的习惯,那就只可能是别人送的。

  能让沈在野接受还放在这的人就只有方惜闻。

  早上刚见过弟弟,下午又在自家哥哥这见到人哥哥送的东西,他的不安分心又开始作祟了。

  “哥,你怎么认识方惜闻的?”

  沈在野可太懂他这个弟弟了。

  “你想问他关于方陈玄的事?”

  “被看出来了,但不是今天想问。”

  怎么说也要等到方陈玄说不出来又愿意让他知道的时候,那样就算他找方惜闻,也名正言顺。

  沈在野很少见到他这么守规矩,唇角露出丝不明所以的笑。

  “你想问的和我说,他同样也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看来方惜闻对他也很好奇,这份好奇心大概率来源于方陈玄愿意和他谈恋爱上。

  一个成年且长相极为帅气的年轻人,谈恋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到方陈玄这变成了罕见的举动,那就意味着方陈玄这个人本身就有着不同寻常的特征。

  是能让男人生孩子吗?

  想到这,他脸色奇差:“知道了。”

  这很像吵架了,弟弟们的感情变化是哥哥们不能管的事。

  沈在野又说:“你多注意下姜放。”

  “他想叛变了?”沈砚知认为这是唯一需要注意姜放的原因,事到如今,姜放不可能还看不清局势,“我以为他是个聪明人。”

  “读书的时候是个聪明人。”

  有聪明但不多。

  沈砚知对沈在野会调查到姜放身上不意外,既然要对姜家动手,那集团内部所有和姜家明看暗看有关系的人都将经历一系列的筛选。

  “所以你叫我上来的原因是想让我考验下他?”

  “让你多注意,顺便告诉你进度,随时接手由姜家人撤走后留下的工作。”

  “你真把弟弟当万能打工人呢?”

  “暂时,空出来的位置不可能都让你顶,我已经让助理在拟定人选,会从各大酒店抽调优秀员工,同时进行招聘。”

  沈砚知叹了口气:“我就是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

  沈在野点头:“辛苦你了,今年年终奖和红包会很丰厚,顺便给你升职加薪。”

  沈砚知说:“对不起啊领导,你这块饼画得太大了,我吃不下。”

  再说了,沈在野说得这些东西是原本他不那么努力都会有的,现在还成了奖励,就离谱。

  沈在野笑了下:“晚上回家吃饭。”

  “不了。”沈砚知才不想和沈单宴在桌上当怨种父子,“我今晚有事。”

  沈在野懂:“我会和爸妈说清楚。”

  下班回去的路上,沈砚知放空了整个脑袋,不去想即将见到方陈玄会谈什么,也不去想自己的事,单纯欣赏沿途回家的风景。

  冬季温暖的夕阳很绚烂,如一副橙紫油料被随意泼洒在画布上,搅拌抹开,潦草的洒脱,又带着点和谐的美。

  人生短短几十载,计较着是过,不计较也是过。

  总不能给自己留遗憾。

  小区门口人来人往,有个卖砂糖橘的货车,沈砚知多看两眼,只觉得这片明亮的橙色和天边晚霞里的颜色很像,心动了一瞬。

  抵不住诱惑,他买了一袋子,拎在手里往楼上走的时候,恍然像把晚霞装回了家。

  分享给等候在家里的那位陪伴者。

  进家门前,他犹豫了。

  今晚这一谈,结果无非是好与坏。

  他私心想要好,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有的。

  如果注定他得到的是坏,那这袋子想分享的晚霞色,也注定了没有被分享的命运。

  他在怕什么呢?

  谁也没规定谈恋爱就一定是一生一次。

  是他强求太多,认为自己用心经营这段感情就该有个好结果,没考虑过需要配合的另一方感受。

  他轻呼吸,临门一脚而已,是他们必须要走的路,怕没用。

  门内,听见脚步声停住了的方陈玄扭头看过去,为什么都到门口了还不进来?

  有顾虑?

  方陈玄没忘记他喜欢自己的听话,看着这一桌子丰盛又很符合孕夫胃口的饭菜,就算听完自己的故事,生气也有吃的。

  门开了。

  进门的人先是把一袋子砂糖橘放到玄关鞋柜上,弯腰去取拖鞋,转头就对上拘束站在桌边的方陈玄。

  穿着他那段时间买的粉色兔子围裙,正巧今天穿的浅色系衣服,温柔又乖巧。



  很有□□的味道,配上手边桌子的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更有家庭煮夫那味儿了。

  “你不会一下午都在这吧?”

  “没有,回学校上了两节课。”

  还帮舍友和同学解答疑惑,如同寻常时候一样,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在进行多么难的天人交战。

  患得患失,输密码进门的时候都怕进不来。

  沈砚知似乎没注意到方陈玄的忐忑,把塑料袋放到茶几上:“我洗个手吃饭吧。”

  “要喝点饮料吗?”方陈玄问。

  “不用。”

  沈砚知怕饮料喝多了容易耽误事,想让这顿饭吃得太平,就不能有太多因素出现。

  他说不喝,方陈玄还是默默为自己开了瓶白酒。

  沈砚知一看,53°,他心里诧异,这也不辣嗓子啊。

  如果多喝酒能让方陈玄畅所欲言,那么就让人喝吧,他端起饭碗先尝了口最近那盘菜的咸淡,意外的不错。

  对面的方陈玄先倒了半杯,看眼低头吃饭的沈砚知,咬牙倒了个满杯。

  真正把酒送到嘴边,那辛辣又混着香的味道冲击的脑袋先晕了数秒。

  不能退缩,得喝。

  沈砚知就低头吃几口的功夫,抬眼就见方陈玄什么都没吃的情况下,仰头干了一整杯的白酒。

  豪壮之态不输于被迫上酒桌文化的职场小白。

  沈砚知:“……”

  该不会今晚还没得及聊,他得先打120把人送医院洗胃吧?

