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既明>第二十九章

  再不愿意,谈羽还是住进了医院。

  比起普通的视力障碍者,他起码还有钱,可以雇24小时护工照看自己。

  生活到目前为止,影响还算不大。他也没彻底闲着,在病房练起了如何伪装成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成效甚微。

  许衍估计忙昏了头,书展的沟通工作早就结束,每天蹲在酒店挠破头想字。谈羽就利用了他的忙,轻飘飘地掩饰了自己的盲。

  有时候也很寸,过去几天他练习靠模糊的光影走路,虽然不大顺畅,好歹也没磕着碰着。这天他照常摸索着扮好人,刚下地就踩到了被风吹到地上的纸杯。看不见,心里一慌,手还没扶住什么东西,整个人就失去平衡砸在了地上。

  更惨的是,个子有点高,床到墙的距离不够他发挥,脑门直挺挺磕在了墙角。

  感觉到流血的第一秒,谈羽面无表情地想,这下糟了,许衍真见着他,估计要心疼死了。

  他不敢有大的动作,手捂着伤口,慢慢靠着墙坐起。床头柜边有个呼唤铃,他一寸一寸往前挪,总算是摸到了凸起,很有成就感的摁了一下。

  这是谈羽视力出问题以来,最兵荒马乱的一次。他自己看不见额角的伤,直接撞木了也察觉不到多疼,还对探望自己的人笑。

  惠邡从来都是心比壳还要硬的人,哭腔愣是没忍住:“疼不疼啊?”

  她和谈非恋爱多年,谈羽几乎就是她看着长大的男孩,再大也还是幼弟。看谈羽摇头,她吸了吸鼻子,手轻轻在胶带旁碰了碰:“都缝了针,还肿……傻子。”

  梅资冷着脸在撞到他的墙角立着,他不知道谈羽到底在想什么,要是正常人眼睛出了问题,该慌该乱该害怕,他就像个没事人。

  要真是没事人也就罢了,偏偏还逞强,全身检查到现在还只是稀稀拉拉做了几项,趁护工不在就下地乱跑。现在真碰伤了,人还是木木的,没多大反应。

  他忍了很多天,再忍不了,给前几天抄来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许衍又定了全价机票,这次连身份证都忘了带。估计脸色太难看,在机场派出所拿临时身份证时还被关心了几句,可他真是连半个笑都挤不出来。

  急匆匆到了病房门口,他连腿都是软的。

  谈羽听见有人来,像平常一样切出一个温柔的表情。也就三四秒,他意识到来的人是谁,表情凝固了。

  “我来了。”是许衍先出的声,他仍在门口的过道站着,离得远远观察谈羽,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头上的纱布,“是撞到哪儿了吗?”

  对着别人,谈羽还敢装冷静、不在乎,真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来了,他反而装不出,只能“嗯”了一声。

  “唉哟……”许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嗓子像是蒙了尘,声音好不容易才钻出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呢。”

  他极力忍耐,大拇指关节处已经结痂的伤直接裂开了,血渗了出来。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思顾自己,他走到谈羽床边,坐下,摸了摸他放在外边的手,又说了一遍:“我来了。”

  自然是怕的,医生给了希望,说这种情况多数都能自己好转。多数,他已经是那个少数了,万一下一次还是被划到了少数的阵营怎么办?

  他刚三十岁,不算非常年轻,可离死亡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的几十年一直和这样一副眼睛生活,他不敢想。

  谈羽的眼眶有点红,失了焦的眼睛虚飘飘落在空中,他也摸了摸许衍的手:“好想你,可是这样……不敢去见你,不是存心想骗你的。”

  许衍笑了一下:“你就是存了心要骗我,是不是连到时不能看展的理由都编好了?”

  他有意放松,谈羽也承他的意,下巴点了点:“初步计划是不得不出国出差,你觉得你会信吗?”

  “谁知道呢,估计你还是会成功吧。”

  也不知是许衍来了,还是白天没休息好,这晚谈羽早早就睡了。“昏迷”前他还要操心许衍今晚歇哪儿,心力实在跟不上,犯着困、点着脑袋,忽地就睡了过去。

  突然坠入深度睡眠反倒是件不太踏实的事,对成年人来说,丧失对自己的全盘控制有点慌。谈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从沉睡到彻底清醒几乎就是一秒间的事。

  病房里静悄悄的,谈羽只能捉到点从上方飘进来的绿光,他还思考了一下,应该是楼道上边挂着的应急灯。除了那点绿光外,就只有看不见光的黑。

  黑暗和沉寂放大了一切微小的痕迹,他动了下手,不算精准地摸到了许衍头顶。突然的动作把倚在床边的人吓了一跳,他没管,手往下一捋,果然摸到了一手湿——许衍在哭。

  “怎么醒了?”许衍往后躲了躲,抬起袖子擦了把脸,“吓我一跳。”

  “可能是感觉到你在哭了。”

  谈羽有些难受,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哦……”许衍反倒笑了一下,鼻音很重,显然哭了有一会儿了,“我就是、就是……”

  他组织不出语言,笑里还有没褪去的眼泪:“我好难受,我……还说要心疼你,可是那么久了,从我还在布市的时候你就看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你那位朋友跟我讲,我真是一点都没感觉到。”

  像是受不了、忍不住一样,许衍声音颤着呼了一口气,他把脸埋在谈羽掌心,眼泪像自来水一样往外淌:“我都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问你还好吗?可这怎么能算好……我……”

  “乖乖。”谈羽坐起来摸着找他的肩膀,“哭也行,能不能让我抱着你啊?”