  这年头的年轻人都这么虎啦吧唧的吗?

  方陈玄甩甩脑袋,像觉得不够到位,伸手去拿桌上的白酒瓶,两次抓空。

  这就酒劲上来了?

  沈砚知拍开他落空的第三次手:“还喝,这一桌子的菜不能吃?”

  反应迟钝的方陈玄打了个酒嗝:“没有,怕我等会说不清楚。”

  “你喝醉了也就不用说了。”沈砚知没好气地说,往他面前的碗里添菜,“吃几口缓缓,谁教你那么喝酒的?”

  方陈玄呆坐着,双手放在腿上,像个刚第一天去幼儿园的小孩子。

  “我问我哥怎么才能醉得快,他说这是他不传人的诀窍。”

  “你对你哥的话就那么坚信不疑?”

  “他是我哥。”方陈玄低声说,语气里有着对亲哥哥的维护,简单四个字阐述了所有。

  沈砚知边吃边说:“我知道你哥对你的意义,没说他不好,就是你在喝酒这件事上不能多问几个人吗?”

  不问方惜闻,难道去问周子宁吗?

  那是个比方惜闻还不靠谱的货色,估计会教出一套多种酒混合的狠招来。

  试问一个长脑子的学霸,在生活常识这方面怎么那么浅薄呢?

  “这样不好。”

  “为什么想喝醉?”

  “清醒时候对你的脸太难说出我内心的话,羞耻感太强,也觉得自己说的那些很矫情。”

  说来说去就是少年人的自尊心很强,在他面前还有偶像包袱。

  沈砚知吃个七八分饱就停下了,依靠着椅背:“喝醉后看我像在做梦,就好说了是吗?”

  “嗯,我也想在你表现的很勇敢,不会被这点小事打败,但真的太难了。”

  方陈玄的脸红透了,眼神迷离,说话倒还口雌清晰,似乎真抵达他想要的那个平衡点。

  沈砚知给他夹得菜一筷子没吃,不确定是想吃夹不准还是吃不下。

  “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年在水库救过的一个落水小孩吗?”

  这一问让沈砚知隐约想起好像有这么回事,同年有太多精彩的事,他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旧事重提,被掩盖的记忆逐渐清晰,画面一幕幕浮现。

  沈砚知看湿润着眼眸的方陈玄,渐渐和脑海里的那张青涩面孔重叠上了。

  他瞳孔微缩,脱口而出:“你是我那时候救的小孩?”

  “你把我忘的好彻底啊。”方陈玄苦笑,不提那时候的交际,沈砚知根本没印象。

  “我哪能想到那时候救下的小孩现在成了我男朋友,你是来报恩还是要报复?”沈砚知问。

  “我以为是报恩,在你看来或许是报复。”方陈玄喃喃的,眼角湿润的像是要哭了,“我很想像个正常人站到你面前,对不起,那时候我说谎了,不是脚滑掉下去,是我自己想寻死。”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重新想活下去了。”沈砚知理明白这段渊源,“那么大点的孩子怎么会想死?”

  眼泪毫无征兆落下来,方陈玄用手背胡乱抹了下。

  “爸妈死后,我被同学骂没有父母的野孩子,生气和我哥闹脾气不去学校,天天在小区里野。小区里的孩子也不愿意和我玩,说我没人教,还成群结队的欺负我,那时候我不服,就和他们打。”

  “他们人多势众,通常是我挨打的多,次数多了,我打架很凶,不爱和我哥说。”

  “我知道他很忙,还要顾我这个拖油瓶,我更不应该让他难做。久而久之,我变得固执多疑,不和人亲近。”

  “恰逢那时候有亲戚觊觎我家财产找不到我哥,辗转找到我,说我哥处境有多难,或者又有多不容易,我懂事的话就不要为他添麻烦。”

  说到这,方陈玄打了个嗝,泪眼朦胧的,瞧着特可怜。

  沈砚知五味陈杂,原先知道他小时候过的不太好,谁知道会是这种境况。

  没父母的小孩本就早早失去温馨又完整的家庭成长环境,还遭遇没朋友被霸凌的惨事。

  那时候有多绝望才想要通过自杀这么极端的手段来减轻哥哥的重担。

  “你……”他开嗓发觉自己很难过,不是同情弱者,而是为这惨痛的经历感到心痛,“你哥察觉到你的不同,找到了莫闻亦?”

  “我是莫闻亦第一个病人,他花费很多精力。”方陈玄颤着手又开始倒酒,“刚开始我讨厌他,老觉得在窥探我的隐私,入侵我的领域,在被你救上来前一直看他不顺眼。”

  那时候救的不仅是生与死那一刻,更是让方陈玄活下去的动力。

  沈砚知心情更复杂了,一场简单的恋爱被赋予无上意义。

  “方陈玄,你让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你想和我分手吗?”

  “你认为我有过这想法?”沈砚知轻叹,“以前我觉得你乖巧懂事长得好看,哪哪都符合我。”

  方陈玄哭得鼻尖都红了,踉跄着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时仿佛用尽全部力气,双腿一软跪在他面前。

  沈砚知一惊:“你先起来。”

  “听我说。”方陈玄扶着他的膝盖,一脸泪痕看着他,“求你别放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f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