  许衍哭得更凶,但刚才悲伤的气氛好歹被替换掉些,他蹬掉鞋子钻进被窝:“我呆不了多久,再三天就开幕了,我还差最关键的一幅字没交。想把全部注意力都给你,可我……我真是说大话可以,真到了事儿上什么都帮不了。”

  “你想帮什么?”谈羽把下巴支在他肩膀,“羽哥特别有钱,雇得起人伺候我。反正你也知道了,赶明儿检查做完,开幕那天我肯定是要去的。”

  医院的睡衣有一种奇异的绵软感,像是过了几万遍的水,碰到的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

  许衍能看见,低头亲了亲谈羽的锁骨,他来时心乱如麻,坐飞机上四处乱想。真见了谈羽,除了额头上可怜兮兮地贴着纱布,人还和以前差不多,没瘦是最好了。

  他的唇往上移了移,贴着对方的嘴巴又亲了一下。他好不容易缓过暴哭之后的虚无,心有余悸地说:“哭死我了,我还没你想得通,不能这样了。”

  谈羽把手搭在他腰上,唇还没离远,他往前一碰,用牙齿轻轻扣了扣:“你还是第一个哭成这样的,挺新鲜。”

  “也就是为你了。”

  许衍始终没敢问、也不敢碰他的眼睛,此刻借着不知哪里穿进来的微弱暗光,食指轻轻触了一下:“能看见多少?”

  “不好说,情况好时现在能看清你的五官,要是不好,就只能摸得着一点光。”谈羽并不隐瞒,实话实说,“比想象中好,但也不能算是好事。”

  许衍沉默了一会儿,搂住他,做的是亲密的事儿,嘴上小声抱怨:“单人病房床也这么小啊。”

  “抱男朋友能嫌挤吗?”

  谈羽往另一边挪了挪,两人总算是各余空地挨在了一起。

  医院的中央空调不算优秀,只能听见吵人的送风声,暖意恐怕再来个十几二十年都不会多上几分。他以前总受不了冬末春初的严寒,每年都要被突然降温袭击几次,今晚算是这么多年最暖和的一次。

  只是这么抱着仍是挤,听见许衍的呼吸声逐渐去了鼻音,他小声问:“咱们要这样抱一晚吗?”

  许衍难过之后又是狂笑,把原话返还给他:“抱男朋友能嫌挤吗?”

  “不是嫌。”谈羽把手直挺挺地从被窝拔出来,艰难地凑到鼻子跟前挠了挠,“就是真有点挤,没见过你这样陪床的。”

  “我多好啊,这可是年轻男人鲜活的肉体!”

  已然奔四的谈羽没话说,许衍比他小三岁,还没到生日,严格来说现在还是26岁的正当青春。他把手糊在许衍脸上:“就你年轻,我以前也这么年轻来着!”

  “青春好像小鸟一样……”

  “我一直想问你。”谈羽没让他继续唱,“微信名字是什么意思?”

  “啾?”许衍嘿嘿笑了两声,亲昵地在他脖子边蹭了两下以示撒娇,“以前太喜欢你了,又不好意思直说,谈羽嘛,谈小鸟,可不就是啾?”

  谈羽“哦”了一声,抓住重点问:“以前喜欢,那现在不喜欢了?”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腻歪?”许衍不肯说,一点一点挪着背过去。

  “我怎么不记得你这么含蓄?”谈羽掰着他的肩膀讨人厌,“说说呗,现在是不是特别爱羽哥?爱得半夜哭鼻子,还要蹭别人的病床。”

  “爱!爱!爱!烦死了!”

  路过的护士敲了下门表示警告,两人迅速安静下来。

  久到许衍以为谈羽已经睡了,他把被子掀起一个角,打算悄悄下床去。都挤在这么小的床上了,他还没摸到床边,就被身后的人拉出了手。

  “不是想瞒着你,但是特别不想告诉你。”谈羽低声说,“可是没办法了,已经这样了。”

  喉头几乎立马紧了紧,许衍觉得糟糕,怕是又要哭。他不敢转过去,点点头,“嗯”了一声。

  谈羽叹了口气,暖暖的手指在他手背摩挲了一下:“就让我暂时做你的负担吧。”